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乡试

    因为要连考三日的缘故, 众人打算带进去的物件也就远比童试时候多,搜子搜查的速度难免要慢上不少。

    人群往前挪动的速度颇慢,直到天色渐亮, 范愚才堪堪到了门口,身后犹有着大片书生在等候。

    照旧点名搜身之后才可入闱,一道待了许久的陆展宣也同范愚分隔开来,各自进了窄□□仄的号房。

    左侧的居然又恰恰好是同住客栈,刚刚还在场外见过的纨绔子。

    正对着号房算得上差的环境皱眉, 进门的脚步犹犹豫豫, 还是被分管周遭杂务的号军催促了一句, 才不情不愿地抬脚往里走。

    也不知道是怎么熬过的童试与院试。

    范愚倒是早有心理准备, 瞧见落了灰的桌板, 还有闲心对比一番前几回科考的环境。

    搜子搜查时候翻乱了带进来的物件,拿来擦拭灰尘的布巾子正好被挪到了最上边, 免去了范愚在布有蛛网的号房里头翻找的功夫, 也省的夜里要盖的外袍沾染上灰霾。

    擦拭时候还没怎么用力,桌板就上下轻轻晃动了一番。

    大概是被拆卸的次数太多, 这会儿看上去一点不牢靠, 怕是书写的时候都会晃动, 平白让字迹变丑几分。

    乡试三场, 一场三日,却都是临考之日的子时才会发卷。

    而等范愚粗粗擦拭干净两块木板, 清理掉角落里头的小小蛛网之后,一抬头就瞧见了阳光洒落,才是上午。

    离着第一场能瞧见卷子的时候,远远还早。

    号房的一角,摆了个灼热的炭盆, 炉火让原本就窄小的空间里,温度上升了不少。

    还是八月,这样一来就越发显得闷热起来。

    收拾的动作加上炉火的热意,令范愚额际冒出来了些细密的汗珠。

    他甚至还怀疑了一瞬,有个热源在这儿,夜里可还用得着后边特意加上的外袍了。

    但若是熄了炭盆,就要连着三日没有一口热的饭食了。

    一时之间还真让范愚觉得有些为难,同时还为自己厨艺不错庆幸了片刻。

    若是换了叶质安在这儿考科举,可就真的该连啃三日的冰冷干粮了,要是不服气地想自己折腾点什么,怕不是能把卷子都给烧了。

    联想让范愚轻笑了声。

    想着时间还早,他于是暂且把该收拾的物件放在一旁没搭理,转而先将本就在角落的炭盆挪到了离自己更远一寸的另一个角落。

    坐在木板上边休息了片刻之后,才终于觉得闷热感有消退些许。

    没有风吹进来,心静居然也能勉强让人凉快一些。

    科举自然不会让考生带书进来,虽有笔墨,却也没有纸张好书写,等到收拾完了所有,范愚一时陷入了无所事事的状态当中。

    至于平时呆习惯了的系统空间,早在搜子碰上他身体的瞬间,就已经被系统给主动关闭,并没给他留下意识进去消磨时间的机会。

    剩下的快一日功夫,还真就没什么事情可以做。

    好在他还记得发放卷子的时间在子时,半夜发卷,也就意味着休息的时间将被大大缩短。

    本就要靠木板拼凑才能勉强有张床板容身,时间再缩减,想来夜里并不会太好过。

    无所事事的时间里,倒是可以早些入眠,才好蓄足精神来应对考题。

    比起中小三元的时候,范愚确实长高了不少,但比起叶质安或是祝赫,都还相差不少。

    往常都盼着再长高些,这会儿对着狭小的空间,拼凑好床板以后,他却难得找见了点好处——

    想来这会儿不知道在哪一处号房的祝赫,蜷起来入眠时候定然要不及他舒适。

    白天的时候还以为没什么用处的炭盆,夜里却显示出了存在感。

    号房外边是条长巷,风雨难蔽,于是冷意唤醒了未披外袍就入睡的范愚。

    即便有炉火在,风吹进来的瞬间还是让刚入梦乡的人猛地打了个寒颤,清醒过来。

    披上了外袍之后再重新蜷回到木板上,才没再被风吵醒。

    有一回惊醒在,加上蜷缩着入睡的姿势让人身体僵硬,直到号房外边开始有人声走动时,范愚其实都没休息得太好。

    前边几回科考时候还未体会到多少的艰辛,终于在乡试第一场凸显了出来。

    子时发卷,想来每一个终于拿到了考卷的书生,都得长出一口气。

    范愚亦不例外。

    科考本身没给他太多紧张的感觉,却硬生生被号房的环境与等候的规矩给折腾了一番,刚接过考卷铺展在已经放回原位,还带着点身体温度的桌板上,尚未看清考题就已经轻松了不少。

    而等到看清楚题目,开蒙以来打交道最多的四书文与试帖诗,更是让范愚放下心来。

    乡试第一场试三篇四书文,考题的顺序甚至是按年循环。不曾进场,就能有一大半做过功课的考生已经摸清楚了今年会试哪三册。

    范愚倒是因为花费了一年功夫在游学上边,没去打听到这么详尽的地步。

    但左右不过是四书文章,不论是选的哪三者,都不至于将他难倒。

    倒也不是自大,毕竟从开蒙至今约莫八年时间,一大半都在同四书打交道。

    这最熟悉也是难度相对最低的一场考试,范愚答得颇为顺畅,半点没有卡壳,落笔如有神助。

    虽说晃悠的桌面不可避免地干扰到了字迹的美观,又练了数年书法之后呈现的答卷,也还是要比当年院试时候好看太多。

    就是范愚自己不甚满意罢了。

    想到乡试不会提坐堂号,交卷的同时对着号房的破败又生出来了些许的怨念。

    子时拿到考卷就开始就着烛火答题,三篇四书文章并一道五言八韵诗会耗费的时间并不久。

    不止认认真真拿炉火为自己准备了饭食,入夜之后范愚还能早早放下笔,颇为放心地将试帖诗留到次日再作答。

    就是木板睡着依旧不舒服,以至于次日醒来时整个人都是腰酸背痛的状态。

    在狭小的号房里头勉强舒展了好一会儿身体,才又低下头去开始答被留在最后的一道试帖诗。

    时间估计得正好,落下最后一笔都还不及午时,令他又体验了一回等候放排的感觉。

    可八月的烈日并不友好,晒得夜里没休息好的一众书生头晕眼花。

    范愚的面色也就因此不是很好,等被候在外边的叶质安瞧见了,少不了一副温补的药剂灌下去,还早早压着人到床榻上休息。

    对比号房里边的单薄木板,客栈还算柔软的被褥可要舒适太多。

    天还没黑就被推进被窝里的人,明明对不能读书有些不情不愿,真正阖上眼之后却睡得格外香甜。

    经历过久违的冷硬床板之后,便是美食佳肴或是书册孤本,都没有被窝的诱惑力来得大了。

    就是口中还对叶质安将书册挪到他躺着没法伸手够到的位置有些不满。

    乡试各场的交卷与入场之间只有一日间隙,若不是外边那群纨绔子又闹出来了不小的动静,范愚兴许就会在被窝里直接睡过去这一整日了。

    即便理智告诉他,为了即将到来的第二场能有不错的精神,怎么也不该试图在床榻上消磨完这一整日的时间,搅得夜里没法入眠,可真正被房外的嬉闹动静吵醒的瞬间,还是免不了有些怒意升起。

    推开门瞧见的,便是满堂的混乱。

    就像是已经中举之后在庆贺结果,众人身上衣衫依旧华贵,却甚至沾了酒渍。

    又一次被拼凑在一起的桌案上边,凌乱地倒着几个酒壶,早已被饮尽,只缓缓流淌出来些许酒液而已。

    嬉闹的人嗓音极高,仔细一看,却也能在桌案底下找见几个已经不省人事地醉翻在地上的。

    分明还有两场要考,这群人看起来倒是一点不担心宿醉会让人头脑不清醒。

    态度殷勤的侍者面上不知为何挂着得意的笑容,腰杆笔挺,一点不像是平日里要低头哈腰伺候人的模样。

    听见范愚推门的动静之后倒是机敏地朝上边瞟了一眼,紧接着就微微弯下腰,收敛了不知从何而来的骄傲身段。

    范愚照旧觉着疑惑,可也没法看懂这些人行事的原因。

    想着乡试第二场在即,也就将困惑抛之脑后,没怎么搭理这群人。

    顺便还又庆幸了片刻,系统虽然不允许他的意识在两场之间的间隙里进入空间,好歹还有些人情味地开放了专注功能。

    否则若是真被吵上一日,头昏脑胀没法避免。

    想到第二场,范愚的思绪又飘忽到了柳无身上。

    说是主考,第一场整整三日时间里边,他却还不曾瞧见先生口中那个逆徒到底长什么模样。

    甚至连个高矮胖瘦都不得见。

    唯一可能已有的一点了解,就是进场点名时候,听到的那声尚且不知是不是他的嗓音了。

    而第二场的进场同样是在天未亮的时候,多半依然没法看清柳无的所在。

    对师兄有着不小的好奇心的同时,范愚也没忘记先生的吩咐,不由又在脑中默默背了一遍留给师兄的考题。

    这么一来,若是有了单独相处的机会,两人的身份地位似乎还能调转片刻?

    这会儿柳无是主考,可到了那时,就该变成他来考先生心心念念记挂了许久的逆徒了。

    想到这里,又一次确认自己没记岔考题的范愚,不由地笑了笑。

    而后努力将思绪清空,才又将注意力挪回到了手中的书册上边。

    虽说离第二场就剩下短短半日的时间,但反正,不读书也没什么事情可做才对。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次场,风雨

    准备的时候范愚是有好奇过柳无的模样, 可真正到了第二场入场之时,照旧瞧不清楚。

    还是离天亮都有许久就要进场,即便顺着点名的声音望过去, 他能够看见的也只是团夜色包裹的身影而已。

    不说模样风度,便是高矮胖瘦或是年纪都分辨不出,于是只好有些遗憾地走进号房里边。

    有第一场的经验在,清楚发卷都要等到夜里子时,范愚这会儿颇为轻松。

    逼仄的环境已经熟悉, 甚至因为离上一场考试才隔了短短一日, 不必再度清洁一遍周围, 他要做的事情还又少了一件。

    足足一天的功夫, 只需要收拾整理被搜子翻乱的考篮即可, 时间充裕得有些过分。

    于是索性直接将木板拆了下来,拿外袍垫在身下, 不顾及姿态地仰躺了上去。

    屈膝来避免蜷缩身体, 双臂则枕到脑下,范愚开始望着前不久还被蛛网织满的号房顶上发呆, 试图借此来消磨时间。

    比起第一场时候还傻愣愣地坐了会儿, 此时的表现自在太多。

    就是可惜自在也不会让时间加快, 等又一次到了子时, 范愚都已经仰躺着睡过去了好几回。

    真正发卷子的时候,却不如前次自如了。

    四书已经学了多年, 五经却不同。

    虽有系统的虚拟讲授者,又有现实中的府学与游学经历在,所知的势必比不上浸淫时间更久些的。

    范愚铺陈开来卷子的动作因此而小心翼翼,明显带着紧张意味。

    跟着祁连先生研究《春秋》的时间最久,于是对着刚拿到手的空白考卷, 范愚的视线最先去看的自然也是《春秋》题。

    原本还以为会是对他而言最容易些的,真正瞧见考题之后,他却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些。

    “冬,会陈人、蔡人、楚人、郑人盟于齐。”

    出自《春秋·僖公十九年》。

    范愚是有先生指点教授,可出卷的主考却是柳无,同样是祁连先生看重的弟子,甚至跟随学习的时间还远比他长,在最擅长的一册里边出题,自然不会出道多容易的。

    考题只陈述了一小段历史,《春秋》虽向来被赞是字字针砭,真要考生在短短几个时辰里边就此来作文章的难度却有些大。

    就在这句上方的,出自《尚书》的“弗询之谋勿庸”,显然就要容易不少。

    想到自己好歹还有先生的数月教学与治经所得的文章在,范愚在感叹师兄下手毫不放水的同时,不由也对旁的考生生出来了些许的同情。

    这题虽难,倒也不至于将他考倒,只是乡试有限作答时间的分配上边,需要仔细估量一番了。

    而随着视线下移,一句“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又让范愚皱起来了眉头。

    《易经》算是他在五经里头最为不擅长一些的,拿到卷子之前就已经有了些心理准备,这会儿倒只是习惯性皱眉而已。

    范愚于是暗暗给这两题划分了最长的作答时间,一览完全卷之后,终于揽了揽衣袖,开始磨起墨。

    墨块在砚台上慢悠悠打圈的同时,脑中则是开始构思起来第一篇文章的思路。

    等到提笔蘸墨,腹稿也已打得差不多。

    落笔之前,还得先在心中对自己默念一遍“用楷体”。

    这就是艳羡叶质安那一手漂亮的行书之后,迫不及待地在解锁过后就转去练行书的后果了。

    若是不在心中告诫自己一遍,范愚一点都不怀疑,手下一落笔就会是幅龙飞凤舞的模样。

    行书再怎么飘逸好看,拿来答卷也不合适。

    虽说在乡试将近之后,就已经有小半个月不曾写过行书,已经养成的习惯却没那么好改掉,于是他也就不得不在暗示自己一遍之后再动笔。

    答卷有专人誊抄之后再送批,为的就是防止考生在字迹或是旁的什么地方动歪脑筋,要说字迹工整与否对最终的结果影响并不大,却也不妨碍他这会儿一笔一划,写得格外认真。

    写得慢,但恰好与脑中一字一句雕琢文章的速度差不多持平,看上去倒是答得颇为流畅。

    等到范愚就着烛火答完了排在最前的《尚书》题,再抬起来头缓解脖子上酸意时,天色恰好将将要亮。

    白天最为清醒,自然要拿来答觉着难度最大的两题。

    就是照着计划动作的同时,不自觉就苦起来了脸。

    最后一笔落下时,一直站立让整个人都腰酸背痛的同时,面上的肌肉也因为保持着一个表情过久而显得有些僵硬。

    于是范愚在活动身体的间隙,还不得不抬手来搓揉一番面颊,又或者摆出几个夸张的表情以作舒展。

    得亏号房单独隔开,要是有旁人在,怕不是要被惊诧的视线给包围。

    草草拿炉火来准备了饭食,填饱肚子之后就不得不点烛火来照明了。

    想着旁的号房里边,考生都该正在奋笔疾书,范愚却没有继续作答的打算。

    脑力活动容易让人疲惫,两道最难的考题过后,他已经没法保持原先的好状态。

    与其顶着不大清醒的脑袋去答剩下两题,倒不如先小憩一会儿来养好精神,才好一鼓作气答完最后的卷子。

    既是小憩,担心不小心睡过头的范愚也就没将桌板拆卸下来充作床板。

    最后是趴在桌面上入睡,拿双臂作枕靠。

    并不舒服的姿势虽然避免了睡过头的惨案发生,但也没法给范愚带来安稳的休息。

    只是浅眠,时不时还会翻覆几下来改变姿势。

    不过也得益于此,夜里头忽起风雨时,他才能够及时醒过来。

    入睡的时候范愚有记得把外袍披在肩上,但随着浅眠中调整姿势的动作,早就已经滑落到了腰际,肩上只剩下乌黑的发丝遮盖,哪能起到什么保暖作用。

    长巷不遮风雨,风吹斜雨丝之后免不了就直接将湿意送进了号房之内。

    寒意一到范愚就醒了过来,也因此才得以避开考卷被打湿的结果。

    匆忙护住考卷的同时,还得兼顾照明的烛火不被吹熄,一时间让人有些手忙脚乱。

    临近的号房里边也渐起动静,范愚甚至隐隐能听见小声的咒骂,也不知道是不是考生辛苦答了一日卷,却被雨水弄糊了墨迹。

    雨下了差不多一夜,不敢阖眼休息,却也没法作答。

    范愚只好傻坐着,在脑中反复思索剩下的考题,以求雨一停,就能将渐渐成型且雕琢得差不多的腹稿转至纸页上。

    可惜思绪不停没法阻挡困意来袭,他本就只是小憩了一番,这样一来,后半夜里脑袋一点一点的,甚至有几下几乎要碰着桌板。

    雨停而光亮投到答卷上时,范愚的双眼都差不多想眯起来了。

    还是又搓揉了一番面颊,大力晃了晃脑袋之后,才勉强维持了清醒。

    再一次告诫自己要用楷书作答,下笔的速度却因为困倦的状态加快不少。范愚在将腹稿尽善尽美地誊写下来的同时,脑中剩下的唯一一个念头就是要赶头一批放排,才好回去客栈休息了。

    结果和计划的差不多。

    所有人都被风雨耽误了快一晚的时间,等范愚真正交卷时,甚至没几个完成了的。

    等候放排的地方空荡荡的,只有地面上未散的水汽和他们寥寥数人作伴。

    已经答完卷的书生,即便精神不好,多少还是能看出来信心十足的,唯独角落里有个年纪比范愚大不了几岁的,格格不入。

    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膝,脑袋则是埋下去,让人看不清神情的同时,也很好地替他隔绝了外界的目光。

    范愚自然觉着惊讶,目光免不了就不时在那人身上游移。

    直到终于到了头一次放排的时间,发现聚集的人群不及第一场时候多,范愚估计着风雨影响的同时,视线也又往角落里那人身上飘了过去。

    终于站起身的人,头发凌乱,眼眶通红,面上还有水痕。刚一宣布放排就跑着往外冲了出去,连拿袖子掩面都不记得。

    不必范愚惊讶,边上就隐隐飘来一两句轻声议论。

    “说是考题难,好不容易答了三题之后就打算休息,结果因为累而睡得死了点,等被风雨惊醒,白日里写完的卷子已经湿得一个字都看不清楚,完全是纸浆了。”

    “一时没承受住,索性就自暴自弃,雨一停就来这儿坐着等了。”

    “那岂不是要平白再等上三年时间?不过好在瞧上去还年轻,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是个比范愚早交卷的书生,同身边的同伴在说话。

    想来是同样觉着诧异,于是在范愚交卷之前,就上前去问了那人。

    “算是少年天才,小小年纪考上秀才,本该上一届就下场,硬是被师长压了三年,今年看火候到了才放他下场。”边上有个同样听见了议论声的书生加入了低声交谈当中,“这样一来又等三年,也只好说是天意弄人。”

    话里话外满是惋惜,却也带着点难以听出来的幸灾乐祸。毕竟少一个少年天才作对手,自身中举的概率也能增一丝。

    至于这一回打击之后那人会不会一蹶不振,就不得而知了。

    早就清楚地知道科举残酷,可真正看着难以预料的风雨毁去一人三年苦读的成果时,范愚还是不由地摇了摇头。

    听着谈话的同时也没忘记挪动脚步,正为之叹气,手腕就被叶质安温热的手握住。

    “回神了,夜里没休息好罢?回去熬碗安神的汤药予你。”

    第93章 第九十三场 考毕

    刚还在替人叹气, 就听见了叶质安这句安神汤药。

    已经因为困意和疲倦而变得迟钝的范愚,愣了愣神才反应过来。

    但没反驳,他现在甚至懒得开口说话, 满脑子只有对松软的被褥的渴望。

    于是乖乖地被人牵着手腕朝运河边上走,像个刚开始学步的孩童,还得叶质安注意着眼睛都快合上的人不要被什么石子给绊着。

    不过说实话,他这会儿更怀疑范愚会不会左脚绊右脚,上演个平地摔。

    头一批放排还是有些好处的, 范愚是第一个回到客栈的考生。

    不止那群纨绔子还没回来制造喧闹, 连陆展宣都还不曾考完。

    只有刚进屋时传来的运河上的热闹动静有点存在感, 却也在下一刻就被叶质安关上窗子的动作阻断了大半。

    于是范愚得以享受难得的安静, 趁着他出门去煎汤药的功夫, 除去外衫就把自己塞进了被窝里。

    还幼稚地卷了卷,拿被子把自己缠成了长条形状。

    才刚阖上眼, 意识都没飘远, 屋门就又吱呀了一声,正是叶质安端着汤药进来。

    比范愚预料的速度快了太多, 就像是早已经备好, 只是去端了一下而已。

    可他这会儿只想睡觉, 半点不想离开将自己卷在当中的被窝, 去喝一碗必定苦涩的汤药。

    这么想着,范愚就没睁眼, 试图装作已经睡着来蒙混过关。

    可惜眼睫的颤动让走到床榻边上的叶质安瞧了个正着:“阿愚,快起来喝了再睡。”

    明白已经被发现,范愚也就没继续装,但还是朝着床榻里侧翻了个身,面朝向紧闭的窗子以示抗议。

    只是落在叶质安眼中, 少年把自己裹成长条,双臂都缚在被褥当中,就着这姿势滚动的动作实在冒着傻气,有些好笑。

    将手中的碗放置在床头柜子上,叶质安直接伸出手去轻轻拨动了眼前的一长条傻孩子。

    不用花什么力气,就能把束缚着自己的人拨回原本的方向,视线正好能对上床头被放置在药碗边上的一小碟蜜饯。

    清楚这人的习惯,叶质安可谓准备充足。

    只是试图耍赖的人没打算这么快屈服,犹自坚持着不想从被子当中出来。

    这会儿倒是颇有精神地同叶质安斗争,但话音还是含糊,带着明显的睡意。

    “兄长怎么这么快?按理煎药的时间足够我睡着才对。”

    经历过两场考试与意外的天气之后确实是精神紧绷的状态,范愚没打算拒绝汤药,但难得幼稚一回似乎也还挺有趣。

    一时半会儿不想从紧紧裹着自己的被子中出来,于是就找了个话题。

    “兄长有提及号房环境,夜里有风雨,加上第一场过后就挺疲惫的,是以早就提前煎着药,让上回见过的小童帮忙看顾着。”

    一长串解答却没耽误叶质安的动作。

    看范愚不打算出来,索性就着长条的被子把人提起来,让他以双手被束缚着的姿势坐起,药碗直接端到了他口边。

    “若非如此,等从头开始煎好了汤药,你都该睡过一觉了。”

    没想到叶质安打算直接喂自己喝药,范愚瞪了瞪圆碌碌的眼,惊讶让不必酝酿就满满的睡意消散了个干净。

    方才还觉着有趣的姿势这会儿终于让他意识到了束缚,先偏了偏头躲开喂药,而后就有些手忙脚乱地试图从被子中挣出来。

    可已经坐起身,也就意味着他不能直接在床榻上打个滚来让被子松开,要立刻解放双手还真不太容易。

    最后还是靠叶质安这个外力的帮助,范愚才成功自己端起来药碗。

    已经除了外衣,怕他着凉,盯着人喝药的同时叶质安还没忘记将手搭在他肩上,来保证被褥不会滑落。

    转过身去取蜜饯,一回过头却发现范愚趁自己不注意又缩回了长条当中,少年郎这回终于没忍住笑意。

    同被褥搏斗的那几下,加上刚喝下的汤药带来的暖烘烘的感觉,让范愚的面颊上泛着点暖意带来的红晕,又回到了昏昏欲睡的状态,和木板对比起来显得格外舒适的床榻更是让他惬意地眯起来眼,歪过头在被褥上蹭了蹭。

    像是个犯困的猫崽。

    和药打惯了交道之后,他其实已经不太需要甜味来缓解药味的苦涩。

    困意又让脑袋不是特别清醒,一时间也就忘了自己刚刚还看到的床头蜜饯的存在。

    于是端起来蜜饯打算递给他的叶质安,就瞧见范愚迅速进了梦乡当中。

    而后就取了册医书,坐在床头读着,也没什么去外边逛逛的打算。

    同住一个客栈的那群书生,多半是在最后一波放排才结束答卷,当客栈大堂传来吵嚷声音时,范愚甚至已经睡醒,正要同叶质安一道下楼用饭,半点没被搅了清梦。

    赴考时候还雄赳赳气昂昂的一众纨绔,回来的时候却像是落败的公鸡,一个个垂头丧气。

    出去时候打扮得光鲜亮丽的衣着,这会儿已经尽数变得皱巴巴的,梳理整齐的发冠亦颇为凌乱。

    不必范愚诧异,只对着这群客人殷勤的侍者就已经迎了上去。

    “郎君们这是怎么了,可是科考出了什么岔子?”

    侍者面上有着难以掩饰的焦急和担忧,倒是还记得扫一眼正在木制楼梯上的范愚,说出口的话经过了再三思量。

    掌柜照旧毫无存在感地端坐在柜台后边,低垂着头不知在做些什么,连眼神都没有分给大群客人丝毫。

    已经下了楼的范愚两人,则是被分到了一个角落,占据了张尚且没来得及被拼凑起来的桌子,由小童招呼。

    离得侍者极远,若是他压低声音,有纨绔子们的动静遮掩着,这边便半个字都听不着。

    打从住进客栈开始,范愚对这群住客生出来的好奇心就随着时日渐增,在经历了两场候考和放排场景之后更是几乎攀升到了巅峰。

    发现距离有些远时,免不了就露出来点遗憾之色。

    好在面朝大堂角落,背对着侍者,这会儿的表情只有叶质安能瞧见。

    嚣张惯了的纨绔子们倒是没想着压低嗓音,挥了挥手道:“无碍,答得都算不错,这副样子只是被风雨折腾了而已。”

    侍者是放心了,聚在一块儿的其他人却纷纷开口抱怨。

    一时间声音此起彼伏,十余人生生造出来了个闹市动静,精力旺盛的样子哪里像是经历了折磨的结果。

    趁着同小童报菜名的机会,范愚转过了身子,拿余光瞧见了侍者的反应。

    也正因此,反倒越发疑惑起来——

    一个客栈的侍者罢了,不说先前流露出来过的傲气,也不提对住客的态度差异,这会儿又是为何,会如此关照一众纨绔子的科考有无出现意外呢?甚至在听见答复之后明显长出一口气,手上的动作趋势来看,甚至是想拍拍胸口压惊,只是强自抑制住了而已。

    不止范愚瞧见这动作,纨绔子们当中,亦有人注意到。

    依旧一点没有压低的声音响起来:“这么大惊小怪作甚,我们能放排回来,自然不会是出了岔子。”

    难听的声音里边充斥着不满和鄙夷意味,似乎也正代表了这群纨绔的态度。

    显然,对着面前这个人,他们并没有多尊重,只当作个召之即来的伺候奴仆而已。

    已经转回身的范愚于是又悄悄偏过头去拿余光看,正好瞧见了侍者掸了掸身上衣物,顺着这话退回去原本的位置,低眉垂目。

    纨绔们觉着这是奴仆的顺从,瞧见过他骄傲模样的范愚却觉得这动作只是为了掩饰不满。

    这群人的对话,似乎已经让他猜出来点眉目,却还不能肯定。

    怎么说也是件大事儿。

    后边用饭的时候,再怎么竖起耳朵去听身后动静,也没见侍者再有什么动作。

    至于一众书生,进门时候还沮丧得很,这会儿却已经又开始了饮酒作乐,吵闹得很。

    他们的宿醉倒是让乡试第三场前这一天都格外安静。

    第三场的试题是几大段问题,所涉及的范围远比前两场限定的四书五经要来得广。

    但却正好合了范愚的意。

    他的年纪小,落在旁人眼里便是底蕴不足的代名词,似乎能熟读四书五经且略有心得就已经是这个年纪能到的巅峰,遇上第三场的试题该束手无策才对。

    兴许拿到了考卷就会发现,连试题里边提及的书籍名字都没听过,又要如何作答呢?

    只是范愚有系统在。

    即便不提书库当中的无数书目,尊经阁二层的大量书架也断然不是个摆设。

    读遍了尊经阁书架上边的所有,又有无数次体验历史场景的模拟,再加上游学的经历,要论积累,他可要胜过同场考生太多。

    下笔如有神助。

    夜里无风无雨,天气晴好,仰头甚至能瞧见明亮的如水月光。

    天将明就答完了卷,离头一次放排剩下的时间,还够范愚小睡一回。

    这回等候放排的时候,同客栈的那些个住客也纷纷加入了第一批的人群当中,志得意满。

    巧的是又有几个站在范愚身旁,议论声教他听得清清楚楚。

    “幸好幸好,若不是……我可答不出来这卷子。”

    纨绔子摇头晃脑,面上挂着得意的笑,而话中的意思未免也太鲜明了些,正好应证了范愚的猜想。

    这人的同伴当中倒是有个机灵的,迅速接过了话头道:“确实,还得多亏先生,令我们多读些旁的书籍。”

    话音落后还拿眼刀剜了最先开口的人,警告意味颇浓。

    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解元

    乡试结果没有这么快出来, 众人都还得在省城逗留一段时间。

    客栈日日吵闹,范愚就索性拽着叶质安出门去逛,对运河的热闹景象已经向往了一段时间, 这下正好找着机会。

    而叶质安则是考虑到名声形成需要时间,十七八岁的年纪要取得病患的信任并不容易,也就没打算在这短短一小段日子里头行医。

    加上乡试三场过后范愚都只是精神不太好,需要补眠,没再昏过去的情况让他放下了一直高悬着的心。

    医书被暂且搁置, 转而顺从地陪着范愚瞎逛。

    毕竟若是他不随同一道, 范愚怕是出了客栈门就能把自己搞丢在外边了。

    游学的一年时间, 足够叶质安察觉到身侧又叼起来糖葫芦的少年这个小毛病。

    陆展宣倒是被乡试连着三场的日夜颠倒给狠狠折腾了一番, 勉强撑完全程之后就病倒, 被灌了不少汤药才好转过来。

    但面对着范愚游运河的邀请,还需要休息的人不得不摇头拒绝。

    倒是对乡试结果颇有把握, 甚至不提中举, 灌了药精神好转之后,对着范愚的头一句话就是“这回怕是解元有望”。

    得亏嗓子还哑着, 才没就着这个话题喋喋不休上小半个时辰。

    至于住在另一家客栈的祝赫二人, 却没几分成算, 觉着卡在中举边缘, 不论是上榜还是落第的概率都差不多,于是也就没什么心情在成绩出来之前出门嬉耍。

    放榜时间有期限, 江南定的是九月十五之前,而乡试最后一场交卷是在八月十六,其间隔了整整一个月时间。

    头几日范愚还在运河边上逛得颇为开心,过不了一旬时间就开始觉得腻。

    然而客栈里边那群纨绔子却丝毫不嫌一成不变的日子无趣,照旧在那吵吵嚷嚷, 饮酒作乐。

    最后将范愚三人都逼去了祝赫暂住的客栈,各自捧着书在大堂里坐着读,才勉强在白日里得了个清净。

    等到九月十二放榜,众人都长出了一口气。

    江南的乡试考生在八千有余,每届录的定额却只寥寥百人出头,八十取一的录法,让早早聚集在布政司外边的考生并不太敢去看。

    于是出现了副诡异场景,榜张贴完的盏茶功夫里,密密麻麻的人群居然半点不曾有人头涌动的迹象。

    各人都老老实实站在原地,屏息凝神,生生造出来股紧张氛围。

    直到有人开口念中举的名单,才打破了这片安静。

    从最后一名往前念,每每念着一个名字,就能从不同的角落传来响亮的欢呼。

    十年寒窗苦读换来一个举人身份,就此有了选官的资格,让听见自己名字被大声唱出的考生完全不能够保持冷静。

    连着十个名字都非祝赫或是白洛,两人的面上明显就出现了怅然意味。

    虽说这回来赴考,就是打算体验一番,没抱多少希望,但等结果宣布时没听见自己,终归会有失落。

    正当祝赫抬手搭上白洛肩膀,以示安慰时,却听见了自己名字被喊到。

    一时间人傻在了原地,刚抬起到半空的手也停滞住,白洛转身道喜的动作更是让他看起来平添了点傻气。

    每一个中举了的考生反应都几乎一样,傻愣过后就是狂喜,再然后则是不可置信,等终于回过神,不约而同地就会试图拨开身前的人群,想着挤到最前边,亲眼看看榜单上边是否真的是自己的名字。

    祝赫也不例外,要拍人肩膀的手转而往下,拽着人就往前挤,也不管自己拽住的是谁,只想拖个见证而已。

    于是手中握的是白洛的手腕,口中却唤的是范愚的名字:“阿愚,方才喊到的是我吗?”

    对比考中秀才时候的反应,可要不淡定太多。

    有祝赫在前边拨开人群,众人就索性一道跟着往前。

    旁人因为听见他的话,还会半是嫉妒半是艳羡地让开来路径,好方便他走到榜下亲自确认。

    就是从空当里穿过去的人多了些,算上一个开路的新任举人,一次性往前挤了五人,难免招来了点不满的目光。

    还未走到榜下,就碰上了群站着不动的。

    范愚一直在看脚下,唯恐在纷乱当中踩着谁,结果就是直到撞上前边忽然停下的祝赫,才察觉到不同。

    一抬起头看见的就是近来再熟悉不过的衣衫。

    正是同客栈的那群人。

    纨绔子们差不多和范愚三人一起出门,却不像范愚一般要去寻祝赫二人一起,自然就占据了足够靠前的位置。

    祝赫这会儿离看清楚榜上名字的距离,就剩下这群纨绔子而已,穿过他们,往前再走几步,就能到榜下。

    “不知可否劳烦兄台挪一挪位置,某方才听见了名字,想亲眼确认一番。”

    好声好气的问询却惹来了莫名其妙的哼声,纨绔子之一拿鼻腔出气,哼了一声道:“晚些再让,我等也要瞧名次呢。”

    语气笃定地仿佛已经中了举。

    而后就被身边人拉扯了一番衣袖,不情不愿地往边上挪了挪。

    祝赫这会儿满心都是看榜,对这话倒也不在意,匆忙拱手道了谢就往前走。

    就跟在边上的范愚却认出来了人,正是放排之后失言的那个,拉拽他衣袖的亦是熟人,当时机灵找补,这会儿则是及时用动作阻止了话头。

    没等范愚从让出来的空隙穿过,唱榜人新念出的名字就激起来了身边一片吵闹。

    “余兄中了,余兄中了。”说话人颇为激动地拍了拍失言者,表情雀跃。

    至于被喊出来名字的,第一反应却是撇了撇嘴。

    八千余人只录百人,这会儿更是已经念到了八十多名的位置上,常人中举就欣喜若狂,这人却还嫌弃了句“名次未免太低了些”。

    话是这么说,手上动作倒是挺快,拨开了刚要往前的范愚,自己也上前确认名次。

    兴许是因为周围都是熟人,往着榜下走的同时还偏过头,对着剩下的一众纨绔子道:“莫急,想必紧接着就是你们了。不如与我一道上去,索性自己瞧名次来得快些。”

    话说完,越发觉得是个好主意,大声嚷了句“让让,让让,我等要看名次。”

    没等人阻止,嚣张的话就已经说出了口,直直冲着前排的人群,激起来一片不满。

    范愚旁观全程,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要说这样一个纨绔子是凭着真才实学中的举,他实在不太相信。

    尤其是紧接着,唱名的人一连提及了这群纨绔子里边的大半。

    名次最高的,甚至到了五十余名。

    白洛的名字依然没被提及,接受了落第的现实,强颜欢笑的表情同样被范愚收入眼中。

    已经多少猜出来了纨绔子们中举的缘由,这会儿看着出发游学前水平与祝赫相仿的友人失落的表现,范愚看着身前这一众人群的眼神终于变得不善起来。

    一共录了百人,这十余个里边就已经有七人中举,占去的名额里边兴许就有一个属于白洛呢。

    正想着,已经挤到了前边看榜的祝赫欢呼了一嗓子。

    “阿愚!阿愚!快上前来,中了解元!”

    话音一落,全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祝赫已经转过身对着范愚兴奋招手的动作,很好地帮助他们锁定了目标。

    一直在唱名次的声音也停滞了盏茶时间,等回过神,就直接跳过了还未唱完的名次,高呼道:“解元:范愚!”

    哗然之间,系统道喜的机械音也跟着响起来:“恭喜宿主经验+100。”

    考生八千有余,等着放榜的却还有其亲朋好友,系统难得的大手笔在在场人数的衬托下,甚至显得有些小气。

    不过范愚没空计较这个,衣袖被身边白洛兴奋地拽紧,陆展宣则是幽幽地道了声恭喜。

    至于一直在场却像个场外人的叶质安,反应飞快地抬手揽上了范愚肩膀,以免自己看顾了许久的小孩被朝着他们挤过来的人潮给撞倒。

    往常几次放榜,范愚都是听人念出来就当已经亲眼瞧过,而后飞快地逃离人群。

    这回却忽然不想这么做了。

    硕大的榜单近在眼前,即便身上已经汇聚了无数视线,他还是想往前走一走,来亲眼看看被写在榜单最前端的,自己的名字。

    一直以来被他当作榜样的父亲只是秀才,此时听见自己成了解元,忽地就让范愚生出来了些不真实感。

    巨大的惊喜面前,自父亲离世开始的经历飞速在他眼前过了一遍,竟显得如梦如幻。

    脑中是想着要亲眼看看榜上名字,脚下的动作却因此而停滞,直到肩上揽着的力道加重,耳边听见“阿愚”与“允中”混杂的友人们的轻呼,范愚才回过神。

    途径过同客栈的这群纨绔子时,一声不大服气的哼声,从方才那个“余兄”处传了出来。

    可范愚至今也没懂,这人为何要对着周围每一个非其狐朋狗友范围内的中举之人“哼”上一下。

    祝赫方才那一嗓子,让他周围留出来了一大片空地,正好够范愚几人站立。

    头名好找,但范愚的注意力却被自己名字边上那列给吸引了:“陆兄快瞧,你是亚元!”

    解元的一举一动都被满场的考生所注意,头名与次名相识甚至还是友人的事儿,自然又带起来一片惊呼。

    摘了次名的陆展宣倒是有些无奈,摇了摇头道:“没成想,最大的意外竟然是允中你。”

    说是这么说,方才他同范愚道喜的话还是出自真心的,面上带笑。

    第95章 第九十五章 舞弊?

    确定了各自的名次之后五人就打算离开, 可方才已经挤到最前边的榜下,要从人群中脱身需要花上很大的劲儿。

    尤其是后边还有群对自己名次不大满意的纨绔子,抱臂站在那里发牢骚, 不上来挑衅就不错,自然不会愿意给解元亚元让出道路。

    最后还是换了个方向,从侧边离的场。

    四人赴考,三人得录,离了人群之后, 白洛就提议了句庆功宴。

    他虽没能中举, 却也没觉得气馁, 一时失落过后还能捡起心情对着祝赫调侃:“祝兄可还得等我一道上京呢, 左右不过三年, 再来一次定能中了。”

    祝赫这回的名次算是靠后,能得录已经是侥幸, 也因此, 他确实没打算早早上京赶考。

    离会试所需要的水平,在场的人其实都还差得太远, 白洛这话即便是对范愚或是陆展宣, 也能算适用。

    于是三人都点头, 而鼓励白洛的同时, 范愚内心却是在想着兴许不需要再等三年。

    不过毕竟对那众纨绔子的事儿没什么把握,他还是想等完全确定之后再说出口, 此时便只端起来手中的酒盏,冲着面前几人扬了扬。

    还没往口中送呢,就教侧边的叶质安给拦了下来:“阿愚莫不是忘了自己酒量不佳的事儿?”

    倒不是扫兴,但凡范愚的酒量再好上丝毫,他都不会在少年还没沾着酒的时候就加以阻拦, 起码也会等他饮上一盅再说。

    可是连抿一口都会晕乎乎的人,还是不要把酒水往口中送的好。

    在场的人里头,祝赫与范愚相识的时间最久,却也不清楚他酒量如何,听了这话不由有些诧异。

    “允中一口都沾不得么?那不妨叫小童给换作茶水。”

    考虑到距离,庆功宴择的是范愚暂住的客栈,可落座之后众人才意识到这是个错误的决定。

    偌大一间客栈,那群纨绔子还没来得及回来制造吵闹,平日里对范愚几人爱搭不理的侍者却也不知所踪。

    至于一直以来都像个摆设的掌柜,依然低垂着脑袋坐在柜台后边,对任何动静都没反应。

    得亏厨子与小童还在,才没让几人换家客栈。

    院试时候住的是状元楼,回回用饭也都有个俗气却讨喜的状元宴名头,这会儿一桌上聚着三个新中的举人,木讷的小童却只知道举着张菜单让众人点。

    说是庆功宴,却因为客栈的缘故少了几分氛围,还不及考中秀才时候喜庆。

    满桌未留茶水,各人面前都摆的酒盅,也是为了以小酌来助个兴,范愚自然下意识便忽视了自己的酒量问题,险些又醉上一回。

    这会儿被叶质安一提醒,脑中不由自主就浮现出来上回饮酒之后自己的表现。

    摇了摇头将场景驱逐出去,他现在确认了,自己一点都不想在庆功宴才刚开始的时候就出个糗。

    要是真喝了之后再挨蹭到在场随便谁的身上,等清醒过来之后免不了得尴尬上好一阵。

    于是顶着友人调笑的眼神,范愚颇为顺从地让小童将手中的酒盅换为了茶盏,而后才提筷开动。

    宴刚过半,大堂门口就起了一阵喧闹。

    整队官兵队列整齐地往里走,看上去目标明确。

    而整个客栈,这会儿只有范愚他们一桌人,官兵甚至不需要花费时间来确认目标,领头的径直就立到了桌前。

    “解元范愚,亚元陆展宣,可在你们当中?”

    问话的人还算尊重,后边跟随着的官兵眼神却明显带着鄙夷意味。

    陆展宣一头雾水,范愚却因为这人点明自己二人名次而肯定了先前的猜想。

    虽迷惑,陆展宣还是主动表明了身份。

    而范愚还带着稚气,明显是几人之间年纪最小的模样也帮着问话者找到了另一个目标,补充道:“同科考舞弊有关,还得劳烦二位随我等走上一遭。”

    边上没被提及的三人下意识想要阻拦,却被范愚恍然的表情与摇头的动作给阻止。

    而这表现落在本就目光鄙夷的一队人眼中,恰好就成了知晓自己被发现之后的了然,原本还遮掩一番的目光顿时转得鲜明。

    “放心,误会罢了。”

    范愚半点没打算反抗,顺从地跟着往外走,还记得安抚一下焦急的友人。

    领头的官兵没什么反应,后边已经肯定猜想的却没那么客气,立时出声训道:“安静,快跟上。”

    说话的同时,还变动位置,将两人围在了中间。

    客栈大堂外,还有着另一队官兵在等候。

    擦肩而过时,范愚听见了那队领头人的指令:“进去搜。”

    看起来,不只是那群纨绔子遭人抖落出来了底细,连庆功宴时候不知所踪的侍者也已经被逮住。

    猜出来事情解决要不了多久,范愚的思绪甚至已经转到了这回能见着师兄长什么模样上边。

    而就站在他身侧的陆展宣,在一时慌乱之后也已经找回来了冷静状态。

    毕竟要证明自己不曾舞弊,只消展示一番真才实学就够。

    前方在等着他们的,充其量不过是另一场复杂一些的学问考校,对于在有人舞弊情况下还能摘走最前两名的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事实同猜测一般无二。

    证据还在搜查,而一众纨绔子则是早就已经被考官随口出的问题给探清楚真实水平,被押解了起来。

    要是对比的话,范愚二人的待遇甚至还算不错。

    虽有一队官兵围着,起码身上未被施加什么限制,领头人的态度也还尊重。

    最终在等候着他们的,赫然是考官与江南省的一众官员。

    无人坐着,堂下则是还立着个模样愤恨,衣衫带着补丁的书生。

    连着三场入场时候天都未亮,是以乡试结果都已经公布,范愚还不知道考官长什么模样,自然也就不知道,在场的其实少了个副考。

    一进门,领头的官兵便冲着堂上行礼,说明了范愚二人的身份,后边的一队人则是分散开来守着,像是生怕这两个文弱书生逃走似的。

    介绍的话音一落,书生就冲着两人投过来不善的眼神。

    狠狠地瞪了一眼,才有些迫不及待地开口请求考官明察,语带哽咽。

    立在最中间的年青官员冲他点了点头,开口却是冲着范愚和陆展宣。

    “堂下可是本场乡试的解元亚元二人?”明显没记住两人名字,话音拖得老长,配上摇头晃脑的动作都不会有半点违和。

    “本官为乡试的主考,而今既有书生称是舞弊,索性便重考一回,可有异议?”

    正是柳无,范愚单方面听闻了无数次的这位“逆徒”师兄。

    说是重考,堂上却既无桌案,也无纸笔。

    等范愚和陆展宣都点头答应下来之后,柳无便接着道:“为了避免泄题情况再次出现,我等几人各考一题。口述回答便可,亚元先来罢。”

    说完规则就点了陆展宣,正好给了范愚打量自家师兄的机会。

    三十出头,模样不能说顶尖,搭上通身气度之后也还算配得上清隽二字,同他想象中的样子差不多。

    被污作舞弊的两人都问心无愧,自然不会对这阵仗感到恐惧,顶多就是有点被一省高官与乡试主考现场考校的紧张感而已。

    过了起初的紧张,陆展宣作答的话就变得流利起来,思路也无比清晰。

    到了后边,柳无开始为身上游移的好奇目光皱眉,顺着感觉同范愚对视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已经得出来了柳无不曾舞弊的结论。

    连前边对他们并不友善的书生,此时看向陆展宣的目光都已经带上点愧疚。

    倒是对范愚还保持着怀疑态度,愤恨的模样却收敛不少。

    至于堂上的临时考官们,在目睹了亚元的出色之后,对解元的回答甚至已经生出来了点期待。

    下意识的,出题难度就拔高了些。

    尤其是柳无,第一个考校,眉头都还因为范愚不停的打量皱着,问出口的问题自然不会放水,选的正是两人的先生最为擅长的《春秋》。

    听见问题之后的范愚,嘴角却直接挂起来了微微的笑意——

    他想起来了拜别先生时候的嘱托,等这回考校过后,两人的地位还得颠倒一次,就是不知道到时候知晓自己多了个师弟的柳无,会是什么反应了。

    问题出自《春秋》,范愚的回答自然不免就带上了点祁连先生的观点。

    听出来熟悉看法的柳无眉头皱得更紧,甚至引起来了身边官员的关切询问:“柳兄可是觉得何处不妥?”

    乡试主考出自翰林,品阶虽远比问话的低,地位却清贵,加上还有任命在,他们便是满意得不住点头,舞弊案子最终拍板的也是柳无。

    被问话从思绪中拉扯出来的柳无轻微地晃了晃脑袋,眉头强行舒展开来。

    “无碍,诸位继续便好。”

    面上对范愚的回答表示了肯定,实际上却把心中升腾的疑惑给努力压了下去。

    甚至继续听的一段都有些走神,脑中开始回忆自家倔脾气的先生一年都不见得有一封的书信里,是否提及过范愚。

    可惜直到考校结束,他也没个收获。

    拔高过难度的考校让范愚即便是口述回答也花费了不少时间,到最后两题时都已经口干舌燥,于是也就错过了柳无的思索和困惑。

    终于答完所有问题,洗清楚舞弊嫌疑之后,两人都长出了口气。

    虽然对考校没觉着恐惧,尘埃落定时还是要放松上不少的。

    至于舞弊的后续结果,却没法这么快出来。

    第96章 第九十六章 太学

    近十个舞弊被一锅端, 也就意味着这回乡试录的名单还得变动。

    隔了没几天功夫,更改之后的新榜便被张贴在了原处。边上还配了人高声解说,好吸引来人群看榜。

    仗着提前知道消息, 范愚几人这回赶在所有考生到场之前,就占据了最前边看榜的位置。

    解元和亚元不曾变动,祝赫的名次径直往前挪了五名,而已经决定了三年之后再考一回乡试的白洛,也收获了个惊喜。

    同样是录百人, 他恰好卡在倒数第二个。

    少年郎一改失落模样, 睁大眼睛仔细确认不曾看错之后, 就小小地扬起来下巴道:“果然有我。”

    和他放排之后的预估相一致的名次, 让白洛显得雀跃。

    平日里只有范愚会不顾形象在路上叼根糖葫芦, 这会儿他也加入了进来。

    幼稚模样让剩下三人不约而同摇了摇头,紧接着就放慢脚步, 回去客栈的一路上都保持在两人身后半步距离的位置。

    皆大欢喜之后本该分别, 反倒是叶质安这个医者,拦下来了他们的打算。

    “发榜过后还当有宴, 请诸考官并新科举人。这会儿没人知会, 大抵是都还在忙着处理舞弊一案, 不妨再留段时日。”

    兄长的家书不曾提及乡试每场有几日时间, 倒是记得写发榜过后宴上场景,还花了不少笔墨。

    然而范愚并没有多大兴致。

    因为解元身份不好离开, 点头应下的同时,半点没露出来什么兴奋神色。

    “允中放心,到时若是须得饮酒,推说身体不好便是。”看过范愚常年喝药的祝赫在边上帮着出主意,就是话里带着笑意。

    都不必范愚点头, 此时真正体弱的陆展宣就开口否去了这个提议:“那可就是解元亚元一道称自己身体不佳了。”

    想象出了这场景的白洛还扬着下巴,手中把玩着自己的发丝道:“未免太下主考面子了些。”

    叶质安已经要皱起来眉头,还是范愚自己听见主考二字之后来了灵感,想到了祁连先生的吩咐。

    “无妨,到时早些到场,开宴之前同师兄说一说,换做茶水就是。”

    就是不知道这位逆徒师兄,能不能顺畅地答出来先生的考题了。

    被柳无拔高难度的题目折腾过后的范愚,对即将到来的宴请提起来了十足的兴趣,随着思绪流转,面上也就不自觉地带上了点坏笑。

    “阿愚,回神了。”

    说着到时宴请的事儿,几人已经并肩行到了祝赫二人住的客栈。

    不少考生已经退了房间离开省城,于是范愚他们也就从运河边上的客栈搬了出来。

    即便只要再在省城逗留没几日功夫,污名亦已经洗清,他和陆展宣也半点不想再呆在这个舞弊者聚集过的客栈了。

    新的客栈要舒适不少,没有趾高气扬的侍者,就连厨子手艺也比原来那处好许多。

    正合范愚的意。

    虽没有运河的热闹场景可看,但安静的环境宜读书,最后几日里,叶质安原先时常皱着的眉头都因此舒展。

    再加上乡试结果已经尘埃落定,范愚不曾病倒,他终于能够全心投入到医书当中去,不止不再盯着人的饮食作息,偶尔连他自己该用饭的时间都需要提醒。

    “古怪病症”没有再犯,更是令叶质安记挂了好几年的心事被就此抹去,整个人的状态都要轻松不少。

    刚安顿好没几日时间,终于忙完了舞弊案子的官府果真就传了消息。

    三日过后便要宴请诸考官并新科举人。

    范愚既然先前这般说了,自然也就没同剩下几人一道出发,提前了小半个时辰到了场。

    只是进门时候教不知情的人给拦了拦,道是:“莫要唬我,看你小小年纪,哪里会是解元?”

    范愚哭笑不得地低头打量了一番自己身上的打扮,明显的动作终于教对方察觉了他身上的秀才长衫,语气才转地亲和些许。

    “青布长衫,头戴方巾,秀才公莫不是想进去开开眼?咱可不能随便放人,到时要挨训的。”

    汉子一副憨厚老实模样,坚持不信范愚会是解元,话里像极了是在哄小孩。

    还是后边传来的声音帮着解了围:“没唬你,这位小郎君确实是解元。”

    正是同样早到了的主考,也即柳无。

    现场考校时候范愚的表现给他留的印象颇深,这会儿单从侧面就认出来了人,直接把他带着进了场。

    两人差不多并肩往里走,柳无隐隐在前一些。

    没立即开口交谈,而是引着不熟路的范愚朝着个园子走,脚步到了处凉亭才停下来。

    “坐。”

    柳无动作间端着些架子,却不讨人厌,反而正好同身上气度相契合,瞧上去就是个清贵的翰林该有的样子。

    和先生称他逆徒,醉心仕途的描述差别有些大。

    上回考校时候范愚虽有打量,大半注意力还是放在题上的,距离也比此时要远,看得其实不算清楚。

    于是又有机会之后,柳无就再次察觉到了在身上游移的视线。

    有过的疑惑便又一次被勾了起来。

    但这回不必他问出口,面前的少年没有顺着话坐下,收回视线之后就冲着他拱了拱手行礼,开口就是一句“师兄”。

    柳无:“??”

    竟然还真是多出来了个书信当中一笔不提的师弟。

    按理该确认一番身份,但他的惊讶劲儿都还没过,就被劈头盖脸砸了一长串问题。

    “先生特意嘱托,瞧见师兄之后便一字不落地转述问题,师兄可以开始作答了。”

    范愚问话的时候,始终保持着方才行礼的姿势,示意了柳无作答之后,才直起身来。

    却也没坐下,而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拍了拍脑袋,对着他道:“忘了,师兄这回答完之后,可别忘了将回答写到信中,寄予先生。”

    其实照着范愚的性格,不至于对着刚见面的人这般行事。

    但坚信自家老小孩先生教出来的逆徒性格不会偏差太远,再加上考校时候明显比对陆展宣时加大过难度的问题,他现下只想看看清隽师兄的惊诧模样。

    事实也和他猜想的一样。

    迎面砸过来的一长串问题,很好地帮柳无确认了范愚的身份。

    “阿愚既然早已经知晓了问题,想来也有想过回答,不妨口述一番来让师兄听听。”

    承认之后,开口就唤的阿愚,几日前才在范愚面上出现过的坏笑,此时也挂上了柳无的嘴角。

    刚相认的这对师兄弟的相处模式,这就初步成了形。

    要他口述给范愚听可以,身为师兄,对师弟进行考校却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儿。

    “允中,先生替我取的字,师兄唤允中便是。”

    范愚不好拒绝,答应之前还记得纠正一番柳无的称呼。连替他取字的祁连先生都改唤了允中,柳无自然不会是例外。

    “阿愚”二字,不知不觉间早就成了叶质安的专属。

    柳无倒是不在意这些细节,改口之后就唤人取来纸笔,硬是将他自己一人的口述转变成了师兄弟二人在凉亭当中各自书写。

    宴请开始之前的小半个时辰,就这么被该是主角的主考与解元给耗了过去。

    答完过后的探讨确实尽兴,结果对范愚而言却不是件好事——

    一沉浸到其中,早到的真正目的就被他不自觉地抛之脑后了。

    两人最后踏在宴会即将开始时进了场,满场目光聚集在他们身上时,他才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酒量问题。

    好在副考已经因为泄题被押了起来,说是宴请诸考官,真正能到场的只有柳无一人而已。

    敬酒时候,范愚只得拿着目光求救,希冀于自家师兄能读懂眼神中的意思。

    不知从何而来的默契,瞧见示意之后,柳无直接推说是自己不善于饮酒,换了满场的酒水。

    范愚为不必出糗松了口气的同时,落座于他对面,真正体弱多病的陆展宣眨了眨眼睛,咽下了将要说出口的告罪。

    只是两人的眼神官司正好被他收入眼中,好奇心就生了出来。

    明明被误以为是舞弊,现场重新考校的时候,他们还互不相识才对,才小半个时辰竟能够眼神交流了。

    不过马上他就没功夫好奇了,柳无放下手中的茶盏之后那句话,成功吸引了他的注意。

    “今日设宴,还有一事要说明。解元至亚魁,六人可入京城太学。”

    足够简短,声音也不算响亮,却致一片鸦雀无声。

    被提及的六人甚至可以说是呆愣,手中动作纷纷停滞。还是有人不慎弄翻茶盏之后的惊呼,打破了这片寂静。

    打从乡试结束之后就还不曾进过系统空间的范愚,表现得还要傻一些。

    若是他没有猜错的话,许久不曾踏入的空间应当又发生了变化。

    早早达到3级,也考中了解元,估摸着,里边也该有个新建筑在等候着他了。

    就是可惜,大概又得等现实中在太学入学之后,才能够在系统当中体验一番新建筑的功能。

    想到这里,被双重惊喜弄得有些懵的范愚才算回过神来,压下心中暂时的遗憾,冲着上座的师兄道了谢。

    柳无话还未毕,又道:“宴后诸位还得停留一番,好替你们讲讲太学。至于现下,开宴。”

    六人纷纷点头答应,入读京城太学的机会难得,自然不会有人想要拒绝。

    即便是有着系统作为助力的范愚,此时也只是对大概再也不会回去的府学感到些许不舍而已,面对这个机会,他甚至是有些迫不及待的。

    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启程

    在宴上没有机会进去系统空间, 范愚对于太学的初印象是来自柳无的口述。

    “太学采三舍法,入学皆为外舍生,依年限, 经试可升入内舍、上舍。学生里边各省乡试解元至亚元只占了部分,总计约莫能有数千人。早年以三舍取代科举,如今倒是已经没了这个功用,只将太学视作个学院便是。”

    头一句话就带上了考核,显然不会是个由着人混日子的地方。

    “学生三十人为一斋。授四书五经, 也讲解律令书数。”

    柳无没什么详细介绍的打算, 只说是具体的等他们入了学便知, 若是提前透露个干净, 到时便无新奇之处了。

    后边的话更多是在进学的时间与方式上边, “水路应当是个不错的选择,经运河上京不仅比陆路快不少, 还省力。”

    话毕, 手中慢悠悠端起来茶盏,抿了一口。

    也不嫌宴上已经饮了太多, 以此为送客的意思。

    范愚于是顺势要转过身, 却被放下茶盏的人唤的一声“允中”留下。

    场上只剩下师兄弟二人, 柳无也就没再遮掩, 抬手揉了揉额角,面上带着对于纷乱宴席的嫌弃之意。

    “明明是群书生, 却闹腾得仿佛不曾读过书似的。”

    倒是范愚,经历过那群纨绔子的荼毒之后,对今日的场面还算接受良好,聒噪归聒噪,起码没让他觉得头疼。

    才刚将两番场景作比较, 边上柳无就提起来了这群舞弊的“秀才”们。

    “头一次发榜过后,允中曾在堂上瞧见过的书生便拦了车马,只道是状告有人乡试舞弊,甚至点出来了所有涉及到其中的秀才名姓。”柳无手上动作不停,显然还有些头疼,说到这句时却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还算精准,与你们同住的那群人里头,不论是否得录,皆被副考泄了考题。”

    话音到这里,又停顿了一下,柳无再开口时,就带上了疑惑:“能在买了考题的情况下,还考不中举人,倒也算是人才。”

    范愚也跟着点了点头,新中的解元与曾经的探花郎站在自己的角度上看科举,对那一小半舞弊还考不中的,是真心觉着不解。

    不过柳无更多注意的还是他师弟,接着就道:“客栈里边那个侍者便是其间递消息卖题者。拦路状告舞弊的书生发现了交易,只以为满客栈住客皆是买题之人,加上解元亚元都住在其中,便将你二人一道告了上来。”

    “你们被带上堂考校之时,其实官兵还在侍者那边儿搜出来了本册子,一一列了买题卖题之人,甚至金额也有写明。”

    倒是解答了范愚的疑惑。

    毕竟是科举舞弊案子,即便被考校的问题难度比之陆展宣的拔高不少,洗清楚嫌疑的过程似乎也太轻易了点。

    这会儿听见说还有本册子作为证据,他才恍然。

    柳无则是还在边上感叹着这案子的愚蠢,他甚至怀疑,以这群纨绔子被考校时候的水平,怕不是秀才身份也是靠着舞弊得来的。

    连问题出自四书五经中哪一个都说不出来,更不必说写文章作答了。

    分明就是群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草包。

    具体的处理还未决定,是否要往前追溯也还在犹豫,舞弊这个话题到此就算是暂且告一段落。加上头疼并没缓解,柳无挥了挥手就示意范愚离开。

    两人离着启程离开省城都还有许久,再见面的机会颇多。

    范愚离开时也就没有什么不舍,反而对于系统空间中可能的变化已经迫不及待。

    举办宴席的园子外边,叶质安又静立着在等候,臂弯还搭着件薄薄的外袍,发丝被夜里的风吹得有点凌乱。

    范愚刚一踏出门,就被他披上了外袍。

    “夜里起风,凉了不少,又估计着阿愚不识路,索性就来接你了。”

    实则却是因为白洛祝赫二人先归,隔了许久之后又是陆展宣独自回客栈,在医书里边沉浸了一天的人抬首发现只少了个最早出门的范愚,问了路就迎了出来。

    说出口的倒也是事实,披上外袍之前,范愚确实因为夜里忽起的风瑟缩了一下身子。

    “乡试主考正巧是先生口中那位逆徒柳无,师兄知晓之后便留了留我。”想起来宴前之事,范愚一边说着,还伸手确认了一下两人写了回答的纸页正好好呆在怀中,打算连同报喜的信笺一道寄出。

    话音过后就陷入了沉默当中,相处多年,他还没想好即将入京的事儿该如何开口。

    还是叶质安了然接话:“阿愚既然已经中了解元,后边可是要入太学念书?”

    有个早早过了乡试的兄长在,他可能对科举的具体细节不太了解,大体上却还是清楚的。一省解元,怎么说也该有入京念书的资格。

    范愚倒是没想到这一茬,惊讶地抬起头,看向叶质安时候双眼都睁到了最大,却忘了掩饰方才的犹豫。

    两人个头上还有些差距,于是仰视。

    落在叶质安眼中,便是亲手灌过无数回药才勉强养得健康的小孩,仰着头拿圆碌碌的双眼注视着自己,面上全是未说明的不舍。

    不由伸手去揉了揉范愚的脑袋,嘴角不自觉地就挂起来浅笑。

    “正巧,上一封家书还催我归京一趟,阿愚若是启程得早还能同行。”

    叶家的生意遍布各处,连带着传递消息也方便得很,叶质安在外边游历这么些年,还真没被转换城市困扰过收寄家书的事儿。

    说是每月一封,实则却只是寄给父母的,再算上诸如兄长什么的,信笺来往可谓频繁。

    新一封家书来时,正是头一次发榜前一天。

    范愚在得了入太学念书的机会之后没想好怎么开口,叶质安实际上也已经因为这封信犹豫过数日。

    相识许久,又一道游学,他还真舍不得乍然分别。

    得知范愚是解元的瞬间,叶质安着实觉着惊喜,到今日柳无对着众人提起来太学,才算是确定。

    至于范愚会不会同意早些启程好同行入京,根本没被他纳入到考虑范围里边。

    原本还有些失落的人,听见同行二字之后双眼都亮了亮,连连点头答应。

    在省城再呆数日来同刚见面的师兄相处,还是提前启程与叶质安一起入京,对范愚而言几乎不需要犹豫就能作出来选择。

    就是对师兄略略生出来少许失约的愧疚。

    后边几日收拾行囊的时间里,本就没多少的愧疚意思消散了个干净——

    决定往前追溯一番的柳无,整日忙得连饭都记不得要用,压根没时间抽出来同范愚相处,在将约定抛之脑后之前,倒是还记得差使个人来告知。

    直到两人将要上船,柳无才忙里偷闲出来了一趟,好送师弟离开省城。

    已经是来迟,连身上的衣物都打理得不甚整齐,眼下更是青黑一片,精神虽好,模样免不了有些憔悴。

    “允中此番入京,可得摘了六元才是。”

    知道师弟存在之后的几日功夫,足够柳无了解到范愚过往的成绩,对小三元中了解元不算多惊讶,却和系统一样向往起来了范愚六元及第的场景。

    连最后送别,这位探花郎都没忘记展望一句不知在多远以后才有那么些许可能成真的将来。

    范愚上船的步子险些就没稳住,还是边上叶质安给扶了扶。

    若不是声音不是冰冷的机械音,他差点就要以为这是系统在说话了。

    从宴席上就想着看看系统空间的变化,结果却被各种事情打断,直到上了船,即将启程,范愚才找到机会“发呆”。

    空间里,两处建筑所在的位置边上已经多出来了一大片白雾笼罩的区域。

    等范愚的虚拟身体走到跟前,白雾就自动散了开来。

    其存在就仿佛是系统的一点仪式感,有这一步,解锁过程才算完整一般。

    露出来的建筑正是范愚即将入读的太学,占地远比府学与族学大了太多。

    若说当初府学的范围是族学数倍,新出现的太学则几乎能是十数倍于府学占地。

    风格倒是与府学差不多,同样是庄严肃穆的红金配色,显得二者边上青瓦白墙的族学越发渺小起来。

    即便如此,若说喜爱程度,族学在范愚心中所占的地位却要远比后边二者高。

    不只是因为建筑是他打小最熟悉的风格,也是因为族学是他求学之路最初的那个起点。

    为太学宏大觉着震撼的同时,范愚忽然意识到了些不对的地方。

    不必尝试,照着往常的经验就能猜出来,太学的真正解锁应当要在现实中入学之后。

    在此之前,再好看再宏大的建筑,放在系统空间里边也只是个摆设而已,不论有什么特殊的新功能,入京之前都没法体验。

    可边上已经非常熟悉的府学,却不知是否已经封锁。

    压下瞧见新建筑过后的惊喜,范愚决定验证一番自己的想法。

    府学大门没能推开。

    系统一向来智能,这会儿却忘了算获得入学机会与真正入学之间的时间差。

    范愚不免就有些郁卒。

    好在如今乡试结果刚出,他倒没有太过迫切地想要借助系统来继续课业,放松一路也不是不可。

    只是等他退出去系统空间,兴奋地打算瞧一瞧运河上边的景象时,就不再那么想了。

    住客栈时候向往运河的热闹,真正身临其境之后,范愚只感觉到了难以忍受的晕眩。

    叶质安和他都万万不曾想到,身在江南水乡长大的范愚,竟然会晕船。

    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入京

    刚上船的时候还觉着新奇, 身上不适的感觉一冒头,立时就冲散了所有兴味。

    仰躺在榻上,只觉得整个人都在晃晃悠悠, 仿佛飘忽在虚空当中。

    外边运河上原本令他心生向往的热闹动静,现下听起来只觉得聒噪。

    躺着头昏脑胀,一旦坐起身,腹中立时便开始反酸。范愚只好放弃下地走走的打算,又老老实实躺了回去。

    两人是直接搭的叶家商船入京, 有叶质安在, 分到的势必会是条件位置都拔尖的居所, 即便如此, 屋里空间也并不大。

    更不用说什么采光, 白日里都显得昏暗,亦不怎么透风。

    好在行李被放在了旁的地方, 只取了一时的必需品与几册书随身, 还不至于将原本就不算宽敞的地方占去大半。

    人还晕乎着,呆在这样的环境里头, 就越发觉得不适起来。

    叶质安结束了与管事的交谈之后一进门, 瞧见的便是范愚皱着眉头, 蜷起身子侧躺着的模样。

    原因还挺好猜, 就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他虽从小长在京城,但初次经行水路就适应良好, 也就没想到范愚会有这么大反应。

    照着固有的印象,在水乡长大的人怎么也不该晕船才是。

    意外状况让叶质安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不过思绪流转只是一瞬,半点没耽误他大步上前的动作。

    试图把人扶起的动作遭到了抗议,范愚这会儿只想继续躺在榻上, 若是起身,可就得担着随时呕吐的风险了。

    于是叶质安只好由着人维持原先的姿势,先倒了盏茶水送到他口边。

    要饮水便没法继续躺着,范愚舔了舔有些干的唇,还是半抬起身来。

    咽下的茶水很好地压下去了腹中翻涌的酸意,即便如此,范愚也还是在饮完后快速地躺回了榻上。

    叶质安没有走开,反倒示意范愚往里侧躺,自己在床头坐下来。

    而后就抓起来他的手,在虎口位置上按压。“阿愚不若闭眼休息会儿,这般按着应当能够舒服些。”

    范愚顺从地闭上眼,却没真的打算休息,反倒带着疑惑开始了个话题:“兄长不是长于京城,怎么反而不会晕船?”

    反倒是他自己,从小长在水乡,习惯了青瓦白墙之间绕行的溪水,走过巷子瞧不见河还会觉得不习惯,却没想到真正上了船后不适感会来得这样飞快。

    替他按压着虎口来缓解不适的叶质安也同样疑惑,固有的印象里边,连江南都不曾出过的范愚怎么也不该晕船才是。

    只能说是体质因人而异的结果了。

    时节正好,不知从哪翻找出来了橘皮,清香让范愚好受了不少。

    甚至还一跃超过叶质安身上的浅浅药香,成了他暂时最喜欢的味道。

    头两天几乎是昏昏沉沉地睡过去,半梦半醒着度过,后边勉强习惯一些之后,情况倒是略有好转。

    起码不至于再一起身就想吐,用饭也不必再哄着劝着才肯稍微动一动筷子,食欲终于好了点。

    但还是瘦了些。

    脸色也因为连日的不适变成叶质安已经许久不曾瞧见过的苍白。

    难得一次经停码头,身上的不适感减退,范愚便趁着船未行出了房门。

    面上偶尔吹过的风没有带来秋日的凉意,久违的阳光让他舒适地眯起来眼。立在船头没动,再睁开眼睛时,面前正有串糖葫芦在晃荡。

    “阿愚快尝尝。”

    是看人难受数日之后,船一停就上了岸钻入人群当中的叶质安,什么都不曾买,只带了串糖葫芦就回来。

    同样沐浴着浅金的阳光,在波光粼粼的水面映衬下,笑着的少年,落在范愚眼中简直就像是个光源。

    却不灼热,只显得温暖。

    晕船时候身侧翻动医书的细细簌簌的声音,和此时的笑意交融在一起,比之口中的糖葫芦还要甜上不少:“好吃,多谢兄长。”

    再然后,没被微风吹乱的发丝就被少年的手给揉得凌乱起来。

    说是水路方便,耗费的时间却决计不算少,加上商船走走停停,真正抵达的时候已经快要过了两月时间。

    年关都将近。

    先前说是被家书催着归京的叶质安,倒是对这个速度毫无意见,范愚问起便答:“左右不过是催着我出发,而今跟着自家商船走,即便慢些娘亲也不好催着管事将商事放下,只送我一人入京罢。”

    话语间,连视线都不曾从医书上边挪开,像是知晓催着归京的缘由,还觉得不大情愿似的。

    相比之下,显然是同范愚一道安安静静地坐在屋里读书,来得更合叶质安胃口一些。

    范愚倒是也一点不急。

    明明随身带的书册都已经读遍,系统又封闭了府学不让进入,就连书库也得等入学之后才会解锁新的范围,他还是一副悠闲模样。

    索性就在晃晃悠悠的船上练起来书画,只道是陶冶性情。

    时不时还会继续翻动早已经读过不知道多少回的四书五经,再盯着某一行墨字陷入沉思当中。

    乡试前的些许紧张感这会儿点滴不剩,暂且卸下压力之后漫无目的的读书反倒让范愚又学到了不少东西。

    于是到最后,管事叩门告知已经抵达时,便瞧见了两个不大舍得船上生活的少年郎君。

    船下早早有车马在等候。

    还没下船,叶质安便伸手搭上范愚肩膀,然后示意了车马的所在,“阿愚不若先到我家中住上几日,等入了学也就有了住处,省的花了大力气找寻宅子,平白交出去不少租金却只住上几日就要入学,那样岂不是太亏了点。”

    说得很正经,话里却直接没提到还有客栈这个选项。

    明明习惯了出门在外便于客栈暂居,但潜意识里就不想和人分别,范愚也就被叶质安给顺利带偏,有些不太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还没开口说话,岸上车马所在的位置便多出来了个娇娇俏俏的小姑娘,掀开车帘子之后对着两人的方向挥了挥手,唤出口的正是和范愚平日里一样的称谓:“兄长!”

    范愚没出口的话于是囫囵吞了下去,转而有些诧异地朝着身侧偏过头。

    他分明记得,当年初见的时候,范有宁对叶质安的介绍便是豪富叶家最小的一位郎君才对。

    “家中小妹,唤稚瑶,年纪恰好同阿愚一样大。”

    说的是最小的一位郎君,可不是叶家最小的孩子。

    叶质安上边还有对双胞兄长,一人志在行商,一人正在太学念书,下边则是仅有叶稚瑶这么一个小妹。

    介绍的话就到这里,他没打算让分别已久的家人在下边等候太久,便轻推了推范愚的肩膀,示意先下船再说。

    至于行李,自然会有人帮着打理。

    说是来接叶质安,车马却不止一驾。本是考虑到兄妹都已经渐渐长成,同车多少有碍,这会儿却恰好能与范愚隔开来。

    同行一路,两人连对方模样都不曾瞧见。

    直到下了车马,小姑娘才知道家中多出来个客人。

    而后范愚便听见了声轻呼:“兄长居然有了好友,实在难得。”

    要不是这会儿还没进门,需要顾及形象,就已经该有好奇的视线落到他身上开始打量了。

    两人是并肩走,她走到叶质安身侧之后的轻声低语自然也就被范愚听得清楚,只是紧接着就不得不装作没有听见的模样,努力维持住正经的表情了。

    “一定是能忍受和兄长对弈的好友罢?”

    叶稚瑶的话里带着笑意,范愚也险些被带得笑出声,只好清了清嗓子来作掩饰,引来了人了然的一瞥。

    边上叶质安的神情则是已经转作无奈,既是对着自家小妹,也是对着范愚。

    明明都是唤他作兄长,在取笑棋艺这件事上边倒是都毫不留情,才刚见面就快能达成同盟了。

    “这是允中,家书中有提及过,你应当知晓才对。”

    摇头过后还是介绍了一句,将阿愚换为了允中,叶质安还是难得唤一次范愚的表字。

    正好已经进了宅子的门,叶稚瑶也就不必再保持方才的淑女模样,转而灿烂的笑就浮上了面颊:“兄长说是好友时,就已经猜出来是允中了。还未道喜,江南的四元可不容易。”

    相识多年,叶家的家书又往来频繁,范愚对她的了解只到名字身份而已,自己的事儿却早就已经被叶质安写到过无数次。

    “可不止提及过,兄长的家书当中分明有三成都是允中。”

    写的时候还不觉得,这会儿被自家小妹提起来,叶质安才匆匆回想了一遍自己笔下的封封书信。

    连头一次与范愚的对弈他都能写上整整一页纸,真要论所有家书,其中范愚的含量没准比三成都要高上些许。

    只同行了一小段路,叶稚瑶便福了福身打算离开。

    走前又凑到叶质安耳边,轻声道:“兄长大概还不知道,娘亲已经在打算着替我相看个嫂子了罢?”

    女孩的婚事定得早,同范愚一般大的年纪,叶稚瑶就已经定了亲。

    而今整个叶家小辈当中,也就只剩下打小行医在外的叶质安还未定下,家书当中催着他回京,自然是这个目的。

    叶稚瑶说完了便离开,剩下叶质安顿时皱起来眉头嘀咕了一句:“嫂子不如就姓医名术罢,名书也不是不可。”

    醉心医术,他可半点没有定个婚事的打算,脑中立时转起来了该如何打消自家娘亲想法的法子。

    范愚这回倒一句都没听见,正赏着北方宅子完全不同的气度。

    第99章 第九十九章 酒与香囊

    按理是该客居, 事实上等范愚打量完宅子回过神,就已经被叶质安引着到了他自己的院中。

    “说好的同住,阿愚住下便是, 若是去旁的院子,平白显得寂寞。”

    说话间,带着两人行囊的小厮就已经颇有眼色地将属于范愚的那部分东西给送进了厢房。

    叶质安是常年在外,平日里负责院中洒扫的人可半点不曾疏忽过,而今归家, 自然是当即就能够入住。

    只是安排的时候是嫌旁的院子还得多走一段路, 真正住下之后, 范愚却连着数日没瞧见人。

    等到某一日刚醒就被拽到棋盘边上, 衣衫都还未打理整齐的人还有点不太习惯。

    “兄长这是忙完了?”

    开口问话的声音都有些含糊, 范愚甚至想打个呵欠。强行克制住动作之后,眼中便不由浮起来层水光。

    看上去像极了被强行拖出来被窝的可怜孩子。

    叶质安则是已经拈了棋子在手中, 迫不及待地想开始一盘对弈, 好安慰一下这几日里自己饱受摧残的精神。

    家书往来频繁没法抵去对亲人的思念,难得回京一趟, 他自然觉着雀跃。

    就是可惜, 家书催他归京的目的是想着给定下门亲事, 即便此时连候选都无, 单就这个想法也够叶质安头疼的了。

    好在只有娘亲一人在急,在兄长与小妹的配合之下, 要将话题转去习医行医时候的见闻也还算容易。

    几日相处下来,他都能够精准地从表情上判断出来娘亲将开始的下一个话题是什么了,而后及时开口,好把亲事二字给拦下来。

    虽说还算顺利,但日日这般总归会有些疲惫。

    难得一日没陪在娘亲身侧, 叶质安便早早起身叩响了厢房的门,试图同范愚来盘对弈。

    一颗子都还没落,还睡眼惺忪着的人就问及了他这几日整天不见踪影的缘由。

    话里意味还不是嫌弃招待不周,只是单纯的一句关心而已。

    叶质安执子要落的手短暂地在半空僵停了一瞬。

    可能是觉得范愚年纪还小,他下意识就不想提起来婚事二字,声音于是变得含混,只道是离别太久,娘亲思念。

    落在早已经没有家人的范愚耳中,也就只以为含糊的回答是不想提及家人让自己徒增伤感而已。

    也就没继续开口,抬手揉了揉眼,将注意力挪到了棋盘上边。

    只是似乎注定了会被打断。

    叶质安终于落下手中的棋子过后,院门口便有个娇俏身影迈了进来。

    对弈的棋盘摆在院中树下,冬日的叶子已经落得差不多,带着暖意的阳光正好不会被遮挡,穿过稀疏的枝干往下洒落。

    叶质安背对着门,自然也就没法在叶稚瑶放轻脚步之后及时发现她的到来。

    小姑娘还记得冲着瞧见了自己的范愚眨眨眼,好阻止下兄长友人的提醒。

    于是等待着叶质安的,便是身后悄悄旁观了大半棋局的小妹的声音:“数年不曾对弈,兄长下的棋怎的还是这般……”

    换做旁的棋局,她还没法保持这么久不被发现,奈何叶质安棋艺从无长进又不喜欢被让,也就导致每盘都能够结束得飞快。

    叶稚瑶的评价没说出口,也不知是想不好形容词,还是不好意思打击自家兄长。

    常年不得见面,感情倒是半点没受到影响,照旧亲昵。

    循着观棋不语四个字,旁观完了兄长的惨败之后,看向范愚的目光里不由就带上了些许钦佩意味。

    “能纵着兄长频频对弈,不愧是四元。”

    这话是声音放轻之后的嘀咕,但总归只隔了张棋盘的距离,范愚还是听得清楚的。

    这个夸赞法子,像极了许久不曾谋面的范有宁,无论何事都能够同科考结果给联系到一起。

    太久没听,范愚还有些不习惯,下意识就露出来个不太好意思的笑。

    还是叶质安故作恼羞成怒的模样,将看着俊秀少年的笑容发呆的人给逐出了院子,只用了一句“小妹可要与我对弈一回”。

    陪娘亲要□□心婚事,对弈又要被小妹围观,叶质安索性就决定带着友人出去逛逛京城。

    没有傍水的巷子,倒是有热闹的胡同。

    临街小贩的吆喝声音足够勾起来范愚的兴味,陌生的吃食就能让他驻足许久。

    叶质安本来想的是带着人看看北方景貌,倒是没想到,除却范愚即将入学的太学之外,最为吸引他的居然会是驴打滚之类的小食。

    嘴角都沾上了点粉末。

    最偏爱的倒还是糖葫芦,瞧见小贩走过的时候,眼睛都能亮一亮。

    最后是叼着串糖葫芦进的酒楼,笑得特别满足,倒也不担心在用了点心过后吃不下多少东西。

    事实上,就像范愚长在水乡却晕船,叶质安更偏爱的反而是江南的菜肴。

    随宋临的清淡口味,让他对着酒楼精心烹制的饭食,用的还没有范愚多些,筷著动作间总是带着点犹犹豫豫的感觉。

    早早停下筷的同时,回京之后就没能吃个爽利的人,越发坚定了要给家中添个南方厨子的想法。

    “阿愚过不了几日就要入学,可知晓多少太学的事儿?”

    擦拭过嘴角之后,一直以来真的操着兄长的心的叶质安开口道。

    虽是问句,倒没想让还在伸筷夹菜的人停下动作来回答,自顾自继续道:“太学采的三舍法,分作上舍、内舍与外舍。等入学过后,阿愚便是外舍生,还需经了考校才能升至前边两舍。学生分斋,斋容三十,同居同学。”

    毕竟是得自书信当中的介绍,其实同样有些简略。

    后边倒是补了一句“兄长已入上舍,上回信中还道是将任学谕,阿愚若是碰着什么难事,可……”

    “可来寻我。”

    话还没说完,边上就有个青年书生插话进来,声音爽朗。

    “叶质堂,表字澄弘,正是质安口中的兄长。想来这就是允中了?”

    书生掸了掸衣袍就在边上的空座上坐下,一手已经搭上了叶质安的肩膀,动作不算轻柔地拍了拍。

    范愚匆匆咽下口中的饭食,一抬首,就瞧见了个和叶质安长得毫无相似之处的人正冲着自己笑。

    要不是身上的书生打扮,和方才话中已经提到的身份,他还真没法把这两人联系到一起。

    叶质安是个风度翩翩的佳公子,近来见过不止一回的叶稚瑶也身量娇小,模样柔美。至于叶质堂,明明是两人的亲兄,模样却带着匪气。

    浓眉大眼,坐下之后还要比之身旁的叶质安要高出半个头,随手一拍都能让人身体晃两晃。

    “怎么几年没见,质安还是这般瘦弱。”

    瘦弱,这还是范愚头一回听见叶质安被这样形容,紧接着这话就落到了他自己头上:“允中怎的也和质安差不多,快多用些。”

    话说完,叶质堂才察觉到范愚的视线还在自己兄弟两人身上打转,不是第一次瞧见这样的视线,其中意思甚至不需要猜。

    “质安与小妹模样肖母,我更似父亲一些。”书生憨笑着解释。

    何止一些,相似之处都找不出来分毫,像得还挺彻底。

    见范愚了然之后,叶质堂便打算开始介绍,还没开口便被叶质安的问题给打断了。

    “兄长不是应当在太学念书才是,为何会来酒楼?”

    往常总是出自于自己之口的兄长二字,被叶质安的清朗声音唤出,听上去有些不太一样。

    范愚没去注意叶质堂的回答,反而在那比较两人唤同一个称呼的不同之处,结论却是自己总是习惯性略略拖长声音,听起来像极了在撒娇。

    自己将自己弄得耳根有些泛红。

    “旬假自然要来外边逛上一逛,接着闷在斋中读书也太无趣了些。”

    叶质堂这人一向来有些矛盾,一心科举的同时,又嫌弃安安静静读书太无趣,最喜欢做的事儿便是捧着册书再拎壶酒,躺去榻上翻。

    要不是没武功,他还想窜上房顶,侧卧在檐上,拢着霞光饮酒念书呢。

    说话间,早就已经让侍者上了壶酒来,斟了一盏。

    行事倒是和他的模样无比契合。

    “上回写信时候刚升入上舍,还未定下,而今确实已是学谕,允中若是有什么事只管找我便是。”

    一边饮着酒,叶质堂开始了介绍,话里话外还对叶质安方才只有几句的简略话语有些嫌弃,从头讲了一遍自己眼中的太学。

    也不想想,醉心医术的自家小弟,对太学的仅有了解都是来源于他自己的书信才是。

    叶质安倒是不介意兄长的嫌弃,讲解的话头被叶质堂给接过去之后,就示意范愚认真听着,自己则是端起来酒,不时抿一口,慢悠悠品着。

    介绍不可能短短几句就结束,到最后,原本点来过瘾的一壶酒,只够叶质堂充作润嗓子的用途。

    不知不觉间就给饮了个干净,一回想却仿佛只用了壶清水似的,什么感觉都没尝到,只好又唤了侍者重上一壶。

    这回是怎么都不开口了,喝酒喝得特别认真。

    好在酒量远比范愚或是叶质安强,连着两壶下去都没丝毫醉意,还能步伐平稳地踏出酒楼。

    就是免不了身上带着点酒气。

    要是酒味就能醉人,光是这点,兴许就够范愚醉上一回了。

    叶质堂从范愚身侧走过时,就令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抚了抚佩在腰间的香囊。

    从游学时候开始,出自叶质安之手的香囊还从不曾断过。

    药香味也离着叶质安自己身上的越来越近,几乎已经没多少区别。

    第100章 第一百章 入学

    打从得到系统至今, 范愚还没被阻在系统建筑外边这么长时间过。

    连专注功能都没法使用的日子,让他的兴致一直不算高。可能是习惯了读书,短暂休息还行, 时间一长,他就要觉着浑身不自在了。

    于是就没在叶家住到年关,赶在这年的尾巴上入了学。

    和府学一样,太学生的着装也尽数统一,更甚一些, 连鞋履都会发放。

    三舍衣冠大体上一样, 细节处却有差异。

    譬如外舍生的衣袍只是素色, 人数少上许多的内舍生衣袍上则是绣有云纹, 配饰上边亦有不同, 好区分出来三舍学生的身份。

    范愚刚一进太学,表明身份之后就被带着径直去领了衣袍鞋履。

    而后伸手指了还未满员的一斋, 引导就算结束, 比之府学入学时候还简单不少。

    至于往后在太学里边的学业或是生活,就皆需要新生自己去探索了。

    来不及去看系统空间当中的变化, 入学第一日, 范愚就有了发愁的事儿——

    光是学生所住的范围就要比整个府学大上太多了, 更不必提偌大一个太学, 怕是足够他接连迷路上一个月,都不带尝试出来重复路线的罢。

    刚想到这儿, 身上先打了个颤。

    不过不是因为脑中的念头,只是还站在风中,被北方不同却更冻人一些的寒意侵袭着。

    衣裳加得再厚,总耐不住他傻站着吹风。

    斋容三十人,一斋得屋五间, 供学生住宿用,再加炉亭一间,好供全斋阅览或是交谈之用。

    冬日里边,正好能用来在风雪里边取个暖。

    范愚紧了紧身上厚重的斗篷,刚抬首去瞧写了斋名存心二字的牌匾,便被推门出来的书生给拽进了屋。

    正是陆展宣。

    两人差不多是前后脚从省城离开,同样经的水路,却没有商船经停的时间与范愚在叶家暂住的耽搁,陆展宣于是早到了数日。

    得益于太学的课业安排更加自由,体弱多病又尚且不适应北方温度的人,才能尽量呆在屋里度过在京都的头一个冬天。

    正窝在炉亭边上读书,一抬首就瞧见了范愚的到来。

    “允中这一来,存心斋的学生算是到齐了。”

    三十人已满,同样在屋里的却只有三三两两数人而已,有围坐读书者,也有正烤着火大声谈笑的。

    “余下的皆去听博士大课了。”承认自己没去听课让陆展宣略有些不好意思。

    只是即便一直烤着火读书,他的面色都要比在外边吹了许久风的范愚苍白一点,唇上更是没什么血色,不去听课也是正常。

    有叶质堂和形象不符的大段絮叨在,此时的范愚虽还不识路,对太学的课业或是考校方式还算略知一二,倒不至于为此觉得诧异。

    事实上,即便是他自己,也没打算入了学便去听课。

    相比之下,还是从解锁之后就一直封闭着的系统内的太学,在范愚心里的优先级更高一些。

    时隔两个多月再见,陆展宣抛弃手中书册的速度飞快。

    看炉火的暖意已经让范愚面色转得红润之后,就带着人去了屋里。

    至于同样呆在炉亭这间里的其他书生,瞧见范愚带着的行囊之后,就已经明智地将搭话介绍的事儿往后挪了挪,左右往后要同住数年,晚上片刻认识也无妨。

    “存心斋住的都是外舍生,且有大半都刚入学不久。”

    一边说着,陆展宣已经引着范愚到了属于他的床榻边上。“光是解元,可就不止允中你一个了。”

    占了大半斋的新人,全数都是经各省乡试选送来的。

    即便说是江南学风更盛,以至于科举的竞争激烈不少,可能在旁的省份摘下解元名号的也绝不会是等闲之辈。

    更不用说文无第一,范愚便是文章写得再好,也还懂谦字写法。

    “听澄弘所言,太学里边的文会可不在少数,何况同住一斋,探讨机会总是好找的。”

    已经对同斋的旁省解元生出来好奇的范愚,下意识就无视了叶质堂后边半句“不过外舍生倒是不多办文会”,摸着下巴思索,双眼都有些放光。

    连对方名姓省份都还不知,他已经计划起来探讨了。

    “周浦深,开封人士。”

    直到走出乡试考场都还坚信自己会是江南解元,陆展宣在范愚开口之前就已经猜出来了他的想法。

    可谓不谋而合。

    初次听闻周浦深也是今年的一省解元之后,他的反应几乎和范愚一模一样。

    更巧些的是,三人还是同屋。

    帮着范愚摆放行囊铺好床榻的同时,陆展宣拿下巴点了点临近的位置,示意道:“喏,另一位解元的位置。”

    “剩下两人都是去年就已经入住的,余下那些住在旁的屋里。”

    这回的话就略微有些不屑意思了。

    太学三舍,外舍升内舍只需满一年时间,再通过场不算太难的考校即可,同屋剩下的两人便是早早入学,却没能成功升舍者。

    向来要狂一些的陆展宣,自然更希望是与同样水平的人一间屋子。

    但这样还不能解释不屑的缘由。

    “两人都是官员子弟,有家中长辈荫蔽,也就不求上进。殊不知身在京都,堪堪够子孙入太学的官位,可一点不够看。醉生梦死下去,到了这一辈也就终结。”

    太学招收学生的途径远不止乡试一条,而单论学识,乡试选送的各省头几名,自然在每年的新生当中居于拔尖的位置,唯一阻碍他们留在外舍的原因,也就是一年年限而已,断不会有过不了考校者。

    但乡试所占的比例实在太小,旁的学生来源各异。

    是以初初听闻两人没通过考校,范愚只觉得寻常,加上这句享受荫蔽却不求上进,才算找到陆展宣话里轻视意味的来源。

    “方才大声谈笑的里边便有他们。”

    显然,他对两人的不屑里边还包含了自己读书环境被破坏所导致的些许怨念。

    只是碍于炉亭本就是公用休息的场所,陆展宣才没好开口去打断,只能同范愚说两句而已。

    屋里冰冷,即便带范愚过来的时候裹了厚重的袍子,他也打了个颤。

    等看范愚终于收拾好了,陆展宣迫不及待地就推着他肩膀回炉亭。

    倒是记得替被自己推着走的人抓上册书,免得烤着火却无事可做。

    不过周全的考虑被暖意一烘,就没什么用处了——

    范愚前一天就因为即将入学有些兴奋,导致夜里多梦,再加上太早起身,被炉火温暖的同时,困意自然而然泛了上来。

    书都不必翻开,听着耳边陆展宣的轻声说话,双眼就想逐渐眯起了。

    赶在真的睡过去之前,范愚幅度轻微地晃了一下脑袋,而后让意识进到了系统空间里边。

    身上的暖意,总归不至于让已经脱离现实的意识继续犯困。

    只是等范愚的虚拟身体凝聚成形,操控着意识活动身体的同时,系统的机械音响了起来:“检测到宿主身体已入睡,宿主请注意,系统空间剩余可停留时间为一个时辰。”

    范愚:“?”

    系统的话久违地给他带来了诧异,脑中同时冒出来了两个念头,交织在一起让人糊涂——

    身体怎么就入睡了,明明进来系统空间前还强行保持了一瞬的意识清醒呢!

    以及,什么时候开始,现实入睡的时候意识还能在系统空间里边停留了?哪怕是一个时辰,那也是时间啊。

    系统既然能够直接和范愚的意识交谈,这提及了它的想法自然也能够读到。

    机械音于是解释道:“检测到宿主身体已入睡。入睡时进入系统空间,是宿主升至3级后的新增功能。”

    这会儿解释得倒是飞快,但范愚记得清楚,自己升入3级何止一日两日时间。

    开始游学之前就已经升了级,照着系统方才的话来看,新功能的条件也只是升级一项,并不包括解锁太学才对。

    要不是今日不知怎么出现的巧合,怕是直到达成了系统的目标,他都没法发现这个功能的存在。

    猜想甚至不是问句。

    获得系统多年却至今没见过详细使用说明的范愚,在感激系统助力的同时,对这处处都要探索的设置实在有些怨念。

    “鉴于宿主初次体验本功能,系统友情提示,请注意时间分配。时限截止时,不论宿主是否正在进行经营,系统都将立即踢出宿主意识。”

    还是读到宿主想法之后的反应。

    第一次出现的友情提示,在这会儿有些郁卒的范愚听起来,可一点没有友情意思。

    反而更像是免责声明。

    虽然还不清楚太学当中的经营设置,但想来不会没有正好需要一个时辰才能够完成的经营。

    若是范愚在现实入睡的情况下进到系统中,算上选择经营内容的那点时间,必然会在还未结束的时候就被踢出去系统空间。

    且不说被踢出之后,那次的经营奖励会不会被扣除,范愚忽然意识到,被踢出是会让他头晕目眩一阵子的。

    平时也就罢了,若是现实中睡得正香,猛地被踢上一下,岂不是立刻醒来,还得重新入睡一回?

    系统这回没吱声,而是留范愚自己在那揣测。

    于是少年发现新功能之后对未来的完美构想被打破,因为每日能多出来一个时辰念书,还不会影响到身体健康而产生的欣喜,也因此大大打了个折扣。

    只不过此时他还没意识到,最大的问题,分明是睡着了该怎么进系统才对。

    毕竟今日只是个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