第21章 第 21 章 拉拉扯扯时,邵庭阳被他……
邵庭阳迈进门, 先默默扫视了一圈。
剧组给订的套房其实很宽敞,带一个客厅一个书房和厨房,但顾晏津每周只在这儿住两三天,带过来的东西并不多, 只有一只随身行李箱, 看着就略空旷。
邵庭阳路过时, 那只熟悉的黑灰色的行李箱就大喇喇地敞开着躺在客厅角落里, 里面躺着两件还没穿的短袖, 上面的折痕和来时装进去的一模一样。
他把袋子放到厨房的岛台上。
电视里传来几句熟悉的藏语。
顾晏津原本还懒懒散散地走在他阳身后, 直到听到电视里的动静,瞬间就跟被踩了一脚的猫一样、飞扑过去关上。
“关了做什么?”邵庭阳早听见了, “我也好久没看了, 放着吧, 做饭的时候还能当个背景音听听。”
“你想听就自己调。”
顾晏津半躺在沙发上换台,在各大卫视和CCTV之间换来换去,但换来换去也没换到合心意的, 干脆关掉了电视。
他趴在沙发背上回头,邵庭阳刚洗完手、正在检查他塞满啤酒和能量饮料的冰箱。看了一会儿, 起身走过去。
“妈寄的东西我收到了,怎么给我塞了那么多卤肉啊, 你也不跟她说一下,我怕吃不完再给放坏了。”
他拨弄着邵庭阳放在岛台上的那个袋子,时不时地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对方无情地回“那你就快点吃”, 然后把他的手拍开,开始洗菜切菜料理熟食。
搭话没成功,顾晏津把手收回去,又问:“我没回去, 他们有没有说什么?”
“有啊。”邵庭阳抬眼,故意挖苦他,“妈可怜你,特意让我过来做顿饭。”
“哦。”顾晏津心情很好,根本不跟他计较,“那你也可怜可怜我吧。”
“……”
顾晏津搭着胳膊、没个站形地靠在岛台上,身上穿的衬衫因为在沙发上躺过,布满了像是被人用力抓过的皱痕。
他仰着那张精致冷淡的脸,眼睫微抬,懒懒散散嘴唇一张一合地说:那你可怜可怜我吧。
好像毫无自知之明。
邵庭阳看了两秒,转过身。
“你看电视去吧。”他垂下视线继续切手里的小番茄,声音忽然冷淡了许多,“饿了那儿有零食,开饭了我再叫你。”
顾晏津哦了一声。
但他没立刻走,而是上前帮邵庭阳卷好袖口,确认后续不会滑下来。
以前他们在家吃饭的时候,邵庭阳也是什么都不让他干,最多让他卷一下袖口。其实他一开始卷得并不好,总是掉下来,邵庭阳也不说,隔三差五地喊一声,顾晏津便放下水杯去帮他重新整理。
但顾晏津现在已经学会了不会掉下来的卷法,也只需要卷这一次了。
他装作生疏的模样,整理得很慢。
两个人距离很近,邵庭阳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让他摆弄。顾晏津垂着眼,余光里看到邵庭阳的侧脸,下巴的青茬刮得干干净净,须后水的气息在经历一天酷夏的暴晒后早就散掉了,但他能想象得到。
邵庭阳在拍戏之前根本不会打扮,这么多年,他的须后水一直都是用的顾晏津每年大促时买一赠一的那支。
金盏花、洋甘菊的味道。
邵庭阳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垂下眼。那一瞬间顾晏津也顿了顿,手指落在他的衣袖间,静静看着他。
但他什么都没做。
“好了。”他松开手,“如果掉了再叫我。”
邵庭阳嗯了一声。
顾晏津回到沙发躺下,客厅和厨房是连在一起的,但沙发背对着岛台,邵庭阳除非时刻把目光落在他身上,否则很难注意到他在干什么、他是什么表情。
他重新打开电视,耳边响起纷杂的狗血肥皂剧的台词,掩盖了一点心绪。
顾晏津不觉得自己演技很高明,刚才那一点点混乱的感情邵庭阳应该捕捉到了,但他没有回应。
顾晏津反而庆幸他没有回应。
人人都会有冲动,可不是每个人都有冲动的时机。他们之间现在用一根纤细的绳子堪堪维系着,但如果把平衡打翻,大概以后就连一点虚无的联系都没有了。
可能以后会断吧,但他还没做好准备,起码现在没有做好准备。既然这样不如就当不知道,虽然不算好受,但当个瞎子总比当陌生人要好。
顾晏津点了根烟,牙尖轻轻咬着,把把频道重新调回电影频道,听着耳边锅碗瓢盆的声音,他的心很快静了下来。
说起来,邵庭阳把他放出来没有?
顾晏津想到这件事,赶紧点开就是邵庭阳的朋友圈,进去又是两条杠,看得他火气差点又冒起来。
还没来得及发泄不满,顾晏津又想到邵庭阳好像被他拉黑了,赶紧解开,再点到名片时果然看到了一条更新。
他心里的那片怒气便像要喷不喷的火山一样,说消又消了。
开是开了,但邵庭阳为了隐私一直设置的是三天可见,顾晏津想到错过了好多内容,又有些可惜。
点开最新一条,是邵庭阳和猫。
昏黄的夜色下,邵庭阳半蹲在马路边,手里捏着一根狗尾巴草,用刺挠的毛尖去逗弄一只皮毛乌黑、铜绿色圆眼的小猫。虽然按下快门时画面不够清晰,但仍旧看得清猫粉色的爪子。
顾晏津看了好一阵。
邵庭阳的配文:【夜晚和小猫】
他从来不知道邵庭阳喜欢猫。
顾晏津对于宠物的喜爱只存在于别人家或者是手机里,梁映家里养了一只萨摩耶,五六十斤重,毛特蓬松、但也比正常人还能拉。他们都不在家的时候,顾晏津会帮忙溜两天,每次回家后那衣服都不能穿,全都是狗毛,掺着一股很重的狗味。
更别提被狗舔.湿的手和脸。
顾晏津自己虽然不是个讲究的人,但他从来没养过宠物(如果不算上小学时在学校养的三块钱小乌龟的话),照顾自己就够艰难的了,要是还得每天遛狗铲屎,休息前还得先收拾床铺,他有些受不了。
他称之为突发性洁癖。
在此之前,顾晏津一直以为邵庭阳和自己站在同一战线上,他甚至没看见过邵庭阳用猫条或者火腿肠逗过楼下的流浪猫,于是自作主张地把他当成了盟友。
现在想来,他确实有很多自以为是但没正式问过邵庭阳的事。
比如,不要小孩。
·
趁水烧开、面下了锅,邵庭阳抽空切了盘芒果和黄桃。给顾晏津送过去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电视声音太大掩盖了他的脚步声,邵庭阳都走到他背后了,他也没什么反应,依旧拨弄着手机。
他侧身躺着、一点防备都没有。邵庭阳原本没想偷看,但是走都走到这儿了就下意识看了一眼,是朋友圈的页面。
视线有些模糊,邵庭阳眯着眼看了底下的配图,原来是他昨晚发的动态。
他便当作没看见,把果盘放在茶几上喊:“来吃水果。”
顾晏津这才退出了微信,“哦。”
他吃水果有点挑,主要是没别人的时候嚼两片VC就那么对付过去了。
邵庭阳以前经常听梁映说他不好好吃饭,刚同居的时候还有些担心,跟林淑云女士讨教了好几招才敢在他面前亮相。后来发现完全不是,他做什么顾晏津就吃什么,根本不挑食。
他只在外面吃时很挑。
顾晏津不爱吃水果、也不爱喝水的毛病简直跟猫一样,养猫总担心它尿闭,养顾晏津却要担心更多的问题。
后来邵庭阳研究了一阵才发现,顾晏津是有喜欢吃的水果的,但他对喜欢的东西也不那么主动,听起来很矛盾,但就是这样。爱吃的芒果和黄桃,如果不方便、那就不吃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除了工作,邵庭阳就没见过他主动争取过什么,爱情和婚姻不算。
那是他争取来的。
时间有限材料也有限,邵庭阳就没搞太复杂的,快速地弄好了一桌晚餐,基本上在家的时候他们吃什么,在这儿就做什么。蒜香橄榄油浸虾、橙香烤鸡翅、豆腐蛤蜊汤,还有主食番茄海鲜意面,桌上基本上都是顾晏津爱吃的。
邵庭阳吃不惯海鲜,就给自己另外炒了一份炒饭,想到顾晏津可能会想吃,就找了个小碗留了一小份给他。
顾晏津是想吃,但他觉得自己吃不太下,“这也太多了,断头饭也不是这个吃法。”
邵庭阳正在分筷子,闻言地打了一下他的手背。
“啊!”
他力气没收住,顾晏津吃痛地收回手,那表情不像是演的。
邵庭阳愣了一下,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
顾晏津有一点埋怨地看了他一眼,小半晌,他才像是没话找话一样道:“吃不完就放着,我来收拾。”
本来也是顾晏津自己说话没个忌讳,邵庭阳不提,他也就当作没说过。
他起身去酒柜看了看,发现没什么上档次的,便道:“我点瓶酒吧。”
不一会儿,服务员就推着车、带着一瓶柏翠来了。
顾晏津看着那隆重的样子,还盖着红布头等他亲自揭,寻思着是多好的酒,结果一看下年份、新的惨不忍睹。想来横店的酒店也指望不上什么,能喝就行了。
好菜配上红酒,才算“烛光晚餐”。
难得看他亲自开酒,邵庭阳学他:“这么客气,我的断头酒?”
顾晏津不搭理他,“那你喝不喝?”
邵庭阳没有拒绝。
明天两人都要坐车,他也没想着灌醉邵庭阳,各自倒了半杯,就着菜慢慢喝。
油浸虾格外下酒,虾都是新鲜的,不是冻虾仁,是邵庭阳一只一只剥好的。
橄榄油他放得很足,干辣椒也加的多,炒出来风味就很足,顾晏津以前不能吃辣,但结婚后被他带的也能吃一些了。
有时候太辣了,顾晏津就歇一歇,垂着眼吹乌冬面面汤上飘出来的热气。
红酒在玻璃杯里静止、变少,折射出房间昏暗的光,气氛很安静,安静得看似生出了一丝暧昧和端倪。
但顾晏津知道,安静只是因为有些话不能放在开场白说。
所以他尽量慢一点,再慢一点。
然后半杯酒见底,邵庭阳开了口。
“知道你不想听,但是,”他垂着眼给顾晏津剥荔枝,“生日快乐。”
这个人就是故意的。顾晏津心想。
知道这个时候说出口他不会生气。怎么会生气呢,是好久一次的见面。
工作时倒是见得到,但心不在一起。
电影频道《冬旅》已经播完了,顾晏津调到网络台,选择《冬旅》再次播放,只是把音量调小了一些。
“邵庭阳,我一直有句话想问你,”不等邵庭阳拒绝,他先打了一剂预防针,“你放心,这次不是老生常谈。”
“什么?”
邵庭阳说着抬起头,顾晏津的目光一直落在屏幕中的藏布身上,半晌后才扭过来。两人视线短暂相接。
他忽然有一种不那么好的预感。
“先吃饭吧——”
但话没说完,顾晏津就开了口。
“你有喜欢的人了吗?”他问。
握酒杯的那只手微微顿住。
刹那间,四周安静无声。
有好几秒,邵庭阳都以为自己听错了,也可能是顾晏津嘴唇幅度太小,让他觉得那句话只是自己的幻想,不太确定。他想再问一遍,却看到了顾晏津的表情。
淡淡的,好像没什么情绪,却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那眼睛告诉他是真的。
沉默像把锋利的刀。
邵庭阳用沉默割开了自己以外的另一颗心,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他自己也没那么好过。
顾晏津怎么会问这种问题?对应的答案他怎么琢磨都琢磨不透。
顾晏津没有等到回答,收回了视线。
“……别生气,我只是随口问问罢了。”顾晏津平静中带着一些自嘲,“其实当时我同意离婚,一方面是认真考虑过后的决定,另一方面,也有点赌气吧,想着离婚是你提的,最好不要后悔。”
不、不是不要后悔,是希望你先后悔。但这句话顾晏津没有说出口。
可能是这几年的婚姻让他盲目,又或者是他太自大了,自信地认为离婚又怎么样,邵庭阳还是会爱他。
但爱是会变的,顾晏津忘了。
他比任何人都更加不希望邵庭阳变,但这件事他说了不算。
“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他靠在椅背上微微仰起头,大概是酒喝多了,有些话不自觉地从心口蔓延了出来,“是因为有喜欢的人,所以要和我避嫌吧?”
从开拍时邵庭阳故意为之的疏离,只屏蔽他的朋友圈,再到率先取消订阅的月历软件,不是他突然醒悟了,是邵庭阳划清界限的态度太明显。
只是之前他都不想承认罢了。
他回过头,在朦胧的灯光下正视着邵庭阳,“我不是什么拿不起放不下的人,你知道,我就想听你一句实话。”
邵庭阳默默听着他的这番话,等到话音落下,他把顾晏津面前新倒的那杯酒拿过来一口喝了。末了,空酒杯砸在桌面上,发出一声脆响。
那声响听得人心惊。
“顾晏津,你是不是有病?”他的语气相当冷静,但说的话又不是这样,“不吵一架你不痛快,是不是?”
顾晏津的表情也冷了下来。
“不说就算了。”他把脸拧过去,身体微微僵硬但坐得很直,“饭吃完了,你走吧,我就不送了。”
他撩起的战火想这么草草地放过,邵庭阳却不放过他,一把抓过他的手腕,“你说完你的就让我走?凭什么?”
那力道很用力,顾晏津吃痛了一声,但他这次没有放开,一把把人拉了起来。
“放开!”
“凭什么??”
紧张的沉默里,两人指尖都发抖。
“你让我回答,那我先问你,你想听到的是什么答案,我说出轨、然后你痛心不已、再心安理得地接受?”
邵庭阳声音都有些颤抖,“……顾晏津,你到底还有没有良心?”
话音落下,顾晏津的心也跟着震了一下,有点茫然、也有点酸涩。
有没有良心,顾晏津自己当然是觉得有的,或者说他那点为数不多的良心都放在邵庭阳身上。但是当对方质问的时候,他心里还是跟着颤动,不自觉地愧疚。
愧疚什么呢?顾晏津不知道。
两人沉重的呼吸被掩盖在昏暗的房间里,半晌,邵庭阳终于道:“没有。一件对不起你的事我都没做过,从来没有。”
“你现在满意了吗?”
“……”
顾晏津挣开了他的手,这次邵庭阳没有阻拦,但还是费了些力气。酒精摄入的副作用是他在挣扎时脸带着脖子都红了,呼吸也凌乱了许多。
“我没那么想,是你把我想得太没良心了。”他别过脸,平复了十几秒,“你就当我没问过这个吧。”
邵庭阳表情很难言,“你要和我说的就这个么?”
顾晏津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
但邵庭阳好像很失望,他攥着掌心攥了好几秒,终于放弃了决定去拿放在桌上的手机,却被顾晏津按住了胳膊。
“你等一下。”
邵庭阳微微挣扎了一下,但没有离开。
“你听我说,我也不知道刚才为什么问那句话,是真的。你就当我脑子坏了,抽风了才问的,好吗?”顾晏津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按着邵庭阳的力气也很重,他的声音越说越低,“我怎么可能心安理得?如果有的选,你明明知道,我想听的不是……”
我想听的明明是另外一个答案啊。只是他的话没有明说,也不敢明说。
为那点可笑的自尊。
不知过了多久,邵庭阳重重吐出一口气,“……胆小鬼。”
他声音很轻,不知道说自己、还是说顾晏津。
顾晏津抬起头来,凝望着他的脸。
忘了是谁先主动的,明明一个字都没有说,但好像达成了某种默契。
一声哐啷响,酒杯被撞到地上。气氛手足无措,但习惯顺理成章,时隔几个月的身体再次相拥紧贴,像街道缝隙里没踩灭的火星,一口风过来,过渡了彼此的氧气。
好像得到了,就得到了救赎。
三个月长吗?应该算。但对于常年异地的他们来说,好像又不算。
拖鞋凌乱地掉在床脚,邵庭阳抱他上床时关了大灯,眼前更加昏沉,屋内只剩下客厅一盏暖灯透进来的余光。
邵庭阳含着他的舌.尖.咬.吻。
顾晏津迫切地想要给他回应,急切粗鲁,甚至丢了章法。他知道自己是一个很不会说话的人,所以希望邵庭阳能够迷恋他的身体。如果语言无法表达,或许身体的碰触能够让他看到藏在里面的灵魂。
他们上次做,还是在顾晏津同意离婚前,离婚前一天他们吵了架,但再前一天,他们还在那张冷战过的床上纠缠。
太久了。竟然有三个月那么长。
邵庭阳吻他,像带着他潜进浅海区,直到氧气瓶耗尽、才施舍地让他换气。
他的酒量不浅,但此刻比喝了六十度威士忌的反应还要剧烈,唯一的区别或许他只是丧失掉了大部分力气,但还记得要解开自己衬衫上的纽扣。
解了两颗,就被邵庭阳按住了。
邵庭阳的手指很修长,指腹触碰到锁骨下皮肤时,他轻轻颤了颤。
他说了句什么,顾晏津完全忘了听,茫然地啊了一声。黑夜里他看不清邵庭阳的表情,只听见他嗓音微哑地在耳边重复:“……那个东西,我没带。”
顾晏津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低声说:“有的,酒店有。”
“只有套。”
“没事。”顾晏津声音更轻了,“我之前看过,玻尿酸那款……够用的。”
他一时无言,“你看这个干什么?”
顾晏津抬起头,窗帘拉得正正好,但仍旧有月光从浅色打底的窗帘里透进来,映得他眼睛水亮的。
“你说呢?”他说。
邵庭阳便不问了。
酒店提供的计生贩卖小机器里放了不同的尺寸和口味,邵庭阳拆了两个他说的玻尿酸款,果然很润。
润过头了,就有点滑,容易脱落。
客厅无人、但电影还在播放着,听不清具体的台词,只传来隐隐的人声。顾晏津不知道谁在说话,但他知道里面会有藏布的声音。
弄到一半时,顾晏津怎么都不肯继续了,一定要让邵庭阳先去把电视关掉再说。但他的话注定是白说的,这个时候是个男人都走不开,邵庭阳根本没听。
藏布的声音没办法和邵庭阳的呼吸声融合在一起,像是两个人。顾晏津对于性有种很朴素的畏怯,开着邵庭阳饰演的电影对他来说不亚于是在大庭广众下做。
他很自然地产生了羞耻感。
但是这种羞耻感意料之外地讨好了邵庭阳,因为很紧、很爽。
一个回合后,邵庭阳安慰地吻了他的嘴角,然后起身关掉了电视。
从八点半一直持续到凌晨三点多。
中间有人发了两条消息,手机震了两下,顾晏津连抬头看的力气都没有了,更加不知道是几点几时,只能抓着床单。他膝盖上跪出两片大红印,到后面忍不了了,邵庭阳就抱着他侧躺下、给他按膝盖和腰。力道一下浅、一下深。
顾晏津把脸埋在枕头里,可能是因为疲惫,也可能有其他原因,声音很细碎。
他都不知道邵庭阳哪儿来的精力。
他们断断续续休息了几次,补充了水分和糖分,但都没有太久。
中间实在没有了,再这样下去真的要出事。邵庭阳终于舍得放开,让他去上了个厕所,保护了他的那点小小的自尊心。
或许别人可以接受,但顾晏津是从来不允许自己在这种时候难堪的。
这种事讲究的就是个你情我愿,邵庭阳也不像强迫他。本来上下位就有差异,再那样未免有些羞辱人的意味,也没有必要。
顾晏津小解的时候,邵庭阳就在旁边看着,等到结束,就打开一旁的淋浴蓬头。水声一落,把他按在了墙上。
……
顾晏津时常觉得他和邵庭阳像是寺院前钟亭里的那口钟。
他是钟,邵庭阳是撞木,一个金一个木,看上去是两个世界的东西,但这样一下一下,或许也能撞进彼此的骨血里。
·
顾晏津再醒来时,阳光从窗帘缝隙里透进来,他眯着眼还没有完全清醒,但闻到了身边熟悉的洗发水和沐浴露的香气。
他掀起一只眼皮,邵庭阳只穿着一条宽松的睡裤、上身赤裸地躺在被窝里,一只手给他枕着、一只手紧紧地抱着他。
睡得很熟。
顾晏津打了个哈欠,两条腿搭在邵庭阳的腿上,顿时舒服许多。
距离睡着也没几个小时,再加上时间还早,他头一歪,把脸贴在邵庭阳的肩窝里,继续热乎乎地睡了。
等再醒来时,已是晌午。
“嗡嗡、嗡嗡——”
好吵。谁的手机啊。
顾晏津不耐烦地蹬了一脚,感觉腿下面的人肉垫子松动了一下,他也跟着迷迷瞪瞪地睁开眼,这才发现邵庭阳早醒了。
正拿着他自己的手机看微博。
“醒了?”邵庭阳面无表情道,“醒了就把你手机震动关掉,吵一早上了。”
顾晏津回头,发现手机搁在床头柜上。那距离有点远,他不想起来拿,就在被子下轻轻踹了下邵庭阳的小腿。
意思很明显。
“自己拿。”
顾晏津又踹了一下,“我身上疼。”
邵庭阳顿了顿,这话说到这份上,他当然不好再当耳旁风。他也不想下床,就撑着胳膊越过顾晏津、把他手机够了过来。
“有个叫张小岩地从两个小时前就给你发消息,手机一直震。”他道,“你要不要看看,可能有什么急事。”
“啊?我看看。”
顾晏津打开微信,其实不只是张小岩,梁映、唐遥和蒋明都发了,只是张小岩是分了好几条发的,所以看着多。
他粗略看了眼消息,没什么事,就只是普通的问好而已,就把手机关掉了。
“不回么?”邵庭阳一直看着他的动作,看他收起了手机,慢吞吞道,“这样不太好吧。”
顾晏津抬头看了他一眼,对方却又像是什么都没说一样垂下了目光。
他琢磨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邵庭阳也什么都没说。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试探地开口:“小张有老婆,两人都快有孩子了。”
邵庭阳目光专注地盯着手机屏幕,仿佛没听到。顾晏津见他不回应、也不耐烦起来,手指一伸把他的手机抽走。
“张小岩是唐遥的徒弟,你想什么呢。”他解释,“他家里老人重病,需要钱,话剧那个收入……挺难的,所以他才跑出来参加综艺,想挣点医药费。”
邵庭阳抓着手机的指尖松了松,点点头,“缺多少钱?”
“别,要也不是现在。”顾晏津摇头,“我看他自尊心强着呢,而且也还没到腰卖房卖车的地步,你给他这些他只会觉得没有尊重他,平常心对待就好。”
如果真的那么缺,唐遥早就出手了,现在只是日子艰难些,但不是不能过。
邵庭阳哦了一声。
顾晏津说完心里也舒服多了,他挺不喜欢和邵庭阳之间隔着什么的感觉,就抬起脑袋,调整了下姿势。
邵庭阳手臂也被枕得有点麻,好在缓一缓就好了,让他继续靠着。
“还要睡会儿么?”他问。
顾晏津说不困,但想躺一躺。邵庭阳就放下了手机,搂着他裹上被子一起躺。
邵庭阳清醒时就不让他那样搭在腿上了,嫌沉,只把他的腿夹在中间。但是他架在上面的那条腿也挺有份量的,顾晏津不乐意,总想把他压下去。
邵庭阳也不让他压。
来来回回磨蹭,就有点着火的苗头。
过了一会儿,顾晏津从被子里抬起一张脸,“……要不要?”
“不要。”邵庭阳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很坦诚地说,“没有了。”
顾晏津就把脸闷回被子里笑,然后被邵庭阳捉出来,两人上气不接下气。
吻了一会儿,还是起了床。
都没有了。这次是真的。
顾晏津不想动,还躺着,邵庭阳点了两个人的午饭,起来拿衣服去洗澡。
主卧虽然带一个浴室,但是是全透明玻璃的,昨天还能在一个房间洗,但是这会儿清醒了,想想昨晚那场景有点尴尬。
邵庭阳拐去外面的浴室冲澡,出来时看到顾晏津的行李箱摊开来放在客厅角落,这个他昨天做完后出来收拾餐桌时就看到了,但当时也累得很,就放着没管。
邵庭阳想了想,找了一条裤子拿出来,其余的都收好。
大概四十分钟后,送餐机器人就到了门口。
邵庭阳想叫他去餐厅吃饭,顺便收拾一下行李,顾晏津懒病犯了怎么都不肯起,非要他把自己拉起来。
拉拉扯扯时,邵庭阳被他拽倒在床上,想起身时又被压倒。
再开门时,机器人已经给他打了四五个电话。好在这玩意也没有什么耐烦不耐烦的,依旧老老实实地在门口站着等候。
取餐时,它还说:“祝您用餐愉快。”
邵庭阳把快递小窗口关上后,面无表情地在它脑袋上砸了一拳。
“嘀嘀,请勿试图殴打快递员,机器损坏需照价赔偿……”
砰。
门关上了。
第22章 第 22 章 箍着顾晏津的腰的手很紧……
昨晚胡闹着消耗了一通, 顾晏津是有些饿,但刚睡醒也不是很想吃太油腻的。
邵庭阳最近也在减重期,要控制摄入,就点了些清淡的, 有豆浆油条、虾仁烧麦、厚蛋烧、裙带菜豆腐汤、还有一碗黑米粥。
他选了加糖的选项, 吃着更甜。
顾晏津懒洋洋地靠在靠垫上, 一抬眼, 邵庭阳就自动把盛着粥的勺子递了过去, 想吃什么对方就给递什么, 咳了递水、呛了送纸,伺候得无微不至, 比当皇帝还舒服。
但顾晏津挑食挑得像在试毒, 他每样都要尝鲜、但是每样都吃不多。而且疑似带着一点报复邵庭阳的成分, 厚蛋烧一人一个,明明味道都一样,可以自己吃自己的, 但他却非要给邵庭阳的那份也留个痕迹。
这种坏习惯不管放在哪个地区都要被家里人训斥的,但邵庭阳却没什么怨言, 他不喜欢的菜就撤走放到一边。
最后顾晏津吃了几个烧麦、半碗黑米粥就吃不下了,剩下的他来包圆。
吃完, 邵庭阳又忙前忙后地收拾垃圾。
他也没闲着,躺在床上一边玩手机一边问:“对了,昨天晚上的菜你收了吗?我都给忘了, 没坏吧?”
“没坏,在冰箱里。”
昨晚关电视的时候他看到就顺手收拾了,这个天热得很,要像顾晏津这样过一夜才想起来, 那菜就应该丢了。
“你还吃吗?不要我等会儿收了。”
“要吃。丢了多浪费啊,先放着吧。”
邵庭阳说了声行。
顾晏津回了下微信,一抬眼,就看到邵庭阳在捡掉在床下的套。
床底下捡了五六个,早就干了。
上面全是印迹。
他看了一会儿,移开视线。
昨天……总之一片狼藉。
到后面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晕过去还是睡过去了,结束后邵庭阳抱他去浴室洗澡,顾晏津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估计对方也是累得很,两个人简单冲了一下就回去休息了。
顾晏津乱七八糟地想,还好每次都戴了,不然得收拾到什么时候才能睡觉?
昨晚做的时候,他趴着脸埋在枕头里、都不想转过来了,但是邵庭阳非要看着他,顾晏津不愿意,就把他的脸掰过来、接吻。
邵庭阳喜欢做的时候亲他。
顾晏津不太适应脸被亲得湿漉漉的感觉,尤其是在被贯穿的时候,这让他很不自在,有种失控的焦虑感。但邵庭阳很喜欢,非常喜欢,他不是很懂,只能归结于这是个人癖好。
这样真的正常吗?他不知道。
这些事顾晏津很少跟人讨论,他的社交圈都挺干净的,梁映从来不分享他和他老婆这方面的生活,唐遥谈恋爱的时候也没有。主要是太隐私了,不愿意说出口。但即便听得少,他也能隐隐感觉到他们不太一样。
他听说有些夫妻结婚几年后就渐渐失去了兴趣,爱情慢慢发展成了亲情。
但他们都第七年了。
他想,大概是因为异地,所以还能保持新鲜感吧。行业的特殊性决定了他们大半的时间都不能凑在一起,就算能隔三差五地探个班,但是也总是不能尽兴,所以每次假期时他们一起的频率总是特别频繁。
但即便如此,昨天那样还是有点过了。
不像是在发泄这三个月的积压,倒像是在提前支取未来的份额。
其实他也没有特别不喜欢,但太多了就会难受、不适应,也有点恼怒和生气。
但冷静下来,其实也没有那么生气。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矛盾的心情,顾晏津搞不明白,但在看到邵庭阳蹲下来去够被踢到床头柜缝隙里的东西时,他心里还是有点酸酸的,忍不住伸腿踹了他一脚。
结果人还没踹到,他先叫了一声。
“啊!!”
邵庭阳闻声抬起头,顾晏津的半张脸已经埋在枕头里了,一脸痛苦的表情。他视线微微下移,看着被子扭曲的褶皱就知道这人刚才要干什么,不禁笑了。
想踹人把自己腿给拉伤了,怎么会这么笨?他本来想说句幸灾乐祸的话,但看顾晏津躺着不动了,心里又有些可怜。
这次是带着温情的可怜。
邵庭阳擦干净手,从行李箱里找出半瓶红花油,半跪在床上给他按摩。
顾晏津底下只穿了一条平角裤,轻薄的布料之下两条腿裸.露着。邵庭阳手心刚被湿巾润过,碰到皮肤时有些凉,他下意识地躲了一下、但很快就被按住。
“别动。”邵庭阳声音很低,“躺着,我帮你拉伸一下,会好一些。”
他常年泡健身房,自然知道怎么放松拉伤的肌肉,顾晏津也知道他要怎么放松,就是怕疼他才想挣扎。但邵庭阳手劲大得很,一碰到他的腿,顾晏津感觉腿里像嵌着一根钢筋粗的疼筋,断腿接骨一样的疼。
邵庭阳一按,他疼地大叫了一声。
“你特么的,邵庭阳……!”顾晏津声音里带着恼怒,“你还有没有人性?!停手!!”
“叫吧,想怎么叫就怎么叫。”邵庭阳已经习惯了,一只腿压在他背上防止这人乱动,“揉开就不疼了,听话。”
“……”
听你大爷的。
按完,顾晏津腿上火辣辣的,也没什么叫喊的力气了,脸上都是汗。
他本想帮忙擦一擦,但忘记了自己手上都是红花油,等手伸出去时,邵庭阳看到他一脸嫌弃的表情才意识到,便又收了回去。
“难闻死了。”他嘟囔道。
邵庭阳没说话。
其实他刚才也听得出了一身的汗,只是面上还能维持着镇定,“躺着好好歇会儿吧,我去扔垃圾。”
顾晏津把头抬起来,“哎!”
他那一声喊得短而促,邵庭阳停住脚步,听他噎了好几次、才开口:“你等下去找服务员要几个打包盒,顺便把……的费用结了。”
钱虽然没多少,但酒店是剧组租的,按月结账,他不想回头财务对账的时候发现多了这一笔,太私密、也太尴尬了。
他不忘叮嘱,“别忘了拿发.票。”
想得还挺细。
邵庭阳微不可察地笑了笑,但没让顾晏津看见,“知道了,你休息吧。”
他把卧室客厅和厨房的垃圾袋扎好,顺便把昨晚脱下来的衣服放到袋子里,准备叫人拿去烘洗。
过了一会儿,顾晏津听见关门声。
顾晏津看着天花板,一安静下来,他忽然想到一件早就被他遗忘的事,今天走不了,可能得改明天的车票。
他赶紧打开订票软件,一点进去就看到订的那班车次在二十分钟前就发车开走了。
横店地方小,出行就只有两种方案,要么动车要么飞机。A市离得近,义乌机场根本没有直达的,中转还要几个小时,还是动车更方便。但方便也是相对而言的,得先走一个多小时的高速去义乌站,再坐两个多小时的动车回A市。
车票不贵,只是顾晏津不喜欢意外。
顾晏津习惯握在手里踏踏实实的感觉,但他的性格又注定了和划线外的人泾渭分明,掌控欲和占有欲再强也不会越过雷池半分。他希望最好一切都明码标价,这样他在伸手拿取时才能清楚地计算到他要付出多少酬劳。
但邵庭阳总是给他带来意外。
他也想过和邵庭阳在一起他要付出什么代价,想来想去也不知道。
顾晏津讨厌这种未知的感觉,但如果是和邵庭阳一起过随遇而安的日子,他愿意。
·
邵庭阳下楼清了账单,回来的时候正好遇到了蒋明,两个人聊了一会儿。
“说起来,昨天是顾导的生日吧?”他好奇地问,“我听说顾导不喜欢别人给他过,都没敢在昨天给他发,今天偷摸着发了条消息。邵哥,你和顾导认识挺久的了,这事是真的吗?”
他这话问得有些太亲近了,不设防备,邵庭阳都不禁侧目。
“……谁和你说的?”
“统筹姐姐告诉我的。”蒋明竹筒倒豆子直接说了,“我问她顾导什么时候走,想在他走之前买个礼物祝贺一下。但她让我不要买,就当不知道。”
邵庭阳嗯了一声,“这事你就当没听过,以后也不要给他发这类的消息。”
蒋明懂事地点点头,有了答案后,还是忍不住追问:“为什么呀?”
抓着前辈演员一味地好奇另一个导演的私事,这话其实有些不知轻重,但蒋明也没有那么呆傻,他虽然没见过什么风浪,但也有种年轻人自有的直觉。
虽然外面都在传这两人闹掰的传闻,但如果真的不合,邵哥还会给顾导带早饭吗,顾导还会收留邵哥介绍的他吗?蒋明觉得不太可能。
他是觉得邵庭阳和顾晏津关系挺亲近,邵哥又很可靠才这么问的。
邵庭阳回答:“顾导不喜欢过生日。”
这句话其实挺官方也挺敷衍的,但耐不住邵庭阳的语气太有欺骗性了。
他本来面相就长得很晴朗,性格又好,和谁都能说上两句话,待人又真诚,哪怕是敷衍人的话也说得像真心实意。
蒋明一脸了然,邵庭阳也不知道他明白了个什么,但他没再追问了。
等电梯停到一楼,两人一同进去,邵庭阳下意识地要去按顾晏津那一层楼,镜面的电梯墙壁清晰地照出了蒋明的脸。他反应过来,先按了自己那一层。
“对了,邵哥你还没回去吗?”蒋明问。
“嗯,有些事要处理。”邵庭阳自然道,“你呢?你也没回。”
“我经纪人让我在这儿待着找找机会,看看能不能面上个客串啊啥的,反正有的是时间嘛。”蒋明开朗道,还说了个玩笑,“说不定还能碰上顾导呢。”
蒋明出身不太好,经纪约落在一个没什么作为的小公司里,带他的人也不怎么管他,每个月挣得还没有贴进去得多。
他想和顾晏津搞好关系也无可厚非。
“……嗯。”
电梯叮地响了一声,蒋明楼层比较低,跟他摆手告别,“邵哥,那咱们下周见!”
邵庭阳也抬了抬手,然后在电梯合上后,把层数改到了顾晏津那层。
顾晏津还在床上躺着,他今天跟找到贝壳的寄居蟹一样,是一步都不肯出来了,听见门的响动也没起身。
“回来了?”他头也不抬地问。
邵庭阳应了一声,却没往卧室来,脚步声停在了客厅。
顾晏津没在意,还在看手机上播放的奥斯卡小短片,想着他忙完应该就进来了,结果播完两三遍,还是没见着人影。
不一会儿,客厅响起隐隐的说话声。
应该是邵庭阳在给经纪人发语音消息。
好吧,有公事要忙。
顾晏津想,再等他十五分钟算了。
但几分钟后,邵庭阳在客厅里打起了电话,话说得模模糊糊听不太清楚,顾晏津听了半天,猜可能是制片人的电话。
说起来,邵庭阳下部戏到现在还没影,不是没戏拍、是在挑选。以他现在的流量和咖位来看,制片人亲自打电话过来游说也不奇怪。
但这得说到什么时候?
顾晏津又等了几分钟,邵庭阳还在电话里跟制片人打太极。他听着听着,有点坐不住了,就慢吞吞地下床,走去客厅。
邵庭阳抬眼,那神情说意外也不像意外。
“是,余总对我一直很好,我知道……”
听着这番官话,顾晏津翻了个白眼,搭拉着拖鞋走到沙发面前,抬起膝盖杵了一下邵庭阳的腿。邵庭阳便把曲着的那条放下来。
顾晏津顺势坐到他身边。
“老实跟您说,其实我下半年档期有是有,但您应该也知道,上我半年太忙了,无缝进了两个组,现在还在录综艺,我是真想休息休息……不是钱的事,真不是。”
邵庭阳换了只手接电话,让顾晏津靠得更舒服些。顾晏津指了指腰的位置,他的手便伸进衣服里、用他能适应的力道给他按摩。
“是,我知道您能等,只是我觉得我自己都说不好的事,给个空头支票让剧组上上下下等我半年,这不厚道。”
邵庭阳垂下视线,看见他张开唇无声地问“哪个剧组”,他没回答。顾晏津不太高兴,报复心起了,环着他的腰凑上去吻他的唇角。
不亲热,就跟鸟一样地啄吻。
有一下没一下。
“嗯,我明白。”听着耳边苦口婆心的劝说,邵庭阳有些心不在焉,“这样……如果到时候你们还没有定下来,我正好有档期的话,就去试一试,您觉得怎么样?如果导演觉得不合适,那也不算浪费了您的时间。”
“嗯,嗯,好,一定一定。”
“好的……再见。”
电话挂断,一秒的迟疑都没有,邵庭阳托着顾晏津的脸吻了下去,甚至能感受到鼻息间萦绕的热气。箍着顾晏津腰的那双手很紧,险些将他压得陷进沙发里。
再起来时,顾晏津安静多了。
前天没睡够、昨天根本没睡,也就今天早上眯了一会儿,吃过饭后又有点困了。
邵庭阳堆了快一天的工作没处理,微信上全是消息,顾晏津也不想回卧室了,就这样在沙发上补了个午觉。
空调温度低,温度打高了顾晏津又嫌热,邵庭阳就给他盖了条毯子。
醒来时,才下午三点。
顾晏津睡饱了,也起来干活。
工作的时候他不想分心,两个人便各自坐在沙发的一端,都对着手机处理事情。
梁映和赵尔欣问他到家了没有,唐遥还约他明天晚上出去吃烧烤,说自己放假了。顾晏津随便编了个理由说自己还留在横店,挨个复制。唐遥没说什么,梁映哦了一声。
挺意味深长的。
顾晏津假装没看到,也没再回。
现在这关系如何他自己都没理得清呢,脑子乱得很,还是别让梁映添乱了吧。
倒是助理的消息不能不回。
是工作上的事。
这几个月顾晏津一直在找原创剧本,只是没找到合适的。后来陈世杰给他推荐了一个当编剧的朋友,顾晏津看完本子就对上眼了。
说实话,这人内容挺不错,想法很出奇,但就是有时候太光怪陆离了,看得人莫名其妙,别说能不能搬到大荧幕,可能审核那块都过不了。
顾晏津甚至还问过陈世杰,他那朋友该不会有吸du的爱好。有些导演和编剧在灵感枯竭时会食用一些du品,这在圈内不是什么特别少见的事,有时候人不正常了,写出来拍出来的东西就格外有灵气。
这个剧本就给他这种感觉。
还好陈世杰说没有。
顾晏津松了口气,但转念一想这更麻烦,没吸还能写出这种东西,那很有可能精神状况不太好,这种人往往多偏执。
很多人不了解的人总说顾晏津离经叛道,但其实不是,他只是性格孤僻怪异一些,但和所谓的“离经叛道”还差的很远。
陈世杰才称得上是“离经叛道”,他本来就是一个比较独、比较孤的人,随心所欲,否则也不会执着于拍自然人文纪录片,把自己磨成了一个苦行僧。
能和他志同道合的朋友自然也是有几分相似的,这个对作品有自己的执着和见解的“真叛道”,碰上一个在工作中也很强势、但稍微比他懂一些市场和美学的“假离经”,中间少了几分共鸣,多了几分吵闹,说不了两句话就满是火药味,最后不欢而散。
但凡这个本子再乏味一些,顾晏津也不会执着不放;又或者顾晏津要求再低一些,那对方也能好好说上话。偏偏这两人都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犟脾气,又同时是陈世杰的朋友,中间沟通就多了许多困难。
到后来,顾晏津都懒得直接和他交接了,有什么修改问题就交给助理,让他去转达。那人发什么牢骚,助理也能及时筛掉那些屁话,把有用的东西汇总给他。
看在陈世杰的面子上,顾晏津不是很想和他多争论什么。但前提是,剧本得磨到他觉得合适的水平。
助理发给他的这版是之前他让对方修改的旧稿,中间拖延了半个多月,总算是交出来了。顾晏津起初还躺在沙发上优哉游哉地看新版剧本,但看着看着就忍不住坐起来了。
眉头也越皱越紧。
他反反复复把那段剧情看了两三遍,然后拉助理、薛建安三个人开了个短暂的语音会议。
薛建安就是陈世杰的那位编剧朋友,之所以把助理也拉进来,是因为回头吵得难看的时候,还能有人劝和两句。
“我之前和你说的要点你到底听进去没有?”顾晏津深吸一口气,用平板打开剧本,一边看一说,“这段根本用不了,观众看着只会觉得莫名其妙,怎么刚才还在地上转眼又飞上天了。吴森到底是在现实还是在梦境里?本来之前的剧情就已经模糊了这条分界线,你用这种过于‘艺术’的表达只会把观众绕晕。事实上你想表达的‘飘飘欲坠、天崩地裂’,完全是可以藏在演员内心深处,用表演去表达,而不是用场景。明白吗?”
“我知道,但是他此刻的感受就是现实和梦境重叠,你不用这种表达,怎么能表现出他的崩溃呢?”薛建安据理力争,“你要知道,这对他而言是一次毁灭性的打击,从这一刻他才意识到世界背后隐藏的残忍真相……”
“是,这是毁灭性的打击,但我看你大纲后面还有好几次吧。”顾晏津无情道,“原来主角每一次崩溃都是山崩地裂的,我拜托你用脑子好好想想,他是欧亚大陆板块吗,这么容易崩裂?我就问你,你是观众你会怎么想?”
“……但就是要这样才能突出他的品格啊!!前面的痛苦一次比一次猛烈,直到最后一根稻草轻飘飘地压垮了他。这样坚韧、这样不惧死的人最后因为这样一件小事自杀了,你不会觉得荒诞吗?不觉得可惜吗?明明就差一点,他就可以看见曙光了。”
“不觉得。”顾晏津实话实说,“如果是这样,我觉得挺烦的,这主角脆弱得让人讨厌。”
“……”
眼看着战争一触即发,助理赶忙插在中间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薛老师,其实顾导也不是那意思……”
有他帮忙打圆场,顾晏津也能平复一下呼吸,缓一缓心肝脾胃肾都被气到无语的心情。
他打电话时没有避讳着邵庭阳,那通大嗓门的争执不需要开外放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等他安静下来,邵庭阳才打了个手势,意思是怎么了。
怎么了,和犟牛谈公事呢。
顾晏津没说什么,让他继续忙自己的,喝口水后继续和薛建安吵。
刚才那番话才只说了一个点,顾晏津上次让助理发过去的文件里提了七处修改意见,现在发现里面有三个细枝末节的地方修改掉了,然后莫名多出来四五个他意料之外的bug!!
他都不知道薛建安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一段时间过去后半篇的剧情全部被推翻了,写了一堆莫名其妙的东西。
他真的有很多难听的话想说,但顾及到邵庭阳在身边,大半都忍了下去。
两个人争论了两个小时都没有结果,中间邵庭阳已经忙完了,给他倒了杯柠檬水。顾晏津气得头都快晕了,根本没有空理会他,挥了挥手让他别打断。
他和薛建安磨合得这么艰难,是顾晏津从未想到过的。
其实剧本前半段改动得也很艰难,顾晏津觉得沟通不是很好,想过把本子买过来找人另改,但是薛建安不愿意。
剧本是他的心血成果,被别人拿去改个七零八落,这滋味并不好受。顾晏津也明白,所以薛建安拒绝后他就没再提过了,但他现在是真想和对方说,大哥,我都出钱了,你能不能听我的话按照我说的好好改一次?
薛建安就是不改。
头痛。
现在市场上剧本很少有能写完就卖出去的,电视剧更是重灾区,资方不见兔子不撒鹰,想先等剧本招到投资后再结款;编剧只拿到前几集的钱,自然不肯白费功夫写下去。
这就导致形成了一个怪圈:
编剧剧本没写完就被拿出来招商,先拉一批投资的金主,团队组起来后再去找演员;演员看着内容不错、和相关人员商谈片酬;等一切敲定后编剧才开始着急忙慌地写后面的剧情,写到一半还没结束,剧组那头已经催着开工了,机器开一天就烧一天的钱,于是几个编剧一块儿进组加班猛干。
这种乱象下,演员开拍的时候能拿到十集剧情就很不错了,多得是只有五六集的。前后人设割裂,说的好好的大女主突变娇妻,没办法,进组之后全是飞页,今天刚拍完明天又换了个说法要补拍。等播出时剧情像精神分裂一样,一会儿制作精密优良,一会儿剧情又把观众的智商按在地上摩擦,于是观众们大骂这是什么狗屎编剧狗屎导演,平台播了十几天,看数据差得很、中插等各种广告也不尽如人意,便火速开超点抬走,如此一部一部的赌博。
电影圈倒是稍微好一些,但也多得是拍到一半重新推翻插各种飞页的。
而且院线电影剧本内容少,价格也更低廉,像顾晏津之前请一位很有名的编剧写剧本,写完也就百来万,当然这是人家老师给的友情价。但是他这个水平去写电视剧,按照广电限令集数40集来算,一集十几万到五十几万不等,时间虽然长,但挣的钱可多多了。
相同水平下,还是写电视剧剧集来钱快,毕竟有点名气总能卖出去的,但电影的剧本要求更为苛刻,费时间费功夫,钱还少。
好本子就更加少了。
薛建安不出名,但顾晏津也是真心喜欢这个剧本,确定合作后就结了全款,好让薛建安安心地写。顾晏津不是不能等的人,没有灵感的时候他宁愿不拍戏也不随意糟蹋自己的名气,但现在几个月过去了,进度还是这么缓慢,难免让他产生了焦虑。
讨论到最后,薛建安终于退了一步,答应先按照他的要求写,到时候给顾晏津看一遍,到底是哪个版本好。
聊到这儿,这场掰扯总算有了结尾。
但顾晏津上午的好心情一扫而光。
邵庭阳看他终于结束了通话,走过来问:“想吃些东西吗?到饭点了。”
本来白天就没吃多少。
“……”顾晏津沉默了片刻,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我不是很饿,要不你先点吧,或者把昨晚的菜拿出来热一热。”
邵庭阳顿了顿,“我自己吃吗?”
感觉到他语气里的不痛快,顾晏津抬起头。其实他现在心情还没有平复,但想到好不容易和好,为这点事吵架不值当。
“我陪你吃。”他刚说出口就觉得不对,改口道,“我们一起吃……点外卖吧。”
他现在是真吃不下,如果是热昨天的饭但又吃不了多少,邵庭阳大概也不会很开心。
邵庭阳看了他一眼,“行。”
说完,他就去点外卖了。
顾晏津闭着眼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感觉到手机嗡嗡了两声,有新消息送进来了。
他打开一看,是闫漪梅的短信。
一看到这个名字,他的头就痛了起来。
闫漪梅给他发了好几条。
【确定回家的日期了吗?九月快到了】
【听说你和小邵一起参加综艺了……是真的吗?晏津,你脾气一向不好,要多多包容别人,不要和别人发生争执。】
【你和小邵都是公众人物,我听说小邵粉丝很多,还有很多年轻人喜欢他,你爸的学生也有不少追星的。你们要给他们做好表率,在外面要认真工作,知道吗?】
说什么做好表率,其实只是委婉的说辞,让他们别在大庭广众下太露骨,免得丢了她和顾晓钟的脸,在学校都抬不起头来。
顾晏津十分后悔手快点开了闫漪梅的短信,他设置了已读回执,现在想装看不见也不行。闫漪梅是一个很注重细节的女人,如果一直没等到回复,她就会直接打过来。
那场景不是他想看到的。
此时,邵庭阳也走过来,把手机外卖页面转过来问他:“米粉怎么样?这个配菜是芹菜,我问他们有没有青菜的,老板说没有,但可以给我换成白菜,你觉得呢?”
顾晏津也顺着他的动作望去,但脑子里乱糟糟的,什么回答都说不出来。
闫漪梅为什么突然给他发信息?明明之前一年都不发几回,这样的频率之前很少有,还是说家里出事了?
不,应该不至于。
如果是这样,闫漪梅就不会白白等一个星期了,语气也会更激烈紧张一些。
“晏津?”
邵庭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顾晏津这才回过神来。
他顿了顿,商量道:“……庭阳,要不你出去吃吧?我现在没有心情。”
邵庭阳握着手机的胳膊停在了半空中。
两两相望许久,他半蹲下来握住顾晏津的手,语气还是温和的,“怎么了?工作不顺利吗?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
顾晏津打了一个下午的电话,虽然没有开扬声,但从他的话里邵庭阳听得出他的烦躁,他听了一些,好像是剧本的问题。
此时的邵庭阳还能压抑住那些细小的情绪,做好了安慰、安抚顾晏津的准备。
到底是男人,之前再怎么铁石心肠,在亲昵之后也会迸发出极大的耐心和柔情,更何况他的心也没有那么硬,只是压抑许久的感情在昨天被剪开了一个破口而已。
他和顾晏津一样,都不希望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断掉。
邵庭阳还是想再试一次。
他知道顾晏津这会儿不是很痛快,他只是希望顾晏津能说出来,告诉他是怎么想的,哪怕当个许多人都讨厌的人在他面前喋喋不休地抱怨也可以。
他都愿意听。
但顾晏津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没什么事……就是有个剧本和编剧意见不合而已,已经解决了。”顾晏津垂眸握住他的手,也努力压抑着被闫漪梅勾起的厌烦,轻声道,“你出去吃晚饭吧,顺便帮我打包点带回来,好吗?”
他需要给闫漪梅打个电话,也可能再过几分钟,对方可能就主动打过来了。
他不是很想让邵庭阳听见。
邵庭阳的手被他握了很久,到后面他已经没再握着顾晏津的手了,顾晏津但凡把手收走,他的指尖就会掉下去。
顾晏津没有松手,但邵庭阳先收回去了。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邵庭阳的脸半边被照亮、半边陷在刚到来的昏暗里,他喊喃喃说了句什么。
顾晏津没听清,“什么?”
但邵庭阳并没有说什么,他站起身,缓慢地摇摇头,“我先回去了。”
他来的时候除了手机、其他都是给顾晏津带的东西,走的时候也只带了手机走。
推门的时候,顾晏津从客厅里走了出来,叫住了他。
“庭阳。”
他等了一会儿,邵庭阳只微微侧过身,但对于顾晏津来说这样也可以了。
“明天我们一起回去,好吗?”他主动说,“我的车票还没有买。”
邵庭阳没有第一时间回复,半晌后才说:“再看吧。”
说完这句话,他就离开了。
在他背影消失的瞬间,几乎是重叠的,闫漪梅的名字在来电显示中亮起。
顾晏津脸上因为邵庭阳浮现的那点神色渐渐淡了下去,在电话接通时,彻底失去了最后一点表情。
“有事吗?”
闫漪梅被他的语气冻了一下,之前准备的话一时间没能说出口。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顾晏津这次的态度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冷淡、更不耐烦。
就好像她打来的时机很不对一样。
“你在忙吗……”闫漪梅的声音有些小,听上去带着点畏怯,“看到妈妈发的信息了吗?我想着还是说得更清楚点,就打了电话。”
顾晏津没有说话。
过了好半天,他忽然喊了句“妈”。
闫漪梅听见他说:“我还没有吃晚饭。”
她愣了愣,有点无措。
晏津这孩子懂事后就不怎么喜欢撒娇了,性子越来越孤僻,和他们也不是很亲,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她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憋了半天,最后说了一句还算是尽了母亲关怀的话:“你的钱还够用吗?妈妈给你打一些,再帮你点个外卖好吗?你现在的住址在哪里,有想吃的吗?”
但顾晏津没回答她的话。
本来这句话也不是想对她说的。
他转移了话题,“我下个星期六回去。”
“下个星期六啊……行,行的,我和你爸都在家呢,有空的,你哥也不用上班。回头我叫阿姨把你房间打扫一下就是了。”闫漪梅说着,犹豫了一阵,“小邵……真不回来啊?”
顾晏津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他妈对邵庭阳也太关注了,上次打电话时就专门问了一句,这次竟然又问了。
顾晓钟自恃是高级知识分子,家庭氛围也浓厚,大儿子顾远辰虽然算不上有出息,但性格好、孝顺父母,早早地娶妻生子,走上了正确的路,小儿子虽然叛逆,但继承了他的才华,想来未来大有可为,因此十分得意。
却不想让他没想到的是,这大有可为的方向和他想得完全不一样,顾晏津不仅叛逆地转班去学了艺术,现在还发展成了一个爱玩男人屁股的同性恋,具体是他玩还是别的男人玩他这些顾晓钟也不敢细想,横竖丢了他的脸。
他的这些想法,顾晏津都清清楚楚。
结婚几年来,每年他带邵庭阳回家,父母都不给好脸色。嫂子连句称呼都说不出口,生怕她的宝贝儿子和老公通过空气和声音传播也患上了同性恋的病症,顾晏津是她的小叔,是逃不掉的,而邵庭阳却可以当是个陌生人。
整个桌上也只有顾远辰、闫漪梅会和邵庭阳聊几句,前者不算热络,后者是怕尴尬。
不仅如此,每年回去吃年夜饭,还要面对着顾晓钟对他的挑刺和嘲讽,一年到头就见这一面,吃饭都不让人舒心。
而他老妈、亲生母亲闫漪梅女士更是一个字都不敢放,生怕说多了惹顾晓钟生气,父子俩再干起仗来,每次都和稀泥打太极。
就是这种恨不得邵庭阳明天凭空蒸发的关系,闫漪梅竟然问了他两次?
顾晏津心一下沉到谷底,他爸妈他最了解,八成是要背着他搞什么事。
但具体做什么,他又不知道。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顾晏津不耐道,“都结婚这么久了,你们能不能别闹腾了?这饭你们自己吃吧,我不回了,钱我回头打过去。”
“哎你先别挂!我们不干什么啊。”闫漪梅急急道,“真没有什么事,就是你生日到了,我和你爸都想你回来见一面。你也说你们俩都好了这么久了,晏津,说句老实话,要不是怕你爸生气,我是真愿意拿小邵当半个儿子看的。”
半个儿子……
顾晏津面色不屑。
“其实这事我也和你爸说了很多次,让他别干涉你们年轻人的活动,你爸后来也想开了一些,不那么固执了,所以我才问小邵回不回来吃饭,到时候一家人团团圆圆的,说出去也好听些,毕竟你也要到他家过年的,总不能让你在他家那儿丢了面子,是不是?”
闫漪梅的思维里,虽然没有问过,但也大概感觉到自己儿子是偏“儿媳妇”的存在,以前她是不愿意正视,但这都好几年了,她也努力说服自己接受。每次想到这件事,都担心顾晏津跟那家人闹矛盾、被瞧不起。
“你想多了。”顾晏津淡淡道。
他没有多解释什么,他知道闫漪梅听不进去,只是白费口舌而已。
“行,我也希望是我想多了。”她叹了口气,道:“他不回来就不回来吧,你记得就成,等你回来你爸有件事想和你说……哎,下星期六,买了机票跟我说一声,我让你哥去接你。”
顾晏津没回应,挂了电话。
第23章 第 23 章 “别气我了,好不好?都……
闫漪梅说的话基本可以当放屁, 前一秒还说“真没什么事”,下一秒又说“你爸有事和你说”,顾晏津不禁怀疑在她眼里自己是不是已经提前患上老年痴呆,否则她怎么会这么前言不搭后语地撒谎?
但他确实要回去一趟。
她说顾晓钟有事和他说, 顾晏津如果不回去, 那下半年是不会安宁的。
回去也好, 他也想看看都六十了顾晓钟还能作什么妖。他现在只庆幸和邵庭阳分手了, 不必带他回家遭受羞辱。
那比他自己精力还要难受百倍。
事情都解决了, 顾晏津也终于感觉到了饿意, 他把冰箱里的菜拿出来热了热。大多数菜都是有点辣味的,虽然没放多少辣, 但现在的他实在是吃不下。
最后, 就把邵庭阳吃过的那份炒饭热了热, 囫囵填了个肚子。
在沙发上坐了半个下午,他腰又痛了起来,简单洗漱过后就躺回了床上。
邵庭阳吃了吗?他应该是生气了吧?
顾晏津看着手机, 猜想。
他不是对伴侣的情绪完全无知无觉的人,或许一开始是, 但现在也能感知到一些。一想到起床时气氛明明还好好的,结果被一堆人搅黄, 他就有些无语。
早知道今天就应该关机的。
他琢磨着,给邵庭阳发了条消息。
【晴天:吃了吗?】
发出去后顾晏津左看右看,总觉得语气有些生硬, 就补了一个鳄鱼爱心的表情。
【邵庭阳:?】
【邵庭阳:吃了】
顾晏津看着他略有些冷漠的语气,简直倒退回到生日之前的状态了,心一凉,打字时都有些着急。
【晴天:你还在酒店吗?】
好在邵庭阳回的是“在”。
顾晏津瞬间放松了, 生气归生气,别把他一个人丢下就行。他想了一下,拇指按在语音键上,拖长音道:“我刚才好像扭到脚了,你能不能上来帮我看看啊?”
邵庭阳发了一串省略号。
顾晏津继续明示:“我腰好痛。”
邵庭阳这次没办法再发省略号了,但他显然经验十足,绕开了话题。
【邵庭阳:不是要订票么?几点回】
订票啊,顾晏津心想,那这一句两句的可说不完啊。他立马拨了个视频电话过去,但秒被挂,顾晏津对着屏幕竖了个中指,改拨打语音电话,这次是接了,但顾晏津挂断,重新打了个视频。
邵庭阳沉默了几秒,还是接通。
她就把中指收了回去。
邵庭阳似乎刚洗完澡,头发还带着点湿漉漉的水汽,眼睫上沾着水珠。很性感。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穿得倒挺严实。
“干什么?”他问。
顾晏津把灯全部关了,只留下床头柜上的一盏夜灯,空调温度打得很低,整个人缩在被子里,还不忘戴上耳机。
“哦。”他说,“不是说订票的事情吗?就给你打个电话,微信上说不清楚。”
邵庭阳:“……”
这听着不像是要说订票的样子。
顾晏津看他擦头发,问:“你怎么又洗澡啊?白天不是洗过了吗?”
没话找话的水平挺差。
“你不是让我出去吃?”邵庭阳摸了摸头发,掌心带下一些水珠,“外面很热,我就沿着河边走了一会儿。”
这个天气在外面不能称之为散步了,只能称为“解闷”。天气很闷,但他心里更闷。
但顾晏津大概是不知道的。
因为他哦了一声,说了一句很没心没肺的话,“那你有没有给我带晚饭啊?”
“你不是不饿吗?”邵庭阳说。
顾晏津没回答,只说:“我把你昨晚的炒饭吃了,其他的都有点辣,吃不下,就放回去了。”
他太知道什么话戳邵庭阳心窝了。
多少回的拉扯都没有这一句管用,邵庭阳没说话,但刚才还有些冷淡的眉眼此刻已经柔和了下来。
“我给你点个外卖吧。”
点外卖?那就是不过来了;不过来,那不就是不睡一起了?这怎么行。
顾晏津不是很满意,“今天睡太多了,晚上睡不着,我怕明天起不来。”
“你是小猪吗?”他前一句听着还亲昵的,后一句却道,“起不来今晚就别睡了。”
“我不是小猪。”顾晏津顺着他的话说:“那你想我怎么个不睡法?”
邵庭阳又沉默了。
他实在太会堵邵庭阳的话,知道说什么能让他哑口无言。也不是哑口无言,是现在的身份只能哑口无言。
顾晏津可能天生就是他的克星。
邵庭阳回避了,没有接茬,“我订明天下午的车票,要出发的时候我会叫你。”
顾晏津真是使劲浑身解数撩拨他、不想遇到了当代柳下惠,几个回合下来还是坐怀不乱。他挺扫兴,也有些失望,哦了一声。
两人无言了片刻,顾晏津想,不然就这么算了吧,明天再说。
然后耳机里就传来邵庭阳的声音。
“顾晏津。”
电话里的声音很低沉,顾晏津那语气觉得很耳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说了一句又爱又恨的话:“你真的没有良心。”
不等他反应,就挂断了电话。
顾晏津拿开手机,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心情是有些低落的,他看着通讯记录看了半晌,勉强打起精神发微信。
【抱歉,今天晚上你好好休息】
邵庭阳没有回。
顾晏津搓了搓额头,等了十几分钟,又发。
【明天一起吃早饭吧,我去找你】
他顿了顿,在表情里找了一通,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就另外编辑了一句话。
【庭阳,晚安好梦,我爱你】
打完他又觉得有一点点肉麻,看着怪怪的,于是删掉那个“我”字,发了出去。
【庭阳,晚安好梦,爱你】
过了一分钟,对面毫无动静,顾晏津都要以为他不会回了,手机却又在此时响了起来。
【晚安,好梦】
顾晏津这才放下心。
·
第二天邵庭阳没有和他一起吃早餐,因为顾晏津一觉睡到了中午十点。
邵庭阳把自己的行李收拾好后给他打电话、不接;敲门、没回应。这一楼还住着其他综艺的其他嘉宾,也有疯闹了一天没及时离开的,路过时看见他在那儿不停敲门,露出了怪异的打量的目光。
邵庭阳只能把口罩再往上拉一拉,低着嗓子喊:“顾导,车已经到了,您起了吗?”
顾导当然没起。最后是他打了六七个电话,铃声硬生生把人叫醒的。
邵庭阳进门时已经被耗得没有脾气了,检查了下他行李箱的东西,还有随身包里的证件,确认没什么遗漏才走向卧室。
“昨天睡了那么久,怎么还睡到中午起?”邵庭阳把挎包放下,走过去摸他的脸,“你昨晚真熬夜了……晏津?晏津?”
掌心的温度不太对劲。
“嗯?”
顾晏津睁了一只眼睛看他,邵庭阳已经去拿测温枪了,嘀的一声,37.4 ℃。
低烧。
顾晏津歪头看了眼温度,说:“没事,就是身上没什么力气。”
“起来吧,吃个午饭我们就该回去了。”邵庭阳把他扶起来,声音很低,“也没有弄进去,怎么会发烧?昨天不是好好的……”
余光瞥见空调温度,就什么都明白了。
看来是自找的。
“太热了,后半夜忘了关。”
顾晏津闭着眼靠在床头,邵庭阳给他找衣服和袜子穿,等最困的那几分钟过去后,终于清醒了许多。
“你回哪边?”他打了个哈欠。
“回A市。”
顾晏津张了张唇,想说我问得是你回哪个家,但转念一想,邵庭阳未必不知道,可能模模糊糊的回答就是另一个答案。
他打消了追问的念头。
低烧暂时不用吃退烧药,但是如果烧到三十八度以上就需要了,邵庭阳不免庆幸昨天晚上还是把两个人的座位买在了一起,他可以随时观测顾晏津的情况。
出门时,顾晏津主动说:“你找个口罩给我吧,免得传染给你。”
“发热没有传染性,感冒和传染性疾病才会有。”他客客气气问,像在和小孩说话,“顾导演,你有没有常识呢?”
虽然这么说,但邵庭阳还是给他拆了个口罩,都是他买的,戴上后就是同款。
不过口罩这东西也看不出太大区别。
顾晏津戴上后对着玄关处的镜子看了看,然后伸手搂住了邵庭阳的脖子。
不等对方反应,他隔着口罩,慢悠悠地亲了一口。挠得人心痒痒的,但又有些生气。
“别气我了,好不好?都是我不对。”他轻声哄,“你都一晚上没理我。”
可能身体真的不太舒服,他说话声音都有些微弱。
邵庭阳在心底叹了口气,没说好不好,只是握住了顾晏津的手,“走吧。”
邵庭阳没有骗人,车真的在楼下等。
从横店回A市,路上费的时间其实并不多,但是来回换车也够折腾人的,顾晏津是真不舒服,中午被他按着多吃了一些,上车后戴上眼罩就又睡过去了。
等他睡着,邵庭阳把他的口罩往下拉了拉,传不传染的其实没所谓,他担心不透气,本来就病蔫蔫的,闷着更不舒服。
整理完,手机进来一条新信息。
【怎么样?要不然你搬回去住吧,我看他挺愿意的,说不定就等你开口呢】
见他没回复,又发了一条。
【你听我的,勾着他哄哄你,什么问题就都没有了,别被刺激着说伤感情的话】
给他发消息的是他大学时候的室友,哪怕是邵庭阳逐梦娱乐圈去了,他们的关系也一直很好,结婚时邵庭阳还给他送过喜帖。
圈内的朋友很亲近地会知道他结婚了,但是从来不知道那个人是谁。这些事,他也只能跟圈外的好友诉说。
【不回,还是分开住】
对方很快回复。
【为什么啊?你跟我说,心里到底咋想的?是想和好,还是就这么算了】
邵庭阳看着那几个字看了半晌,有些酸涩、也有些茫然地打下一行字。
【我觉得我和他……可能还是不适合】
他不能否认这段感情是有爱的,顾晏津依赖他,比想象中的还依赖,所以即便昨晚发生了点不冷不热的矛盾,他还是很努力地想和好、安慰他,又和他道歉。
但头疼的是,每次吵架他都如此。
顾晏津想要哄人高兴时很轻松,矛盾没那么激烈时,他会主动发短信、有一搭没一搭地找他聊天,字里行间都写着“好想你,我们和好吧,快点回我消息”。
如果吵得凶了,为了和好顾晏津又会不择手段地撒娇卖乖,直白地说爱你想你。他那么诚心,好像很讨厌冷战、讨厌邵庭阳冷漠的态度,一刻都容忍不了,迫切地想要看到邵庭阳的心和爱意重新回到他身边。
但是一旦和好,冷漠、不耐烦、想要推开保持一点距离的那个人又变成了他。
邵庭阳从来没见过这样矛盾的人。
顾晏津爱他吗,他不知道,可能是爱的,在察觉他态度冷淡的时候。
邵庭阳这样想的时候,都觉得讽刺。
结婚这么久了,邵庭阳其实也不想和朋友诉苦时再掰扯什么爱不爱的,这听起来也挺尴尬的,毕竟和他同龄的要么还在打光棍,要么正在为孩子学习的事情发愁。
这个年代,好像越成长就越羞于谈论,比爱更重要的是现实、是家庭。
但邵庭阳又很幼稚地想要跟顾晏津讨爱,想知道他到底爱不爱爱,还是只是出于习惯。
顾晏津问他是不是很折磨的时候,他回答没有。邵庭阳的答案一半是真是假,对于顾晏津性格这点,他是真的,从来没有觉得这是一种折磨;但对于顾晏津的真心,说一点都没有是假的,因为他确实很煎熬。
邵庭阳尝试过要求他表达,但效果不如意;他又开始刺激顾晏津、主动撩架,这个效果很好,在彼此都受伤的时候他感知到了顾晏津表露出的爱意,但又很快被拒之门外。
很多时候他都觉得顾晏津爱的不是他,或许他只是在挑选、在等待一个很爱很爱他的人,而不是他爱的人。
碰巧,在这些人里邵庭阳最爱他。
于是邵庭阳开始觉得痛苦,想要分开。
顾晏津以为他提离婚只是在闹脾气,但不是的,那条时间线比他知道的还要早一点。
朋友也搞不明白他在想什么,但他知道一点,这两人之间还是有感情的。
既然有感情,他就只问一个问题。
【合适不合适的,他不是我老婆,我也不是你,这些我不知道。我就问你能不能接受他和别人好?你先别急着回答我】
【我说的好是和别人亲、和别人谈恋爱、和别人结婚生子,许多年后你和他在街上相遇,他和他老婆介绍你是谁谁谁,还让他孩子管你叫叔叔,我就问你能不能接受?】
邵庭阳:“……”
草。太狠了。
在这之前他是想过,但想得没有那么远,他只是觉得两个人在一起太痛苦了,或许他对感情的需求太高、而顾晏津又满足不了,最后变成互相折磨,既然如此,或许应该放手让他去找到适合的那个人。
但具体是谁,是男是女,他们能适合到哪一步,这一切他都没想过。
他没有自虐的癖好。
邵庭阳回:【你说呢……】
朋友哈哈笑了。
【让你装,就知道你受不了】
邵庭阳没说这不是装的。
在这之前他真这么想,但在经过前天晚上之后,他又有些舍不得了。
感情是这样的,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为了不迷失下去,他拒绝顾晏津的示好,接触时尽量保持距离,但这就像是湿掉的火柴,晒干后还是有运气重燃。
顾晏津想要,邵庭阳就给了他一点运气。
但问题是他清楚地知道回头也还是走老路,他看不到改变的希望,一点都没有。于是就卡在半回头不回头的路上,自我折磨。
【要我说,你别想那么多】
【能找到一个爱你的人而你又正好爱的人多难得啊,你没见王志超现在还单着呢?说喜欢一米七大长腿漂亮妹妹,不是人家一米七大长腿漂亮妹妹看得上他吗?】
邵庭阳:“……”
【扯远了,反正我的意思是不合适你俩就磨合呗,你要是觉得他做得不好,就摆起谱来跟他提要求,你觉得不合适的地方让他改,他不满意的地方你也得改。总之一句话,只要他喜欢你,一切就都有的谈,他要是烦了不爱了,那也就不用谈了】
【兄弟,我说句你可能不爱听的话,你俩虽然是正常谈恋爱结婚,但说到底他也是个男的,你能明白我意思吗?敞亮点把话说开了,说不定反而有转机】
他这些话说得虽然不一定是真理,但也是真心为他俩好的。不劝和不行啊,昨天给他发几十条消息,句句离不开顾晏津。
顾晏津还喜不喜欢,他不知道,但好兄弟的想法他还是猜得到的。
邵庭阳心里也有些乱,恰好顾晏津咳了两声,他就简短地发了句“我好好想一想”,然后探身去摸他的额头,“怎么了?”
顾晏津摇摇头,他就是睡饱了,不小心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
测了温一看,果然已经好些了。
“你刚才在干什么?”他嘟囔着问。
邵庭阳顿了顿,“没事做,和朋友聊天。”
“我看看。”顾晏津起身想看他的手机,却被一把按了回去。
在顾晏津提出异议之前,邵庭阳先开口道:“想不想吃点东西?”
他声音淡淡的,听起来很自然,但顾晏津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邵庭阳朋友很多,他是知道的。
之前因为这个,他们俩还大吵过一架。因为他的朋友总是叫邵庭阳出去打台球、爬山,要不然就是吃烧烤打麻将,哪怕邵庭阳摔伤了不打也行,反正就是要把人喊出来聊天。
好好的假期天天不见人影,顾晏津当然很生气,在某次朋友打电话叫他出去吃饭时,他和邵庭阳吵了一架。
名义上是因为邵庭阳天天不着家,但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是因为隐隐的自卑和焦虑。
顾晏津朋友很少,也不喜欢在外面瞎逛,他讨厌这种场合,就算梁映他们叫他出去,也都得三催四请才能出门。
他是真不喜欢线下社交,比起和不熟的人乌烟瘴气地喝酒聊天,聊几个小时都聊不出一句真心话,他宁愿躺在家里一边看电视一边水群,他能水出一篇三千字的小作文。
但邵庭阳很喜欢外出,顾晏津觉得他什么都喜欢、什么都做得来,邵庭阳性格也好,走到哪儿都是一呼百应,和他不一样。
让他一直待在家里,邵庭阳会闷。
他结婚前是什么样,结婚后就是什么样,顾晏津不想干涉邵庭阳外出和朋友们玩,但次数多了,他忽然觉得攻守易位,自己好像变成了那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
邵庭阳只有很少的时候才会在家,在家的那短时间才能缓解他一个人的孤独和焦虑。
可让他和邵庭阳一起出去,他又不愿意。
矛盾让他痛苦,很不好受。
邵庭阳一直看着他,顾晏津余光里感受得到,他琢磨了一阵,还是觉得先不要吵架的好,便主动问:“是约你吃饭吗?”
他那副语气,好像很大度、很识大体一样。
邵庭阳想到以往为这个吵架时他眉头都能夹死一只苍蝇,不禁想笑。
但想到吵架的原因,笑容又淡了点。
顾晏津埋怨他总是往外面跑,天天和朋友吃饭聊天聚会,那是因为他在家里很无聊。
顾晏津喜欢的东西不多,在家就是看电影打游戏玩手机,最平常干的就是在群里聊天,邵庭阳也不是非要出去玩,但他总是觉得无事可做,就在顾晏津身边绕来绕去。
但他并不像邵庭阳需要他那样需要邵庭阳,邵庭阳在发现这点时,很挫败。
为了排解寂寞、打发时间,邵庭阳就和朋友一起出去吃饭打球,当然都是一些成了家的朋友,也都是正常的交往。然后他意外地发现,顾晏津开始频繁给他打电话、发消息,问他喝了多少,等下他可不可以开车来接。
邵庭阳就说好的,我喝得有点多。
然后在开车回家的时候,终于听到顾晏津隐隐绰绰很不满意又带点醋劲儿的询问。
是怎么发现他只能用这种方法看到顾晏津对他的在意呢?大概就是这个时候吧。
邵庭阳想了想,决定尝试一次。
“过两天,我们要不要出去逛一逛?”
顾晏津抬起头,似乎没想到他会主动约,惊讶过后有点惊喜,“好啊,什么时候?”
“我周一有空。”邵庭阳说。
熟料顾晏津一听,有点头疼,“不太行……周日我得开会,下周一还有个饭局。”
今天已经是周六了,下周二得回横店拍摄,连着录制四天。顾晏津这周是真没什么空,跟闫漪梅说的时候也是这样,不是托辞。
说着,他把日历调出来给他看,自从取消订阅权限后,他又把app用了起来,主要是事情太多,周日和周一上确实留了安排,点进去还能看到具体的时间。
邵庭阳跟他凑在一块儿看,形成安排得满满当当,虽说除了录制外就没再有别的工作了,但还是有一些零零碎碎的琐事要处理。
他也不是不能体谅顾晏津工作忙,看了一会儿后点点屏幕,“下周六呢?”
顾晏津听到这句,还没做出反应,脑子先轰隆地响了一声,耳边响起一句“坏了”。
下周六是他回家的日子。
大概是他的脸色太难看、太僵硬,邵庭阳愣了愣,主动问:“是周六有安排吗?”
“……嗯。”顾晏津勉强点了点头,他能感觉到邵庭阳挺想问原因的,之所以没说出口可能是想等着他先说。
但是他怎么说呢?
说我妈让我回去一趟跟家里人吃饭,可能是个鸿门宴,她还问过我你回不回来。
他虽然没明说要带对方回去,但这么说,万一邵庭阳主动提出想跟他一起回去呢。拒绝掉难免会让他伤心,但真要一起回,顾晓钟发起脾气来大家都难堪,又是一场麻烦。
顾晏津有些头疼,但也不想胡编个理由骗他,“换个时间吧,下下周好吗?”
邵庭阳看着他,那眼神看得他有点心虚,又不知道说什么好。看了一会儿,他收回视线,“下下周有个拍摄,可能没时间。”
碰巧手机嘀嘀响了两声,邵庭阳便低下头去看屏幕,响一声,他就打一会儿字。
不知道在和谁聊天。
顾晏津看了眼日程,和助理说了几句,说定后转过身想去握邵庭阳的手。
邵庭阳虽然没躲开,但顾晏津伸手时,他把微信划到了后台。
顾晏津看到了但没说什么,依旧握上他的手,商量道:“我和助理说了,下下周之后的两周,除了综艺拍摄别的都不安排了。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就什么时候出去,怎么样?”
他觉得自己这两句话说得很诚心了。
但邵庭阳也没说行不行,“再说吧。”
第24章 第 24 章 顾导不太行啊。
这句话一出口, 顾晏津就知道他们的关系也要“以后再说”了,便不再多言。
高铁站分开后,像是保持某种默契一般,两人关系又冷了一阵。虽然微信也有聊天, 但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不算太频繁, 每天都是早安晚安吃了么睡了没这类没营养的话题。
顾晏津倒没太多想法, 应该说这样的局面才是正常的, 之前陡然的回温才是昙花一现。
他们之间的矛盾从来没有消失过, 既没有解开, 也找不到办法破开局面,就只能先搁置在那儿, 眼不看心不烦。现在还能保持联系, 像普通朋友一样相处已经是很难得了。
回去的这几天, 两个人都忙,手头的事情好不容易做完,短暂的假期也结束了。
再返回横店时, 极端过热的天气在初秋到来前逐渐消失,八月底, 随着一场冷雨的到来,这座被烘烤了两个月的大火炉终于开始降温。
顾晏津是早上七点半到的, 因为早上赶车来得很匆忙,没有带伞,到站时头发被站外雾气一样的雨水打湿、等到录制现场时都没有干。
现场众人神态各异, 有的是昨天晚上就到了、再加上休息了好几天,明显看得出精力十分充沛,眼睛都是亮的;也有些人例如顾晏津这种,来回奔波赶通告、一大早就来开工, 困得只能夹缝中补眠;还有些是事不停歇、但人反而越干越充沛的,例如蒋明。
“早上好!”蒋明戴了个帽子挡雨,拎着几杯咖啡嘻嘻哈哈地就进来了,“我来给大家送咖啡啦,顾导,这是您的黑咖,曼青姐,你喜欢的生椰,潘哥,这杯是您的……”
候场房间里都是他们小队的人,七倒八歪的,一片萎靡,活像是被雷劈了的庄稼地。薄曼青努力打起精神,然而现实确实接过咖啡后打了个哈欠。
“小蒋精力这么充沛都不困的吗?”她一脸羡慕,“感觉你一天天的使不完的劲儿。”
“也没有曼青姐。”蒋明大喇喇地说:“其实我挺爱睡懒觉的,不录制的时候没别的工作,天天都特别无聊,就盼着早点开工呢。你们是没好好休息才没精神的,还是忙些好。”
薄曼青不由摇头一笑,“你啊。”
蒋明这话倒也没说错,像比较红的薄曼青、杭笑、陶文乐脸上都是休息不足熬夜过度的疲惫,潘向文好一点,金安蓝比较咸鱼,和蒋明状态就很好,脸上都不需要遮什么瑕疵。
薄曼青对着镜子看她的妆,转头一看蒋明剥壳鸡蛋一样光滑的脸,不由得感叹:“还是年轻好啊,熬夜了也看不出来。”
她也过三十了,虽然看着跟二十多岁年轻小女生一样,但自己知道背后下了多少功夫。不努力不行,这是个靠脸吃饭的行业,太憔悴了别说妆容了,滤镜和后期都救不回来。
有时候她也会内卷到焦虑,心想自己入这行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演员真的有必要这么在意自己的容貌吗,影视剧不应该是内容为王吗?为什么会被托举到现在下不去上不来的位置?
但是早上起来想想,起码她还能挣到钱,于是就和解了。
金安蓝作为常年在各大剧组刷脸的恶毒女配专业户,也挺有同感的,“演员和模特大概是最不能接受衰老的行业,上次我去面试一个角色,导演看到我说你年纪有点大,但我才三十啊,而且是素颜面试。但他说不太行,你眼角都有两道皱纹了,我说我挺爱笑的,眼角有笑纹很正常的。导演说有个女二妈妈的角色,问我能不能接受?我说对不起,我不是白瓷瓶,做不到一丝裂纹都没有,最后就拒绝了。”
金安蓝也并不是很不漂亮的长相,只是看起来太聪明伶俐,更贴近刻板印象的影视剧精明女二形象。
出道这么多年,金安蓝就没演过什么女主剧,她只能安慰自己女二也行吧,好歹她女二演得还挺出彩的,能被观众记住,结果却被苛刻的男导演告知连反派女二、女三这样的角色都要抢了,新生演员太多,她只能被迫退到妈妈辈的赛道去。
想想也怪难受的。
她话音落下,几个女演员都挺唏嘘的。
“咳咳——”
正聊着,身后忽然传来一两声被呛到的咳嗽声,大家转过身去看,原来是顾导。
顾晏津闭着眼睛倒在躺椅上听他们聊天,昨天的饭局到十点才散,早起赶车没来得及吃早饭,只匆忙在楼下的早餐店买了个茶叶蛋吃了,这会儿魂还不在,一口苦咖啡下去,顿时被激得清醒了起来。
他放下咖啡,叹了一声,“差点睡着。”
“顾导不爱喝黑咖啡还要点,我现在算是明白原因了。”杭笑问,“说起来,顾导挑女演员讲究这些吗?”
本来大家都以为他会说不讲究,没想到顾晏津却点了点头。
“当然讲究,但是也看角色,只是没那么疯魔罢了,好看的女角色,演员要把这份好看演出来,但我挑人更多的还是看感觉,比如说长得没那么漂亮,但是你得让观众觉得你很漂亮,甚至是风情万种。但有些漂亮的给人很木,这就不行。”
换句话说,就是演员要和角色生长在一起。
他的这番话说得金安蓝心一动,玩笑道:“大屏幕,女演员有眼角纹也行?”
“大屏幕就不能有眼角纹了吗?”顾晏津笑了,“正常人谁没有?我也有啊。”
大家一看还真是,只是他气质太惹眼了,给人第一眼的感受就是美丽但有锋芒,反而注意不到其他的瑕疵了。
蒋明拍马屁说:“我觉得顾导的眼纹挺有故事感的。”
碰巧外面副导演给了信号,大家一块儿动身。
顾晏津朝门口走去,手指虚空点了点,懒懒散散道:“溜须拍马那套对我没用啊,你去外面打听打听,我什么时候任人唯亲过。”
身后响起一片笑声。
蒋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
第二轮比赛的规则增添了奖惩机制,排名靠后的就越晚选剧本,这次的剧本都是导演组的原创剧本,题材也是各不相同,显而易见对排名低的小组不够友好。
上一周顾晏津的小组拿了第三名,选剧本时就只剩下一个二选一,一个是武侠、一个是轻喜剧科幻。大家商量了一下,觉得后者难度还是挺大的,就选了武侠。
但要说武侠也不是那么好拍的,市场份额小、观众看过更好的、对这一代演员自然就更挑剔,而且武打非一日之功,想打得漂亮、打得引人入胜也很考验功力,说白了就是检验演员吃苦耐劳的素质。
不过他们也有个优势,那就是武打演员出身的广吉。虽然他被放逐到待定席位上去了,但也没说不让待定学员打工啊,有他和武打老师在,能稍微分担一下队伍的压力。
顾晏津也不担心他跑别的组去,主要是他的演技确实不太行,现在遇到了适合他的本子,自然不会舍得抛开。
说起来录制已经到了第三周,这周结束后满打满算开机一个月了,在此之前顾晏津都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他来之前梁映还给发了一条消息,说配角大多数都已经杀青了,只剩下几场主角的戏还没拍完,总算是可以回家抱老婆孩子了。
顾晏津看到时还恍惚了一下,问他怎么拍得这么快,梁映都快气笑了,说大哥我都拍五个月了还算快啊。确实不算快,都半年过去了,基本上过完年休息了没多久就出来开工了。
一想到他要走,顾晏津心里还有点空落落的。
梁映在的时候,他们还能一块儿出去吃饭聊天散步吹嘘,梁映走了,除了邵庭阳,就没人和他聊天喝酒下馆子了。
不过估计再拍个一个月,他也可以收工了,导演说第一期的内容已经剪辑送审完毕,这周日就可以顺利播出。顾晏津以前不太明白为什么演员总往综艺跑,尤其是稍微有点名气的演员,现在算是知道了,一个是增加曝光率,另一个是事少钱多。
《幕后大师》的录制时间跨度还算是比较大的,前前后后看着要拍两个月,其实加起来也就一个月不到的样子,短的时候四五个小时就收工,有时候要录十几个小时不停歇,但总的来说这差不多就是一季综艺拍摄的时间了。
现在的综艺花样多,一季十二期正片,但一集正片后面还跟着什么会员plus版、加更版、特别企划版、加料版,还有超前彩蛋、精编花絮……
之前节目录制的时候,顾晏津在午休时间顺手点开了一集,忍着看了几十分钟像流水账一样的明星日常生活,想直接点下一集时打开目录看了好几遍,愣是不知道从哪儿看起。
他们这节目播出后,真的会有人看吗?
顾晏津挺怀疑的。
事实上,他还是低估了当红小生小花的吸金力了,当然节目组赚不赚钱也不关他的事,拿到剧本后,大家先回会议室做了个剧本围读。
说起剧本围读,其实在二十几年前的精品电视剧时代,围读并不算是什么新鲜事,只是观众们不太知道这些幕后工作罢了。然后资本进场,娱乐圈内浪潮涌动,是个人都想来分一杯羹,大家粗制滥造着急着把剧集卖出去赚钱,再加上拿到手的剧本不完整,聚在一起围读一个随时都有可能改的剧本也没什么意义,近几年国外剧本围读的风气传进来,实际上的效果先不说,反正不少演员们是明白了努力要在人前做这一点,不只是剧本围读、各种通稿大写特写,又有些过犹不及了起来。
这次剧本围读顾晏津就没太插手,让他们自己去发挥、去演绎,要是什么事都让导演来亲力亲为,那不是底下人不服管教、就是他先累死,所谓的不会带团队就只能干到死就是这个意思。
其他人都已经习惯这套流程了,走得很顺利,只有桌尧——也就是后来加入的那个新人还有些懵懵的,好在也是科班出身的,过了一会儿也就跟上了大部队的脚步。
这行就是这样,没人会好心停下来等你,只能加快速度追上大家的脚步。成功了被大家看到了,自然是名利双收;失败了,那就无名无姓湮灭在茫茫人海之中。
只是这样一来,陶文乐的处境就尴尬了许多。
上次录制后,他耍大牌不补录的行为让其他人很不愉快,毕竟其他人都老老实实等着,就他一个跑出去玩,为此顾晏津临时从隔壁组借来了邵庭阳给他当替身,这才补上了漏洞。
虽然他们嘴上不说,但心里都挺看不惯这人的脾气,相处的时候自然而然就有点疏远了。原本桌尧是个新人,谁也不熟,和他算是“同病相怜”的状态,但桌尧自己够上大部队了,就只剩下了陶文乐。
对于他的处境,跟拍大概是最清楚的,毕竟上一周镜头里还时常出现其他人的身影,但这周陶文乐基本上去哪儿都是一个人,也不怎么和别人说话,隐隐处于了一个“被孤立”的状态。
但这位哥心态也是好的很,经纪人虽然劝过他搞好人际关系,但他依旧认为能留下来是他自己的实力,没必要讨好别人,主打一个从不内耗自己。
顾晏津盯了他一会儿,见他没做什么妖、也正常讨论、围读剧本,便还是用一贯的态度对待他,也不做其他。
他担个导师的名字、但也不是真上司,就算是真上司也没到呼风唤雨的程度。说到底大家都是来上班的,不是来交朋友的,干完手头的活别给他添乱就行。
围读完,大家出发前往拍摄场地。
这次比较巧,何安行的组也是古装戏,和他们挨在一起。
不过人家是一个古装权谋正剧,逼格上还是稍微高出一截的,趁着还没正式开始,顾晏津过去溜达了一圈,发现他们的戏服质量都挺好,面料做工一看就不一样,而且都是全新的。
何安行年纪虽然挺大了,却不像他这样做甩手掌柜,顾晏津去的时候看见他正坐在机器旁给演员讲戏,邵庭阳也是忙得脚不沾地,余光看到他的身影,微微愣了一下。
顾晏津看他满头大汗,就把自己的咖啡递了过去,虽然冰块大半都已经融了,但摸着还是微凉的。
邵庭阳接过喝了一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眉毛先被苦得跳了一下。顾晏津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邵庭阳抬头看他,他表情又变得若无其事、仿佛什么都没做过一样。
“……”邵庭阳呛着咳了两声,问,“你们组还转得开么?”
“不知道啊。”顾晏津无所谓地耸耸肩,“可能不太行。”
说着,他抬起眼睑看向邵庭阳,等着他的回答。
忙是忙得过来的,但邵庭阳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他挺想知道。
“是吗?”熟料邵庭阳根本没接他的话,只咬着那根吸管、半扬着脸地看着他,淡淡道,“看来顾导不太行啊,振作振作,好歹让我们看看真正的实力。”
顾晏津:“……”
第25章 第 25 章 要不然,你和我一起去?……
闲聊了两句, 有场务过来问问题,顾晏津就放他走了。
何安行一直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等人走了,粤语夹着白话说:“你们关系很好嘛?”
他看着就是温文儒雅的模样, 像是大学时期会在课间和同学说笑闲聊的中文课教授。
顾晏津装傻, “什么?”
何安行自然也看得出他在装傻充愣, 也只笑一笑, 没有再继续追问。
他坦然的态度反而让顾晏津有些尴尬, 其实何安行语气很温和, 音量也低,要凑近了才能听到, 并没有要大肆宣扬的意思, 但顾晏津心里还有点不自然, 含糊地解释:“还行,认识。”
说完他才发觉好像更加欲盖弥彰了,可能一开始大大方方回答是朋友还能好一点, 只可惜时光不能倒回。
其实他们俩总共也就聊了两三句话,说多了也感觉尴尬, 刚才聊天时他就隐隐感觉出来,只能说没有刚到横店录制时那么疏离, 但两个人只能装自然装熟络。
他一直觉得表现还挺自然的,毕竟录制这么久,其他人早就熟络起来了, 顾晏津心想多说几句应该也不碍事。
难道何安行看出什么了?
顾晏津有些焦虑。
不过何安行却没再说这个,只和他聊了聊一些电影的话题。
顾晏津阅片量也挺大,从小就深受港片耳濡目染,日常的粤语还是听得懂的一些的, 两个纯粹的电影人聊起这些自然是十分投机、无有不谈。何安行毕竟年长他这么多,又是经历了不知道腥风血雨的,经验很丰富,听说他最近在瓶颈期还给了他几点建议。
两人聊了十几二十分钟,最后还是薄曼青过来找人,说已经准备好了,顾晏津才回去。
这次的武侠剧本名叫《剑隐江湖》,讲述的是一个比较老套的故事,主角林枫曾经被父亲判定为不适宜学武,决定将武学家业交由他的大徒弟打理,林枫本打算去外地游历经商,然而没想到出走的这段时间一家五十三口全部惨死,现场只留下四只手指的血手印和一把剑作为线索。
为了报仇,林枫苦练武功,一路追查仇家的下落,然而刚找到线索、他遭受到了埋伏,与他约定好相见的无极大师只剩下一颗头颅,身体不翼而飞。所有证据都指向了林枫,各大门派联合上山意图剿灭他,林枫在雨夜中受重伤逃亡,然而意外地发现了一个四只手指的神秘人。
节目组给他们的剧本就是围绕着这段打斗、林枫负伤逃亡窥见真相展开的剧情,编剧组已经提前帮他们写好了台词和分镜,极大地减轻了导演的负担。
虽说顾晏津是导演专业出身的,何安行也掌过镜头,但剩下的曾含和庄高飞都是演员,让他们做这些也确实是强人所难。
看完剧本后,关于主角的选角,顾晏津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蒋明。
其实不光是他,其他人也是这样想的,年轻、莽撞的公子哥在遭遇巨变后忍痛快速成长,如果只是少年那陶文乐也可以挣一个主角,但偏偏林枫在此之前也是个调皮油嘴、开朗洒脱的少年,陶文乐那种自我以上没人平等、自我以下阶级分明的自傲感完全不合适,没有热血少年成长史的感觉,反而是年纪性格都合适的蒋明更贴切。
这个角色简直是贴到像是为蒋明量身定做的,要不是大家都知道蒋明没什么背景,再加上这次剧本也是自主选择的,否则真要以为背后有什么猫腻了。
陶文乐看了一眼剧本,也感觉这次和他没什么关系了,毕竟他上一部短片已经饰演了男主,不管是从团队出发还是从节目效果来看,都最好换人来演比较好。
既然不是主角,那剩下的演什么都无所谓。
顾晏津回到片场时,演员们已经换好了戏服,广吉充当半个武打指导、指导大家等下对打时怎样保护自己和对手演员,同时动作又不失真。
虽说在座的演员们多数都拍过古偶,但古偶的武指更多是追求美观、大场面还是靠慢动作和后期特效来弥补,众人接触的所谓武指的指导也只是皮毛而已,不像他是日复一日训练过的,不管是从指导还是从演员的角度都更有经验。
顾晏津不禁庆幸自己足够明智,第一轮时放弃了另外一个演技更好的学员,留下了广吉。
广吉被放逐到待定区,但是人还能过来帮他们干活,关键是还不占主要演员的位置,给一份工钱但是能打两份工,这多好啊。
每个导演最烦的就是制片拿着预算表过来耳提面命告诫他省着点开销,这个这个不能批、那个那个买不了,NG多了也有微词,要导演降本增效。
可是钱不给到位,怎么好办事呢?
为了不受没钱的鸟气,顾晏津很多时候都是自己拍自己投,但有的时候自己投也补不上那个数字,就只能精简节约、一个子掰成两半用。
像广吉这样不出名但又有某方面特长的演员,一个人打好几份工,戏份不多不会破坏剧的质感,而且拿的钱还少,简直是天选打工人啊。
他很欣慰。
开机之前,大家简单走了下戏。
这场戏其他人还好,但蒋明是戏眼,顾晏津对他的要求是最高的,因为他有一个在横在半空中举着剑飞速旋转、劈开雨滴和重重包围在竹林暗影之中悄然逃脱的场景,中间还夹杂着一个从峭壁上顺畅滑下来的危险动作。
顾晏津串组的时候,他已经跟着武指练了半小时了,有些镜头不是能一蹴而就的,他也知道大多还是靠后期加速来达成那种紧张刺激的画面感,但如果不努力多多练习,转得不够流畅、那后期再努力也没用,出来的效果还是会差一截。
这一场拍的是黄昏将晚的场景,但又是个下雨天,而且还是一段紧张刺激的追逐戏逃亡戏,灯光色调的布置就必须往冷了调,竹叶在镜头里最好锋利得仿佛能割去人的性命。
除去场景布置外,下的雨水也很重要,雨势不能过大、把主角浇成落汤鸡那也没什么美感了,但也不能太少太柔和、像著名的《雨中曲》里为了让雨滴更明显柔美,就加了牛奶,但拍这场时就不行,那样渲染不出环境的泥泞、冷厉。
特写的雨滴镜头是另外补拍的,布光也有讲究,要让雨水在镜头前一闪而过时像一枚枚落下的银针,锋锐、凌厉。
观众在荧幕中往往只能看到这两个人打来打去或者爱得要死要活,实际上将她们带进剧情的氛围,离不开各个工位的协同和努力。
顾晏津一直觉得,影视的魅力恰恰就在于此。
这几场戏拍得甚是艰难,其他人大多数都是一遍过或者两三遍过,只有蒋明的动作又多又碎,没什么台词就算了,各种怼脸镜头,要用微表情来表露人物内心深处的情感,对他这种非科班也没太多表演经验的新人来说还是挺难的。
而且因为是雨戏,每次重拍都得重新整理妆发、然后被机器浇一头水,身上湿湿答答的不说,自来水闷久了也不是很好闻。
拍到后面,桌尧有些受不了了。
戏服被水泡湿、和汗融在一起穿在身上特别沉重难受,道具剑也不轻,来来回回抬个好几次胳膊都没什么感觉了,垂下的时候都在微微发抖。
如果不是看见其他人也这样,他几乎要以为顾晏津是在针对他或者他们。
这小半天下来,累得像条狗。
桌尧隐隐暗示了几次,觉得要不然先休息休息,但顾晏津都没理。他又和旁边人抱怨了几句,看他们都一副被捶打得很习惯了,甚至没有觉得一丝不对劲的地方,就没有再提了。
他只是个小演员,虽然心里不满,但也会审时度势,一向刺头的陶文乐这次也没冒尖,桌尧势单力薄、也只能忍着。但是陶文乐戏份本来就不太多,早早地拍完就在一旁玩手机了,可他们却得苦哈哈地一遍一遍重来。
竹林雨戏拍得差不多,大部分人都结束了,还有最后一个从峭壁上滑下来、在树林里翻滚的镜头,蒋明也给累够呛。好在这个镜头不会拍到他的正面特写,滚落的镜头为了安全可以找替身,但有两个从上滑下去的镜头还是要拍的。
“最后一镜都给我打起精神来,拍完就收工了。”顾晏津卷着手中的剧本在桌上敲了敲,“有瞌睡的去撩把水醒醒神,别出什么岔子让剧组所有人等你一遍又一遍。”
这话听得所有人精神一振,仿佛提前看到了希望的曙光。累了整整一天,终于快收工了,中午吃的盒饭也消耗得差不多,已经有不少人开始偷偷玩手机点起了奶茶。
顾晏津提醒了两三遍检查道具,然而千防万防,意外还是发生了。
从陡峭的假山壁上滑下来时都还好好的,一路都很顺利,摄影师都做好顾晏津一喊过就关镜头了,全然忘了还要打尾板的事。
然而就在距离地面大概四五米左右的时候,扣在蒋明腰上的威亚忽然松了个扣。
状况发生得这么突然,几乎谁都没料到,顾晏津从监视器里察觉他身形有些摇晃、安全雷达瞬间暴响,瞬间起身,“威亚有问题!蒋明,先护住头!!场务!!”
威亚松动可不像是飞机上松了颗不起眼的螺丝钉,后者可能是延迟处刑,但前者的危险却是立竿见影,要人命的。
他喊得太快了,这本来就是个临时搭建的剧组,其他人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听到蒋明惊呼了一声、半个身子歪着掉了下去,在空中摇摇晃晃的。
“小心!!!”
现场瞬间惊起一片短促的呼声。
几个在剧场打杂工的大男人立马冲了过去,然而变动就在一瞬间,另外一个扣竟然也松动了,只剩下一根绳子拽着。蒋明也很慌、原本还想调整一下姿势等人来接,然而情况瞬息万变,一个失重、他猛地掉了下去。
坠落的速度是很快的,这个距离虽然不算高、但地上都是搭的碎石子和荒凉草景,一不小心就可能摔伤,蒋明什么都来不及做,听到顾导的喊声后立马抱住头,下一刻就猛地跌了下去——
整个片场像一滴水进了油锅一样,瞬间炸了起来。
所有人连忙向事故地涌了过去,女生们被吓了一大跳,张罗着去叫剧组随行的医生,或是给节目组打电话。
安全问题绝对是剧组的第一高压线,薄曼青闻声跑过去、扒开好事的人群看了一眼,顾晏津站在圈中心,蒋明倒在地上,身下已经擦出了一片血,脸色都惨白了叫着疼,她下意识地看了胸口和头部,这相当于是从四米高的地方直愣愣跳下来的,好在是脚先着地,掉下来后滚了两圈,头部只有轻微的擦伤。
“先别动他!”顾晏津低声呵斥了一句,这种情况谁也不知道有没有摔出别的伤,贸然挪动可能会加剧伤情。
他看蒋明意识似乎还是清醒的,只是一直喊着疼,就把他的戏服小心翼翼卷起来一截,裤脚下的脚腕已经肿的像个馒头一样,又青又紫。
他心情瞬间很沉重,问薄曼青:“医生呢?”
“在来的路上了,也联系了医院,已经在派车了。”她急急地回答,“大概十分钟后到。”
单单是随行医生可能照看不了太多,他们最多简单包扎一下、大概了解下伤势,但具体的还是得送到医院拍个片子好好看看。虽然看着只是脚崴伤,但在剧组里已经算是比较严重的情况了。
不一会儿,医护人员抬着一个折叠担架赶了过来,后面跟着一个戴眼镜的医生,医生看了一眼立马说:“打120了没有,这骨头我看着都错位了,跌得不轻。”
此时顾晏津正在和导演通话,薄曼青赶紧说已经打了马上到。
现场条件简陋,医生也只能先处理了一下创伤,然后找了个硬木条固定了一下伤腿,防止挪动时造成二次伤害,大家按照医生说的、七手八脚小心翼翼地把蒋明抬到担架上。
薄曼青看到刚才她给擦过雨水的那张脸又变得湿漉漉的,脸上全是渗出来的冷汗,人也已经疼得神志不清了,心里不禁有些后怕。
万一摔了个什么好歹,那别说演员生涯、可能正常的生活都要断送了。
但这样的情况在片场并不算很罕见,她之前一部古装剧里的男三有一场骑马戏,结果意外从马上摔了下来,看病花了一大笔钱,还落下了关节方面的毛病,之后就退圈了。
片场其他人也都很严肃,没人说话,只剩下顾晏津和节目组组沟通的消息。
他表情很冷峻,大家都知道这会儿还不是清算的时候,但肯定是要的。
大概十几分钟后,医院的救护车终于赶到,车上只能上两个人,顾晏津让蒋明的助理上去了,还剩一个位置时,薄曼青主动道:“我去吧。”
顾晏津眉头顿时皱了起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薄曼青道:“现在这个情况现场离不开您,而且后面的拍摄情况能不能继续,导演组要找人沟通,这些都得您来。”
她在组内风评一向很好,谁也不得罪,有谁犯了小错也会先和她报备。组里一般都是她唱红脸顾晏津唱白脸,搭配得挺好,但如果顾晏津走了,剧组少个定心丸,她觉得光靠自己震不太住。
最关键的是现在还没收工呢。
顾晏津也想到了这一点,考虑很久后点了点头,“这件事需要联系蒋明的经纪人,你看着处理,有什么事及时给我打电话。”
薄曼青做事可靠、耐心仔细,让她陪着去医院有什么突发事件相信她也能处理得很好,唯一让他担心的就是蒋明的伤势。
“放心吧。”话音落下,薄曼青不再耽搁,跟着医护一起上了车。
救护车刚开出去没多久,邵庭阳已经听到消息赶了过来,正好打了个照面。
“怎么样?”邵庭阳没看到病患,只看到只剩下车尾气的救护车屁股,但听着一路的警笛声不免担忧,“我刚听到消息,伤得严重吗?”
刚才是在众人面前,导演不能乱,起码不能第一个乱,否则就没有主事的人了,但眼下身边的人都已经散开,只剩下他们两个站在棚外,顾晏津摸出一根烟点了,脸上也终于露出一丝棘手焦灼、担心忧虑的情绪。
“挺严重的,骨头都错位了。”他低声道,“我看那个脚肿得老高……就怕落下什么毛病。”
老一辈的演员都讲究敬业、真身上阵,但也落下了不少伤病。顾晏津虽然严格,但也没有折磨人的爱好,作为导演当然是希望不管是演员和工作人员都越健康越好,这样以后才有合作的机会。
更何况,蒋明还年轻着呢,才刚二十岁出头。
邵庭阳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感觉到他这会儿焦虑得精神很紧绷,就没说太多,“先回去吧。”
人已经受伤了,他们没办法扭转结果,只能尽可能地挽回损失。现在片场一团糟,一进去就能看到蒋明受伤的地方落的一片血渍,每次看到,心都忍不住跟着提了起来。
顾晏津在外面抽了半根烟,恢复了冷静后重新回到录制棚,这次不用他说什么,邵庭阳也抬脚跟了过去。
收工不仅是简单的扮完过家家后把东西各归各位,而是有专门的人员进行资料登记、归档。这里面但凡看到的有人在旁边盯着的机器都是几十上百万的,虽然都是节目组租的、但当初都是签了协议的,损坏是一个价格,弄丢又是另外一个价格。
此外道具的清点还有场地的恢复,这些都是要注意的,其中重中之重的就是保存着素材的硬盘,这是绝绝绝对不能丢失的,一旦丢失,这么久的辛苦就全白费了。而且不仅是从零开始,是在烧钱烧人烧资源的情况下被迫归零。
素材损坏或丢失,对于任何一个剧组的打击都是巨大的。
邵庭阳出道就跟着顾晏津混了两个剧组,对他的习惯再了解不过,收尾工作进行得也算顺利。等上上下下都打点的差不多后,邵庭阳转头一看,忽然发现顾晏津不见了。
顾晏津正在没人的茶水间打电话。
给他打电话的是副导演。
节目组刚才的那通电话是来询问情况和伤势的,但打这通电话时,他们的消息就比顾晏津快很多了。
“医院那边我们已经联系过了,别的倒没什么,只是一些轻微的擦伤和脑震荡,休息两天就好了,但是脚伤有点严重,估计得休息个十天半个月。”副导演斟酌着道,“虽然是意外,但考虑到他目前的状况,我们商量了一下,现在有两种方案,一个就是这周录完就把他淘汰掉,还有一个是直接宣布他因伤退赛,补个飞行嘉宾或者是从待定里挑人上来。”
顾晏津没说话,副导演知道他不太满意这个处理结果,解释道:“其实我更倾向于第二个选项,医生说他现在还是要静养,毕竟年轻么,虽然是扭伤、但是伤得也不是特别严重,修养一段时间很快就恢复了。如果让他继续录制,我觉得他可能也支撑不了这个强度……”
话说到这个份上,顾晏津不能继续沉默,“他的意思呢?是怎么说的?”
“我们联系了蒋明的经纪人,答应他按照合约赔偿三倍,毕竟也算是我们违约,还没有做好保护措施。”副导演说,“对方也已经答应了。”
“我说的他是蒋明,不是别人,更不是所谓的经纪人。”顾晏津沉声道,“他的经纪人到现在还没过来吧?”
邵庭阳就是这个时候听到顾晏津的声音的。
他隐约听着像打电话,本来没打算偷听,但顾晏津语气有些不太对,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在门外站住了。
副导演挺为难的,要他说这事可大可小,但既然对方经纪人已经接受了,在他看来这件事就可以画句号了。蒋明是个没什么后台的小透明,被换掉也不碍事,更何况现在是师出有名。
他不明白顾晏津怎么突然对这样一个小演员上了心,耐心劝说道:“但留下他没意义啊,这节目说到底是个竞技类节目,他不可能就坐在那儿录一期,倒不如早早走,回头买些热搜宣传一下敬业,反而能把名声打出去。而且他现在的情况也不适宜录制……”
“适不适合他(指蒋明经纪人)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顾晏津打断道,“这样吧,等他出院再说,录制的事我再想想办法。”
他都这样说了,制片也没有办法,只能先答应。
对方的语气听着并不像是完全认可,倒像是有些拖延的成分,但顾晏津并不在意。心里的意见再多,只要话没说出口、事情照做,那效果就是一样的,不必介意对方是不是阳奉阴违。
打完电话,顾晏津倒了杯茶,正准备出门,一转身却碰到了邵庭阳。
他愣了愣,邵庭阳推门走了进来。
“谁的电话?”
“……”顾晏津恢复神色,“导演的,怎么了?”
他以为对方有什么重要的事找他。
但邵庭阳没有开口,茶水间微微沉闷了一阵,顾晏津本来想走,但是莫名的念头让他多留了一会儿。
他觉得邵庭阳好像有什么话想说。
邵庭阳没话找话道:“蒋明怎么样了?严重吗?”
“说脚扭得挺严重的,其他的到还好,可能还有点轻微的脑震荡。”一提到这个顾晏津就有些头疼,“我打算等下去医院看看。”
邵庭阳嗯了一声,“我也听说了,如果他伤得比较厉害,还是先暂停好好休息比较好,别落下什么毛病。”
他顿了顿,又问:“他现在这个伤势,还能参加后续的录制吗?我担心他不能好好恢复。”
“……这个到时候再说吧。”顾晏津刚和副导演讨论完这个,有些心烦,就避开了话题,“要不你和我一起去吧?”
结果被邵庭阳拒绝了,“我得先回去一趟。”
他们组的事还没忙完,下午是听说顾导的组有人从威亚上摔了下来,他担心顾晏津忙不过来,就请了小半天的假。
顾晏津也理解。
“知道了,那我先走了,你晚上早点休息。”
刚走出去一段路,就被邵庭阳拦住了。
他顿了顿,斟酌道:“其实……小蒋年纪还轻,路还长着,也不用那么着急。”
这话听得顾晏津一愣,心想怎么说得跟他俩侄子似的,一股长辈口吻,但又觉得邵庭阳这话有点怪怪的,只是自己也说不清。
但他还是点了点头,“知道了。”
第26章 第 26 章 算了,买什么都一样,出……
节目组说没什么大事, 但晚上顾晏津还是特意走了一趟医院,探望蒋明的伤势。
来这一趟他的精神看着好多了,顾晏津敲门进去时,看他正坐在床上吃晚饭, 还有精力和身边的人说说笑笑, 稍微放心了一些。
蒋明余光里瞥见顾晏津, 坐直了身体。
“顾导。”他下意识起身, “你怎么来啦?”
“来得匆忙, 也没给你带什么。”顾晏津示意他别动, 把奶茶放在一旁,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 “怎么样, 疼得厉害吗?医生怎么说?”
“一开始是挺疼的, 摔下来的时候我都感觉要去见我太奶了,哈哈哈。”蒋明说了一个除了他没人觉得好笑的笑话,看他们的神情很凝重, 又改了口,“不过现在已经好很多了, 就只有崴到的地方要小心一点,其他擦伤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这一听就是假话。
顾晏津看向助理, 助理无奈道:“左脚几乎是不能动的,医生说得好好休养一段时间,毕竟也算是伤筋动骨一百天。还好不算不是从特别高的地方摔下来的, 否则跟腱摔断了就麻烦了。”
这个结果顾晏津已经从薄曼青的口中得知了,眼下再确认一遍也只是为了安心。只要没落下什么病根、能恢复好就行,其他的都不重要。
“曼青呢?”他又问。
“曼青姐还没吃晚饭。”蒋明嘴快抢答,“应该过一会儿就回来了。”
这一下午薄曼青跟着前前后后的跑, 着实累够呛。蒋明也挺不好意思的,就和她说这边有助理照应,让她先去好好吃个饭补充□□力。
顾晏津点了点头,示意助理先出去。
蒋明愣了愣,很快意识到他是有话要说。
“下午的时候,节目组给我打了个电话。”彼时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他斟酌了片刻,“说已经联系过你的经纪人了……这件事你知道吗?”
“啊?哦对,这件事我知道的。”蒋明点点头,还有点懵懵懂懂的,“我经纪人说是商量一些补偿什么的,毕竟也算是工伤嘛,这些一直都是他在处理的,我也不是很懂。”
顾晏津就明白了。
他之前了解过,蒋明所在的公司规模也不算太小,笼统也签了好几十人,但是一直不温不火的,可能混了好几年也没接到什么像样的资源。
不是艺人没有努力,而是经纪公司不作为,根本不为旗下的艺人做长久的职业规划。而且这类公司分成剥削得很严重,如果想解约就要背负天价违约金,说白了,他们就是靠挣这些黑心钱来维持运转的,这在娱乐圈也不是很罕见的事。
蒋明的经纪人大概也是不想多事,毕竟节目组都已经准备好应急方案了,再坚持下去有什么用呢?还不如白拿三倍赔偿金回家好好躺着养伤,甚至下半年都不用再找工作了。
从这一点来看,经纪人确实是用为蒋明好好打算了的,用他那为数不多的良心。
但唯一的问题是,他单方面做出了决定,没有给蒋明选择的余地。
顾晏津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蒋明,说:“我想还是要先问问你的想法,所以在节目组那边先保留了你的名额……”
如果你觉得没有余力,也可以就此中止。
但话还没说完,就被蒋明打断了。
“我当然要继续参加!起码要录完这一期的吧!”蒋明反应很激动,“我明明和他说了可以先等这周录完,平时我什么事都听他的,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为什么非要骗我呢??”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正儿八经的工作了,甚至连短剧剧组都去面试过,但要么就是特别小的角色,要么就是拍到一半项目因为纠纷黄了。这次机会是蒋明之前认识的一个制片大哥介绍的,后来面试时剧组看他条件不错、就选了他,蒋明一直很很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
如果不是顾导过来说了一声,他都不知道还要被蒙在鼓里不知道多久,这种事其他人就算知道有猫腻、但大多会明哲保身当做不知道。
到时候他白白丢了一个机会,还会对经纪人说剧组担心他状态不好没办法继续录制为由解约的借口信以为真。
怎么会怀疑呢?他一直把经纪人当做娱乐圈里最亲近的人,不仅仅只是工作伙伴。
可是对方又是怎么对他的呢?
蒋明忽地想到以前很多次未果的合作,即便没有什么证据,但疑点已经埋下,心里顿时一凉。
“我要给导演打电话。”他连说了好几个不行,一边说一边掀开被子,“我还可以坚持,我不想退出——”
话说到一半就被顾晏津按住了。
“导演那边我已经帮你说过了,他答应先帮你保留名额,等看看你的恢复情况,如果实在不行为了你的身体考虑也只能先退赛。”顾晏津按着他的肩让他躺回床上,“躺下,别扯着伤口。”
蒋明怎么躺得住?
他心里有气,几次想给经纪人打电话理论,都被顾晏津按了下来。
他之前料想的没错,蒋明这种单细胞生物怎么可能明白这背后的弯弯绕绕,恐怕连之前吃过的亏都还没想明白呢。他受伤虽然是个意外,但节目马上就要播出了,在这个关头上临时换一个知名度更高的演员,制作方何乐而不为呢?
看起来是经纪人一个人的短视贪利,其实是两方的顺水推舟。
不过这行顾晏津也没挑明了和蒋明说,在这行混最重要的技能就是装聋作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能省去很多麻烦。他虽然是个有地位有名气的导演,但也不是什么都能说了算的,人脉很重要,对导演来说是这样,对演员来说更是这样。
最重要的是,艺人和经纪人撕一撕也就算了,和制作方撕破脸对他没什么好处。
顾晏津也是想到这点,就没多说。
过了一会儿,蒋明冲动愤怒的情绪逐渐褪了下去,也冷静下来,“顾导,谢谢您。”
他声音低低的,听着怪可怜、也怪难受的。
顾晏津垂下眼,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其实此刻他是理解蒋明的心情的。
这种事邵庭阳也经历过一次,不过他没现在的蒋明这么好运,当时邵庭阳也是有点赌气、想不依靠他好好做一番事业,顾晏津问什么他都不让插手。结果遇上了不靠谱的经纪人和团队,被骗惨了,打了快一年的官司才彻底解约。
顾晏津有时看到蒋明,会想起那个年纪的邵庭阳,那种复杂交织的心情就又冒了出来。
但让他说些什么安抚一下对方,顾晏津做不出来,他也不是情商高会安慰人的性格,只能道:“好好处理、别影响工作,也别想太多。”
蒋明点点头,说了声好。
聊了两句后顾晏津便打算走了,走之前给助理说了几点注意事项,又给薄曼青打了个电话,让她回去休息,不用再去医院了。
先不说这天来来回回累够呛的事,现在天已经暗了许多,薄曼青一个单身女明星大晚上出入医院探望新人男演员,被狗仔拍到也是一件麻烦事。
这一天兵荒马乱的,顾晏津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原本想着从医院回去后就能洗洗睡了,等上了车才想起片子还没剪完,他得去看一眼,只能临时改了地址、半死不活地前往剪辑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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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下午的意外,节目组原本还想给他们组单独延长半天的时间,没想到顾晏津熬夜结束了工作,给交接的人发消息对方休息了没有回,第二天工作人员看到他发的消息都震惊了,赶紧去把剪辑好的成片取了回来。
除此之外,早上还发生了一件更让大家震惊的事:蒋明竟然出院了。
听说他一定要回来参加录制,导演和制片亲自给他打了电话,说其实不那么着急,让他把伤养好了再来,蒋明说感觉还好、还可以坚持。
就是这个“还可以坚持”说得他们心惊肉跳,恨不得求他先别坚持,不过等现场看到他坐着轮椅过来,悬着的那颗心终于安生地落了下来。
还好还好,还没到那个地步。
其他学员看到他还能过来也挺惊讶,忍不住问:“小蒋你还好吗?我听说你昨天都摔骨折了,脚痛吗?怎么不多休息一段时间呢?”
小蒋回答:“其实原本是打算休息的,但是昨天顾导来找我,说了一些话——哎,总之我觉得还是回来把这一期录完比较好,而且我休息的话,队伍里少一个人,大家就都要分担我这份的工作,想想还挺不好意思的,就过来了。”
大家:“……”
他本意是想说收到了顾晏津的鼓励,所以决定来继续录制,只是碍于家丑不能外扬、不能告诉别人他们聊了什么,于是就只说了后半段。但是这个后半段在其他人耳朵里听来就比较惊人了,感觉就像是无良导演强迫演员带伤工作一样。
等到早起发早饭餐盒的时候,顾晏津“工作狂魔”的名号连着他的事迹已经传遍了整个节目组,“工作狂”也许是个正面词汇,但加上一个魔字那就不是了!
一时间人人自危,看到顾导就下意识绕道走。
邵庭阳也听说了这件事,到处找顾晏津找不到,就只能给他的助理小张发消息。
【顾导在哪儿你知道吗?】
小张很快就回复了消息。
【小张:顾导在化妆间休息,睡着了】
【小张:他让我出去买杯咖啡,回来的时候记得把他叫醒,但是我看他太辛苦了,化妆的时候都在打瞌睡,就没有叫他】
邵庭阳看了半晌,回。
【让他睡会儿吧,别给他喝那什么冰美式,你等会儿去买杯燕麦牛奶,他要是问就说没有了】
小张:“……”
大早上的冰美式就没有了吗?这会不会有点太把他当傻子了?
不过她想到顾导早上没吃饭,空腹喝美式可能会体力不支,最后还是应了。
算了,买什么都一样,出钱的是大爷。
第27章 第 27 章 ,刚睡醒的顾晏津处理不……
燕麦牛奶买回来, 老远就能闻到燕麦的香气。
小张原本还挺担心被拆穿,但是就像邵庭阳说的,刚睡醒的顾晏津处理不了太复杂的事情,很自然地就接受了咖啡店刚开业冰美式就已经售罄的事实。小张甚至怀疑自己说一句对不起顾导我预产期到了要回家生孩子去了, 可能他也就迟钝几秒, 然后点头说好, 问她产假要休多久……
顾晏津的开机时间最多也就十几分钟, 清醒过后就又恢复到了工作状态, 反差让即便已经相处了好几天的小张都忍不住惊讶。
顾晏津只觉得吃完早饭后精神好多了。
低血糖人群就是这样, 血糖正常和非正常状态完全就是两个人。
顾晏津是在大学时候才发现自己有低血糖的,因为他期中期末周总是熬夜肝作业、第二天还要赶早八, 根本没时间吃早饭, 往往是刷个牙洗个脸套上外套就奔教室了, 然后某一天在课上回答问题时一个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关键是当天正好走廊外有领导视察,把老师主任和领导都吓个半死。
之后连续一周上课时每一课的老师都亲切地关心他有没有吃早饭, 有些排到早八课的老师还很主动地给他准备了牛奶和面包,让他怪感动也怪愧疚的。
顾晏津大学毕业后, 这样的糗事就很少了。上学的时候你低血糖晕倒,同学老师还会好心地帮你打120, 这是出于人和人之间自然的关心。但工作的时候晕倒,总导演嘴上说两句温情的话,说要给你放半天假, 实际上过两天就能听到他在片场阴阳某些人想请假休息就直说,别给同事制造麻烦。经历过后,后来的顾晏津身边都带着糖和巧克力,以备不时之需。
但也不是没有例外。
拍摄《冬旅》时, 顾晏津就有一次差点在片场晕倒,前一秒还聊着天呢,后一秒像是急病犯了要栽过去一样。那时候邵庭阳还年轻、没什么经验,看到他搁那儿一副脸色很差快要挂的模样吓坏了,以为是高反,狂奔过来把他拦腰抱起就想往保姆车上奔。
本来顾晏津已经没事了,愣是被他给晃得头晕眼花,拍他手臂拍了十几下才说出一句连贯的“我没事快把我放下”。
邵庭阳反应过来也有点不好意思,但听到后面所有人都在笑,少年人的自尊心一下子就被拿住了,也不知道抽什么风、大冬天的抱着他跑了百来米才停下,顾晏津气得脸和脖子通红、被他气喘吁吁放下来的时候,工作人员已经笑了十分钟,片场一片欢乐。
那时候真是又狼狈又生气,但矛盾中又掺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害羞和恼怒。现在回过头去看,才发现隔着一层窗户纸什么都看不清的时候,是最纯粹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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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晏津最近爱上了室内录制,主要是坐着不用费什么脑子,就像大学时候上课一样,这节课不爱听就敷衍过去,那节课质量不错就打起精神。大家都知道他一开口那话说得可能就不是很好听,所以也不主动抛话题给他。
他还和梁映感叹,说以前不明白现在的流量演员都不爱走正统的路线,总想着演戏综艺两开花,现在发现是真的舒服。
不用时时刻刻盯片场,镜头拍不到的地方想吃就吃、想喝就喝,话接不上了还有Fpd在耳麦里帮忙打圆场,人人都捧着你。钱挣得轻松是次要的,主要是对熬夜还没恢复精力的人来说简直就是摸鱼的天堂。
就是太舒服了,容易忘记初心。
四个小组的短片结束后,该投票的投票、该打分的打分,正常走流程。
但这一期的赛制还没完全走完,在正式赛结束后,按照规定加了一场现场小考,主持人随机抽题,只给半小时的准备时间,主要是给团体赛成绩不佳但个人发挥比较优异的演员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届时折算比例加到总考试分数中去。
这个规则也挺合理,导演组和编剧组增加选手个人评分就是为了防止某些有实力的种子选手在前期比赛中因运气不佳爆冷出局。
要么怎么倒霉呢,虽然是扶持运气不佳的实力选手,但也给了弱势小组一个翻牌的机会,相当于是小半个复活赛了,结果这一期刚实施蒋明就在前一天摔了腿,简直是雪上加霜。
这一轮他们抽到的题目是《看球赛》。
看球赛在艺考中算是比较典型的行为线索型真题,诸如此类的还有看报纸、看电视、隔着展示柜看婚纱等等,看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反应。
拿到题目,顾晏津先给他们提了个醒。
“看球赛,谁在看,在哪儿看,什么时间身边还有没有其他人,球赛是哪场对哪场,有没有自己的主场球队,现在的比分如何?看客心情又是怎么样的?”他敲了敲桌面,“还记得表演三要素是什么吗?”
众人答:“真听真看真感受。”
他点了点头,“要让观众有代入感,觉得真,演员得有信念感。这东西是老生常谈了,要是你们觉得没必要、没有信念感也能演,那我没什么可说的,但如果你觉得是,那就好好思考我刚才的问题。记住,你们只有半小时准备时间,多长时间讨论、多长时间排练自己考虑清楚。”
即兴表演考的是演员的调度,在片场上有导演把控,让什么哭就什么时候哭,让什么时候笑就什么时候笑,就连台词停顿的时间都是把控好的,但在舞台上不是这样。
有些人心理素质不过关,看到对方“爆发”了,就想着不能落后于人、得接上对方的戏,于是也跟着“爆发”。结果就是你一句我一句地话赶话,像在菜市场看大爷吵架一样,没有美感、也没有节奏。
还有些人以为哭戏就代表着演技,情绪还没渲染到位呢,眼泪先跟着淌了下来,观众看得莫名其妙,总有种他好像努力了、但效果很一般的感觉。
所以顾晏津给他们提了个方向,这是一个生活化的场景,难的不是“看”,而是生活。
整个小考就这三个字,虽然有半个小时的准备时间,但如果不合理分配,那就很有可能面临上场一团乱、打板前还在心里捋剧情的情况。当然,时间这么短,合理分配了也不一定能准备好,但这就是节目组的用意。
准备得面面俱到严丝合缝的那多没意思?
顾晏津提点完后就走了,小考导师和助教不能干预,全靠学员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几人面面相觑几秒,决定不再耽误时间,杭笑率先道:“我现在有个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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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小时后,顾晏津这组作为最后一个上场的,几个人推着坐着轮椅的蒋明各自就位。
“第四小组,《看球赛》action!”
杭笑穿着浴袍走出来,头发还是湿的,手上拿着一块毛巾熟练地搅来搅去,余光瞥到客厅里幽幽的蓝光时,脚步微微一顿。
“都几点了,还不睡?”她不满地压低声音,“明天早上还得送孩子上学呢,我七点就得走,别看了。”
说着,就去拿桌上的遥控器。
这一段全是无实物表演,然而周围人的反应却很沉默,无声不是因为演得不好,而是所谓的电视足球比赛背景,是陶文乐和桌尧在踢足球。
关键是两人还挺有模有样的,一个球带过去后,场外一声哨起,裁判金安蓝掏出一张黄牌,陶文乐发出低微的怒吼一声(模仿电视低音量),跪倒在“草地”上双手握拳做了一个愤怒的动作,甚至额头上还有因为运动过度渗出的大量汗珠(矿泉水道具)。
此时的金安蓝在桌子底下举起了一块纸质记分牌:0:0。
导师和余下观众:“……”
不是,还能这么演?谁教你的??
“哎哎哎!别关!”
坐在沙发上的男人眼睛发亮,抬手做出嘘声的动作,气声连连道,“就一会儿,马上就结束了,老婆你看,法国对战葡萄牙到赛点了!”
“我洗澡前就在赛点了,现在怎么还是赛点呢?”妻子不满道,“就为了看个球赛,觉都不睡了,不是我就不明白了,看这玩意能挣钱吗?还能不能结束了?”
“能能能!”男人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敷衍,“这不是加赛了吗?就拖了一会儿。你先回去睡吧,我等会儿看完就回去了,你好好休息,明天早上起来我去送孩子上学。”
“你看到五点早上还起得来吗?到时候不还是我去送孩子?”妻子翻了个白眼,不满地道,“天天看人踢球,我以为你多爱呢,你那么喜欢看我怎么没见你看过中国队的比赛啊?搞得孩子也跟着你不学好,上星期在学校上体育课时踢球,结果把同学膝盖都踢青了,肿了好大一片,还是我拎着牛奶月饼上门道歉的,那时候我怎么没见着你在呢?”
“我那不是公司有事,走不开嘛。”
“你走不开,我就走得开了?我没事要做?”
“话不是这么说的,老婆……”
两人正争执着,忽然身边一道门被推开,众人看去,潘向文穿着睡衣阴沉着一张脸、推着轮椅‘走’了出来,目光扫了一眼电视上正在播放的球赛,眼底闪过一片烦躁。
大哥最讨厌看见这些比赛,杭笑心一抖,赶紧把电视关了。
但潘向文已经看见了,冷冷地问了一句:“大晚上的不睡觉,在闹什么?”
导师和余下观众:“……”
不是,你们这么玩的??
别说,这“正常人”和“伤员”的反串,反而莫名喜感,关键是台上的演员还都很认真很入戏,旁观的人想笑也不敢笑。
蒋明看了一眼大哥,一条腿往沙发上一搭、很不痛快地阴阳他:“你不是也没睡吗?”
“我是被你吵醒的。”
“是吗?我还以为你在偷听呢。”
两人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杭笑怕两人吵起来,笑着去拦大哥,“他晚上喝了点酒,这会儿脑子不清醒,哥你别和他计较——”
“这会儿几点了?”潘向文打断她的话,点了点手腕上的手环,“两点了开这么大声,自己不睡也不让别人睡?明天邻居打电话来投诉,你们两个倒是都去上班了,乐得清闲。”
“没有、没有的事——”
“不是,我看会儿电视怎么了?”蒋明依旧靠在沙发上,只是转过半张脸来,神情很是不耐,“你不看体育比赛,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人都不能看?而且我都调到最小档了,你还能听见不是你自己神经衰弱吗?明天邻居投诉让他来找我,我倒是要看看有没有这号人。”
说着,又不吝地把头扭了过去。
他这番轻蔑的态度瞬间点燃了大哥的怒火,潘向文重重地拍了两下扶手,怒气冲冲道:“你什么意思?我问你蒋明,你在那儿阴阳怪气什么?”
“我阴阳怪气?这话得先问你自己吧!”
“你!!”
眼看战火一触即发,杭笑赶紧挡在潘向文面前不让他过去,拉偏架地和稀泥,“哎呀大哥,你别和他计较,他喝多了,别生气啊,我这就让他回去睡觉。你看我也说他呢,这半夜三更的不睡,确实是扰民……”
她根本不给大哥说话的时间,仗着他行动不便、强硬地把潘向文送进了房间里,还不忘把门关上,“大哥早点休息,我们也睡了。”
说完,又趴门口听了一会儿,没听到轮椅往外“走动”的动静,才终于松了口气。
“你也是的,跟他呛声干什么。”杭笑回到客厅,埋怨丈夫,“他说两句就算了。”
“要不是孩子要上学,得靠他这套学区房才有名额,我才不惯他那臭脾气。”蒋明不以为然,“这么多年我忍了他多少次了?就他一个人日子不好过?大家不都是这样吗,又不是我把他腿撞废的,搞得好像我欠他的一样。”
“你受不了又怎么样,咱们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回头让他把咱们都赶出去住,每天上下学开一个多小时的车,你就高兴了?我可告诉你,到时候你开车送,我不管。”
蒋明被她这么一通念叨,也有些烦了,“行了,我知道。”
杭笑知道自己丈夫是个牛脾气,便不再劝,打了个哈欠回屋休息。
她刚走没多久,蒋明就重新打开了电视,这次音量调得更小了一些,只是客厅里还能听到隐隐约约的观众席喝彩声。
……
表演结束,大家都忍不住鼓了掌,纷纷一脸惊叹。比起上两次短片,这场加试虽然是自由发挥,但却出乎意料地很有亮点,所有人都在自己的角色里,整场戏弥漫着淡淡的黑色幽默,一开始观众还能笑一笑,后面却又是忍不住被贴切的表演气得咬牙切齿。
“你们是怎么想的?”曾含忍不住道,“让潘向文坐轮椅?没想到,没想到啊。”
“其实我猜到你们可能会给小蒋安排一个看电视看比赛的身份,让他坐着,但没想到是这种。”庄高飞也挺乐的,“小潘一出来,我的天,那个戏剧性杠杠的。”
“我觉得最精彩的是,电视里的足球比赛一直在进行。”何安行笑着道,“有个细节你们注意到没有,小蒋说到赛点时,比分还是0:0,妻子按掉遥控器时,背后的足球演员就不动了。等到其他人都走掉后,他再打开电视时两队正在点球大战,举牌员上面的分数也换了,最后法国队胜出,最后的比分是5:3。”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设计出这么多的细节,而且每个人都在戏里、没有一个自乱阵脚,大哥从房间出来后和弟弟、弟媳三人的争执矛盾节奏也很好,尤其是蒋明,混不吝的样子实在是让人牙痒痒。
就连顾晏津也赞许地点了点头。
这一场小考,所有人都拿到了高分,虽然是最后出场的,但着实发挥得精彩。但顾晏津考虑了很久,还是给每个人扣了五分。
“有点投机取巧。”他抬起水笔点了点众人,“编排得不错,有限的条件尽可能地发挥了,但是还有些不足的地方——吵架的时候杭笑第一反应是拦架,不对,你是一个母亲,孩子睡着的时候家里发生了吵嘴,大多数母亲的反应都是先看孩子的房间,担心他被吵醒,但是你给我的反应好像只是一个口头的母亲,实际上主要身份还是妻子和弟媳。”
“其次,你饰演的角色和大哥之间没有距离感,最后还强硬地把他推回房间,这不太合适,也不符合常理。蒋明最后那个调低音量的动作设计得很好,但前面过于塑造无情的一面,给看客的感觉反而更像是大舅子和妹夫之间互相不顺眼,如果调换下亲缘关系,观感会好很多。”
虽然给的分不如其他导师高,但顾晏津是实实在在提建议的,更何况这个分数在他给出的历史分数里已经算是很高的了,大家也就高高兴兴地接受了他的点评。
蒋明大胆地回道:“其实一开始我们也是想搞大舅子的,但是之前的剧情已经有过男主-女主-女主哥哥的配置了,我们觉得可能观众看到后会视觉疲劳,就……”
“市场上多得是重复的戏,霸道总裁每年都有几十部,但好的电视剧不会给观众一致的观感,即便是同样的角色配置,但你们想要传递给观众的价值观是不一样的。”顾晏津提醒,“电视剧的价值观是随着市场波动与时俱进的,作为影视工作者,要有这方面的嗅觉。”
从演员的角度来看,作为一个即兴表演他们已经很合格了,但如果放到荧幕上,就需要考虑这个剧到底是想给观众输出什么,不一定非要多大的格局多深的层次,但起码不能与观众的认知相违背。
狗血婆媳家庭剧cvb数据也很好,但你看年轻人喜欢吗?
好像不是。
不管是哪个时代,永远是内容为王。
大家听完,虽然似懂非懂,但还是点了点头。
这一天录制总算是结束了,不知不觉外面天也黑了,工作人员开始收拾场地,顾晏津收到了梁映的消息,约他出去吃饭。
梁映快走了,下星期顾晏津再来横店就看不到他了,两人正好错开。就算是回A市,他大概率也是在家陪老婆,索性这会儿有空出来搓一顿。
【行啊,地址发我……】
顾晏津消息都打出来了,但要发的时候想了想,还是删掉了。
算了,这周录制快结束了,他想看看能不能约邵庭阳吃顿饭。
然而拒绝的话刚发出去,顾晏津抬头看了一圈,却没找到邵庭阳的踪影。
他问小张,对方也有些疑惑,想了想道:“刚才好像看到他和小天往保姆车的方向走了,不知道是不是回酒店呢。”
闻言,顾晏津愣了愣,但也只说:“哦……好。”
第28章 第 28 章 发给邵庭阳的消息一直没……
发给邵庭阳的消息一直没有回, 顾晏津又等了一会儿,片场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场务带着人搬运、整理器械。他看了看时间,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一会儿还要录制几个小游戏当作彩蛋播出, 顾晏津想邵庭阳应该也是差不多的安排, 吃完饭后还会回来, 便不再等、起身离开。
梁映没约到他转头就和剧组的同事聚餐去了, 顾晏津就随便找了家口味还不错的小饭馆, 点了碗汤面简单解决掉了晚饭。
初夏的余温还没过, 室外冷风一吹、凉爽得给人一种秋天已经来了的错觉。
顾晏津以前挺不喜欢溜达的,他有重度的电子设备依赖症, 没开工的时候基本上全靠互联网续命, 在家时日常开着背景音打扫卫生、或者是一边听书一边画分镜。出去散步就不一样了, 不方便一路上看着屏幕,而且在外面什么事都干不了的情况会让他特别焦虑。
邵庭阳还说过,他不太喜欢两个人出去约会时, 顾晏津总是戴个耳机默默地听歌。邵庭阳抗议过后,第二天看到他把靠近自己那边的耳机摘掉了, 只保留了一只。
“……”
顾晏津不喜欢出门,邵庭阳则正好相反。
异地的时候, 为了多腻歪一会儿两个人还连麦压马路,邵庭阳专找那种老年人公园、或者是黑灯瞎火看不见他脸的晚上,虽然打电话时耳朵上挂个耳机旁若无人地说话有些怪异, 但路人最多就打量两眼,随后就擦肩而过。
那时候他跟着邵庭阳走过了一个夏天,一周大概要出去打两三个小时的电话,但结束异地后就很少了, 在家的时候一抬眼就能看到对方,对情感的需求不像分开时那么强烈。
邵庭阳喜欢散步的习惯还要追溯到小时候,那时候一到六点爸妈下班、他姐和他都放了学,一家人吃完晚饭、正好晚上气温也凉快了,就一起热热闹闹地出去散步。
那时邵家里还有一条大黄狗,是他爸妈结婚的时候养的,路过小吃夜市时,他牵着大黄狗使劲往前冲,然后被在后面追的邵庭兰骂个狗血淋头。姐弟俩在前面打闹,大黄夹在中间劝架,一会儿扑这个腿、一个对那个狂摇尾巴,爸妈在后面抱着胳膊悠闲地吹风,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他说这些时,顾晏津甚至能想象到夏天微微闷热的气息。不过上大学后,大黄狗就寿终正寝离开了,此后他们家就没再养过狗,只有邵庭兰会捣鼓她的那些仓鼠鹦鹉。
邵庭阳对夏天的记忆就是弥漫着清爽的花露水的夜晚,他在说这句话时的表情,顾晏津到现在还记得。
之后某次拍电影时他让编剧加了一段夏日夜晚主角在小区楼下打羽毛球的场景,邻居老头穿着朴素的白色背心、手上打着一把芭蕉扇,搬了个凳子聚在一起聊天。
但他发现、即便是拍过听过看过,邵庭阳口中那个描绘得很具体美好的夜晚在他脑海里也依旧是模糊的。
就像是听说同龄人闲聊时说起小时候玩的游戏王卡牌、拓麻歌子、又或者是红白机,在拥有过的人眼里是那么稀疏平常,甚至不会想到特意去解释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顾晏津觉得很可惜。
因为他从没有过这样的回忆。
他在外面散了会儿步,凉爽的风从脸、胳膊、腿上吹过时顺手带走了一部分烦恼,心情也跟着轻松了许多。
但一回到录制棚那种感觉就不一样了,天气虽然不那么炎热了,但室内不开空调的时候还是像进入了遗留的温室,时间长了就觉得空气不流动、闷得人烦躁。
顾晏津录完了你画我猜类的弱智小游戏,等会儿还要和其他人合拍一些采访和流行梗小视频,中间空出了十几分钟的休息时间。
他嫌屋子里闷,味道也难闻,就去一楼走廊旁边的花坛边吹了吹风。
这里没有摄像头,而且风景好也隐蔽,不少人都会跑来抽根烟放松放松,不过前几天有人烟头没有捡走,火星子着起来烧了一小片,虽然发现得及时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但这件事后节目组也拉了一道拦护线,不允许再往里面走,以防再出现火灾事故。
顾晏津也没想着抽烟,只是想透透气,就把警戒线一拉、从底下钻了过去,然后毫无预兆地撞进了坐在台阶上的邵庭阳的目光里。
“……”
夜晚寂静无声,也是因为寂静无声,所有异动才显得那么明显。
邵庭阳愣了两秒,很快收回了视线。
顾晏津也没想到自己找了一圈都没找见的人竟然在这里,一时间也有些无言。
沉默片刻后,他也过去坐下。
“你怎么在这儿?”他没话找话的问。
邵庭阳答:“我一直在这儿,坐着散散心。”
顾晏津看了眼时间,这都过去一个多小时了,他要是不来,邵庭阳就一直干坐着?
“为什么不回我消息?”他问。
邵庭阳摸了摸口袋,才想起,“手机没电了,我让小天拿去充电来着,给忘记了。”
顾晏津哦了一声。
“刚才你去哪儿了,我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你。”他没话找话地说,“你吃过了吗?”
“吃了。”
两人之间又沉默了一阵。
顾晏津频频回头看他,那视线其实很直白,但邵庭阳好像没发觉一样,他只能又把目光收了回来。
换做之前顾晏津被这样忽视、心里肯定会很不爽,一定要刺他两句心里才会舒服,但今天他什么都没说。
邵庭阳好像心情不太好。
顾晏津发了会儿呆,见他还是不说话,就轻轻杵了下他的胳膊,“怎么了?”
邵庭阳抬起头,用疑问的语气轻轻嗯了一声。
“跟我说说嘛。”顾晏津靠近了些,抱着手臂歪头去看他的眼睛,“嗯?嗯?”
邵庭阳似乎不太习惯他这样近的距离,就往后撤了一点,随便找了个话题,“小蒋还好吗?腿怎么样?”
“不知道。”顾晏津摇头,不知道他为什么提起蒋明,“可能已经回去了吧,刚才转了一圈也没看见他。”
听到这句话,邵庭阳忽地把脸扭了过来,定定地看了他好几秒。
那目光有些意味不明。
就这样看了两三秒,庭阳忽然站了起来,顾晏津起先还没意识到什么,直到对方转身大步迈出去一两米了,他才反应过来,连忙追了过去。
“邵庭阳!”
他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臂,邵庭阳甩了一下、没甩开,目光顺着被拽住的地方落在他的指尖。
“……你到底在生什么气?”顾晏津几次热脸贴了冷屁股,情绪也不太好,但转念一想邵庭阳要是真要走,也不是他拽得住的,他的脸色又缓了缓,“就算是我得罪你了,也总得告诉我理由吧?哪有这样直接判人死刑的?”
“我没生气。”邵庭阳淡淡道。
“那你跑什么?”
“……”
他顿时语塞。
“说话啊。”
面对他直勾勾的眼神,邵庭阳一时间说不出话,拨了他一下,“让开,我要走了。”
“你去哪儿,话还没说完呢。”
“录节目。”
“好啊,那一起去。”
顾晏津点点头,刚要跟上他的脚步、然而下一秒邵庭阳却又突然停下。
“你到底想干什么?”
“是我该问你到底想干什么吧?”
“……”
“行,又不说话了。”顾晏津吐出一口气,竭尽压制住自己的情绪,“邵庭阳,我和你好好聊的时候你能不能不要拿腔拿调?看着我追你屁股后面很开心吗?”
他不是不知道有时候邵庭阳故意若即若离,但总想着和好才是最终目的,更何况有时候推拉进退也算是情趣,但是在莫名其妙被给冷脸色后,他还是有些笑不出来了。
“我拿腔拿调?”邵庭阳扭过头来,冷声道,“顾晏津,到底是谁在拿腔拿调?这句话应该还给你吧?难道不是你看着我追在你屁股后面觉得很开心吗?”
“我拿腔拿调?我看你追着我很开心?”顾晏津不可置信地反问,“你是这样觉得的吗?”
邵庭阳没有回答,“你没有吗?”
“我有没有你心里没点数吗?”顾晏津现在是真的有点火大了,“从分手开始,你追过我一回吗?不都是在给我脸色看?约你吃饭不吃,朋友圈屏蔽,发消息也不回,要不要把手机拿出来挨个儿对对看我有没有冤枉你?邵庭阳,你自己说这些话不觉得亏良心吗?”
“所以你是要我分手后还给你好脸色看?照常约你吃饭,朋友圈晒给你看,就算在工作也秒回你消息和语音,是这样吗?”邵庭阳反问,“顾晏津,你脑子没烧坏吧,还记得我们已经分开了吗?还是你是觉得就算分手了我也应该这么干?那真是不好意思,我竟然让你失望了,我现在跟你道歉,你满意了吗?”
“……”顾晏津瞪大了眼睛,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隔开一段距离才能抑制住扇他一耳光的冲动,“你踏马的阴阳怪气什么?”
“是啊,我阴阳怪气。”邵庭阳攥紧了拳头,别过脸淡淡道,“只是因为没有按你的心意走,所以我说的任何话都是阴阳怪气。不过没关系顾导,你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就可以了,哦我忘了,你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草。”顾晏津终于是忍不住爆了句粗口,气笑了,“我还真没想到你有这么多不满,离婚的时候你不还装得特别潇洒吗?什么从来不是折磨的,话说得那么好听我还真信了,邵庭阳问怎么以前没发现你是这种人呢?你早说啊,我怎么做的,我也想听听我到底做了什么不可理喻、罪无可赦的事情。”
“你没有吗?”邵庭阳自嘲地笑了,“我让你少喝点酒,你少喝了吗?我说我不想靠你的关系接戏,你听进去了吗?我说离婚,你当回事了吗?我说蒋明的伤势要紧、不用那么着急拍摄,你第二天就把他调回片场,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他在此期间落下什么不可逆转的毛病,你要怎么给他的人生负责?”
“你根本从来不在意别人的感受,我说过的话你转头就忘,阴奉阳违,我也想问问你,究竟把我当什么??”
“……”
顾晏津怎么都没想到他竟然还真的如数家珍起来,明明有无数句解释可以破开这个局面,但只要一抬头看见对方眼底的愤怒和冰冷,一种如鲠在喉的感觉就充斥着他的脑海和脖颈,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邵庭阳竟然真的对他很不满。
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可是每次回想起这一句话,心口都扎针一样地泛起痛来。
“……是啊,我就是这样说话不算话的人,我就是这样不在意你感受的人,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那你喜欢我干什么呢?”
话还没有说完、他的鼻腔先酸痛了起来。
是啊,现在不喜欢了,所以才会说分手。
可是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难道邵庭阳一开始不知道吗?不是,他是知道的,甚至追求的时候顾晏津比现在还要过分,想要把他赶走,可是邵庭阳坚持下来了。
然后他才彻底动摇的。
现在分开了,就不作数了。
“……邵庭阳,你真狠。”顾晏津声音微哑、一字一句地说,“我输了,你说的都对,这样你满意了吗?”
说到最后一句时,他已经哽咽,当即偏过脸去,但仍旧没有掩饰住瞬间落下的泪。
他认输了。
话说得这样直白,顾晏津怎么能不认输?
他背过身去不想再看邵庭阳的表情,不管是嘲讽的还是同情的,压住颤抖的声音,道:“这档节目我不能就这样退出,留给他们一堆乱摊子。但是我也不会再打扰你了,微信互删,以后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说完,他立刻要走,却被邵庭阳死死拉住了手。
“放开。”
对方没有回答。
“放开!!”
顾晏津心头的情绪还没完全褪去,用力甩了一下,却被邵庭阳猛地一拽、转了过来。
“你他妈的——”
他的脏话飙到一半,抬头却撞见邵庭阳通红的眼角,要说的话突然就顿住了。
邵庭阳很少哭,因为觉得哭很丢人。
认识他之后邵庭阳第一次哭,是因为两个人第一次吵架。顾晏津发完脾气推门出去,在外面走了一圈后冷静下来,觉得不能这样就又掉回头去,结果回来就看到邵庭阳在擦眼睛。
问了缘由才知道,邵庭阳以为他们分手了。他听了有点稀奇,也有点好笑。
但现在再看到已经不稀奇、不好笑,像一柄刀探开了还没愈合的伤口,只觉得难过。
“……放开。”他声音低了两个度。
“顾晏津,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冲破了无数个日月的猜忌和压抑,邵庭阳紧紧握着他的手臂,刀尖舔血一般地,终于把最想问的那个问题问出了口。
“我说的爱不是对朋友的爱,也不是对猫猫狗狗的爱,也不是随意可以分手的感情。”他整个手腕都在颤抖,眼底泪光看不分明,“我想不通为什么总是我喜欢你更多,你也知道不是吗?我们之间好像从来没有平等过,就像现在你可以说在什么都不说后直接选择放手,除了离婚的时候,我永远只能等你的选择……这不公平。”
因为感受到的没有付出的那样多,一面清晰地知道自己的爱有多少,另一面又忐忑地想要称一称对方那边的重量。称过后,才能确定顾晏津给他的是缺斤少两的爱。
好,缺一点也没有关系,他也不是很在意。但很多时候邵庭阳都觉得自己在祈求。
求他给一点爱。
可顾晏津总是高高在上地坐着,一览无余地翻阅、检查、剖析、无视他的感情,让他在这段爱里彻底失去了主动和自尊。
就像刚才,用一句认输让他认输一样。
在不知道是谁的眼泪彻底落下来之前,邵庭阳先托住了他的侧脸,含着怨恨、但又混有怜惜与爱的吻上了他的唇。
第29章 第 29 章 顾晏津没有说什么,转身……
这一晚过得极其混乱, 顾晏津都想不起接下来的录制是怎么应付过去的,他全程说话都是颠三倒四的、十分混乱,幸好节目组很包容,以为是这两天录制辛苦、还帮忙打了好几回圆场。
录制总算结束, 顾晏津坐车回酒店, 期间陆陆续续有几个电话打了进来, 小张坐在旁边不经意看了一眼, 但也没看清来电的是谁, 反正全都被顾晏津挂断了。
过了好几分钟, 手机才消停了下来。
车厢里很安静,只听见呼呼的风声, 戴上耳机时分不清是车外的野风还是车厢内的空调声。
小张刷了一会儿小番薯, 忽然听见顾晏津在喊她, 便抬起头。
对方问:“邵庭阳的车票是几点的?”
她愣了愣,一时间有些慌乱,“……啊?”
“别装了。”他说, “我知道你是他招的人,你应该有小天的联系方式吧?不知道就问问他。”
“……”
老板不是我嘴不严这可是顾导自己猜出来的, 跟我没关系啊。
眼看糊弄是糊弄不过去了,小张彻底老实了, “上午十二点的车,好像九点半还有个拍摄,但具体的我就不知道了。”
这些还是小天和她聊天时随口说的。
她顿了顿, 见顾晏津没有出声,主动问:“顾导,要不……我把你们的票买在一起?”
“不。”这句他回得很快,但很快语速又缓了下来, “你给我改到……九点左右吧。”
顾晏津的车票原本定的是下午,没事的时候他基本上都会晚走,毕竟刚结束一段时间的工作,补觉都得补十几个小时,下午走更宽裕。
小张哦了一声,一边改车票车次一边犹豫要不要把这件事跟邵哥说,然而心里挣扎还没出个决断,顾晏津就已经帮她做了决定。
“他不问你就别说。”他顿了顿,后半句声音很轻,“不过他应该也不会问。”
车厢这么安静,小张其实是听见了的,但她还是装作没听见,过了一会儿,又小心翼翼地问:“刚才的电话,是邵哥打的吗?”
“不是。”
顾晏津说完,又下意识看了眼手机。
走廊分开后他们就暂时没了联系,像是保持着某种默契,分开在不同的地方冷静。
其实现在想起来,他都有些记不清邵庭阳当时说的话了,说来也是很奇怪的,顾晏津的记忆并不差,学生时代差点保送清北交旦已经足以证明这一点,但不知道是不是这两年太累了,很多事的记忆逐渐变得模糊不清。好几年前的记忆都还清清楚楚的,可是刚发生过的事情,明明当下冲击那么大,可是转头就忘掉了许多细节。
比如现在,他就在怀疑邵庭阳那番话的真实性。
这大概也不能怪他,毕竟从年初时邵庭阳就是这副闷死也不想说的样子,顾晏津从一开始还想认认真真跟他沟通、到后面实在是烦了,点个苗头就直接开始吵架,反正讲道理也是在车轱辘。
现在他突然冒出那段话,简直太不真实了。
难道是他最近压力太大、开始出现幻觉了?
每当顾晏津产生这种疑问时,看一眼手机就能明确了,邵庭阳没有给他发消息反而证实了晚上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因为是难得的真情流露,所以冷静下来后出于某种心理反而不想联系。
顾晏津很明白这种心情。
因为他现在也是如此。
他看了眼日历,星期六的日程空着,在排满的行程里格外显眼。但正是这处格格不入的空白时时刻刻地提醒着他,周六要回家。
顾晏津关掉手机,轻轻靠在椅背上。
他心里很乱,说不出的复杂。
今晚说那句话的时候,顾晏津没有想过再有和解的可能,不管是他还是邵庭阳,他是真真切切觉得好累。可能有失望、有无奈,但内心更深处的大概是害怕、彷徨。
七年过去,顾晏津才发现在邵庭阳心里,自己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充满光环与魅力的爱人了,而是变成了一粒再普通不过的领口的饭粘子。
这太可怕了,太痛苦了,顾晏津不愿意接受,不管是接受自己本来就这样平庸,还是在邵庭阳心里褪去了当初恋爱时的光环。
他无法想象,以后每次邵庭阳见到他时先想起的总是那些坏缺点,不是无伤大雅可以调情的小缺点,而是会让邵庭阳厌恶、无法容忍的缺陷。
最关键的是,这样的场景或许在之前的婚姻生活里已经发生了无数次,而最让顾晏津无法接受的是,他还完全没有意识到。
所以他才终于承认了“输”。
他是真的要投降了,宁愿丢盔弃甲也想离开。
还记得十几岁时读《加缪手记》,看到书中描写某一类爱情:“火车上的小情侣,两个都长得不好看,她拉着他,笑吟吟的,撒娇,撩拨他。而他两眼无神,因在大庭广众被一个他并不引以为傲的女人深爱着。”
彼时的顾晏津并没有真切体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只觉得整本书无聊得像是一本流水账,很快就抛之脑后。然而在时隔十数年的现在,却以一个完全没有预想到的角度刺中了他的心。
邵庭阳会因为被一个他并不引以为傲的人深爱着而感到尴尬、厌烦吗?现在或许不是,以后呢?
顾晏津的心全乱了。
恐惧、被剥开的耻辱感让他想要逃离。
他第一次这样想放手、想割断这份感情,彻底了解。但是邵庭阳又拉住他,不让他割断。
如果拉住他的手再早一点,该多好。
如果放在以前,或者不用那么早,哪怕只是倒回几个小时,在那段对话发生之前。他听到这番话一定会十分高兴,努力挽回、修补他们之间的关系,但现在他却只感觉疲惫和无力。
走不下去,但也无法真正分开。
明明都已经意识到了前途没有光亮,但这个想放手时,那个恋恋不舍;那个决心离开时,这个却又后悔害怕。那一刻顾晏津才感受到他们之间的“不合适”,这确确实实一段扭曲拧巴的关系,说不清、道不明。
但他已经没有信心再继续下去了。
顾晏津睁开眼,把邵庭阳所有的联络方式都加了勿扰或是黑名单。
他不想再和对方有联系了,起码这段时间是,哪怕只是简单说一句无关紧要的话都让他觉得害怕,总会把他牵回到刚才的场景里。
邵庭阳喜欢他也好、不喜欢他也罢,想和好也好,想分开也罢,这些他都不想再管了,或许总有一天要去解决这些问题,但他不想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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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顾晏津早早地起来去赶车,昨晚订了五个闹钟,结果响第一声的时候他就醒了,剩下的四个都没有用上,好在还可以在车上补眠。
昨晚做了一整夜的梦,醒来时虽然记不清内容,但还是深刻地记得梦中恐惧、害怕、悲伤的感觉,比噩梦还可怕、缠在脑海里。
顾晏津翻了翻身边的包,但都是些感冒胶囊颗粒、又或者是辅酶q10叶黄素这类的补剂保健品,好在最后找到了一袋不知道哪年生产有没有过期的逍遥丸,就着矿泉水吃了一整袋,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效果,总之情绪是渐渐平静了下来。
邵庭阳是在收工后才得知顾晏津已经走了的,小天和他说这个消息时,他还默默了良久。
“哥,你也别太难过。”小天安慰他,“可能顾导是有事先走了呢……”
邵庭阳摇了摇头,“早就猜到了。”
昨晚看顾晏津的反应,他就大概猜到了对方会回避一阵。其实冲动时说的那些,邵庭阳心里也有些后悔,吵架时都是话赶话,怎么刺痛对方怎么来,即便意识到不对想弥补,也很难挽回。
小天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他们怎么闹成这样。
虽然他没谈过什么正经的恋爱,但旁观者清,还是明白些的。只是这两人总在他觉得关系岌岌可危的时候藕断丝连,又在他觉得风吹雨打都不散的时候要一刀两断,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聊的,两个有情人怎么会落到这样的地步。
相处这么多年了,吵架时候的那点臭毛病彼此都了解,邵庭阳没有发信息打扰他,而是留出了一段彼此冷静的时间。
周六,顾晏津带上从家里翻出来的不知道谁送的营养礼品,挑了些保质期还算健康、老人小孩都能吃的东西放到行李箱里,然后坐上了飞机。
两个半小时后,他回到了生长二十年的首都。
闫漪梅给他打了个电话问到哪里了,问这话的时候,顾晏津已经坐上了大哥的车,顾远辰今天开了辆奥迪S7,黑色车身一尘不染,在街上略引人注目,就连顾晏津也多看了两眼。
等到上车后,他才问:“新换的车?”
顾远辰发动汽车,随口道:“之前那辆太小了,周末带爸妈还有孩子去景山,根本坐不下,小冬一直哭闹着先闷,正好前段时间小满满月宴嘛,就找了认识的人提了辆新的。”
顾晏津哦了一声,扣上安全带。
哥俩也没什么话要说,就这样一路听着顾远辰歌单里的DJ摇到了家。
十几年前,那时候顾远辰和顾晏津出生成长都是在家属大院里,虽然上班上学方便,但是地方小、设备也老化了许多。后来他自己挣了钱就给顾晓钟闫漪梅换了套房子,也在四环,价格虽然贵了点,但是物业和环境都不错。后来顾远辰结婚生了孩子,小夫妻依旧和爸妈住在一起,但是家里房间拥挤,他们照顾孩子也不方便,彼时顾晏津也已经成名,积蓄颇丰,所以在望京新换了一套更宽敞的。
地段是顾晏津挑的,预算内也就这套合适,价格也正好。嫂子原本还有些抱怨,嫌望京有些旧了想搬到国贸去,但因为拍板交钱的人是顾晏津,又把唠叨给咽了回去。
这些年顾晏津虽然不怎么回家,但经济上从来没让他们短缺过。
新家在二十六层,坐北朝南阳光充足,套内空间很大,还有一个大晒台,里面放了几盆打理过的花花草草。
顾晏津回到家的时候,顾晓钟正在沙发上看新闻,小两年没见,他耳边头发白了许多,衰老了不少,顾晏津一眼看过去总觉得有些陌生。
顾晓钟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眼镜,对着他倒也没说什么。
“换鞋吧。”父亲说,“饭快做好了。”
这么一大家子,做饭轮不到闫漪梅和嫂子动手,他们请了做饭阿姨,每天采买新鲜食材开火做饭,做完就走,一个月月薪一万三。阿姨很久没看见他,一时间没认出来,还以为是顾远辰的同事,打招呼时才露出端倪,被闫漪梅尴尬地纠正,大家也都无话。
顾晏津把行李放回房间,去洗了个手。
这里他不常住,闫漪梅说收拾过,但东西太少,打扫了也像个空荡荡的样板房。他的物品都保留在另一套房里,就是他们嫌小换下来的旧房,但那里顾晏津也不常去,只当一个小仓库,钥匙也换了,专门储存他一个人的东西。
他前半生最多的回忆都留在家属大院,此后的两套房对闫漪梅顾远辰来说是温馨和暖、坚不可摧的小家,但对他来说只是随水漂泊的浮萍,只有风吹雨打时才会留下一丝丝的水痕。
东西收拾到一半,他忽然听到房门被拉开的声音,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男孩隔着门好奇的东张西望,看见顾晏津后也不说话。
顾晏津停止了动作,看他一直没说话,问:“不会叫人吗?”
小冬撇了撇嘴,快速地说了声小叔叔,然后飞快地跑走了。
没过几秒,就听见他在客厅大声地和妈妈说话,问她小叔叔为什么回来。嫂子熊雪艳温声地和他解释,说小叔叔是回来给他和小满过生日的,还带了好多好多礼物回来。
这些话透过未关的门缝、一字不漏地落在顾晏津耳朵里,他看着箱子里的几件衣服,忽然觉得没劲透了。
A市的家是这样,这个家也是这样,所有人都是如此。
顾晏津改了机票,本来是打算在家待两天、隔着千山万水顺便逃避一下A市的那个人,但现在看来也没什么必要,就重新订了明天的。
吃饭时,大家其乐融融的,闫漪梅一直说起小满是多么听话多么可爱,好像有数不尽的话要说,把顾远辰都念叨烦了。顾晓钟也说她话太多,有饭不好好吃,她才住嘴。
嫂子熊雪艳一如既往地害羞,顾晏津坐在顾远辰对面,挨着闫漪梅坐,偶尔两人目光交汇,熊雪艳便跟被抓住的小偷一样赶紧收回目光,露出窃窃的神情。
顾晏津面无表情地转过脸去,顺口提起了改机票的事。
“这么快就要走?”闫漪梅很诧异,“过年的时候你们都在家待三四天呢,怎么这回待一天就要走了啊?这也太快了。”
“还要上班,又不是过年放假。”
顾晏津没什么情绪地说。
顾晓钟却皱起眉来,拿筷子敲了敲盘子边沿,沉声道:“你怎么和你妈说话的呢,现在当上大导演了,基本的礼貌都丢了是吗?”
原来您还当我是大导演呢?不是之前没正经的行当了?
这句话顾晏津梗在嗓子里,差一点点就要说出来了,但他想到也不是在家待很久,明天就走,而且饭桌上还有小孩儿,他虽然不喜欢小孩儿,但也不欲当着孩子的面和父母吵架。
“我没觉得我语气哪里不正常。”他克制住表情,但还是说了一句,“倒是没见哪家的礼貌是在饭桌上敲盘子。”
顾晓钟冷笑了一声,“没见当儿子的有什么出息,反倒管起老子的事来了,还真是长本事了。”
他说话一向冷漠刻薄,顾晏津忍了又忍,中间闫漪梅怕两人吵起来,赶紧夹菜夹虾的,试图打断这两人的对话。
“来,小冬,吃虾。”闫漪梅把虾往小冬盘子里放,不忘叮嘱,“这都是最新鲜的,吃了会聪明,多吃点,啊。”
小冬一看到两只虾顶着长须子落到了自己的饭碗里,顿时不乐意了,扭着身子大声说:“奶奶!我不爱吃虾,我不吃!!”
顾晓钟刚才还冷面严峻,一看到大孙子撒泼,脸色缓了下来,但语气还是严肃:“听话,虾里面有虾青素、还有omega-3脂肪酸,这都是能加强学习能力的,你还要不要变聪明了?”
小冬把脑袋甩得像个拨浪鼓,“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眼看着他闹了起来,熊雪艳没有办法,替儿子委婉拒绝:“小满对虾过敏,小冬等会儿还要抱他弟弟的,别回头弄过敏了。”
这倒也是,自从弟弟出生后,小冬每天放学回家都要先看弟弟。
闫漪梅便把虾夹了回来,调转方向,还没转到顾晏津跟前,他就先表明:“我不吃。”
这一下把闫漪梅弄得怪尴尬的,左右看看,大儿子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便把虾夹到他碗里,果然顾远辰没说什么,当妈的也总算是松了口气。
重新坐下后,她还不忘问:“妈记得你最爱吃虾了,怎么今天不吃呢?我特意让小王买的最新鲜的、冰箱里还冻了一批海鲜呢。”
“庭阳对虾过敏,我现在也不怎么吃这些了。”他道。
话音落下,桌上顿时安静了一瞬。
他仿佛没看到众人的表情一样,照旧继续夹菜吃饭。
在这个家,同性恋是最不能提的话题。
其实原先他们家的家庭氛围也没有这么严峻,但偏偏顾晏津曾经有个叔叔,叫顾晓明,也就是顾晓钟的亲弟弟。顾晓明是文艺团出身的演员,比顾晓钟小十岁,年轻的时候不“学好”,爱上了一个外国的导演,两人整天罗曼蒂克的,全然不顾自己肩上的责任,家里人为了他的事气得几度晕倒,最后顾晓明追爱奔赴外国,没过两年就听到那个导演娶了老婆,而顾晓明此后数十年都再没有一点消息。
那个年代搞这些是很让人不齿的,顾家是书香门第出身,出了个小儿子去做戏子,这已经够让人嘲笑的了,偏偏还搞上了什么同性恋,更是败坏家风。顾晓明失去下落后,家里人开始缄口不言、讳莫如深,顾晏津到六岁时才知道自己还有个小叔叔,只是爸爸偶尔提及时表情十分厌恶,全然不像是对待自己的手足。
十五岁那年,顾晏津独自在家写作业,意外收到了一个海外寄来的包裹,并没有署名具体给谁,他好奇地打开,发现里面是一盘光碟。
他放到dvd机里打开,才发现那是一部两小时四十分钟的电影。
现在想来,那片子拍得很青涩,剧情也有点莫名其妙的,但是如梦如幻、清醒梦境一般的风格依旧给了年幼的顾晏津很大的冲击。
他再返回去看包裹时,寄件人上只写着一个单字,明。
十八岁之前,顾晓钟对他虽然严厉苛刻,但还会时不时地流露出几许父爱,但从他执意要走电影这条路后,父子关系就发生了大转变,而再顾晏津正式出柜后,又逐渐走向了不可挽回的局势。
但现在顾晏津已经没那么在乎了。
安静地吃过了这顿饭,快到尾声时,顾晓钟忽然咳了一声。
闫漪梅看了他一眼,也清了清嗓子,顾晏津扫了扫这两人之间的动作,便明白了。
“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闫漪梅有点尴尬地笑了笑,然后小心翼翼地问了句:“晏津,你和他……你们两个还好吧?”
顾晏津拿纸擦了擦嘴,“挺好的。”
“好,好就好,妈也放心。”闫漪梅点了点头,“你现在年纪也不小了,虽然说他……是个男人,但是只要能照顾你,你们好好过日子,妈也就放心了。你一个在A市打拼,离我们那么远,我们也不方便常过去看你,你说你有个头疼脑热的,我们都照顾不到……”
一说到儿女的健康幸福,闫漪梅就跟打开了某个话匣子一样,刚才卡顿迟疑的语气全然没有了。说着说着,还落下泪来。
顾晓钟嫌她太絮叨,不耐烦道:“你说就说,哭什么?”
闫漪梅擦了擦眼泪,桌上其他人都安静地看着她,她自己也感觉到了一种异样的羞耻,收住声继续道:“我是想说,之前他年纪还小,不方便要,而且男人嘛,先忙事业是应该的。但现在你们俩也都差不多了,事业也稳定了,是不是该……要个孩子了?”
顾晏津猜想过她要发表一些炸裂的内容,但没想到竟然是“催生”。这一刻他连嘲讽的笑都懒得笑了,平静道:“要孩子,谁要?谁生?我生还是邵庭阳生?我们两个有哪个功能吗?”
“不是不是,我是想说——”
“代孕违法,你不用想了。”顾晏津打断了她的话,“走领养这条路,国内领养院是不对同性恋开放的,尤其是男同性恋。哪条路都走不通,你别在那儿撺掇着出什么烂主意了,而且我也不想要孩子。”
他频繁拒绝,闫漪梅也有点着急了。
“你是不想要,邵庭阳能不想吗?他才二十八啊,多年轻,你倒是实心眼,不怕他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吗?就算他也不想要,他家里人能同意吗?你们现在都还年轻,说说气话没问题,可是老了怎么办,你看你爸前段时间心肌梗塞,还好你大哥及时送去医院才没发生什么,要是我和你爸没有孩子,那老了谁照顾你呢?”
顾晏津嗤笑了一声。
然而闫漪梅的话却没到此结束。
“你这性子太急躁,跟你爸一样,我都说了你别急,我这儿有办法,是合法的,你也不用担心什么领养程序,我们都已经谈好了。”
顾晏津忍耐力耗尽、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正准备起身走人的时候,却发现全家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包括熊雪艳。
熊雪艳握着筷子、看着他的目光闪躲、带着一丝不为人知的厌恶、还有畏惧,像是看某个可恶的庞大的怪物。
而这个怪物,即将伤害到她。
电光火石间,顾晏津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离谱可怕的念头,下一刻,顾晓钟就将他脑海中的想法彻底落实。
“我们和你哥嫂都已经商量好了,他们同意把小满过继给你。”顾晓钟沉声道,“这样你跟下也能有个孩子,作为补偿,我们家得给雪艳三百万的精神损失费,这笔钱我和你妈出,你不用担心。”
一字一句,仿佛惊雷。
顾晏津手脚冰凉,膝盖和脚阵阵发麻。
他无法相信刚才听到了什么。
把小满过继给他?有个孩子?还要补偿熊雪艳三百万精神损失费?
这话荒唐得他以为是狗血烂俗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情节,可是现在居然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抬头看向父母,顾晓钟神情严肃、闫漪梅面带渴求,再回过头去看顾远辰一家,熊雪艳依旧是畏惧冷漠的眼神,小冬跟个傻子一样在哪儿玩吃剩下的饭,顾远辰察觉到他的视线,冷淡地移开了脸。
商量?和谁商量?
到底谁同意了?
“你们要是想继承我的遗产,早点说,拿把刀子过来把我捅了,那这整个家就都是你的了。”他嘴上说着你们,眼睛却盯着顾远辰熊雪艳夫妇,冷笑地说,“兄弟一场,干嘛拿这个来恶心我呢?”
没等到顾远辰说话,顾晓钟猛地一拍桌子,发出一声震天响声。
小冬被吓了一跳,哇地大哭出声。
但是除了熊雪艳之外,没有人理会他。
“你哥是想要你的那点破钱吗?你以为他愿意把自己的骨肉血亲、亲生儿子让给别人??”顾晓钟胡子微抖、狠狠骂道,“不识好歹的东西,你自己做出这种丑事,连累我和你妈一把年纪给你善后。这亏得是你亲兄弟,才愿意做出这种事情来,你到别人家去,千万块钱都换不来这样一桩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的买卖是吗?”顾晏津怒极反笑,重重拍手庆贺,“好啊、好啊,我倒是想知道你们二老是怎么攒下这三百万的?既然是买卖,总得有明细吧,别是左手腾右手、让我做了冤大头才好啊。”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明着嘲讽顾晓钟装面子,三百万还是他来τ。
果然,顾晓钟被激怒了。
“谁稀罕你挣的那点脏钱!!”
说罢,他抓起一旁的筷子和勺子就朝顾晏津脸上砸去,顾晏津躲闪不及、或者说也没想着避让,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下,勺子打在他脸上、又摔碎在地面、崩裂出无数数不清的碎陶瓷。
顾晏津被摔得偏过脸,很快又转过来,神色如常。
“这不是好好算着账吗,爸,你着急什么?”他冷淡道,“你要是真为了我好,不应该给我留一个亲生的吗?我哥的儿子有什么意思,终归不是我自己的儿子啊。这样吧,不如你让嫂子和我哥离婚,转头跟我领证,嫂子的精神损失费我出。既然是买卖,那就得大手笔一点,我出一个亿,再押上我在国外的一个马场,一共一亿五千万,都转到嫂子名下。哥有两个儿子,娶媳妇的钱都是我出的,这样,我也买嫂子给我包生到出两个儿子,这笔账划算的吧?”
他这话带着满满的恶意和报复,周围人脸色各个都听得脸色铁青,但他丝毫不管,只顾自己爽快。
“我也不怕羞地跟你说一句,我和邵庭阳这日子过到头了,马上就分了,只要你们肯点头,我绝不耽误嫂子再婚,等和我生下亲儿子之后,到时候嫂子想嫁给我哥就嫁给我哥、想继续和我过就继续和我过,要是你们都同意,三人行我也不是不行——”
话音未落,顾远辰忽地暴起,一把抓住他的衣领,重重一拳砸了过去!!
“砰!!”
他这一拳丝毫没有留力气,顾晏津被摔到地上,脸正好落在勺子的碎瓷片上,划出一道血痕。熊雪艳又怒又愤又委屈,吓得惊叫一声,顾远辰却不肯停手,压着顾晏津又是狠狠揍了几拳,闫漪梅赶忙上来拦,却被顾晓钟一把扯住,对着她和顾晏津痛骂。
现场一片慌乱,熊雪艳又哭又叫,但依旧没拦得住丈夫。
这一场群体的施暴,直到顾远辰的拳头砸出血才肯停休。
安静下来后,小满的哭声才从房间深处传了出来。
顾远辰收回手,冷声道:“顾晏津,你自己觉得自己还是个人吗?”
顾晏津脸上都是血污,额头破了一个大伤口,但他却像是毫不在意一样,扶着椅子缓缓站起身。
“你们把我当人了吗?”他用最轻的语气说最激烈的话,“妈,从小你就偏心哥,你们带哥去天坛玩,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补课的时候,你们把我当人了吗?我大四的时候,因为不想我从事这行,爸你在路边砸坏了我70w的机器,一句道歉都不说,你拿我当人了吗?好,机器虽然是我打零工买的、但也用了你们给我存的钱,是你们占理。但我想问问,爸,当初如果是哥选错专业、你还会把他抽到住院半个月吗?妈,你还会在病床前抱怨是我不够懂事吗?啊?你们会吗?”
没有一个人说话。
顾晏津早就知道结果了,于是嗤笑了一声。
在听到这声嗤笑后,顾晓钟才沉沉道:“就是因为你哥不够争气,我和你妈才处处严格地要求你,希望你成才!天底下哪个父母不对孩子抱有期望?难道你非要我们放养你、什么都不管才高兴吗?”
顾晏津没有回应,他知道跟一个没有给过爱的人争执有没有是件不会有结果的事,在此之前他已经尝试过二十年了,最后选择放弃。
他转过头,对顾远辰笑着说:“你听到了,我就说我是你的补偿物、是你的替代品,你看,当然不能算是个人了。”
顾远辰不说话,只用一种怪异的眼光看着他。
“你享用着家里唯一的儿子的身份,谁都爱你,谁都捧着你,爸妈还要经过你的允许才能把你的儿子施舍给我,你当然可以理直气壮地说一句,顾晏津,你还是人吗?连纲常廉耻都不要了。”
“你能别顾影自怜了吗?三十二了,能成熟点吗?”
“我不成熟?我顾影自怜?”
“你要不要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顾远辰冷冷道,“这个家里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承受,我也在忍,妈也在忍,雪艳也在忍,没有一个人是好过的,你搞得所有人都亏欠你一样,麻烦好好想想清楚,是你在把我们当假想敌,有病就早点去治。你扪心自问,刚才那些话应该说吗?”
“三十二了,是啊,我都三十二了,我妈还记不得我的生日呢。”顾晏津哈哈哈地笑了出来,笑得眼泪都顺着流了下来,“你记得吗?哥,你应该也不记得了,但是妈记得的,每年都给你过,我也记得。妈只记得我不喜欢过生日吧?有你在前面,谁会想过这个生日呢?”
顾晏津觉得自己很像一个壳很厚很重的椰子,他在发泄,但是没有一个人理解,所有人看到的都是他不可理喻、疯疯癫癫的那一面。
他的声音没有一个人听到。
一想到这点,他忽然觉得有些无趣,眼泪和情绪也跟着收住了。
顾晏津准备离开,他什么行李都没拿,找了一圈,拿上自己被摔到地上、屏幕已经粉碎的手机。
临走之前,他扭过头看向熊雪艳。
“抱歉啊大嫂。”顾晏津说,“祝小满满月快乐,我也没准备什么,带的东西都在房间里,那些礼品盒你看得上什么就都拿走吧。”
说完,他轻轻一笑,那笑容在熊雪艳眼里本来应该是可憎的,但是莫名的,她又觉得有些悲伤。
熊雪艳觉得自己也挺懦弱的,孩子都差点被抢走了、还被人这样羞辱,竟然还会同情被打的小叔子,简直是比圣母还圣母。
于是她憎恶地说:“你带来的那些脏东西我不会要,也不屑要。”
顾晏津没有说什么,转身走了,没有一个人挽留他。
第30章 第 30 章 邵庭阳握着旅行包的手微……
顾晏津走出小区、迎面一阵风吹来时, 他还莫名有一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幻想的错觉,然而这种错觉只持续了两秒,等额角的刺痛隐隐传来时,就彻底消失了。
他摸了摸, 流的一点血渍已经结了痂, 顾晏津扯了扯嘴角, 但嘴角也传来痛感。
肾上腺素上来的时候是感觉不到疼痛的, 顾远辰那几拳一点力气都没收, 顾晏津脸很疼, 但想到他们的表情时又觉得畅快。
上回兄弟俩打架还是他上初中的时候,因为爸妈小长假的时候带哥去旅游、留他一个人在家上辅导课写作业, 他气不过, 就把他哥的羽毛球拍砸断了。
顾远辰一回到家, 就发现大几千买的球拍折成了两段,关键是下周还是校羽毛球比赛,气得动手教训了他一顿。
转眼间, 顾远辰已经是四十的人了,但却还是跟年轻的时候一样, 毛毛躁躁的。
这样被揍一顿也好。他想,起码未来大半年是清静的, 以后熊雪艳见了他估计也是绕道走,更加不会再提过继这样的事。
顾晏津一直觉得,碍于顾晓钟严厉谨慎的作风, 他们家还算是比较传统的,他哥顾远辰毕业后就留在首都工作,除了旅游和出差外,基本上没往外地跑过, 此后又娶了一个本地的老婆,一家老小三代同堂地住着,堪称是一等一的模范大孝子。
而他呢,学艺术拍电影搞同性恋,一年到头没几个月是着家的,哪怕是挣钱挣破天了,也依旧是顾晓钟这种传统卫道士眼里最不屑一顾的那种三流人。
然而现在看来,他的这点叛逆在家长传宗接代的传统面前还是不值一提。
顾晏津松开染血的拳头,想给助理打个电话,可是手机摁了好几回,却都是一片漆黑,重启也不管用,只剩下满屏的蛛纹。
他愣了愣,想找点现金去附近的手机店维修,一摸兜才想起身无分文。
本来想叫个车,现在也没希望了。
顾晏津把手机重新揣回口袋里,动作间,锋利的屏幕碎片划伤了他的指腹,他也没在意,径直走出了小区。
天气算不上晴朗,天色昏暗、浓重的云层漫布在天际,一阵强风吹过,就变成了一片随意扯来扯去的碎片。
顾晏津步速很快,穿过人流涌动的街道,路人看到他额头和衣领上还沾着斑驳的血迹,也不敢停留、下意识地避开他走。
他也没有察觉。
要去哪儿,其实顾晏津自己也没有答案,他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靠身体的冲劲去发泄胸腔内掩藏的愤怒。
可是愤怒过去,又是虚无。
从很久以前开始,顾晏津似乎就一直是世俗眼中的天之骄子的配置:出生在高知小康的家庭、接受着最好的教育资源,从小到大成绩名列前茅,高二放弃保送名额转艺术生后,又以难以想象的高分一举夺下两所顶尖电影学院的专业第一。
从学校毕业后,他的事业之路走得也很顺畅,进组打杂只干了几个月,很快就经人介绍接触了一些项目,第一部处女作就被亚洲电影大奖提名,此后拍一部红一部,5年前一部《冬旅》更是把他推向了事业巅峰。
有很多人说过他是天才,不管是媒体报道还是当面夸奖,好像所有人都只看得到他高高的光环,他只要说一句“不是”或者“其实我也很迷茫”,对方就会投来不解又异样的眼神,甚至会被媒体曲解为“高傲虚伪的优越感”,于是他开始不提这些。
但所谓的光环又带来什么呢?
大概是带来他无与伦比的失败。
这世界上大概有许多人比他过得还要痛苦,可是这又怎么样呢,看到别人过得艰难并不能让他松快,痛苦的原因有很多,但死亡的痛和活着的痛都是一样的痛。
之前顾晏津和唐遥诉苦时,对方说不管是人情往来、学业工作、还是婚姻家庭,好与不好其实都是世俗的定义。
听着很有道理,但结果呢?
唐遥自己也没能摆脱世俗,躲在话剧里做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逃兵。
可是顾晏津逃不了,他没得逃,但同时他也很清楚,他没办法做个脱离社会的人,只能尽可能地显得不那么异样。
可能他就只是不甘心而已。
小时候是不甘心自己在父母面前是透明人,高三时是不甘心所有人都看轻自己的选择,工作是因为不甘心吃了这么多苦如果一事无成就要回老家看爸妈亲戚的脸色,所以他拼了命地去闯、去做,想改变一切。
顾晏津真的觉得自己已经很尽力了,不管是对爸妈,还是对邵庭阳。
可是到头来,他还是什么都没有得到。
可这又能怪得了谁呢?
人生真没意思,不是追求没得到的东西,就是得到又失去。
顾晏津觉得自己已经精疲力尽,他很想找个地方休息,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北小河边。
顾晏津看着翠绿河面泛起的涟漪,心忽然静了下来,他席地坐在草坪上,等到彻底停下来后才意识到“精疲力尽”的不止是他的精神,还有身体。
刚才摸手机时他还想狠狠报复一顿父母,断掉每个月从他卡上划走的“生活费”,但现在坐下细想,又觉得没意思。
过继的事不愿意,那拒绝掉就好了,难道顾晓钟还能强行替他认儿子吗?何必闹得大家都难堪,还翻了那么一出旧账?
现在想来,其实是有许多比他当时发怒口不择言更好的处理方法,他大可以装作为难考虑的模样,然后订一大早的机票,半夜去酒店住,等他们醒了他人也早就走了,顾晓钟也拿他没有办法,总不可能飞到A市来逮他,顾晏津没告诉过他们自己的住址。
但顾晏津也不知道怎么了,那些话自然而然地就说出了口。
他不痛快,就想让所有人都不痛快。
看来顾远辰有一句话确实没有说错,他说别搞得像所有人都欠你一样。
是啊,不是他们欠了你的。
是你欠了他们的。
谁让你这么倒霉投胎到这一家?不是别人,偏偏是你,这大概就是报应吧,可能你上辈子无恶不作做了太多错事,所以才被惩罚有这样的一生。
顾晏津想了很久,觉得这是最好的答案。就当是报应吧,他心里才能好受许多。
顾晏津自言自语地发泄了一通,觉得不那么难过了,只剩下疲惫。
他起身,找了张长椅坐了下来。
首都提前一步进入了秋天,最近的天气只有二十几度,不冷也不热,风一吹、身上很凉爽。
北小河是一条河面略窄的分支河流,周围并没有加建护栏,河岸边铺了一条防滑的石砖道,只是面积很窄,算不上什么走道。隔一段距离就是小番薯上的网红打卡地——北小河公园,反而这里人比较稀少,会有几个退休的大爷支着板凳来钓鱼,今天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大爷们还没来,周边只剩下他一个人,还有一个在远处背撞树的大妈。
很安静。
顾晏津静静地坐在树下长椅上休息,头顶的乌柏树已经长得很高、树叶枝繁叶茂,正好为他投下了一片阴影。他听着耳边不知名的鸟叫,不远处河水时不时泛起的波纹,意识好像也沉进了河水之中。
好累,好累。
他真的好想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问,不用到处奔波,只是安安静静休息一会儿。
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时间也变成了一种奢侈。
……
“小伙子、小伙子?”
他隐隐听到身边有人在叫他,但耳朵像隔着一层保鲜膜,绷得紧紧的,声音过滤进来变得格外模糊。他想睁开眼,但却做不了反应,好在喊他的那个人一直没有放弃,又晃了好几下,顾晏津才缓慢地清醒过来。
视线边缘,刚才那个背撞墙的大妈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过来,看他醒来终于松了口气。
“娃啊,你怎么睡这儿了,不怕着凉啊?”
顾晏津没有回答,他的脸还是木的。
大妈扫了他一眼,继续絮絮叨叨道:“我看着你有点不像本地人啊?来玩的还是在这儿上学呢?多大了啊,有没有工作?等会儿就起风了,我看你还是早点回家吧,别冻感冒了,这段时间流感多着呢。”
顾晏津头很痛,大妈说的话他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就转过头去。
年轻人拒绝的反应十分明显,大妈也识趣地不再瞎跟他聊天,站起身只在一旁扶着长椅背来回扭动、锻炼身体,消磨时间。
顾晏津也没有精力再去管她,只仰着头靠在长椅上发呆,坐了两个多小时。
中间大妈去上了趟厕所。顾晏津本以为她已经走了,然而十几分钟后又看到了她折返的身影。
“娃啊,我过会儿得回家做饭了,你也回去吧。”大妈劝道,“这天凉,在外面坐这么久对身体不好,听姨的话,回家吧。”
顾晏津迟钝地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她留在这儿是为了陪他。
他顿了顿,很冷淡地道,“你不用管我,我想再坐一会儿。”
“这天都快黑了,你一个人在这儿多不安全啊。”大妈见劝不动他,就也跟着坐了下来,“我看你也不玩手机的,现在年轻人多爱玩手机啊,你在外面待这么长时间,家里人不担心你吗?”
顾晏津没什么反应,过了很久才说:“……我家里人不管我这些。”
他这句话音调和语气都很淡,可是透露出的意思却不寻常。
大妈看他呆呆木木的样子,像是受了什么刺激缓不过神一样,她一时间也不敢多问,“那、那你这脸上的伤呢?”
顾晏津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还没碰到就被大妈打了下来。
“哎呀,别感染伤口了。”大妈从口袋里拿出一叠对半叠好的餐巾纸,抽出几张轻轻擦了擦他伤口边缘的污渍,絮叨道,“长得这么俊的一个小伙子,别破相了。”
顾晏津把手放下来。
他额角边的伤口已经结痂了,大妈又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瓶矿泉水,拧开沾湿面巾后再继续给他擦。
虽然不是碘伏和酒精,但凉水碰到皮肉伤口还是泛出了轻微刺痛。顾晏津没有动,任她仔细擦着,每拿下来一次,那白色的纸巾面就沾上一团或紫或红的血污。
“是不是跟同学动手了,怎么被打成这个样子?”大妈可怜道,“那人打你,你也打回去啊,打不过咱们就叫110,总不能站着白白挨打……哎哟,你看这伤的。”
顾晏津听到她说“同学”就想笑,但扯到嘴角的伤口,又把笑意收了回去。
“阿姨,我都三十二了。”
“哎哟,你都三十二了?和我儿子一个年纪,我还真没看出来。”大妈又好奇道,“那这是谁打得你啊?报警没有?”
“我爸、还有我哥。”顾晏津轻描淡写地落下这一句,又拒绝了大妈的擦拭,“我自己来就好。”
这话一落下,大妈表情瞬间变得很复杂,想说些什么但顾及着又说不出口。
“是我说了些混账话。”顾晏津把湿纸巾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淡淡道,“被打是应该的。”
“那也不能动手打人啊。”大妈不满道,“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而且说难听点,你老子难不成是过世了吗,要叫你大哥来教育你,当父母的看到兄弟俩打成这样,也不拦的吗?太过分了!!”
顾晏津笑了笑,心想如果他还手,那么顾晓钟就不是在旁围观了,闫漪梅估计也会大叫着冲上来护住她儿子。
他没还手,大概是不想见到那一幕吧。
大妈叹了口气,“你在这儿坐一会儿,姨给你去买点创口贴,你不知道这儿风有多大,灰尘多着呢,别回头弄感染了。”
“不用。”顾晏津拒绝道,“我马上就走了,您也赶紧回去吧,别让家里人等急了。”
“哎呀没事。”大妈关心地问道,“你刚才不是说你家里人不管你吗,你这会儿走,回哪儿去呢?回家吗?”
顾晏津没回答。
他本来应该编一个答案的,但是也确实不知道该说什么,许多年没回首都,很多地方他都已经不熟悉了,而且现在手机坏了、他没有身份证也没有现金,只能先回家去拿东西。
但他要能回去拿证件和行李,也就不会在大吵一架后之身出走了。
大妈也看出了他的犹豫,热心地说:“你还有其他能联系上的人吗?如果没有,那你就跟姨回去,姨家楼下有个车库,前两年改成了房间,现在没人住,你在那儿睡几天也不碍事。”
顾晏津很快拒绝了。
“没事……有的,我有能联系上的人。”他迟疑了几秒,才道,“我能问您借手机打个电话么?”
“哎呀,这有什么能不能的,都小事!”大妈豁达地一挥手,把手机递给他,不忘问,“给谁打啊?是你亲戚不?得是熟悉的人才放心。”
“嗯、嗯……”顾晏津看着拨号盘,过了很久都不知道该怎么描述邵庭阳和他的关系,最后只说,“是、是我弟弟。”
大妈闻言,这才放下心来,“行。”
顾晏津按下拨号键,但电话那头响起很久的忙音,一直都没有接听。他打了第二遍,铃声响了十几秒,挂断了。
停顿几秒后,顾晏津又拨了出去。
此后挂一次,他重拨一次,像是铁了心要打通这通电话。
大妈在一旁看着,本想说些什么,但看他的表情,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顾晏津打的是邵庭阳的私人号码,但即便是私人电话,只要是陌生的号码他看到了基本不会接。
以前就因为航司泄露信息、邵庭阳不仅被堵在机场无法回家,还被迫接到了上千个粉丝和私生拨打的电话,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只能联系营业厅办理了号码停用。
顾晏津其实也知道这个从首都打出去的号码他大概率不会接,但是他这会儿倔劲儿上来,就像中午时和顾晓钟吵架一样,心里闷着一口气,一定要发出去才甘心。
·
邵庭阳在挂断第八个同号码的未接来电后,也有些烦躁了。
他这个私人号码基本上只给亲朋好友透露过,圈内人很少知道,但也耐不住有些爱显摆的亲戚泄露了出去,所以偶尔还是会接到一些莫名其妙的电话。
碍于亲戚的面子,他不好直接拉黑,只能假装以为是骚扰电话挂断,一般人被他挂个两三次就不会打来了,但这个号码却十分不知情识趣,连着打了十分钟,邵庭阳都已经调成静音了,还是会被震动打扰。
小天凑过来看了一眼,也挺奇怪的,“183开头,还是首都打来的,卖房的啊?不是吧,咱们可是在A市,现在房地产都隔这么远推销啊?不至于吧。哎哥,你是不是看房还是什么时候泄露信息了?”
“没有。”
邵庭阳摇头,他从来不在这种地方留下自己的私人联络方式,要做什么都是转给助理出面,能免去很大一部分意料外的骚扰。
但是这么死缠烂打的,除了私生外,他还是头一回见。
邵庭阳很烦躁,这次他不打算挂断了,晾着对方等这六十秒的忙音过去,如果他再打来,邵庭阳就真的要拉黑了。
“那还真是少见,咱们平时除了商务活动、颁奖典礼和拍古装戏啥的,基本上也不往首都去啊,这推销的怎么会打给你呢?等下,是不是税务局的电话?”小天随口说,“哥,你要不听听看?”
邵庭阳没有说话,在这一阵忙音结束后,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
但他没有急着挂断。
小天提醒了他,邵庭阳忽然想到了一个之前被忽略的可能性。
顾晏津是土生土长的首都人。
他犹豫了几秒,对那方不间断打来的担忧还是压过了警惕和烦乱。邵庭阳按下了接通键,尝试地问了一句:“喂?”
电话那头寂静无声。
“……”
电话里,邵庭阳又问了一句:“喂?你哪位?”
顾晏津愣愣地把手机放在耳边,他没想到邵庭阳真的会接。
也是,他都打了快十个来电了,邵庭阳大概也是好奇加上烦躁吧,想看看这样一个持之以恒骚扰他的到底是什么人。
没想到是分得很难看的前任。
顾晏津觉得这个答案说出来就很傻,尤其是在前两天他们闹过一场之后,这简直不亚于一个求和的信号。
他不介意先做求和的那个人,但他们真的有可能继续走下去吗?
还是未来会比现在更难看?
顾晏津后悔了,他不想知道答案,等他放下手机正要挂断的时候,却被一旁的大妈眼疾手快地抢了过去。
“喂?喂?有人吗?”
顾晏津心猛地一跳,刚想抢回来,但大妈已经走远了,完全不给他留任何机会。
“哎哎,是,是我刚才给你打的电话。我?你不认识我,是这样的,你哥手机坏了,问我借了手机想给你打电话,打了好久都不接……”
邵庭阳听着耳边陌生的中年妇女的声音,不知道是该失望还是应该松口气。
“我不知道谁问您借的手机,但是你们打错了,我没有哥哥,你让他看好手机号再打吧,不要再骚扰我了。”
“不是啊,我看他背你的手机号背得很顺的,打了十几遍呢,应该没有打错吧。”大妈也有点尴尬了,“你真没有哥哥吗?主要是我看那小伙子也不像是本地人……”
“我真没有——”邵庭阳本想说完就挂电话,但是福至心灵般的,话在嘴边顿了顿,再次说出口时却已经变了风向,“等下,阿姨,您说的那个‘我哥’,他叫什么,多大年纪,长相怎么样、个子高吗?”
“我也不知道他叫啥呀,我俩也是头一回见面呢。长得是挺俊的,跟明星一样,看着也挺年轻,我听他说今年三十多了。人挺瘦,哎,我看着跟条竹竿一样,不知道怎么瘦成那样的。”
长得挺俊,瘦,三十多……
邵庭阳原本还不那么自信的心忽然跳了起来,呼吸也粗重许多。
“您能让他跟我说两句话吗?”他急急道,“我确认一下。”
大妈转头看了一眼坐在长椅上的顾晏津,他没有追上来,只是表情怔怔的、看着落寞。
“他要是能说刚才就跟你说了。”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哎,你要真是他弟弟,就快点过来接他吧。我下午在这儿锻炼,看他在椅子上呆呆坐了几个小时,一动不动地,怎么叫都不应,吓死人了。哎,我老伴的他战友的老婆就是想不开跳了河,我这心里后怕啊,你说这小孩儿年纪轻轻的,万一想不开……”
邵庭阳掌心的筋也跟着跳了几下,他抑制住疑惑慌乱的心情,问道:“他在哪儿?我现在赶过去路上可能要五个小时左右,您能帮他开间宾馆房间让他过去等吗?这样,您加我微信,这个钱我等下就能转您。”
“我说让他跟我回去,他不愿意呢,等会儿我跟他好好说说吧。”大妈又说,“我们这会儿在北小河那儿,你知道不?就是旁边有个北小河公园的那条河,从南湖东园小学那儿拐过来,直走到河边就是。”
南湖东园小学也就是明远教育书院实验小学,后来改了名不叫南湖东园小学了,但附近的居民还是习惯这样称呼。邵庭阳对那边不是很熟悉,但北小河他还是知道的。
北小河就在望京那套房附近。
邵庭阳现在已经可以确定那个人就是顾晏津了,可是心底里还是有一肚子的疑问。
他怎么了?怎么一声不吭回老家了?
听人家说他呆呆坐在河边几个小时,邵庭阳是知道顾晏津的宅属性的,不是必要他宁愿在家里躺半年都不愿意出门透透气。
是和他爸妈吵架了吗?
邵庭阳来不及细想原因,只知道一股莫名的焦虑萦绕在心头。他飞速查了下票,飞机还要安检时间太慢、他当机立断买了最近的一列高铁,好在头等座还留着几个空位。
他一边买一边道:“我马上就过去,麻烦您帮我照看他一会儿,回头我就用这个号码联系您,可以吗?”
“行行行,你有什么事打我这个号码,我这手机电量还有70几,应该是够的。”
两人聊了几句,挂断了电话。
大妈松了口气,回去对顾晏津道:“你弟弟马上就来接你了。”
顾晏津意外地抬起头,像是愣住了。
过了许久,他心情复杂地问:“他这么说的?他来接我?”
“对啊,他说让我陪你待一会儿,等会儿就过来接你了。”大妈重新坐了回去,感叹道,“你弟弟现在在A市工作啊?我看他跟你还是蛮有感情的,这么远说来就来了。哎,这下我总算是放心了。”
顾晏津没有说话。
他觉得不太可能。
之前他听小张说过,这两天邵庭阳有拍摄,具体是什么内容他没问,但肯定没时间。其实小张说的时候他还挺生气的,之前邵庭阳因为他周六有事出不去摆冷脸,可是他自己呢?还不是也有行程。
大妈说的会来接他,大概率是让经纪人叫人来接,或者是派小天过来。
小天最有可能。
为了守约,大妈陪他坐了一阵。
原本她是想把人带回家好好休息的,但顾晏津的低血糖大概又犯了,走了两步头就开始晕,看着像是要栽到地上去似的。
她实在不放心,就还是留在了原地,又去超市买了两个面包。
晚上实在得回家里吃饭了,老公孩子打好几个电话来催,大妈只得把他交给一旁熟悉的老钓友,跟他简单说明了情况。老大爷刚吃完饭过来,也挺负责的,这俩小时鱼没钓几条,隔段时间就回头看看人在不在原地,生怕一个没看住就跳河了。
看他抱着胳膊缩在椅子上,大爷还把外套给了他,就这样还是发抖。
面包顾晏津吃了一点,实在吃不下了,没有胃口,就躺下开始休息。
时间过去很久,他意识跟着昏昏沉沉,有好几次都觉得今晚不会有人过来了,可能要在这里睡一晚明天白天才会有人接他。
一会儿又觉得,以前拍戏的时候条件比这更艰苦,那会儿他们在野外躺在邦邦硬的地上睡在狭窄的睡袋里,也没有说什么。
于是一会儿骂自己太矫情,一会儿又疑惑为什么不能。
中间他被呛了口凉风,头也吹得很疼,就坐了起来休息。
大妈吃完饭过来看了看他,还带来了装着热水的保温杯,顾晏津喝了两口后才感觉到好多了,身上暖了一点。
也回了一点力气。
然后这时候,他听见有人在喊他。
“顾晏津!!”
那声音音量很大,很焦急、也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愤怒。
他抬起头来,天已经很黑,周围又有很多绿化,即便路灯亮着,看得也没有那么分明。顾晏津差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然后下一刻,邵庭阳一手提着旅行包、一手抓着一件外套,怒气冲冲地朝他走了过来,从阴影走进他看得见的角落。
那一瞬间,像是梦走来一样。
邵庭阳一路赶车、落地后又因为交通拥堵根本打不到车,中间拎着行李硬生生跑了两公里去地铁站,中间太热了,他整个人都被汗水泡湿了,也不管有没有人认出他、直接摘了口罩拉着行李箱狂奔。
然而他紧赶慢赶过来时,看到的是顾晏津好端端地坐在椅子上,捧着保温杯在慢吞吞喝茶,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
他好自在,是不是也好得意?
一通莫名其妙的电话,就能把他从A市叫到首都来,像个傻子一样泡着汗水赶一千多公里的路,从南到北。
那一瞬间,邵庭阳扔根绳就地吊死的心都有了,怀着被折腾折磨的怒火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然而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顾晏津额角上破碎的伤口、皲裂开溢出血的唇角先闯进了他的视野。
他抬起头,伤口处还留着碘伏的颜色,脸却苍白得像张纸。
邵庭阳看到他的唇抖了抖,紧接着抿住了唇,虽然极力克制,但眼泪还是落了下来。
但那眼泪坠下的速度太快了,快到像是昙花一现,不等他看见,顾晏津别过了头。
他的表情被冷风吹得很僵硬,就像大妈电话里说的一样,呆呆木木的,看不出任何暗藏的语言。但邵庭阳握着旅行包的手微微一松,心先于任何举措狠狠刺痛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