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应付得过来吗?
等到顾晏津离开后, 这几个学员才敢出声。
“顾导比我想象中还要严厉,好吓人……”
“是啊,不敢说话了我都,怕说错被骂。”
大家用词都挺克制, 只是在摄像头面前说这些怪尴尬的, 所以聊了两句后就转移了话题。
“顾导还挺年轻的。”广吉感叹。
这话说的大家都笑了。
金安蓝调侃, “你以为他多大啊?”
黄好深有同感, “其实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比我想象中还年轻, 看着和我们一样大。”
“他也就三十岁出头吧?”
这话一说出口, 众人不禁都感叹了一声,“成名早就是好啊。”
圈内找演员虽然大看名气和号召力, 但出道早成名早对演员来说其实是件好事, 花期更长, 也有充足的时间转型。
演员这行在三十五岁以下都能吃那口青春饭,但问题就在于这之后的转型路该怎么走。
合适的剧本本来就少,让一线二线演员降级去给别人作配, 演妈妈或者反派这种戏份,是谁心里都不平衡, 更何况还有一圈演技派中年演员在市场里顶着,僧多粥少, 难免焦虑。
他们队伍也就陶文乐年纪最小,金安蓝和潘向文两个人年长,金安蓝今年刚过三十、潘向文三十三, 还比顾晏津大一岁。其他人也都二十六到二十八左右的样子,说起来和邵庭阳差不多大,但实际上可差得远了。有些人二十八就能红透半边天,有些人这个年纪连主角剧都没演过, 同龄不同命啊。
“成名早好是好,但也不是能定生死的。”薄曼青安慰道,“干这行的还是得自身打铁硬,我小时候还是童星呢,但中间也磋磨了好几年。好好打磨自己,自然会有机会的。”
导演和他们不同,导演又不吃青春饭,甚至在年轻人和老导演之间,投资方自然是更愿意选用后者。她听说顾晏津早年也是默默无闻的,只是他天分高,几部电影下来就打出了口碑。
但怎么说像他这样的天才还是少,大多数人都只有半桶水的水平。
薄曼青自认也不是个天赋型选手,但她也知道有天赋的就那么一批人,只要自己足够努力,也是能缩小和他们的差距的。
这些话她很少在公众面前说,主要是听着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但她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听这些人垂头丧气的,她就忍不住想起了在求道之路上摸索的自己。
大家被她鼓励了一番,也都从低落的情绪中走了出来。
时间紧迫,几人讨论选定了类型范围,再通过抽签选出之后要代表他们队上去抽选剧本的人。
直到快抽签时,顾晏津才回来。
他离开那一趟倒不是为了摆架子耍大牌,只是单纯走开去准备前采。
做综艺就是要面对无时无刻的采访,前采、备采、后采,花样多得不行,这些都是重要的素材来源,可以丰富综艺的观感,也方便制造重点。
但这对于嘉宾来说就没有那么愉快了,一走进去好几台黑洞洞的摄影机都对着你。说的好听点,这是在挖掘你内心最深刻最真实的想法;难听的,就是侵犯隐私,区别只在于是你主动说还是被动说而已,是个人都会觉得不适,很正常。
影视剧稍微好些,但也会拍摄花絮、采访演员在拍摄过程中心得感悟,用作宣传的手段之一,有些花絮拍得好,也会吸引一批观众。而且不仅剧组的人员要拍,演员的助理也时不时地举起手机或相机拍摄素材,整个片场就是处在一个巨大的摄像头下,到处都是盯着看的“眼睛”。
顾晏津掐着抽签的点回来,正好看到了结果。
本次出去抽签的人是陶文乐,说起来他手气也是够差的,抽到的竟然是一部还挺有名气的家庭伦理剧的片段。
说手气差,是因为剧情特别无语,看得人肺都要炸;但说有名气,是因为这部剧迎合了中老年人的喜好,集狗血于大成,cvb成绩也很不错,是好几档卫视的年冠,年初的还又被拉出来播了几遍。
剧组选的这个片段难度不算大,但问题是剧情很狗血,讲的是女主怀孕生孩子,人还在医院里住着,结果意外发现老公出轨,崩溃下在病房里大吵大闹。女主的闺蜜和哥哥知晓后都过来帮她撑腰,和男主、公婆吵得不可开交。
看完样片后,大家陷入了沉默,都有点后悔。
“我手气一直很黑。”陶文乐捂着脸说,“要是我是红手,也不会被抽去选剧本了。”
大家:“……”
这倒也是。
“没事。”潘向文常年出演配角经验丰富,“其实这个片段还行,人物填充量够,情节张力足,场景妆造都简单,我们能节省很多时间。”
反正抽签的结果摆在这儿,是没办法改变的了,大家也只能接受现实。有他带头,几个学员也共同参与讨论了一下。
其他的倒好办,唯一的问题是这个剧情太糟心,也不够流行,就算他们演出来可能也不那么讨喜,而且还很老套。
要按他们的想法,还是希望顾晏津能帮忙改一改剧本,他虽然是导演,但编剧功底也很深厚,《冬旅》就是他个人的剧本,可见是完全可以信任的。
最重要的是,他们觉得顾晏津这样的名导来拍这种狗血伦理剧,他自己大概也挺不乐意。
顾晏津戴着眼镜自始至终都坐在一旁看他们讨论,一言不发,听到潘向文的请求时也没有直接答应。
他先重播了两次样片。
第二次看时大家还是无语,但样片放到第三遍时,所有人心就都静了,知道他是那种做无用功的人,于是终于开始关注画面和人物那些之前被忽视的东西。
等第三遍播完,顾晏津关掉画面,“现在看完了,我想听听你们对各个人物的思考、见解。”
他扫了一圈,随手点了一个。
“黄好,你先说。”
黄好顿时紧张得心一跳,仿佛回到了高中被老师点名答题的时候,主要是顾晏津那副斯文严格的模样太像了,谁听了心里都忐忑。
她平复了下心情,把剧情回忆一遍后,挑了剧里比较简单的人物,也就是得知丈夫出轨的妻子来分析。
一开始她话还说得磕磕绊绊的,但看顾晏津没反驳,脸色也不是很难看,后面就讲得比较顺畅了。
说完,大家鼓励地鼓了鼓掌。
顾晏津没挑她说的是对是错,继续点人让他们分析人物。好歹都是演过戏的,这样一场略有些刻板印象的戏再差还是能分析个四五六来。
顾晏津听完,神色依旧淡淡的,没点评他们的分析,只道:“我听你们刚才的意思,是觉得这场戏发挥空间不够、不‘好看’。实际上,你们能接触到的很多都是这样的剧本,我不是说婚恋剧,而是说俗套的本子,很多拍出来基本上换汤不换药。
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假设你们现在没戏拍,这样的剧组找上你,那么你们接还是不接?”
大家面面相觑,弱弱地说:“接……”
当然是要接的,饭都吃不上了,还挑食么?有总比没有好。
“不管剧本怎么样,只要有戏拍就有曝光,积攒下去总能等到机会。”
顾晏津点点头。
“拿到剧本时,演员不要总想着这个剧情怎么这么烂,不好发挥。剧情有问题是编剧和导演的责任,剧组不同职务都有自己的职责,不是每个演员都有能力也有权利修改剧本,那不是你该干的事。”
演员最重要的是信念感,自己都不相信要饰演的角色,又怎么可能得到观众的认同?
“就像今天,结果已经摆在在这儿,就要先去考虑怎么在有限的空间里尽可能地发挥,让这个剧本里你觉得没什么特色的人物活起来。就算剧本再烂,制作团队在不可靠,起码你的角色是属于你的。”
“当然,”他缓缓道,“有些实在不合理的可以适当改剧本。但那是建立在你了解人物的情况下,有这个自信去和导演、编剧谈论,而不是任凭自己的喜好去干涉剧组创作,那是对剧本、也是对工作人员的不尊重。”
为什么有些老剧明明剧情很雷人,但再回过头去还是能看得下去,本质上是因为人物在观众的心中是真实的、有血有肉的。演员不可能只接到适合的角色和剧本,在环境不利的情况下就更挑战演技。
他这番话说得结结实实,讲完嘴皮也干了。
有的学员一点就通透,也有人懵懵懂懂的,但隐约也明白了为什么。
顾晏津确实不教他们演戏,但他教很多演戏之外的东西。
这些也是很少人会提到的东西。
起初,面试时他过于冷淡不留情面的态度劝退了不少人,大家都觉得他有些毒舌冷傲。但现在又发现,实际上又跟他们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顾晏津确实是有傲气的,因为他有足够的实力,但他也不随意轻视人。或者说,他不轻视努力的人。
圈内的风气是利益至上,演好一个角色?不重要。资方只看你能带来多少回报,只要你够红,哪怕演技稀巴烂,也多得是资源找你。红到某个阶段后,身边都是捧着你的人,是很难再听到真实的声音、也很难再去追寻真理的。
这很正常,也很普遍,所以保持平常心才格外难得。顾晏津也是看他们有些浮躁了,才特意‘敲打敲打’。
这就是一个充满竞争的环境,再沉静的人也会受到环境影响。但他希望这影响是积极进取的,而不是沮丧和摆烂。
眼看着他们状态好了不少,顾晏津终于开始正题,他找了根教鞭,重新播放样片,一段镜头一暂停地给他们讲课。
比如在拍摄这一个大全景时,为什么画面看上去那么鲜活,即便是没看过的人也能很轻易地脑补出剧情。那是因为取景框里的每个人都在戏里,每个人都沉浸在角色里,根据对方的表情动作和对话做出相应的反应。给的情绪足够明确饱满,观众被带进去,不会想起谁谁谁哪个演员的表演有瑕疵,只会真情实感地生气。
再者,演员的站位也有讲究,除去镜头需求的走位之外,身体倾向和肢体动作也代表了一定的情感。比如剧情是男女方两方阵营,那么身体倾向很容易有区别,比如女方会站在更靠近女方的病床边,而人物性格又会再带来更细微的区别——
女方的闺蜜会更倾向于靠近躺在床上的女主,而粗心大条的哥哥不太会注意妹妹的情绪,反而是会想要先找那个混蛋妹夫算账,给她出口恶气。
在场的人几乎都是女方的亲密关系,但因为立场不同、性格不同,产生了这些细微的变化。
实际拍摄过程中,有些导演不一定会注意到这么细致的东西,他也无法帮每个人抠得那么细,但是作为演员需要有这样的意识。
这段不到十分钟的剧情,他带着学员手把手拉片子、拉了一个多小时,连不同机位的布局也都顺便讲解了,说到最后嗓子都干得难受。
顾晏津不和他们讲表演的技巧,那些不是他擅长的,但他会告诉他们导演是怎么调度的,在导演不开窍的时候,演员就需要有判断优劣的能力。
当发觉这个情绪、这个画面给得不够好的时候,可以和导演提出再来一条。
毕竟有些导演只是出来打工的,看你演成什么样他都给过,拍完只等钱进账。但对于演员来说效应只有在播出后才能完全体现,这就是一场豪赌。
工作就是这样,看谁更负责。
拉片子的过程十分枯燥,更别提他们还是一路舟车劳顿、到现场几乎没有休息就开始彩排和拍摄,身心疲劳是肯定的。但课越讲到后面,黄好他们越精神,有的去找助理要纸笔记下重点,有的直接开了录音,打算回去再做整理。
这些都是他们后续排练时需要注意到的问题。
顾导未必会像庄高飞、何安行那样手把手在现场帮演员调整、带他入戏,但他教的东西也绝对是实打实的干货,一点水分都不带的。
剩下的就只能交给他们自己。
拉完片子,小队终于能等到几分钟的休息时间,也能稍微活动下坐到僵硬发痛的肌肉了。
时间紧迫,接下来他们就得收拾东西坐大巴去拍摄地点,实际上其他组动作快的都已经走了,除了录采访的只剩他们还在这儿坐着。
顾晏津的个人物品早就收拾好了,他有专门的保姆车接送,不必和学员们坐在一起,什么时候出发都行,时间也更随便。
只是这一下午耗过来,铁打的人也不免疲惫,想到晚上还不知道要排到几点,他就去阳台后面的小庭院抽了根烟,醒醒神。
大约是前几天台风过境的缘故,横店意外地凉爽,晚上风吹过这片空荡荡的楼道,穿着短袖竟然还有些凉。
不仅是温度降了,气压也低,在屋子里待久了就闷得慌,尤其是现场人还多。还好室内拍摄期间空调不间断,不然更加胸闷难受。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忽然听见身后响起隐约的脚步声,便转过头看了一眼。
B楼拍摄已经结束,灯光几乎都关了,两栋楼的连廊一半漆黑一半明亮。
顾晏津有轻微的近视,平时他不怎么戴眼镜,从屋子里出来时也顺手摘了,这会儿在夜晚下视线更模糊。
他看了两眼,视线里还是一片乌黑,便打算转回去,然而就在下一刻,一个人冷不丁地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正正好好地,撞上了他的目光。
是邵庭阳。
看见他坐在台阶上时,邵庭阳还有些意外。
怪不得这点风就把他的胳膊吹出鸡皮疙瘩了,顾晏津心道,原来是预兆。
他收回视线,自顾自地把玩着手里的烟,耳朵听到那脚步在原地了一阵,然后慢慢地靠过来。
这边没有摄像头。
“出来透气么?”他问。
顾晏津嗯了一声。
他背对着邵庭阳,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但听脚步声就知道没有走。
邵庭阳站了好一会儿,站到顾晏津都有些不自在了,才迟钝地意识到他好像有话想说,就又把脸转了过来。
连廊顺着侧边的台阶往下是一片下陷的小花园,但没有种什么花,只有不知道品种的杂草和景观树。顾晏津一条腿懒懒散散地靠着台阶边缘,转过来看他时月光正好洒在他脸上,清冷模糊,像一块未经雕琢的清透的玉石。
又起了一阵风。
刚吹走的烟雾被风若有似无地带了回来,略微呛人,顾晏津咳了一声,然后就听邵庭阳问:“还应付得过来吗?”
“?”
这话问得莫名其妙。
“我为什么应付不过来?”他反问。
邵庭阳没说话。
他没头没尾来了这么一句,话里没名没姓的,顾晏津也不是很高兴。
“这是我的工作,再应付不过来我也会让它应付得过来。出来挣钱,不寒碜。”顾晏津把那根烟抽完,站起身,“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邵庭阳也没拦他。
他回去时,学员们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导演、跟拍和fpd带上器械跟他一块儿上车,准备一起出发去下个拍摄地。
等坐上车,他才慢半拍地想起,邵庭阳刚才那句话难道不是嘲讽,是在担心他忙不过来?
——应付得过来吗?
——实在不行,我换过来帮你。
“……”
顾晏津按了按眉心,但就这么一伙儿功夫过去,再回忆刚才那副场景时,他又有些记不清邵庭阳说话时的表情了。
去往拍摄地有一段路还在修,车驶过时微微摇晃,顾晏津在这阵颠簸中想了许久,也不确定真正的答案,便索性给唐遥发信息。
顾晏津只是敏感尖锐,但说到心思细腻,他们中间还是唐遥最细心。
他把大概情况编了条信息发给对方,又问:“你觉得他是什么意思?”
唐遥今天下班早,信息回复得也快。
“你觉得他是什么意思?”
“我是在问你呢,你又踢回来干什么。”顾晏津回,“他话也说不清楚,烦人。”
说起来,邵庭阳以前明明很直率的,只是在他面前有些害羞罢了,但该表达的时候还是很擅长表达的。
他有时候想起,就有种说不出的酸涩和无力感。
过了一会儿,唐遥回:“很明显,跟你学的。”
顾晏津看了两秒,决定把他拉黑。
被这么一打岔,顾晏津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到了拍摄场地,便也收起了那些心思。
不管邵庭阳说了什么,既然过了这个时间,再多想也是无意。
关于短片拍摄,顾晏津的想法是希望他们能脱离样片,重新排一出有他们风格的戏。几个学员也都同意,一是这剧情本来就算不上好,一味地模仿只是狗尾续貂,还不如推陈出新。
至于剧本剧情,虽然顾晏津说要他们适应,但也不是完全照搬照抄,有几处情绪完全可以修改得更好,更符合当下的情境,以及照顾晏津的想法,台词也可以再稍微调整。
于是其他人在那儿琢磨人物情绪、就着旧剧本搭戏走位,顾晏津和薄曼青找了台电脑当场修改剧本、画分镜,主要是顾晏津提意见,薄曼青修改。
因为他还需要兼顾检查机位、灯光和道具的布置和调试,以及要提前规划拍摄哪些空镜。
他有时不经意抬头看到不远处排练的学员时,就好像回到了那天话剧院里看唐遥他们排演的场景。
他和唐遥的身影逐渐重叠。
由于这场戏是白天戏,晚上灯光再怎么布置和真正的白天还是不一样的,所以只能放到第二天早上拍摄。
每组拍摄时间只能到明天下午六点,还需要留出时间剪辑成片,后天就要展示评分,时间非常紧迫。
此时已经是晚上九点,他们还没有完整地进行一遍走位,甚至完整的剧本都没有拿到手。所有人都在抓紧工作,没有一个人偷懒懈怠,摄影棚边缘拼在一起的长条折叠桌上摆满了咖啡和零食,拍戏是体力活,只有充足的体力、再配上不间断的咖啡下去,才能保证进度。
薄曼青拍戏这么多年,连带编剧进组都没有过,这次还是第一次主笔编剧的工作,别提压力多大,好在顾晏津没有完全放手不管,时不时地过来盯一盯进程,再提出具体的修改意见,到晚上十点多的时候,剧本总算是修改完成,电脑桌面上也堆满了“吵架戏1”、“吵架戏1.2”、“吵架戏1.4”、“吵架戏2修订”、“吵架戏2修订2”、“吵架戏2修订最终版”、“吵架戏2修订最终版-111”、“吵架戏2最终稿1.1.1”的文件。
顾晏津:“……”
他看着屏幕顿了三秒,表情很复杂地拍了拍薄曼青的肩膀,“挺好,你已经掌握了编剧的精髓。”
薄曼青听到他这句话,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不同的文件版本是很重要的,如果只是用修订模式,很可能修完发现上上版的某句话还不错,但那时已经被覆盖掉了,这些都是她自己在亲身体验时才明白的血汗经验。薄曼青做事很严谨,这份严谨不仅体现在不同版本的文件上,她甚至还忙里抽空地按照文件名进行了排序整理,好让桌面看起来不那么乱。
当然可能只是掩耳盗铃罢了。
新的剧本很快就被交给助理统一打印,由于顾晏津全程盯着,看一眼剧情就大概明白了灯光那些该怎么布置,所以剧本出来后基本没有大改,只根据实际情况做了些微的调整。
学员们刚对完戏、好不容易抓到一些感觉,就拿到了全新的剧本,现在不得不开始重新背台词。
顾晏津知道完全可以等到剧本改完后再让他们去熟悉,但他没这么做。
剧组里临时改戏、加飞页是很正常的情况,对于演员来说背台词是基础到不能再基础的基本功,就算这几场的戏全部改掉、改得一个字都不剩,演员也必须及时背完,调整状态进入角色。
就像他拉片子之前说的,没有那么多机会留给你准备,适应片场的突发状况也是演员的职业素养之一。
更何况,那样时间也不够。
现场调试得差不多后,他拍了拍薄曼青的肩膀,示意她跟自己走。薄曼青不知所以,跟过去后,顾晏津叫住了一个正在忙的摄影副导演。
“你在分配导师之前学过相应的导演知识是吧?我记得你的那个短片拍得还可以。等下演员排第三场戏的时候,你也跟着锻炼锻炼。”顾晏津说完,又对副导演道,“你带她熟悉一下,等下让她掌机试拍一段。”
副导演看了看薄曼青,点了点头。
薄曼青:“???”
这两个导演行业的人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薄曼青差点以为自己听错,她愣了好几秒才道:“顾导,我、我,你让我来导戏吗?”
“不然呢?”顾晏津都已经准备走了,闻言道,“我说得还不够清楚?”
“可是、可是……”
她想说自己其实没多少这方面的经验,但话到嘴边忽然又语无伦次了起来。
演员这行已经算是不怎么排挤女演员的,但同水平的情况下,男演员可以从配角飞升到一番,但女演员飞升却多得是只能搭二番的,电影圈就更不用说了。
电影只要你有钱就可以拍,但是行业不看好你、排挤你,这也是事实。
电影圈排外,电影导演界更是如此,薄曼青虽然现在算是一线上下徘徊,但因为没有人牵线搭桥,也只拍过一部小成本文艺片罢了。
顾晏津看着她惊到不知怎么办的表情,语气也缓了缓,“你来这儿参加节目总不能真是给我打杂的吧?我相信就算你愿意,你粉丝也不同意。
当我的助教挺辛苦,你虽然是个女生,但我不觉得比他们差在哪里。我还是那句话,只要肯学,我这儿没有不能教的,也希望你不要辜负我对你的期望。”
如果说前面几句还只是客套话,那么最后一句已然是明着说了,顾晏津在电影圈的份量不言而喻,他这句话播出去就是一张含金量满满的介绍信。
顾晏津都期望的演员,还能有差吗?
薄曼青大脑一片空白,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平白无故捡到了这么大的漏,她原先应邀参加这个节目,是因为看到这个节目导师阵容很豪华,顾晏津又是万年难得一见的出次场,节目热度肯定不低,就过来了。
录制开始后,薄曼青也没想着攀关系,她知道自己不是长袖善舞那挂的,只想着干好自己该干的事,却没想到这么大的馅儿饼掉在了她的头上。
顾晏津也只是和她认识了短短两三天而已,却肯这样帮她搭台。
她缓过神来,脸上浮现出一抹激动兴奋的红,喃喃道:“顾导,我……”
“你自己知道就行。”
顾晏津不擅长煽情,索性打断了她的话,“我还有个后采,你跟他们排戏去吧。”
他是忙,不光是要忙拍摄,也因为导演这个职业,很多事情都格外上心,说白了就是职业病。
但因为是喜欢的工作,所以再辛苦也能坚持做下去。
·
邵庭阳收工回酒店时已经是十一点半,尽管吃过晚饭也还是饿得饥肠辘辘。
小天点了外卖回来,邵庭阳洗完澡坐在桌边和他一起吃,一边看群里的消息。
开拍虽然不久,但节目组里已经有了好几个大群,有些是学员们私下里拉的。他性格好,不摆架子又红,自然有人拉他进群聊天。
不过这种比较复杂的群聊场合,多说多错,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截出去爆料了,所以邵庭阳都是潜水居多。
他刷了刷,发现群里有人在感叹这个点了竟然还有小队没休息,滑动屏幕的指尖不禁顿了顿。
“晏津那边还没收工?”他问小天。
小天正吃得满头大汗,闻言一脸茫然,“啊?我不知道,我们的拍摄地和他们的不是不在一块儿吗,晚上我就没去看。”
邵庭阳哦了一声,没说什么。
第17章 第 17 章 “一块儿吃吧,你买这么……
顾晏津采访回来时, 演员们已经排了一个小时,每个人脸上都写着疲惫。
明早六点就要到片场,七点正式开始拍摄,现在已经很晚了, 本来就只能睡几个小时, 再拖着明天起来状态肯定会受影响。顾晏津也没那种非要拉着演员熬鹰的嗜好, 看了一眼大体上没什么问题, 就让他们都回去了。
剩下的细节等明天再抠。
顾晏津坐着保姆车回酒店, 等看到空荡荡的房间时才想起助理没给他点夜宵。
他看了眼时间, 现在是凌晨一点。
他还没洗澡。
这个助理是剧组拨给他的,也不能说不好, 顾晏津让他办的他照样办, 只是脑子不够灵活, 总是戳一指头才肯动弹。
闲的时候还好,顾晏津交代的事他也算是办得井井有条,但是一忙起来他哪儿能注意到那么细?回过头再看到这么不会来事的人, 就有点烦躁。
说到底剧组给助理开的工资也就四千块钱,自然是拿多少钱就干多少钱的活。
顾晏津之前的助理主要负责他工作上的事务, 让人过来干端茶倒水买票订餐这样的小活,他自己也觉得大材小用了, 就没把人招过着。他想,等这周录制结束后,还是得正儿八经招一个。
实在不行, 跨组问梁映现借也行。
顾晏津随便点了个肠粉外卖,然后进浴室快速冲了个澡。
这一天累得连头发都不想吹了,他给枕头垫了块毛巾,湿漉漉的脑袋就这样靠着躺在床上, 一打开手机发现外卖订单竟然被取消了。
老板给他发了条消息。
【不好意思啊,忘记打烊了,火早就熄了,实在做不了,你另外点吧】
这样倒霉的事竟然也能落在他头上,顾晏津心里不禁腾起烦躁的情绪,他正准备看看其他店,就在这时,手机顶端忽然跳出一条提醒——
生日快到了。(1天后)
他愣了愣,看了下日历,发现正好是录制结束的前一天。
顾晏津只是自己不过生日,但爱人朋友的还是会庆祝的。
他们这一代还是过农历的比较多,为了方便记录日期,他把所有联系人的生日都填了进去,这样就不需要自己算时间,每年提前几天app都会提醒他重要的日期,今年也不例外。
那条通知一直挂在头顶,直到即时时效过去后才自动退出了主屏幕。
顾晏津却想起了一件事。
上周他和梁映约饭时,只是删除了日历上的行程,但是忘记取消订阅权限,也就是说,生日提醒邵庭阳一直都看得见。
顾晏津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取消了权限。
他们虽然同在一个综艺节目里,但见面的机会不多,更别说两人还都有意回避,面对面说话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他不知道邵庭阳是怎么想的,但离都离了,再搞这些显得他心思不纯。
现在还在录制期间,他不想想这些。
办完该办的事,他也没了点外卖的心思,好在饿过头后也没什么感觉了,他看着时间不早,便蒙上被子赶紧休息。
能睡几个小时是几个小时。
·
次日,六点不到,拍摄现场已经挤满了人。
昨晚学员们分配了一下角色,杭笑饰演女主,金安蓝饰演女主闺蜜,广吉饰演女主哥哥,陶文乐饰演出轨渣男,黄好饰演渣男他妈,潘向文则是做主治医生。
除此之外,现场还缺几个群演,隔壁床刚生产或者还没生产的孕妇、以及陪护,或者是听到动静过来呵止的护士长,这些都是丰富画面的关键。
毕竟总不能好几床的病房里只住着女主家一人,那一看就出戏。
算上来求职的一个待定区学员,还剩下几个群演角色。到时候工作人员上去补上也行,反正只是背景板,一带而过。
因为昨天准备得很充足,今早进展也十分顺利,顾晏津甚至还能腾出空来检阅薄曼青昨晚的“作业”。
“你这里为什么会想到全景慢推半身?这是一段吵架戏,算是整个片段的高.潮,你吵过架没有?吵架激烈时是对方话还没说完就已经想好了该怎么接回去,你怼我我怼你,所以这里的节奏一定要快,你看你这儿慢慢推过去,观众的情绪也早冷了……”
薄曼青听得很认真,虽然她以后未必会走这条路,但是她也没有敷衍,或许未来哪一天,就会有导演看中她这段时间的积累、给她一个戏中导演的角色呢?
学习永无止境,哪条路都是。
两人正坐在电脑前一帧一帧地聊着,忽然外头响起一两道短促的问好声,仔细听好像都在喊“邵哥”。
但片场声音吵闹得不行,顾晏津和薄曼青根本没听见,等到邵庭阳都走进来了,拎着装着早餐的塑料袋放他们面前时,两人才终于回过神。
今天开工早,他们来得也早,这会儿太阳都还没升起来,天气也不怎么热。
邵庭阳穿了一件浅蓝白细条纹的短袖衬衫,这款式不怎么好搭配,版型不好常人穿着会很像病号,他穿着却格外休闲,最上面一颗扣子开着,胸口前的口袋挂着一副咖色墨镜,水洗蓝的牛仔裤更添了几分的随意。
但即便是这样简单的打扮,穿在他身上也总有一种马上就要去拍杂志封面的气质。
他进来后,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人,看着有些眼熟,似乎是面试时见过的学员。
不过他没凑上来,只在角落里站着。
顾晏津抬起头看向他,邵庭阳却先是跟薄曼青打了声招呼,“曼青姐。”
他们之前综艺合作过,还算熟悉。
薄曼青笑着回了句,但也没自信到觉得邵庭阳这次特地过是找她的,于是很识趣地找了个借口、走了。
只留下邵庭阳和顾晏津两个人。
“干什么。”他冷淡道。
邵庭阳这才说:“吃了么?给你带了早饭。”
顾晏津望向那个还站在角落里的年轻人,没说话,但意思很明显。
你带来的好像不止是早饭的吧?
“你先吃。”
顾晏津抬眼、往后一靠,靠在导演椅上。
“你先说。”
气氛微妙地停滞了片刻,邵庭阳在沉默中意识到顾晏津是不会先服软的,便道:“他跑了好几个组,都没面上,我们组的位置也满了,我就带他过来看看。”
顾晏津望向那个年轻人,刚才没看清楚,现在光线亮了仔细一看,小男孩长得唇红齿白的,跟刚剥了壳的鸡蛋一样,看着年纪就不大。
都不知道有没有二十岁。
邵庭阳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察觉到顾晏津的视线,又很快就收了回来。
“是吗?”他指尖在侧脸上敲了敲,语速又轻又慢,“这么热心?”
邵庭阳没搭话,“不吃我走了。”
说完他就伸手去收早餐袋,但顾晏津的动作比他更快,把他的手打掉了。
那一拍手劲可不算轻。
顾晏津脸色还是冷冷的,但邵庭阳知道他是同意了。犹豫片刻后,他招了招手,那个学员一直看着这边的情况,看到他的手势赶紧上来问了个好。
“顾导好。”他声音有些紧,手脚都有些不知道怎么放,但语气表情都还是挺礼貌的,“我叫蒋明。”
顾晏津对着他的表情没有那么冷淡,但也谈不上和颜悦色,他仔细地盯了一会儿,道:“我记得你,你之前说退休后想去小学门口卖煎饼,对么?”
蒋明脸一下就红了。
当时场上四十来号人,而且都过了一个星期,他实在没想到顾晏津竟然还有印象,当然这印象也不算好就是了。
“嗯、嗯,是的。”他蚊子声一样地说,“顾、顾导,其、其实我那个时候只是想活跃下气氛,并不是真的……”
“真的怎么了?卖煎饼也不错,起码是个营生。”顾晏津想了想,说,“你的形纯当背景板的话,和我们组的风格不太符合……能接受反串么?演女护士。”
他说前半句时蒋明心都凉了,没想到峰回路转,顿时眼前一亮。
“可、可以的。”他立马答应下来,有什么说什么,“我什么都能演,小混混、搬砖的、修理工,只要顾导不嫌弃我,我都愿意尝试。”
听着这番有些稚气的发言,顾晏津都忍不住笑了。
“不是接地气的角色就代表着演技的……算了,你慢慢学吧。”
他把场务喊进来,让他带着蒋明去后台换一身医护人员的服装,换完直接去现场等戏。
也幸亏他们租来的护士服装尺码比较大,蒋明个头也没过178,骨架也小,否则还真找不到合适的给他穿。
蒋明走了,邵庭阳也没了留下的理由,“那我也回去了。”
“哎,等会儿。”顾晏津叫住了他,语气难得缓和,“一块儿吃吧,你买这么多,我吃不完。”
邵庭阳看了眼他压在桌上的那截手腕,比蒋明的还要细,偏偏本人还很不自知。
他实在没忍住,手背轻轻推了下顾晏津的侧脸。
“这点都吃不下,还好意思说。”
“自己吃。”
摞下这两句后,邵庭阳拿起桌上的手机,头也不回地走了。
薄曼青喝着冰咖啡,刚坐着休息了一会儿就马上有摄影助理来叫她去看现场,现在摄影组俨然把她当成了副导演,什么事顾晏津不在,就去找薄曼青。
等她忙完回去时,一走近就听到顾晏津在骂现场制片。
“这种事你怎么不早点说?!cmos进灰了你不找机员来找我,怎么我是能修还是能现场变出一台新机器来?你一天天的是干什么吃的?第一天干制片么?”
薄曼青心里一紧,担心出什么大事,赶紧走了过去,“怎么了?”
现场制片点头哈腰的,被骂得出一身汗,这会儿看见薄曼青来,像是看见了救星,一五一十地把情况说了。
原来是拍摄的一台机子cmos进灰了。
话音落下,薄曼青松了口气,听顾晏津的语气她还以为进灰的那台是主摄影机,原来只是一个D机。
片场使用的摄影机根据功能分类主要有ABCD机四种,A机就是主摄影机,是拍摄任务最重的一台,负责拍摄一些主要镜头和重要画面,掌A机的摄影师基本上也是组里技术最好的那个。
B组是辅助摄像机,原先比较鸡肋,固定好镜头坐那儿对着拍就行了,也不费什么脑子,不过现在很多剧组里B机也承担了部分A机的职责,有时候也会双机位AB对照着拍。
C机和D机更多用来多机位拍摄,一台坏了还有一台可以拍,他们这个短片也就五分钟长度,也不费什么功夫。
现场制片也是这么想的,没当什么事的过来说了一嘴,结果被骂得狗血淋头。
顾晏津突然发火,薄曼青也能隐约猜到一点原因,当然也只是猜测。
“D机的cmos进灰了,那其他机器呢?你还愣在这儿干什么,赶紧回去检查一下,其他机器没问题就叫机员来修,回头交接的时候免得出责任。”
说着,她又提醒,“等会儿就开机了,图传、轨道那些都记得检查一下,省得机器开了才发现问题。”
现场制片听到她这番话松了口气,连连称是,然后抓紧走了。
导演脾气大是很正常的,有几个有名气的导演没点儿脾气?要是看到在剧组点头哈腰的导演,那说明完了,这剧资本说了算,导演也只是个打工人。
导演骂人,只要他没无中生有、话也没说得太难听,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也就过去了。
薄曼青见过的导演不少,有些骂得那才叫难听,骂女演员是猪精,骂男配角是不是被阉了怎么能这么娘,总之逮着好欺负的发泄脾气。
演员也不敢当面顶嘴,毕竟导演有无数种方式报复,只能拍完戏偷偷回去哭。
相比之下,顾晏津已经算是其中的清流了。
他们这个剧组本来就算不上专业,戏中戏演给观众看的,请的场务灯光这些业务能力也只能说凑合。薄曼青还看到有人把电池随处乱放的,要扳手没有,要一字螺丝刀结果给的是开花的十字。
顾晏津发完这通火后,工作人员火速检查了一遍,还真发现了好几处小问题,虽然能解决,但拍摄时才发现也是挺让人头疼的。
人多的地方就是这样麻烦,不盯紧一些,就总会在这儿那儿莫名其妙的环节出问题。
好在在忙碌了半个多小时后,他们总算能顺利开拍。
“一场一镜一次,action!!”
随着摄影助理的喊声,场记板落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第18章 第 18 章 我喝了藿香正气水了,不……
“卡, 男主表情收一点,你看到你老婆刚生产完那么虚弱还躺在床上,指责你做了对不起她的事,心里只有厌烦吗?她是给你在生死线上为你生孩子的人, 不是仇人, 你是心虚, 不是真想离婚。”
“卡, 哥哥情绪进早了。”
“卡, 出画了, 重来。”
“保一条。”
“卡,女主眼泪要含一会儿, 他脸转过去的时候再掉, 现在掉太弱了, 懂吗?”
“过。”
“卡,谁的手机在响,不知道震动声也会被收进去吗?现场设备全部开静音, 再犯这样的错误自己滚出去。”
“过。”
“过,休息一会儿, 化妆师补个妆。”
拍了两三个小时,太阳都快升到顶空了, 进度才刚过一小半。
夏天拍戏很受罪,本来室外天气就是高温,拍戏时各种大灯打着、现场无数用电的机器开着, 温度很难不上去。有时候棚内温度能达到五十度,待几分钟身上就能被汗泡湿,十分恐怖。
热是一方面,横店的很多摄影棚为了节省成本根本没安装空调。大的场地降温成本太高, 小场地日租没几天、剧组掏腰包装空调也浪费钱。
剧组里比较常见的降温工具就是黄色空调管,另一头接了冷气箱,吹出来的风格外凉爽。这玩意主要还是给主演、导演这些人降温用的,走到哪儿吹到哪儿,群演和普通工作人员少有这样的待遇。
不过他们拍的是室内戏,小空间更保温,空调管就算是只对着主演吹,吹个小半天室内也能凉快很多。
台风刚过,天气又渐渐热了起来,这种大夏天的休息期间,来一根冰棍或者是喝冰饮是最爽的。
顾晏津最常喝的冰薄荷叶茶,提前把泡着薄荷的水冻起来,要拍戏的时候就装到保温杯里,喝一口薄荷的清凉就从口腔蔓延到头皮,随后延伸到全身。
拍摄场地不怎么通风,再加上天气本来就闷热,气压低了就很容易烦躁、困倦,得弄点刺激的提神醒脑。
演员溜号了还有导演盯着,但导演状态不好就没那么容易顶上了。
因为拍摄进度很慢,蒋明饰演的护士长这场戏还没过,护士服虽然是短袖的,但底下还要穿一件白色长裤,而且他是男扮女,需要戴着厚重的假发,就更加热了。
但他没抱怨、也没刷什么存在感,就拿着小风扇坐在一旁的板凳上休息,到他的场次了就提前站出来做准备。
跟着他的摄影都觉得无聊,没什么能用的镜头,就坐在后面躲懒。
顾晏津看了几秒,就又回去盯现场了。
天气预报显示两点到四点气温到达41度,几乎是拍不了戏的,太热了,别说演员们,工作人员也受不了。所以午休就往后推迟了两个小时,中间顾晏津也就给大家放了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扒两口饭填一下肚子,就要重新回到场地工作。
下午三点的时候,总算是拍完了。
金安蓝都来不及回保姆车,蹲在场地阴凉的地方狂喝藿香正气水。
她饰演的是一个刚生产完的女人,几乎所有的镜头都是躺在床上拍完的,身上还得盖一条被褥,要再拍一会儿,估计真得捂中暑。
顾晏津在监视器里扫了一遍,确认没有问题,就收拾东西带着人转剪辑室了。
其实要说这段戏拍的有多好,也没有,但他心里也清楚,期待一个平时考试只考60分的普通学生突然加训考出90分,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考试可能可以蒙,但现场的演技蒙不了。
他只能尽最大努力教他们抠人物、抠表演细节,尽可能做到他们能力范围的比较出色的水平。
跟着转到剪辑室的还有薄曼青。
一开始顾晏津没打算让她过去,剪辑更多的还是得看熟练功夫,薄曼青能做的能学的也都有限。但她可能是忙惯了,陡然轻松下来还有些不太习惯,顾晏津见她坚持要来,就没再管。
此时距离摄影棚到期还有几个小时,时间还算是宽裕。
剪辑师粗剪完第一遍后,顾晏津快速看了一遍,觉得里面有几个镜头不满意,就让薄曼青给杭笑、陶文乐还有广吉这三个人打了电话,让他们等下补拍。
导演去剪辑室的时候,其他人也没离开片场,反正在哪儿不是休息,这会儿接到补拍镜头的消息正好直接做准备。
除了陶文乐。
陶文乐接到电话后反应很强烈,他说他觉得拍得没有问题、而且今天没有他的录制内容,所以他已经提前回酒店休息了,不会再回摄影场地。
薄曼青好说歹说,也没能把他叫出来。
陶文乐的拒绝虽然突然,但也没有那么意料不到。
刚开拍没多久,陶文乐就因为频频NG十分烦躁,他是选秀出道的,人气很旺,此后接的也都是S级的古偶剧男主,在这条路上一直走得很顺利,没想到到顾晏津这儿是什么苦都吃了。
其他也就算了,但反反复复的重拍让他特别不能忍受,更何况天气还热,身上一出汗、戏服就黏在了背上,很不舒服。
毕竟是年轻人,伤自尊了。
收工后,陶文乐几乎是一刻不停地坐车走了,他说赶不到拍摄现场也是真的,因为横店附近的酒吧很容易碰到粉丝代拍和站姐,他就开车去了距离场地四十分钟远的酒吧喝酒放松。
一来一回快两个小时,等他到的时候摄影棚早就关了。
薄曼青把情况和顾晏津说了之后,本以为他会生气,却没想到他反应很平静。
“杭笑和广吉来是吗?你让那头先准备,陶文乐的镜头找个替身来补拍。”
顾晏津要补拍的镜头也不多,其中有两个陶文乐面部微表情的特写,顾晏津回看时觉得没那么好就想返工一下,淡陶文乐既然不来,那这段也只能保留。
只是在综艺里拍戏还要用替身……
传出去估计会被骂死吧。
薄曼青想。
陶文乐还是太年轻了,自身没站稳脚跟时,还想在这行混,就不能得罪导演,可以呛声,但别真不给彼此留脸面。
更何况顾晏津还是电影导演。
这段播出去,没人硬捧,陶文乐五年内都别想把脚跨进电影圈的大门。
顾晏津本来没打算再去现场跟,戏他不是没讲过,细节也不是没抠过,就这么几个镜头,他们应该能应付得过来。
实在不行,还有薄曼青帮忙盯着。
只是薄曼青她出门时,顾晏津想起还有一件事没交代,就追了出去,一转头,就在门口撞上了邵庭阳。
要说不巧也是真巧,之前拍好几天也碰不着面,今天就见了两次。
邵庭阳这次是来送存储卡,送完就走了,没想到会在这里撞到他们。
他主动问:“收工了?”
顾晏津没回答,薄曼青怕气氛尴尬,替他回答:“还差几个镜头,但也差不多了。”
邵庭阳哦了一声,“那你们得快点,摄影棚时间快到了吧。”
说完他刚打算走,但是脚还没迈出去就被顾晏津揪住了袖口。
这一抓,把薄曼青也吓一跳。
邵庭阳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还是眼神示意了一下,跟拍摄像还在后面。
顾晏津却好像没看见。
“你有空么?”他问。
他问这样一句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邵庭阳迟疑了一瞬,“现在吗?”
顾晏津嗯了一声。
他顿了顿,“没什么事。”
他们组开拍很顺利,收工也快,不像顾晏津这队多灾多难的。何安行年纪大了,有很多事力不从心,他也是能帮就帮、能揽就揽,但他身边还有一个小天可以帮忙分摊大部分琐碎的跑腿的活,总得来说,还是比顾晏津和薄曼青轻松多了。
顾晏津果然舒了口气,神色一下子轻松了下来。
“我们组要补拍一个镜头,”他快速道,“有个学员有些事不能来,你跟他身高发型都差不多,能不能帮我……”
他话还没说完,邵庭阳看了眼时间,“就剩一个小时了,来得及么?”
“来得及。”
“行,我怎么替?你说。”
说着,两人几乎是同时地往外走。薄曼青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他们怎么达成的默契,赶紧跟了上去。
路上,坐的自然是邵庭阳的保姆车。
顾晏津大概跟他讲了一下分镜和走位,从剪辑室到拍摄场地距离几分钟就到。一到现场,顾不上其他人惊讶的目光,顾晏津立刻开始重新定点定机位。
邵庭阳和陶文乐身高差不多,但陶文乐之前是当爱豆的,体重保持得很刻苦,所以会比邵庭阳更瘦一些,镜头就得侧着拍,这样才显得薄,不会穿帮。
需要补拍的这个镜头是一个背影,这是一个很常见的正反打镜头,但是当时他拍的时候肩膀太挺,初剪完顾晏津反复看了几遍,觉得这挺得太理直气壮了,表现不出人物的心虚和不安,所以才要重新拍。
陶文乐露出的是一整个上半身的背影,顾晏津调整了一下,只拍邵庭阳的脖颈连到肩膀,在车上的时候他已经听说过剧情,一入镜、就是顾导想要的感觉——
肩膀微塌,但是肌肉又紧绷着。
紧绷是因为觉得丢脸、烦躁、以及面对怒火冲天的大舅子时正常的战斗生理反应。
“过。”
顾晏津把那条倒回去看了几遍,这次拍完就没有补拍的机会了,所以他看得非常仔细,怎么看都很满意。
一旁的黄好都看呆了,偷偷拉着杭笑说小话:“这真的好吗?邵庭阳和陶文乐咖位差得挺远的,他给陶文乐当替身……播出去会不会被撕啊?”
“肯定的,”杭笑老练道,“就是看邵庭阳粉丝撕哪家了。”
“什么意思?”
黄好反应过来,声音差点没压住,“他家粉丝敢撕顾导?”
“有什么不敢的,粉丝又不跟顾晏津一块儿上班,想怎么骂就怎么骂了。”杭笑看四周无人,她和黄好的麦都是关的,便挡着嘴悄悄说,“其实邵庭阳的粉丝早就和顾晏津的粉丝撕过了,拍完《冬旅》后他们不是几乎没同框过么?外面经常传邵庭阳后来是得罪了顾导才没戏拍的,传得多了,粉丝就骂起来了,顾导的粉丝骂邵庭阳是那个上位,邵庭阳的粉丝骂顾导倚老卖老……反正之前闹得可凶了,现在倒是没什么动静,可能时间太久了吧。”
时间久了,两人又一点交集都没有,粉丝们也就不再执着于过去。更何况,韭菜还一茬一茬地长呢,新的对家是源源不断的,哪有功夫再去翻那些陈年旧事?
黄好陡然听到这么大一个八卦,惊讶地捂住嘴巴,好半天才缓过来。
“他们俩之前闹这么厉害?怪不得录制以来都没怎么见他俩在一块儿说过话,每次他俩同框都特别奇怪,说不出来。”
“谁知道呢?”
不止是她们好奇,剧组也想挖掘,薄曼青耳麦里收到fpd的消息,连问题都帮她想好了,只要她照着回答就行。
逃不过节目组的要求,薄曼青只能硬着头皮跟顾晏津搭话:“说起来,顾导应该好多年没和小邵合作了吧?上次还是五年前了吧?没想到《冬旅》之后的第一次重逢和拍摄都在咱们节目组里了。”
她那语气很棒读,一听就是照本宣科的,特别毁气氛,顾晏津都忍不住转过头来。
就在薄曼青以为他不会搭理自己时,顾晏津忽然道:“不是《冬旅》后的第一次。”
“……”薄曼青愣了愣,“啊?”
不是《冬旅》后的第一次?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你们后来还有合作吗?”她茫然猜测,“拍广告?还是mv?”
不会吧,好像没听说啊?
“都不是,大概是《冬旅》播出后的第二年,我们有拍过第二部电影《惊盗奇情》。这部片压了很多年了,审核一直不过没法上映,当时拍摄也是保密的,很少有人知道,你们不清楚也很正常。”
薄曼青下巴都快掉了。
这谁能想到??
这个顾晏津已经和节目组说过了,但薄曼青显然是完全不知情的。
“《惊盗奇情》?讲的是什么故事?悬疑探案吗?”
让人更加没想到的话出现了。
“其实是一个民国喜剧片。”顾晏津回忆了下剧情,“一个妙手神偷偷了高官秘密运出京城的珠宝箱,然而这项珠宝里藏着足以颠覆国运的秘密,一时间他的名声四处远扬,人人都称他是窃珠盗王,看起来风光无限,然而实际上自从珠宝盗窃后他就一直过着被通缉、东躲西藏的生活。
为了活命,他上山藏入寇群中,又劫娶了山贼老大的女人,女人贪财他贪色,利益捆绑下谁也离不开谁,从此两个人开始了漫漫逃亡路的生涯……”
薄曼青正听到兴头上呢,见他不说话了,便催促:“然后呢?”
“……然后电影还没上映。”顾晏津摇摇头,“我还等着它重见天日呢,只能给你剧透这么多了。”
想看的电影审核没过,这简直是最让人伤心的事了。更伤心的是片子积压了四年,按理说,这么长时间是很难再放映了,基本可以宣判希望渺茫。
“不过。”顾晏津话锋一转,看向身后的镜头,淡淡一笑,“这部片有激情戏哦,邵老师贡献了人生第一次大尺度……如果能上映的话,观众们可以期待一下。”
惊!天!大!新!闻!
当年让邵庭阳和他一战成名的《冬旅》是一部彻头彻尾的文艺清新片,有多少人曾经为阿冬和藏布之间真挚的感情感伤,“冬布”在国产文艺片cp榜里傲视群雄,邵庭阳饰演的男主藏布甚至还被多次网推为国产影视剧纯爱男主第一名。
谁能想到顾晏津和邵庭阳二搭的作品竟然是惊险喜剧片,甚至还有激情戏??
道德在哪里,底线在哪里,原片又在哪里??
啊????
薄曼青情不自禁问:“有多激情?”
问完她才想起,这话该不会不能播吧?
“挺激情的,但你们想的那样应该没有,我还没狂到挑战广电底线的地步。”顾晏津笑了笑,“但我觉得很有张力。”
他顿了顿,像是沉浸在那段遥远的记忆里,眼神都变得温柔了。
“是我职业生涯里,自认为拍的最好一段的爱情戏。”
他说是“爱情戏 ”。
薄曼青一下就注意到这细微的不同。
一个人的一生中能有多少刻骨铭心的爱情呢?但是对于导演来说,或许有很多。
可顾晏津说,这是他最好的爱情戏。
薄曼青不禁也幻想起了剧情的场景,“希望将来能有机会看到。”
当年在电影院里看《冬旅》,看到阿冬离开青海,藏布离开从小生活到大的原始的村落,骑马一路追火车,镜头从冬转到春的场景,她一辈子都不能忘记。
在观众们还在感叹结局的时候,顾晏津和邵庭阳的时间也转到了夏天。
那是最炽热的盛夏。
拍完收工,邵庭阳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毛巾擦了擦脖子上的汗。一转头,不远处,薄曼青正在和顾晏津聊天,两个人坐在导演椅上不知道说了什么,薄曼青眉飞色舞,而顾晏津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他看了一会儿,缓缓走了过去。
“收工了。”邵庭阳问,“不回去吗?”
顾晏津抬起头,脸上的笑还没有完全收回来。
“回,我车让他们坐着走了,等会儿你回去么?我和曼青想跟你的车走。”
演员们在节目录制时期只能坐大巴走,大巴车座椅算不上舒服,顾晏津看他们拍戏都挺辛苦,一天下来各个都恨不得瘫在地上,就让他们先坐自己的车走了。
“行。”
邵庭阳应了声,顾晏津便起身,薄曼青也跟着站了起来。
走时,顾晏津看他满头是汗,场务统筹没有一个懂事的,连杯水都没递,就把自己那个两升的不锈钢保温杯递了过去。
“茶还是冰着的,你喝吧,别中暑了。”
邵庭阳接过,“我喝了藿香正气水了,不会中暑的。你喷驱蚊液没有?”
“没。我——”
顾晏津本想说我只有跟你在一块儿时才会被蚊子咬,但想想又咽了回去。
“这儿没蚊子咬我。”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走,谁也没注意薄曼青不知不觉就落在了身后。
这两人……越看越奇怪。
薄曼青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她在圈内混很多年了,知道不管什么事少打听最好。任Fpd怎么催,她都不动泰山般地缀在两个人身后,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第19章 第 19 章 邵庭阳的保姆车是六座,……
邵庭阳的保姆车是六座, 最前排是司机,副驾上坐着摄像大哥和用来跟车拍摄的gopro,薄曼青独自坐在最后一排,一抬头就能看到邵庭阳和顾晏津的背影。
这两人私下里也不算熟络, 左右并肩坐着, 但话又很少。偶尔从前座飘来几句, 那语气听着也和亲密搭不上什么边。
车厢微微摇晃, 她闭上眼, 看着像睡着了。
“你们组拍摄还顺利么?张小岩怎么样?”
半晌后, 顾晏津才听见身边的人说:“挺好的。”
“挺好的”,这三个字回答得模棱两可, 顾晏津也不清楚他具体指的是哪个, 亦或者是都挺好。不过他也不甚在意。
“何老师应该是第一次参加内地的综艺吧, 有什么事你多帮衬着一点。”
这次邵庭阳的语气没有那么敷衍了,微微坐直了一些,然后嗯了一声。
其实这话不应该由顾晏津来说。
邵庭阳是很会体贴人、照顾人的, 跟他相处第一面就很容易对他产生好感。顾晏津则恰恰相反,他高冷、严肃、认真到很容易让人不愉快甚至是讨厌的地步。大多数人在短暂了解过后就望而却步, 敬而远之。
就连梁映和陈世杰一开始的时候也是,刚上大学时, 他是宿舍公认的“怪胎”,脾气大难相处,除了性格好从不得罪人的唐遥, 几乎没人能跟他相处得来。
很少有人愿意去探究一颗椰子的内心。
顾晏津下意识看向邵庭阳,邵庭阳的手机就捏在掌心里,但他一直没有打开,只是无聊地看着窗外的景色。
他看了一会儿, 收回了视线。
有摄像在,他们说话都很克制,顾晏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两句,有时候他都觉得自己是在没话找话,但邵庭阳还是会接。
没有让他有一句话落在地上过。
这是自离婚后,顾晏津过得最轻松、最平静、也最和谐的一个下午。
和谐,应该算是的。
大多数时候他们话还说不到两句,气氛就突然变得阴阳怪气、尖酸刻薄起来。当然,大多数时候先刻薄的都是顾晏津。
真正合格的前任应该像是死人一样不再出现在对方的眼前,而他这种动不动就在跟前晃两眼、还刻薄人的大概是最讨人嫌的,顾晏津再没情商也知道这点。
但他装不了那个体面。
以前吵架的时候,两人闹得远没有这样难看,邵庭阳给他递台阶居多,但只要他给了,顾晏津绝不摆架子。
他讨厌吵架,每次冷战都觉得辛苦。
和大多数人对他的刻板印象不同,顾晏津恋爱时其实很浪漫。
锁屏密码是对方的生日,恋爱、结婚纪念日,甚至是他父母的顾晏津都记得清清楚楚,每年都会准备惊喜,邵庭阳喜欢吃什么、喜欢的球鞋品牌型号他都记在心里。
他在爱人的时候很会爱。
直到邵庭阳提出了离婚。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在这个问题上一直没能和解,邵庭阳的语气时常让顾晏津觉得自己被抛弃了,邵庭阳用一个很敷衍的理由、像拒绝收纸箱的老头一样,拒绝了他和他的爱。
顾晏津没办法不介意,介意多了,就成了怨怼和憎恨。
爱和恨都是顾晏津无师自通。
但恨不是爱的对立词,爱的相反面是不在意,很容易就能归纳出来,恨是因为在意。但顾晏津不想承认,尤其是在邵庭阳蛮不在意的时候,就更加显得他难堪。
怀着这样的芥蒂心情,他举起那柄锋利的刃,像邵庭阳刺中他一样刺去,扎得鲜血淋漓,才换来一点解气、快意。
可是短暂的痛快后,又是失落、惘然。
顾晏津时常想,如果邵庭阳态度和软一些,他一定不会再故意惹邵庭阳难过。但现实却是,邵庭阳总先让他生气。
他没有办法,只能重走以前的路。
录制早早地结束,顾晏津待在酒店也是无事可做,便和梁映约了去蒸桑拿,顺便按了个摩放松紧绷的肌肉。
顾晏津年轻时很讨厌这种汤汤水水的聚会活动,和别人泡一个池子、或热汗淋漓地待在一个屋子里绝对是他的雷点之一。
但可能是过三十后体能逐渐跟不上,终于明白要养生了,他便从以前的几年都不去一次改成一年去一两次。
就这已经算是非常大的进步了。
夏天的横店湿度重,他隔了好一段时间没去,蒸个四十分钟就有点不行了,头晕,梁映就陪着他出去透透气。
“你看你这虚的。”梁映叼着吸管一边喝果汁一边嫌弃他,“我记得你大学时候跑一千米的时候也不那样啊,你那会儿都能跑咱们班三分之一的男生前头呢。”
“废话,那是考试,我敢不拼命跑吗?”顾晏津裹着长款浴袍、像咸鱼一样有气无力地趴在沙发上,“我只有爆发力,没有耐力,你没看大三那回我跑过终点就吐了。”
说起来,顾晏津的爆发力确实很神奇,三十斤的摄影器材箱他说扛就扛,拍外景时每天微信步数三万多,梁映都快干趴下了,他第二天还能精神抖擞地去爬山。
问他腿疼不疼,其实也是疼的,几天下来脚底都磨出好几个水泡了,但他就是有一股莫名的毅力扛着疼继续工作。
这种人,梁映称之为“特效牛马”,平时干点活要死要活的,好像风一吹就能倒,但每到关键时刻就能爆发出惊人的能量。
当然,忙完就歇菜了。
顾晏津缓了一会儿,伸手。
“你手机借我用一下。”
“干嘛?你没手机啊?”说着,邵庭阳把手机递过去,“我跟你说,我很洁身自好的,那些a老师b老师的教学资料是一点都没有,你别想带坏我……”
“滚啊。”
顾晏津本来还没想这茬,但他既然都说到这儿了,就顺便帮赵尔欣查了下梁映的浏览记录。他粗略翻了一下,都是在百度什么婴儿奶嘴什么材质好、老婆生产那天老公在产房外可以做些什么。
行,还算会疼人的。
查完浏览记录,他又打开梁映的微信,熟练地点开其中一个联系人的资料卡片。
梁映看他动作那么熟练,伸长脖子看了一眼,突然哼笑了一声。
那页面是邵庭阳的朋友圈。
“哦~”他拉长了调子,语气意味深长,“原来不是查我的岗,是来查某个人的岗……哎,错付了。”
顾晏津懒得搭理他。
邵庭阳的朋友圈对他屏蔽了,但对梁映可没有。他们之间没什么过节,又在同一个圈子里,表面上还得维持和气。
他最新的一张照片是今天发的,是他和他们小队成员的合照,邵庭阳谦和地站在镜头边缘,浅笑着比了个剪刀手。
配文是:大家都辛苦了,合作愉快。
其中一个年纪和邵庭阳相仿的男演员正好站在他身边,为了方便入镜,就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说不清是关系好,还是硬蹭。
梁映看他那眼神都快把屏幕看穿了,心想这俩人可真是有意思。
“干看着多不过瘾?”他看戏道,“你干脆用我号跟他聊得了。”
顾晏津冷冷地看着屏幕,就在梁映心想这小子还真沉得住气时,他冷不丁开口。
“好啊。”
顾晏津说干就干,说完,他用梁映的账号给邵庭阳的这条动态点了个赞,然后把照片转发到自己的微信上去了。
“哎!!”
他这套动作行如流水,格外敏捷,等梁映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你俩调情还真拿我账号玩,靠,顾晏津,你、你真他娘的是我祖宗!!”梁映咬牙切齿道,“你这么有种,怎么不拿你微信给他点赞?”
“他朋友圈把我屏蔽了。”顾晏津把手机还给他,“放心吧,过两天他就把你也屏蔽了,到时候你就可以取消了。”
“……你们俩到底在玩什么啊?”
他现在是真有点看不懂了。
“什么都没玩。”顾晏津侧过脸,“他所有的社交平台都把我屏蔽了,就连小天的朋友圈也都不让我看。”
“不看就不看呗。我和我媳妇吵架的时候还删好友呢,支付宝好友都删了呢,屏蔽个朋友圈算啥事啊。”
梁映不以为然,甚至还反过来说他,“而且你天天搁那儿偷窥人家助理的朋友圈干什么,之前邵庭阳也没屏蔽你呀,我看你给那个小天点赞都比给他的多。老顾啊,不是我说你,邵庭阳已经算心胸很广的了,你这事是有点没边界感……”
像他,朋友老公的动态刷一眼就过去了,在顾晏津不掺和的情况下,都很自觉地不主动联系,赞都不点的,避嫌。
哪有顾晏津这样把谈恋爱谈成私生的?
“我就是看,我就是想看,怎么了?”顾晏津跟鲤鱼打挺一样翻身坐起来,越说音量越高,“我是违法还是乱纪了?你到底是谁那边的?”
“我是你这边的,但也不能……”梁映看他横眉冷怒的样子,声音越说越小,“行了行了,你想看就看,没人管得着你。”
他看了一眼动态,底下也有不少共友给邵庭阳点了赞,邵庭阳半分钟之前还在底下回复了几句,大概率是看到了。
“你想看他朋友圈就让他打开啊,点个赞他能知道啥?”梁映吐槽,“怎么,就这么干等着?等到下辈子?”
顾晏津没说话,重新躺下。
“……我不能跟他多互动。”他看着天花板,“你又不是不知道。”
从他和邵庭阳决定隐婚后,就开始了。
电影《冬旅》讲述的是一个名叫阿冬的旅人在某次旅途中经过青海一片古老的草原,结识了当地的藏族青年藏布,在他所属的村落里短暂停留、生活的故事。
顾晏津拍摄前带着整个团队在青海住了两个月才开机,两个半小时的片子拍摄花了整整半年,电影里每一帧都美得像一篇散文,宽阔的草原、小羊清澈的眼,阿冬奔跑着雀跃着,Ta的背影在苍茫的草原星空下旋转,黑暗隐藏了阿冬的脸。
没有人看见过阿冬的面容,电影里的人没有,电影外的观众也没有。
Ta神秘未知,漫长厚重、消瘦深远。
阿冬就是一整个冬天。
正因为阿冬没有具体的形象,Ta可以是任何一切美好物质的化身,才会赢来观众如此长久的爱。
《冬旅》播出时,邵庭阳刚和他求完婚,当时谁都没想到这部小成本的电影一夕之间爆红全国,也差点打乱了他们结婚的计划。
电影爆火后,顾晏津意识到,如果他们的恋情在此刻曝光,就会被有心之人带节奏泼脏水,说《冬旅》其实是顾晏津的臆想代入之作,网上吹得那么神,实际上只是两个同性恋自我陶醉的恋爱纪录片罢了。
即便他们公开说一百遍阿冬没有原型,大众也不会相信。
为了保护全组人的心血之作,当时顾晏津和邵庭阳认真讨论了很久,最后达成了一致意见,决定暂时隐婚、不公开。
不仅是这一年不能公开,在有能覆盖住观众关于邵庭阳藏布印象的作品之前,他们都很难光明正大地牵着手走在阳光下。
于是他们有了第二次合作的电影。
《惊盗奇情》。
当时顾晏津刚从欧洲斩获银熊奖,可谓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对这部电影十分有信心,如果顺利上映,那么邵庭阳在娱乐圈的星途大概会一路顺遂下去。
但可惜没有如果。
梁映也想起这桩事,语气缓了缓,“隐是得隐,但也没让你俩彻底不联系啊?正常的互动还是可以有的。”
“互动多了就会引起人注意,每次回家都要把跟车的狗仔甩掉,这已经够烦的了。还不如让他们尽情去想象,只要大众印象里我们关系足够差,就算有人传绯闻观众也是不会相信的。”
梁映:“……这倒也是。”
只是他怎么觉得顾晏津的思路这么奇怪呢?而且现在已经不是大众猜想了,现在说他俩势如水火是事实。
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顾晏津躺了一会儿,想回酒店睡觉了,就起来准备去换衣服。
他刚坐起身,手机就收到一条消息。
【邵庭阳:你这周什么时候回去?】
顾晏津看了一会儿,慢吞吞地回。
【晴天:问这个干嘛?】
发完这条消息后,顾晏津也不急着走了,就守着手机一直盯着,然而邵庭阳那边却跟钓鱼的一样、撒完网就跑,竟然是一点声都没有了。
顾晏津等着等着,不耐烦了。
邵庭阳的录制也早就结束了,按理说没忙到发了消息但是没空回的程度。
【晴天:不说话删了】
这次邵庭阳倒是回的很快。
【邵庭阳:有事,先别删】
【邵庭阳:……】
顾晏津嗤了一声,想象着邵庭阳吃瘪时的表情,心情舒爽了一瞬。
【晴天:我后天回】
【晴天:好累(疲惫表情)】
【邵庭阳:我也后天回】
【邵庭阳:别累】
顾晏津:“……”
这人会不会说话啊。
梁映看他一时半会儿是不急着走了,索性一边吃果盘一边看起来群里的八卦,时不时地笑得咯咯响。
顾晏津嫌他吵,就背过身和邵庭阳聊天。
【晴天:你把朋友圈打开吧】
在等待邵庭阳回复时,他内心竟然有一种久违的羞涩和紧张。
换个时间顾晏津是绝对不可能发这种有点服软语气的消息的,大概是下午难得缓和的气氛给了他一丝错觉,如果错过这个节点,或许以后很难再说出口了。
手机嘀嘀两声。
【邵庭阳:干嘛】
顾晏津装没看见、不回。过了两分钟,邵庭阳也发:不回删了。
他切了一声:学人精。
顾晏津避开了他的问题,继续明示。
【晴天:你的朋友圈】
他觉得让邵庭阳恢复小天的朋友圈权限应该是不可能了,不能就不能吧,他也没有很想看,但两个都屏蔽是不是过分了?那犯人还有出去放风的时间呢。
他比坐牢的还不如。
邵庭阳发了个哦。
单字,好冷漠哦。
【晴天:开不开?】
发完顾晏津又去看了他的朋友圈,还是没解开。再回到聊天页面,邵庭阳也没说同不同意,很生硬地换了话题。
【邵庭阳:你吃晚饭没有】
【晴天:吃了】
【晴天:和梁映一块儿吃的,正好出来蒸桑拿,好闷,喘不过气(发怒)】
他发完就捧着手机等回信,期间邵庭阳一直没回,顾晏津就点了一下拍一拍。
还是没回。
他就又发了两条。
【晴天:我要走了】
【晴天:你在干什么?】
发完,他反反复复刷新页面,但还是没收到回复。正当他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网络不好没收到信息时,转头一看,梁映正在群聊里抢红包抢得不亦乐乎。
都能抢红包,这里的网速不至于那么慢吧?确认过后,顾晏津刚才那一点点莫名的期待的心情瞬间被浇得一扫而空。
邵庭阳就是有这样扫兴的好本事。
直到他换好衣服,打车回酒店的路上,终于收到了邵庭阳“迟到”的回信。
【邵庭阳:刚才有事在忙】
顾晏津看了一眼,心情从之前的期待过渡到愤怒,到现在看到消息也一点情绪都没有了。他一个标点符号都没回,直接把对方拖进了黑名单。
再给邵庭阳台阶下,他就是傻逼。
第20章 第 20 章 过生日这件事本身不会让……
顾晏津说不理人也不理人, 把邵庭阳拉黑后就再也没点进去看过。
第二天一大早就起来录制,顾晏津坐在角落里候场。因为室内空调温度打得低,他怕冷,就在身上盖了一件长袖衬衫, 又插了根吸管, 半躺着喝豆浆。
周围人来人往, 声音嘈杂吵闹, 顾晏津闭着眼还处在清晨早起的倦困之中, 耳边的人声像被风吹过的湖面、隔得很远, 一阵听进去、又有一阵不起波澜。
然后在某一个时刻,他忽然醒了。
他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个人好像坐在他旁边, 顾晏津不算是在这种事上十分机敏的人, 但也多多少少会有感觉。
他睁开眼, 结果发现那是邵庭阳。
邵庭阳今天穿着一身灰色的t恤,背着一个斜跨的黑色背包,不大, 但是可以放些零零散散的东西。室内温度低,他短袖外面套了一个黑色的立领外套, 袖子卷起来卷到露出一截手腕,手腕往上、连着宽大修长、指节分明的手。
顾晏津扫了一眼, 又把眼睛闭上。
神经病,突然站这儿吓了他一跳。
邵庭阳倒是一脸自然地打招呼,叫他顾导, 又说了一些看起来和工作有关的内容。顾晏津自始至终眼睛都没睁开,听他在旁边絮叨了半晌,都有些佩服他了。
“你到底有什么事?”他很不耐烦。
邵庭阳顿了顿。
“你助理呢?”他问,“没见到他在。”
“被我开了。”他冷冷道, “话太多被我开了。”
顾晏津的助理确实走了,但不是被他开的,昨晚艺统给他打电话,说之前给他分配的那个助理是临时有事要回原来的部门,专门给他请了一个新的生活助理。
顾晏津本来也是要找新人的,只是一时没空处理这件事,既然人家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就想着先留下来试试吧。
当然,在邵庭阳面前就换了种说辞。
再这句话一出口,傻子都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邵庭阳沉默片刻,起身。
临走之前,他说:“你是不是起床后就没照镜子?你脸色有些白,要是哪里不舒服,最好找个医生看看。”
顾晏津微微愣了愣,语气没有刚才那样僵硬了,稍微缓和了一些。
“没有不舒服,就是起得早,困。”
邵庭阳看了他一眼,然后才走。
顾晏津重新躺回椅子上,但被这么一闹,刚才那两缕困意也烟消云散了。
他躺了一会儿,坐起来打开手机前置,换了好几个光线看着都没问题。
顾晏津从小到大就晒不黑,拍戏的时候暴晒一个月也只是稍微暗了一点,在空调房捂小半个月就回去了。
但他怕晒伤,一晒就容易脱皮,所以戴着遮光帽也有一部分防晒的原因,再加上天气热出汗多,保温杯不离手。
邵庭阳说他脸色有点白,是因为他嘴唇没什么血色吗?但他唇色本来就淡,而且昨天拍了一天戏,也有点脱皮。
是没有前几年年轻的时候好看。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儿,握着手机的手又慢慢放了回去。
·
今天的录制基本都在室内,看着比室外拍摄轻松,但实际上在椅子上一坐就是一整天,腰不好的还真坐不住。
这次拍摄过后,四支队伍一共要退掉四名正式成员,不一定每组都会退一个,也说不准是一组退三个。
同时待定区的评分最高的学员会替补进来,而积分最少的两名学员会被淘汰掉,正式学员被退到待定区后,参加下一轮的pk,如果积分不合格,那么也会进入到淘汰的流程中。
下星期开始,由于参赛人数变少,评分机制也会相对严格,总组都有一场加试,评分最低的小组在选剧本时会更加劣势。
除了导师评分外,助教也会参与给除了自己小组外的每个学员打分,去掉最高和最低取个平均分。
总之,这怎么看都对顾晏津小队不利。
从今早起来薄曼青就一直担心,只是顾晏津好像不在意这些,她就没说。
等上午录制完,结果也出来了,广吉和黄好评分最低,被赶到了待定区。
广吉确实离其他人有一截水平,黄好是被顾晏津选去饰演男主她妈的,她年轻,没有那种中年人的心境,演出来就虚浮得很。但他们小队整体的评分却不算低,实力这么差都能排在倒数第二,主要还是金安蓝、杭笑和潘向文发挥得很不错,抓人眼球,尤其是广吉饰演的哥哥听到妹夫的无耻狡辩、气不打一处来,两人差点动手的这场戏:
杭笑眼里都是愤懑、想冲上去拉开两人又隐忍着挡在好朋友跟前,不让渣男和渣男母亲有机会伤到她,气氛紧张得一触即发,潘向文饰演的医生在此时推门大步走了过来,面色沉俊,一句“病人房间吵什么呢,当自己家啊”分开了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虽然剧情不够出彩,但是演员各个都在戏里,有些超出了大家对这一组的期望,最后算总分,薄曼青都挺意外的。
唯一可惜的是,陶文乐跟着一起晋级到了下一轮。他虽然摆架子,但也多亏那一轮轮的卡,顾晏津卡他卡了十几遍,陶文乐心里不可能没有气,再上场和广吉对戏时,那气就格外生动。
否则以他这张和众人画风不太相符的漂亮脸蛋,想要让观众入戏还是挺难的。
不管怎么说,这一轮总算是过去了。
在评分够的待定里挑选候补演员时,顾晏津先把蒋明拉了上来。这小子评分不算高,原本还以为自己要一轮游了,没想到峰回路转,还能有新的机会。
听到顾晏津点他名字的时候,这小子哭得眼泪直流,一边拿袖子擦眼泪、一边感谢顾导,顾晏津被他哭得心烦,冷冷道:“不要觉得自己能在我队伍里待得长久,不好好努力,说不定真变成‘一轮游’了。”
蒋明顿时一呆,半晌后讷讷地说:“一轮游……还是要谢谢顾导的。”
那副天然呆的模样把所有人都逗笑了,就连何安行也开了两句玩笑。
顾晏津摇摇头,刚要去拿水杯喝水,忽然余光瞥见邵庭阳在看他,他就转过脸去,有点挑衅地挑了挑眉。
干什么?
邵庭阳却不接,收回了视线。
另外一个位置,顾晏津把挑选的权利给了薄曼青,薄曼青考虑过后,挑了一个水平还不错的男演员。
这个男演员也是挺倒霉的,他本身实力是足够进正式学员的,但第一志愿填的曾含,第二志愿填的庄高飞,结果两个导师都是大热门,队伍里没有位置,想补录的时候何安行那儿也没了,顾晏津当时也没选,最后直接滑档变成替补。
结果兜兜转转,最后来到了顾晏津组。
要不怎么说时也、命也呢?
薄曼青原本有一个更中意的,也是顾晏津觉得很不错的学员,那男生年纪也是轻一些,但是很努力,但薄曼青考虑整个队伍的实力后,还是选了这一个。
没办法,她需要为整个团队做考虑,下一场pk如果他们垫底,那是要接受惩罚的,不光队员们失去了选择剧本的权利,作为指导的顾晏津也要受惩罚,虽然具体细则没说,但薄曼青挺不想看到那一幕的,她希望她们这个所有人都不看好的小队,最后也能逆风翻盘。
这一天拍摄下来,给顾晏津累够呛。
剧组给他新安排的助理是个女生,具体叫什么名字顾晏津当时很忙没有听清,只记得姓张。
小张看着其貌不扬,做事比之前的贴心多了,顾晏津的喜好和习惯她听一遍看一遍就记得牢牢的,而且很细心,顾导叮嘱的事情,她记在心里,到点了或是等他有空了再提醒。有什么不懂的没理解的也会多问一句,不会擅作主张。
顾晏津终于体会到了为什么邵庭阳拍戏总带着小天,这是真舒心。他工作舒服了,就另外给她加了三千块钱工资,从自己的账上走,和剧组的分两拨发。
他估摸着这加起来一个月也就六七千,不过因为一周只工作三四天,虽然比较集中、辛苦,但工资也算是很不错了。
收工的时候,蒋明还给他带了个雪糕,那是他助理出去买的,蒋明最近在减肥,要控制体重,小半个月了就只能吃这么一根。因为录制还没结束,助理就找了个冰袋放着,顾晏津拿到手的时候,雪糕已经有些软了。
但软的还是好吃的。蒋明解释。
那其实就是一两块钱一根的大布丁,说不清里面的甜味是不是香精,顾晏津已经好久没吃过雪糕了,上一次好像还是谈恋爱的时候,他去邵庭阳的学校看他打球,打完球很热,邵庭阳就买了两根巧乐兹,两个人坐在长椅上吃冰棍。
工作后邵庭阳也不怎么吃这些了,大夏天的出去吃饭,点最多的还是冻啤酒。
顾晏津没笑话他的幼稚,顺手接过,陶文乐戴着墨镜穿着一身潮牌、领着大包小包的助理从他俩身边经过,目光冷冷地扫了一眼,带着点不屑。
他没说什么,蒋明倒是很不满,嘀嘀咕咕:“他怎么这么拽啊?”
“等你和他一样出名就可以比他更拽了。”这种演员顾晏津不是第一次见,早就习以为常了,“走了。”
蒋明连忙说:“我送您回酒店吧。”
但很快就被顾晏津拒绝了,“不用,我中途还有点事要办。”
蒋明便理解地点了点头。
顾晏津其实并没有什么事要办,但他也不打算和一个二十出头的小男生有什么私下里的交情。
主要是——太年轻了。
这个年纪让他没办法像和梁映唐遥那样自在地相处,又会让他想到邵庭阳。邵庭阳追他的时候也是这样年轻的、容易躁动的年纪。
这不太好。
顾晏津在这种关系上一向泾渭分明,他的朋友圈很小,处得来的就那么几个,全介绍给邵庭阳认识了,自认是很给另一半安全感的。就算离婚了也是如此。
但邵庭阳好像没有这个自觉。
顾晏津一想到邵庭阳难得过来找他、还给他带了早餐,竟然是为了给一个小艺人拉关系这件事就隐隐地生气。
不舒服。
但他从来公私分明。
再加上邵庭阳气他的事情也不差这一件,也就都按了下来。
顾晏津回酒店躺下,小张给他发消息说订的外卖超时,她打电话过去发现卖家漏做了,新的可能还要再等一会儿。
不过小张给他点了一些甜点和水果,这个倒是快到了,可以先垫垫肚子。
顾晏津按了按太阳穴,他其实有些怀疑小张是不是故意的,主要是今天这个日子有点特别,如果小张是剧组安排的助理,那大概率是看过他的资料的。
他提过不想搞生日那出,让他们就当不知道,统筹那儿也答应了,但是或许他们担心一点都不做会惹他芥蒂,所以又暗戳戳搞了这么一出。
但小张语气很正常,听不出一些端倪,顾晏津心想人家是第一天上班,或许是真的不知道,就没责怪。
“我不爱吃这些甜的,下次不用准备了。”他说。
“好的。”小张解释,“我看您午餐没有摄入足量的vc,而且您好像还有低血糖,所以我才准备的,下次不会了。”
顾晏津怔了怔,许久后道:“……今天就算了,以后水果可以订一些。”
他比较懒,喜欢吃带皮的荔枝芒果这些,但是又懒得剥,在家的时候都是邵庭阳给他切好的,他自己住后也总是忘,这两天除了剧组碎餐发放的香蕉橘子会吃一点,其他时候根本想不起来。
能想起来嚼两片vc都算是记性好了。
说起来,这两天点外卖怎么总是出问题,他都想着要不要投点钱在这儿开个餐厅算了,主要是方便自己吃饭。
但过了三秒钟,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做餐饮挺累,他只想当个甩手掌柜,真想吃饭还不如请个阿姨定点过来做。
方便卫生还省钱。
挂了电话,顾晏津躺在沙发上无事可做,就打开了电视。
这年头看电视的已经不多了,酒店的电视虽然擦得很勤,但也能看到点落灰的痕迹。他打开电影频道,雷打不动地在放映旧电影,但顾晏津看一眼就愣了。
一百寸宽大的屏幕上正在放《冬旅》。
顾晏津很久没看了,上次大概还要追溯到在法国那段时间。他以前总拿这电影当安抚剂,每当烦躁或是工作不顺利的时候,就拿出来当背景音听。里面每句台词,他倒背如流。
顾晏津握着遥控器,拇指都按在了上下键上,但过了很久还是没有调台。
电视里,马蹄踏过宽广无垠的草原,穿着黑色藏袍藏布吁地吆喝了一声,慢慢停下、然后拉着缰绳掉过头来。
阿冬骑着一匹小马慢吞吞地从很后面赶上来,那匹马是藏布特意给ta挑的,雪白的没有一丝杂质,还没有完全成年。
阿冬拉着马,尽管没有说话,却发出气喘吁吁的声音。藏布看着忍不住笑了,骑着马回到阿冬身边,用藏语道:“你这样慢慢学,真的能赶上骑马节吗?”
青海各个藏族村落习俗不尽相同,为了庆祝秋天的离开,藏布的村子每年在进入冬季前都会举办一场骑马节。
骑马节上不仅有赛马、狩猎的活动,还有各种表演。
阿冬几个星期前就说想来了,为此央求了藏布教ta骑马,甚至还拿出了一小袋烤得很好吃的焜锅馍馍来贿赂他。
听到他这样说,阿冬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小马的脑袋,等它平静后才打手语。
【我会努力学的,我学的很快】
藏布一开始其实看不太懂阿冬的手语,他们村落也少有人会的,但相处久了,ta在比划什么靠猜也能猜出来。
阿冬不是藏族人,但藏语ta无师自通,不过藏布从没有问过ta这个问题。
“你今天练了有一段时间了,先下来吧。”他说,“不骑马的人练这么久,腿会痛的,而且小马也需要休息。”
他话说得很直,没有掩饰地说出了心里话,一般人听到其实会有些羞愧,但阿冬没有,ta听话地伏下身、踩着脚蹬想要慢慢下马,但因为重心不稳、小马烦躁地跺了几下脚,阿冬就趴在了马背上,没有动了。
阿冬穿着厚厚的藏袍,分不清男女的款式,镜头只拍到阿冬的手,修长白皙,甚至说肤色冷得像雪一样。
和晒得黝黑的藏布截然不同。
“它不会把你摔下去的。”藏布说着,对小马呵了一声,小马吭哧了一声,马尾甩了两下,但真的乖乖地不动了。
“下来吧。”他扶住阿冬的腿,又把另一只胳膊递给阿冬,快速地道,“如果不敢下马就跳吧,我接你,不会扭伤的。”
阿冬按住他的胳膊,抬头看了他一眼,镜头里只露出了藏布专注纯真的眼神。
那是一个特写,近得连藏布眼底的血管都看得分明。《冬旅》上映后,顾晏津去大荧幕看了一次,这个镜头一出来,观众席都倒吸了一口气。
当时这个镜头原本只有一秒钟左右,但他看着监视器,自己也忘了喊卡,于是就有了阿冬和藏布长达三秒的对视。
后面许多人分析冬布感情线时,说他们的爱情就是在这一眼萌芽的。
其实不是的。
这一眼,是顾晏津萌芽的开始。
“叮叮——”
门铃忽然想起,顾晏津看了眼时间,估摸着是外卖到了,就起身去开门。
“来了。”
他把门拉开一条缝,伸手去接。几秒后,手上多了一个塑料袋,但是比他想象中沉很多。
那是一个装着蔬菜肉类的购物袋。
他愣了愣,把门敞开一点,“你送错了吧,这不是……”
话刚说一半,他就愣住了。
外面的人不是穿着小黄服小蓝服的外卖员,竟然是邵庭阳。
这张脸刚刚还在屏幕里,却又在下一秒出现在他的面前。这一眼的冲击实在太大,顾晏津愣了好几秒都没有回神。
邵庭阳早上穿的那件外套已经没了,他换了一件白色短袖,穿着很休闲随意。
看到顾晏津难得呆住的模样,他笑了笑,但那笑意很浅,马上就收回去了。
“吃饭没?”
顾晏津收回心绪,目光从他头顶扫到另一只手上拎着的装着调料瓶的袋子,这次终于明白了过来。
他往后一步靠在门框上,把塑料袋放下,然后一只手搭在了门把手上。
“没吃。”顾晏津抬眼,目光和他的交接,轻声道,“在等外卖,你呢?”
明知故问。
邵庭阳没回答,“不让进?”
顾晏津煞有其事地嗯,“先登记吧。”
邵庭阳懒得惯他,没拎袋子的那只手往前一推,决定强闯关卡。他力道不重,顾晏津被推得笑了,转过身去,邵庭阳就托着他的背有一步没一步地往前走。
说不上暧昧,但动作很自然。
是顾晏津想要的亲昵。
这会儿再想起那碟水果,他又有点懊恼,刚才看电视的时候随手拿来吃了,早知道应该留一点。
过生日这件事本身不会让他开心,但邵庭阳明明知道却还惦记着不让他一个人度过,这点让顾晏津很是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