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微醺之后

    但事实上怎么也不会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方才配得上科举成绩的回答让祁连先生满意颔首, 于是之后的讲解过程中,范愚的每一个反应都有被他收入眼中。

    遇上什么稍有疑惑的地方,皱一皱眉, 坐在最前的年长者就会就着那一点略略细讲一会儿。

    不动声色的少许照顾,让范愚今日的听讲体验变得空前良好。

    一直到夜里进到系统空间当中,回忆起来白天的所学,他才察觉到了祁连先生在问答之后发生的态度转变。

    但有祁连先生在讲经上严格的规矩摆在面前,生出来感激之情的同时, 范愚也不由怀疑了片刻这照顾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好在态度变化并不止持续了这一日, 后边连着数次听讲, 范愚都有感受到迁就。

    甚至遇上点表情轻快的时候, 先生的语速还会加快少许, 说不上明显,但始终在仔细观察的范愚自然不会错过这点变化。

    只是随着时间飞逝, 又一旬过后, 范愚终于在先生严肃的表情里边都出来了些许无奈。

    似乎还是对着自己的?

    然而范愚在思索过后,也没能想明白这无奈意味的由来, 他日日都准时报道认真听讲, 什么也不曾做过才对。

    先生若是能够察觉到他的所思所想, 势必要说一句, 症结却正是在他什么都不曾做过这一点上边。

    明明有个小三元的名头在那,学识也算出众, 偏偏除了被人挑衅之外就只知道在那傻坐着听讲。

    来了大半个月,座次是悄摸往前挪了不少,拢共却就开了一次口,半点看不出来少年郎君该有的意气风发,反倒平和得跟他个老头子似的。

    安安静静不闹腾的性格还挺合他胃口, 但这样一来,再惜才欣赏,也没法了解多少,只能从多数时候轻松的表情来侧面判断一番这人的学问水平而已。

    难得碰上个天资这么出色的,收徒的心思不免就有些蠢蠢欲动了起来。

    判断的结果还算让人满意,该如何在将来学生不知配合的情况下继续考校,就成了个小小的问题。

    正觉着有些苦恼,倒是出现了点转变。

    叶质安没再接送之后这一旬时间,赵近峰同样没有再试图对范愚做些什么动作,老实得同第一日见面时判若两人。

    于是这样一来,范愚也就渐渐放下了心。

    要说先前有多过分,其实只是友人间也会出现的勾肩搭背动作罢了。

    即便是那句“可好南风”之后,他的决定也只是离赵近峰远些,否决了友谊的可能性,倒不至于真的处处躲避。

    如今看人明了自己的意思,再加上每每瞧见就回想起来的恶寒感觉也已经消退,听讲过后众人的探讨便又对他产生了些诱惑。

    又一次保持着安静出了祁连先生的院门之后,范愚就加入到了众人的探讨当中去。

    清朗的声音正好透过木门的缝隙,教还未起身的年长者听了个正着。

    内容恰是针对讲解的各自看法。

    才出门就开始探讨,脚步自然就会放慢不少,再加上范愚难得一次没有直接离开,众人不自觉地就围到了他周围,更加阻慢步伐。

    于是木门那侧,祁连先生在那侧耳倾听,时不时还会满意点头,偶尔又流露出点不太赞同的意味。

    但范愚看不见这反应,也就毫无所觉。

    直到有些纷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院里的人才从蒲团上边起身,回屋时候的表情明显带着思索。

    既然范愚没再保持闷葫芦的状态,观察的机会自然就多了起来,老先生那点烦恼,随着这一次探讨消散。

    些许的心动并不能够让他将选择弟子的标准降低。

    在进贤县治经多年,不是没有见过少年天才,天赋稍有逊色但足够勤恳努力者也非少数,弟子却只收过一个,偏偏还是个逆徒。

    因此这会儿的考量反而要来得更慎重一些。

    每月的讲经都会停上一日,并非日日连续,终年不断。

    而空出来的这日,众人都会聚在一起,寻个由头办场文会,饮酒作诗,甚至还会有人专门将每回评的魁首文章给记录下来,收在本已经泛黄破旧的册子当中。

    来来往往求学的书生甚多,进贤文会这四个字流传的同时,也将这本册子变作了个传统。

    往前翻一翻,有人至今岌岌无名,却也不乏有为者。

    早已经踏入朝堂,权势在手而声名在外者如柳无,一心学问,同祁连先生一般居于某处治经的也不在少数。

    而这回在册子上留下姓名的范愚,在翻阅前人笔迹的同时,也被久违的恭维声音给包围。

    有赞他能六元及第,封王拜相,也有说他将来学问能比肩先生,成一世大儒的。

    平日里都是醉心学问的书生,饮酒微醺之后赞起人来,却纷纷表现出来了各自深埋于心的愿景,话说出口的同时,面上带着自己没法实现愿望的懊丧,也有对范愚的深深艳羡。

    作诗时候还能够避开酒,等被评作了魁首之后,范愚手中的茶盏就终于被人换作了酒盅。

    胡闹的人虽已经酒意上头,好歹还记得范愚这会儿的年纪,颇为遗憾地劝着人抿了一口就作罢。

    可惜一口也是酒。

    被叶质安看得紧,范愚至今还半点不曾沾过酒,自然对自己的酒量一无所知。

    抿之前还觉着只一口应当无妨,酒入喉之后却感到了阵暖意。

    再然后,面上就泛起来了红晕,好看得紧。

    个头已经抽条,脸颊上的婴儿肥却还没褪个干净,招来了边上不知哪个醉酒之人的手指,轻轻戳了戳。

    等范愚回过头去看,就看到了张痴痴笑着的脸,显然醉得头脑都有些不大清醒。

    环视周遭,除了他自己之外,也就剩下了个赵近峰勉强算是滴酒不沾,穿梭在那些或微醺或醉酒的人之间,试图阻止些斯文扫地的傻事儿发生。

    好在文会已经到了尾声,赵近峰在苦恼着怎样把快从椅子上滑落去桌案底下的人送回家中的同时,不忘冲着范愚扬起来个笑。

    “范兄不妨先回,这些人我自会安排好。”

    时隔了快一个月时间,这还是两人之间头一次发生交流。

    说话的同时,赵近峰还很安分地站在远处,离了约莫有一丈距离。

    范愚虽没到醉的地步,但也有些微醺,思绪迟缓不少,听了这话就乖乖巧巧往外走,倒还记得同人道别。

    傍晚才开始的文会,这会儿天色早已经黑了很久。

    酒楼外边,叶质安正笔挺地站在那等候,而等了片刻功夫的结果,却是要等的人直愣愣地从身前走了过去。

    及时伸手拉住了范愚的手臂,顺势把人转成了面朝着自己,借着酒楼的光,范愚面上还没退下的红晕正好映入眼中。

    “阿愚这是,饮了酒?”

    虽然只抿了一口,但架不住周遭的人都在那饮酒,难免身上便沾了些酒气,正好教叶质安闻见。

    发问的同时,好看的眉毛也就蹙了起来。

    反应迟钝的人脸颊泛红,加上身上的酒气,看上去像极了喝醉,而醉鬼的话总是不可信。

    于是当范愚有些憨态可掬地抬起手,比划着解释“只抿了一小口,就那么一点”时,叶质安只是敷衍地点头,却没什么要相信的意思。

    怕喝醉的人把自己绊倒在路上,搭在臂上的手索性往下滑,直接握在了腕上。

    像极了牵着个刚学步的小孩,每走几步就侧过头看一眼,好确认这会儿看上去呆呆傻傻的人有在认真走路。

    酒楼离租住的院子不算多远,两人却顶着温柔的月光走了许久。

    范愚一路走来都没有摇晃,叶质安对于身侧这个小醉鬼的担心却没有淡下。

    在院门口站定之后,还记得揽一下被勒令不要动弹的范愚,再小心翼翼地去开门。

    而被揽住的范愚,只是思维稍稍有些迟钝,听话地站定之后,耸了耸秀气的鼻子,而后就皱起来眉头道:“原来是我自己身上难闻。”

    一边还抬起袖子凑到自己面前,之后又拾起来缕发,同样嗅到了酒气。

    嫌弃自己的同时,有个想法忽然在脑中冒了出来——

    叶质安身上,好像可好闻了。

    只抿了一口,但影响却是有的,譬如现在,范愚就做出来了平时不会做的动作。

    顺着刚出现的念头,侧过头之后就如愿嗅到了清苦的药香,可比他并不喜欢的酒味来得好闻太多。

    于是趁着人正在开门,索性将脸埋到了他的肩窝,傻乎乎地说了句“好闻”。

    以往虽然喜欢,但却从没这么直接地开口说过,这还是第一次当着叶质安的面,夸赞这股药香。

    一点不矜持的动作让叶质安的身体随之停顿了一下,正好已经开了门,于是毫不温柔地把埋在自己颈侧的人脑袋扶正,带进了院子里边。

    范愚也不恼,就痴痴地跟着走。

    等屋里的蜡烛被点亮,终于能看清楚模样之后,还因为突然的光亮眯了眯眼睛,笑嘻嘻地看着叶质安道:“不止好闻,还好看。”

    已经被按在椅子上作好,手却从袖中伸出来,拽住了打算去准备碗醒酒茶的叶质安的衣角。

    烛火温柔,带着暖意的光很好地替他遮掩住了面颊上随着直白称赞出现的些许红晕。

    “坐好了等我,喜欢这味道的话,等明日酒醒之后,予你个香囊便是了。”

    叶质安按着范愚肩膀的力气加重了些许,来阻止试图从椅子上下来的人。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拜师

    范愚依旧还有些晕乎乎的, 被肩上的压力阻止了离开椅子的动作,两腿却还在那调皮地摇晃。

    只等着叶质安松手,就想下地晃悠。

    “阿愚听话, 坐好,否则香囊可就没了。”

    担心准备醒酒茶回来会看到个把自己弄伤的人,叶质安这会儿已经真的把范愚当成了小孩来哄。

    然而小孩不领情,仰着头看他,模样天真道:“要跟着兄长。”

    手中的衣角犹自拽着不放。

    觉得和小醉鬼讲不清楚道理, 说是要扣下来香囊, 实际上却还是无奈地妥协, 带着身后的小尾巴走向了厨房, 脚步刻意放缓。

    先前在酒楼外边等了许久, 于是此时想要给小尾巴冲上碗醒酒茶,还得先备热水。

    好在下厨虽难, 烧个水还不至于让叶质安就这么炸了厨房。

    就是夜里凉, 没有加衣裳的小醉鬼下意识往着热乎的地方凑,甚至想要伸手去捉跃动着的火光, 给他添了点苦恼。

    又一次被阻止之后, 范愚索性就放弃了火焰, 带着点委屈, 转而凑向了片刻之前才靠过的肩膀。

    反正都有些暖意。

    看人安分下来之后,叶质安倒是就纵容地由着他把脸埋在自己肩窝, 想着不胡闹就好。

    却没想到,等他艰难地准备好了醒酒茶,肩上的小醉鬼呼吸都已经变得轻缓。

    明明是有些别扭的姿势,居然还能就这么睡着,引得他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

    既然已经睡了过去, 叶质安也就懒得把人叫醒,手将中的醒酒茶放到一边,心中庆幸起来自己的个头比之小醉鬼要高出不少。

    否则要把他从厨房弄到床榻上,还真有些困难。

    入睡时间比平时早了不少,于是次日天还没亮,范愚就醒了过来。

    下意识拿脸蹭了蹭被子,紧接着就皱起来眉头,指尖搭上有些胀痛的太阳穴揉了揉。

    本该喝的醒酒茶被他给睡了过去,总不好顶着这样的状态去祁连先生处听讲。

    虽说对叶质安挥笔写下的药方带着点心理阴影,又清晰地记得自己昨晚的傻样,真正身上哪里不适了,范愚还是知道求助的。

    先前接送的那一旬时间,让叶质安也跟着开始了每日早起,叩门声音响起时,已经醒转了片刻,只是还陷在被褥里边懒得动弹罢了。

    猜得出来范愚为何来叩门,又回想起来小醉鬼昨晚的表现,叶质安披了件外袍后叫人进来的声音都带上了浅浅的笑意。

    等真正瞧见人推门而入,笑意却被他掩藏起来。

    “阿愚年纪还小,昨日为何饮酒?”

    前一日小孩眯着眼睛比划“就那么一点”的可爱样子还在眼前,近来一直操着兄长心的叶质安还是故作严肃地提问,打算给头一次喝酒就把自己搞晕乎的人长点记性。

    范愚这回没有抬手比划,有些羞赧地低下头,嘟囔道:“我以为,只抿一口应当无妨才是……”

    可惜现实和以为的不同,微醺的状态没有让他断片,自然记得昨晚的表现,同时也明了了自己的酒量。

    “往后一定不碰酒了。”

    声音虽轻,却算坚决,酒量差加上体验之后也不觉得好喝,范愚已经决定了此后要对酒避而远之。

    依然还低着头,也就没看见叶质安面上隐藏笑意的浮现。

    对着足尖的视线里,出现了个青色的香囊,坠着道流苏穗子,模样算不上精致,散出来的清苦药香却正和叶质安身上的气息相近。

    “昨晚说好的香囊。”

    话音还没落下,叶质安修长的手指就已经把香囊佩在了范愚腰间。

    动作之时低了头,发间好闻的味道正好将范愚笼住,让人因为头疼皱着的眉都舒展了开来。

    不知从哪寻摸出来的香囊袋,拿草药填充过后就是个成品,不怎么耗时,这才能够隔了一晚就准备好。

    说的容易,但床头却还摆了个被放弃的成品,只因叶质安在填充完了之后,才想起来范愚夸赞的味道与寻常香囊并不一致。

    常年接触药材带上的药香,让他多耗费了点心思。

    没想到在自己并不听话地充当了许久小尾巴之后,还能收到个香囊,范愚看着腰际灵巧的指尖翻动,惊喜地抬起来头。

    “多谢兄长。”

    声音兴奋,将来寻叶质安的原因都抛在脑后,瞧见窗子里透进来的清亮光线之后就脚步轻快地出了门。

    留下身后的叶质安有些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卡在最后一个进了祁连先生院子的范愚,这会儿还不知道,今日的惊喜远不止一个小小的香囊。

    照例没有出声,只安安静静地坐在属于自己的蒲团上边听讲,手指还时不时拨动一下腰间香囊的穗子,就像个得了新奇玩具的小孩。

    要不是嗅自己指尖的动作看上去实在太傻,他还想闻一闻自己的指尖有没有被染上好闻的药香。

    说来也奇怪,熬煮好的药让范愚避之不及,还未煎过的药材却几乎是他最喜欢的味道。

    等到祁连先生的讲解结束,众人鱼贯而出时,范愚因为低头玩弄香囊而落在了后边。

    注意力还在青色的穗子上边,身后却传来了道声音:“范小郎君,暂且莫走。”

    往常除了讲解之外就保持沉默的先生,喊住范愚的话让还未出门的所有人都停下来脚步,范愚反而因为走神,成了最后一个反应过来的,还险些撞在了前边驻足的人身上。

    “祁连先生可是唤我?”

    反应过来之后也有些许不可置信,于是还出声确认了一番。

    等到旁观的众人被年长者的冷脸驱逐离开,院里就剩下了一个范愚在那傻站着,而年长者则是还坐在蒲团上边不曾起身。

    抬了抬下巴,示意范愚走到离自己最近的蒲团上坐下,自己则依旧一言不发。

    等到人照做之后才道:“为何从来不曾坐到这个位置上?”

    正是每日得了提问机会的人专属的那个蒲团。

    于是他就发现考校还未开始,将来的学生已经被问倒了,平日里严肃的大儒这会儿眨了眨眼,只以为是个不乐意出风头争抢,喜欢踏实做学问的孩子,颇为体贴地将之跳过。

    范愚还在沉默着思索该如何回答,年长者就开始了自己的考校,却忘了问一问他是否愿意做自己的学生。

    涉及了学问的问题一提出,就让范愚回想起来了自己获得族学入学机会的时候,自然也就猜出来了忽然的考校背后的意思。

    问题虽难,却也因此激发起来了他的兴奋。

    晨起时候还有些胀痛的脑袋,这会儿开始了高速的运转,曾经的所学不断在脑中浮现串联,排列组合出完美的答卷。

    连着考了十数个问题,直到日头都已经爬上了天空正中,考校才算到了尾声。

    浓烈的阳光正正好落在院中毫无遮蔽的两人身上,让终于满意点头的祁连先生眯起来了眼睛。

    “不错,还有最后一问,可愿做我学生?”

    虽是问句,看着范愚的目光却已经变得和善,将还没给答复的人当成了自己的新弟子。

    这会儿若是范愚答上一句“不愿”,信心满满的老先生大概就得目瞪口呆了。

    范愚倒也没想着拒绝,只是一声“先生”叫出口前,还得说明白自己的情况。

    “只是游学到了进贤县,兴许不会久留,祁连先生若是不介意的话……”

    话没说完,精神头正好的年长者便吹了吹自己的胡子,收起来了讲解时候的严肃模样,哼了句“又不是第一个了,快些改口”。

    连拜师该有的束脩与拜师茶都被他省去,直接教人改口称先生就好。

    范愚倒是还记得站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再改口。

    就是被行礼的对象,这会儿还盘坐在蒲团上边,让整个场景看上去不仅不显得严肃,反而有些好笑。

    等范愚终于顺着他的意思将“祁连先生”改作“先生”,年长者才站起身,拍了拍打着补丁的衣袍下摆,转身进了屋。

    显露出来的性格转变太突然,严肃古板的大儒表现得像个老小孩,让还记着听讲时候规矩的范愚有些不适应。

    一月时间都呆在院子里不曾进过屋门,此时没得许可,于是就不知该不该跟上。

    等先生转过身发现自家新收的弟子还停在几步开外,便开口催促,带着点嫌弃道:“快跟上,不过若是同逆徒一般机灵,似乎也不好。”

    后半句的声音渐轻,提到逆徒两个字的时候还哼了一声,甩了甩衣袖。

    范愚恭敬微垂着头的同时却挑了挑眉,没好奇发问,却没想到先生的话还未说完:“逆徒是你师兄,名唤柳无。”

    一口一个“逆徒”,语气里却分明是点骄傲,介绍简短到只提了个名字,像是笃定范愚必然听过。

    也确实听过。

    进贤文会那本记录魁首文章的册子中,最让范愚觉着惊艳的一篇,便是出自柳无笔下。

    屋里陈设简单古朴,没等范愚环视,怀中就被塞了几册书,而后就看见先生挥了挥手,打发他离开。

    书册装订得不太牢固,封底上只大笔写着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祁连”。

    “回去读,别给折腾散了,这可是孤本。”

    自是孤本,里边每一页上的字迹,都同封底上的一致,全是先生自己一笔一划所就。

    塞书的动作看上去粗暴了些,却很小心地没伤到书本身,甚至还叮嘱了一句。

    等范愚行了礼出门,转过身时又听见一句“明日记得坐到最前”。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 我新收的弟子自然该坐在最……

    考校花费了不少时间, 等范愚踏出院子时,离平日该用饭的时候已经过了许久,腹中都咕噜叫了会儿。

    正想着要寻处地方解决一下午饭, 余光就扫见了院门附近的清俊身影。

    “阿愚。”

    惊讶之时,叶质安已经迎上前,像是如释重负一般,唤了范愚名字。

    “怎么今日耗了这么久?”话里还是有些担心。

    按理来说,范愚虽然还未加冠, 起码也不能算是个不懂事的小孩, 晚归还不至于让担叶质安决定出来寻找。

    但前提是没有赵近峰那档子事儿。

    此时不提, 又没像个无头苍蝇似的满进贤县寻找, 能够准确地在院子外边等范愚, 显然便是已经从旁人口中得知了他的所在。

    正是在来院子外边时,撞上了探讨结束堪堪散场的一众书生。

    还是赵近峰主动迎上前问他是否来寻的范愚, 又给说明了祁连先生留人的事儿。

    “先生留我考校了一番, 再加上拜师,不知不觉就到了这会儿。”

    从话语中读出来了叶质安的担忧, 一时半会儿却没意识到原因, 范愚解释道。

    而他腹中时不时响起的咕噜声, 打断了都还未用饭的两人的对话。

    后边谈天的场所, 就从祁连先生院子外边,转到了邻近寻的家酒楼, 两人进门的时候,本该喧嚣的大堂甚至因为饭点过了太久而显得门庭冷清。

    用饭的时候,叶质安难得表现出来点嫌弃,对着眼前的菜肴撇了撇嘴角。

    “不如阿愚手艺佳。”

    方才的对话还没继续,饥饿感消除之后的头一句, 还是偏了题的话。

    若不是考校耗的时间长,照着这段时间以来的习惯,确实该是范愚下厨才对。

    半真半假的抱怨,更多的意思却是这回意外让近来都操着兄长心的叶质安提心吊胆了太久。

    不过毕竟是个意外,加上范愚并没受到什么伤害,叶质安在对赵近峰稍有改观的同时,倒也没打算责备范愚,只轻飘飘说了一句就算结束。

    之后的话题就转到了拜师上边。

    平时下午一道读书时,并不是完全安静,闲谈时候范愚自然有提及过祁连先生的规矩,听上去分明是个对听讲的学生毫不在意的老先生才对。

    乍然收弟子,不止此时听闻的叶质安惊讶,范愚自己其实也还有些晕乎。

    不过此时回想,先前听讲时候察觉到的目光注视,与讲解进度上的迁就,多半就是先生的考量导致的了。

    不管怎么说,多出来个学问顶尖的大儒作为先生,于范愚而言都是一桩喜事。

    面前的叶质安将茶水换作清酒,口中诚心道喜的同时给自己倒了一盅。

    并不好酒,但才刚醉过一次的范愚听见侍者提起酒水时候的表情实在有趣,也就让他起了点逗弄的兴致。

    等他抬手将酒盅凑到口边,范愚因为又想起来前晚的傻事儿而低下头,掩饰性地动起来筷子,无视了自己已经吃饱的事实。

    长长的睫毛扑簌着,耳根又带上了好看的颜色。

    只抿了一口就放下了酒盅,还没尽兴的人又补了一句“不喝了,小抿一口就是,晚些还得替人瞧瞧病症”。

    同样是一口,一个能直接沦为小醉鬼,一个却仿佛毫无感觉。

    不过范愚这会儿的注意力已经转到了叶质安的话上,抬起来头,没再继续拿筷子拨弄刚夹到碗中的菜。

    方才两人用饭的速度并没有因为饥饿感加快,反倒在间杂交谈之后还显得慢悠悠的,也就导致了此时已经不早,离着太阳落山都不到一个时辰功夫。

    听话里的意思还是上门看诊,那到最后,这人多半便是要摸黑回来了。

    想到这里,范愚又为自己打乱叶质安的计划产生了些愧疚,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些什么,面前已经恢复了正经神色的人就道:“阿愚若是想要补偿,不妨今晚随我一道用得清淡些?”

    偶尔吃一回清淡的,对身体也有些好处,何况他还不大喜欢蔬菜,挑挑拣拣地只偏爱肉食,这习惯总归不是很好。

    于是少年以手托腮,以饱餐之后的一副慵懒姿态又补充了句:“不如试一番全素?”

    提议的话里边充满了期待,范愚才想反驳,迎上他的目光之后就落败了,在愧疚与友人的期待的共同作用之下,明明该不情愿的人鬼迷心窍般点头答应了下来。

    等到看见叶质安嘴角扩大的笑意,他才像是反应过来承诺的内容,叹了口气。

    不止全素,还得是他下厨。

    为了不太折腾自己,范愚把下午剩下的没多少时间安排给了厨房,打算拿来研究有无什么法子,可以让全素的晚饭不至于太过寡淡。

    酒楼分别,叶质安去替病人上门看诊,范愚则径直回了暂居的院子。

    安置好先生给的几册在散架边缘的书之后,就一头扎进了厨房里边,顶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动作一点不算温柔地折腾起来手中的食材。

    结果倒是不错,起码对范愚而言,不至于难以下咽。

    甚至配合着叶质安赞许的目光,筷子还动得比平时欢快不少,只不过范愚自己完全没有发现,于是等到放下碗筷面对少年的笑容时,一头雾水。

    迷惑并不能阻止他伪装出来些不满,范愚站起身,做出来一副气焰嚣张的样子,冲着桌面的残局抬了抬下巴,示意叶质安今日独自收拾。

    被指挥的人好脾气地笑着照做。

    等到烛火替他造出的影子也消失个干净,范愚才叹了口气,似没有骨头般把自己趴在了收拾干净的桌面上。

    下巴懒懒地搁在臂间,满脑子都是不能被叶质安发现自己吃得还挺开心。

    虽然对自己今晚的手艺还算满意,发现全素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但他可不想再尝试。

    只是却不知道,方才让他迷惑的笑容,就是因为叶质安已经发现了。

    夜里难得没有进入系统空间当中,先生亲手写就的书册,对范愚的诱惑力颇大。

    解了衣衫之后还记得将腰间的香囊拿在手中,一边把玩,一边读书。

    只是读了没几行,心神就尽数投入到了其中,再不记得手上的动作,直到香囊滑落在身上,范愚才被穗子弄出的痒意唤回到现实。

    时间正好,该是平时入睡的时候。

    只是吹熄烛火的同时,满心都是对书中世界的不舍,小心翼翼收拢书册的动作,像极了是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

    至于香囊,则是被范愚放在了枕侧。

    嗅着和叶质安身上略有些不同但一样好闻的药香,范愚的嘴角勾起,这一觉睡得格外安稳。

    次日的听讲,范愚起得比平日早了不少。

    既然已经拜师,又被指定了座次,他总不好继续赶在最后一个踏进先生的院门。

    这回到时,院门已经被打开,而范愚是头一个。

    进了门就对着先生行礼问好,但没得到回应。

    先生早早就坐在了自己的蒲团上,依然还穿着身打了补丁的衣袍,补丁数量却明显比往日少上不少,手中则是执了册书在读。

    察觉到范愚进门,又听见自家新弟子恭敬的问好,连个余光都没给。

    发现在身上打转的目光之后倒是开口道:“衣裳没有补丁,那还成什么样子。”

    语气平平淡淡,说明了他生活并不窘迫却件件衣裳都打了补丁的原因,至于今日这件格外少,自然是因为这是范愚头一次以弟子的身份进门听讲了。

    示意还傻站着的人坐到最前边的蒲团上,年长者再一次摇头,感叹了声乖徒弟就是没有逆徒机灵。

    离拜师才过了不到一日时间,范愚就发现自己成了先生眼中的乖徒弟,有些惭愧的同时也对不曾谋面的师兄产生了些好奇。

    被一口一个逆徒代称,语气里头却明显能听出来师徒二人感情的深厚,就是不知这位才华横溢的师兄到底逆在何处了。

    思绪在脑中乱转的同时,范愚乖巧地照做。

    刚坐下身,身后的院门口就传来了些惊诧的动静,正是到了往常最早的学生到来的时候。

    发现院门大敞,不必再像往常那样聚集在门口等候,已经到了的人反而有些迟疑,犹豫间门口便聚集起来了陆续到来的人群。

    有祁连先生往日里的规矩在,他们还真不知道对着忽然的改变该如何是好。

    范愚意识到身后众人已经到来的同时,面前的先生也收敛起来了不够严肃的状态,转成了平素的严师模样,引得范愚也下意识挺直了腰杆,将坐姿调整地越发端正起来。

    捡起来架子的同时,祁连先生还不忘冲着外边众人唤一声“进来便是”。

    表情没什么变化,范愚却已经能想象出他此时在想些什么了:“怎么一群人都憨憨傻傻的。”

    若是不必维持这状态,势必还能补上一句“还是逆徒机灵”。

    听见祁连先生声音之后,已经在院门口磨蹭了片刻的众人才推开掩着的门,鱼贯而入。

    只是当打头的书生看清楚院里场景,不免惊呼一声:“怎么范愚坐在最前边?!”

    他恰好是得了今日提问机会的那个,乍然发现该属于自己的蒲团上边已经有人坐着,便没能压抑住自己的声音。

    范愚还没想好该怎么作答,先生就道:“我新收的弟子自然该坐在最前边。”

    天经地义的语气引得剩下勉强还算冷静的书生们也没能克制成功,而范愚便因此听见了声熟悉的“恭喜宿主经验+20”。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 “兄长——”

    被个脾气古怪的大儒收作弟子, 带来的经验远远出乎了范愚的意料。

    而经验值总是与众人的惊讶程度挂钩,系统机械音响过之后,范愚就听见了不少抽气的声音。

    没人落座, 全都傻站在院子里,引来了年长者的不满目光。

    为了维持自己一直以来的形象而没有哼出声,于是目光转得更加嫌弃了一些。

    还是赵近峰先回过神,没再走在最前边,倒是恰好能伸手去推一推他身前停滞着的几人, 好教人群挪动起来。

    “快些坐下, 莫耽误时间, 徒惹祁连先生不快。”

    知道在安静得落根针都能听见的院子里, 说什么都会被听得清清楚楚, 赵近峰在压低了声音的同时,还冲着祁连先生露出来个讨好的笑容。

    紧跟着又冲着回过身在看他们的范愚点头示意道:“恭喜范兄成为祁连先生的弟子。”

    一口一个祁连先生, 略略加重的咬字成功让众人都回了神。

    意识到各自方才的状态之后, 没顾上对范愚拜师的事儿发表点什么看法,有些仓促地推搡着, 照着以往的座次寻了蒲团坐下来。

    至于最开始进门时打头的书生, 反倒是动作最慢的那个, 还沉浸在被夺了首位的不满当中。

    虽然老老实实地在次席坐下来, 面上的表情却没有多作收敛,让祁连先生看了个正着, 反而是范愚已经转过身,并没有发现。

    年长者脾气是古怪了点,但护短得很。

    即便是被他冠以逆徒称呼的柳无,话里话外也满是亲昵的感觉,新收的小弟子确实不够机灵点, 可也因此更让人觉得得护着。

    至于眼前这群已经听讲了许久的书生,远远没到远近亲疏里头近亲二字的地步。

    事实上就连名字,他都不记得几个。

    于是等委委屈屈落座在次席的书生开口提问,祁连先生便板着张严肃的脸,直接喊了范愚来作答,倒也不担心小弟子答不出来反而丢了脸。

    又一次让全场震惊,甚至这回被惊到的人里头还包括了范愚自己。

    最前的座次也有好处,背对着众人,一时的呆滞只被先生一人发现,迅速回神之后的作答,也不会因为众人堪称热切的目光注视而变得磕磕绊绊。

    正好问题的位置在前一日夜里头读过的前几页书中,结合着自己的观点作答的同时,范愚也反应过来了自己被点到的原因。

    既是出于护短给他个表现自己学识的机会,同时也是对新弟子回去之后是否有在努力的考校。

    “……,还得先生指点一番。”

    有前一日的相处在,范愚对祁连先生的敬畏倒是消退了些,于是在长长的作答之后,还敢唤一声先生,满脸期待地等着点评。

    大胆的行为加上与众人不同的“先生”这个称呼,范愚的表现让后边又隐隐传来了点抽气声。

    先生颔首的同时,方才一直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次席,也跟着倒吸了口气。

    像是才意识到范愚原本就是小三元,不坐最前边蒲团位置也只是因为他从不曾争夺过提问的机会而已,这人终于抛却了委委屈屈的状态,将身体往前凑了凑,低声道了一声“抱歉”。

    声音压到几不可闻,话音落了之后就动作幅度颇大地往回缩了缩,回到了身体挺直的状态。

    范愚没有在意,先生则是看得清楚,觉得自己的维护颇有成效之后才移开了一直落在这人身上的视线。

    毫不掩饰自己对于弟子的偏爱,向来只坚持自己规矩的年长者,还真就顺着范愚的请求,从方才的问题开始了今日的讲经。

    也让下边听得认真的众人又一次意识到了这一点。

    等到这段对着所有人的大课结束,祁连先生从蒲团上起身之后,就示意范愚去阖上院门,而后再回来继续。

    后边的教授转到了屋中,这回范愚终于有了机会打量一番屋里的陈设。

    穿衣必有补丁的先生,看起来对家具摆设却没有什么奇怪的偏好。

    范愚还没疑惑,察觉了他视线的先生就嗤笑了一声道:“都是逆徒折腾的,要我说,不必拿东西垫脚的桌子,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原来祁连先生本人依旧是执着于“残缺美”,说话的同时还瞧着小弟子,似乎还在期待着点赞同的附和。

    然而失望了。

    从嗤笑声音当中读出来了先生对于柳无孝心的满意,范愚给出的反应是对屋里简单大方、没有顺着先生意思缺胳膊断腿的木质家具的赞美。

    于是嗤笑声过后响起来的,是小孩子心性的哼唧:“又是个小逆徒,哎呀哎呀。”

    原来逆徒二字的意思,竟然还包含了审美取向的差异。

    一天时间就从乖巧但不够机灵的小弟子变成了小逆徒,范愚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习惯了严肃的祁连先生之后,要适应完全不同的先生,还真有些难度。

    玩笑过去之后,正经的小课正式开始。

    相比起才刚结束的讲经,一对一的讲授当中,先生没再自己从头讲到尾,时不时就会抛出来几个问题。

    于是等到这轮讲授也结束,师徒二人双双端起来茶盏开始牛饮,压根没顾上壶中水早已经放凉。

    用嗓子更多的人反而更早放下茶盏,范愚还没结束动作,就听见先生变回严肃的询问声:“先前既然说了不会久留,可有打算好在进贤县呆多久?”

    忽然的提问让范愚险些呛到自己,不由咳了两声。

    刚进入严肃状态的先生立时破了功,抬起手不算轻地拍了两下自家弟子的背,摇了摇头道:“果真不机灵。”

    趁着范愚还在咳嗽没法作答,后边还又接了句:“这么不机灵,又说不能久留,该不会是要去考明年的乡试罢?”

    加剧的咳嗽声给出的回答引来了不满的啧声。

    “啧,果然同逆徒一模一样,年纪轻轻,满脑子都是考科举。”

    看见范愚已经缓过来,先生伸手将他手中的茶盏给取了下来,又道:“喝茶都能呛着自己,可不要告诉我,这般不机灵还想着入朝为官罢?”

    范愚终于知道了柳无是“逆”在何处,于是仰头冲着年长者露出个憨厚老实的笑容,顺便下了个保证。

    “为官可没什么意思,先生觉着建个书院这志向如何?”

    志向还算让人满意,然而先生脸上才刚出现的笑意还是转瞬即逝:“既然打算明年下场,明日开始下午也留在这儿,总要多学点才好放你走。”

    言下之意,今日的讲授便到此为止了。

    乖巧地同人行礼辞别,范愚转过身走出门的同时,听见了身后的嘀咕:“若是再不多学些,到时候考着个什么太差的名次,岂不是给逆徒丢脸。”

    柳无当年就是在十八岁时候,摘了乡试的解元名头回家,后边也一路顺遂,最后以探花郎的身份迈入了朝堂,而后一心仕途,方才成了祁连先生口中的逆徒。

    正好到了该用午饭的时候。

    这回出门,范愚没再瞧见倚着墙等候,满脸担忧的叶质安。

    而等他回了两人租用的院子,才进门就嗅到了阵来自菜肴的浓郁香味。

    脚步停滞了一下,确认之后发现并不是煎好的药味,范愚不由感到了点惊诧。

    等到进了屋,才发现一桌菜肴边上,还摆着个明显来自于酒楼的食盒。

    “阿愚快来,正好用饭。”

    刚将摆放时候捋起些许的衣袖放下,叶质安就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不必抬头便认出来了是范愚,于是招呼道。

    “本以为你今日也得很晚才结束,索性就先去酒楼买了饭食回来。”

    话里倒是有些遗憾,毕竟邻近的这家,并不合叶质安自己的胃口,倒是体贴地没买上一桌子素食,两人各自偏爱的菜色几乎是对半分。

    只是往范愚手中递过去筷著的同时,还补充了一句:“早知道阿愚这么早便回来,原本还能再尝上一回全素,味道着实不错。”

    然而玩笑逗弄失败,得到的回答反而是范愚毫不在意的笑。

    “忘了告诉兄长,先生方才吩咐,从明日起下午也需在他那儿念书。”

    本就已经在伸筷子夹并不太满意的菜肴的人,这下有些不可置信地停滞了动作。

    “先生说我不够机灵,若是再不多学点,明年乡试就该丢他的脸了。”复述的话不太精准,笑意满满。

    叶质安接受了现实之后,不由叹了口气,而后调侃兴致再起,摇晃着脑袋开口道:“没想到我这个兄长竟然有些被阿愚的手艺给惯坏了,反倒好像,还是阿愚更像兄长些。”

    此时说话的方式像极了小时候坚持酸儒做派的范有宁,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

    孩童动作让人想笑,俊秀郎君的无奈叹气,与紧随其后拖长了尾音的一声“兄长”,却让范愚脸颊发烫地埋下了头。

    没想到已经相识多年的“兄长”还会有这样一面,范愚视线对着饭碗,于是手中筷子的动作胡来,正好伸进了平日不太愿意碰的蔬菜里边。

    等看清楚自己夹着的是什么,又听见耳边笑声,终于愤愤道:“兄长不妨也试试下厨,只是要当心莫炸了灶台才是。若是受了伤,到时我帮你煎药就是。”

    而后被叶质安带着安抚意味地揉了揉发顶,动作轻柔。

    不好浪费,已经夹到碗中的菜还是被他不太情愿地送入了口中,只是满脑子都是头顶上的触感,等咽下去也没品出来什么味道。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就叫允中

    整日整日呆在先生处, 范愚连进系统空间的时间都减少许多,同叶质安的相处则更甚。

    一直到初雪时节,两人都没再重现过下午坐在一块儿, 各自读书的场景。

    至于平日里用饭的事儿,两月的功夫让叶质安成了那家他并不太喜欢的酒楼的常客。

    不说中午,便是晚饭,也常常是靠他从酒楼提食盒回去解决的,范愚时不时的晚归让进厨房的频率大大下降。

    也正因这忙碌, 他对叶质安的近况才会是几乎完全不知的状态。

    先生说暂停一日这天, 天上恰好开始落雪。

    风雨之间夹杂的几片雪花, 落在地上后迅速化成水珠, 没法给世界披上银装, 只送来了入骨的寒意。

    这样的天气下难得休息一日,范愚于是不打算早起。

    已经睁开了眼, 却懒懒地窝在被褥之间, 还摸索着伸出手,努力将肩上的被子掖紧, 免得被顺着窗隙进入屋里的寒风给冻着。

    甚至没有进系统空间读书的念头, 只望着窗子外边飞舞的雨雪发呆, 视线都没个焦点。

    正享受着, 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窗棂之外。

    叶质安穿得还是前一日晚上的衣裳,落雪之后就显得单薄, 却像是完全没意识到似的,脚步匆匆地往自己屋子的方向走。

    不说打伞,连件斗篷都没有披。

    “兄长。”刚到进贤县时候的称呼成了范愚近来的习惯,视线的焦点落在他身上之后,就半坐起来, 从窗子里唤了一声。

    叶质安于是调转了脚步的方向,转而推开了范愚的房门。

    进屋时正好瞧见人从被窝中出来,自己身上的雨雪不曾注意,这会儿倒是反应很快地取了椅背上搭着的斗篷,罩在瑟缩了一下的范愚身上。

    “快披上,一会儿着凉了又该喝药。”

    动作的同时口中还不忘叮嘱,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

    有叶质安帮着系上颈项位置的带子,范愚不必操心,于是平视着前方,视线正好撞上了低着头的叶质安,入眼便是一片青黑。

    表情算得上亢奋,但盖不住憔悴的感觉。

    结合这人身上还和前一日一模一样的衣裳,还在疑惑着叶质安为何这么早从外边回屋的范愚,猜出来了真相。

    不可置信道:“兄长这是一夜未睡?”

    至于说话时候沙哑的嗓音,就不知道是因为通宵不眠,还是衣着单薄却吹着寒风的缘故了。

    话音落下的同时,叶质安已经帮着系好了斗篷的扣子,往后退的一步正巧让范愚伸向他眼下的手指落了个空。

    确认状态的手落空,这句问话却不能不答。

    叶质安难得心虚,但还是点头承认了自己一夜都没回房的事儿:“昨日行医,碰上了个难题,又隐隐觉得在哪处瞧见过,于是翻了一夜书,刚刚才从新得的医书里边查出来了解法。”

    难题得解让他状态亢奋,而长时间没休息导致了模样上的憔悴。

    再加上方才还淋了场雨,距离虽短,披散着的发上也带着湿意。

    “最后着凉的怕不是兄长自己。”范愚没好气道,手上则是取了块布巾,塞进叶质安手中,“快先将头发擦拭一番。”

    紧接着又在屋里转了圈,寻摸出来角落里的伞,以免这人一出门又淋着雨。

    打算一整个上午都呆在床榻上,范愚看他听话地擦拭掉发上的水汽,伸手解开了才系好的斗篷扣子。

    绕到叶质安身后,踮起脚尖,范愚努力将还带着自己身上温度的斗篷搭上他的肩膀。

    湿哒哒的单薄衣裳外边忽而有了温度,叶质安回头的同时,手中湿了的布巾被换成伞,肩上则是被轻轻推了一把。

    “兄长快些回去休息,可不许换了衣裳就出门去给人看诊。”

    打开屋门顶着寒风把人推出去,没忘记叮嘱一句的同时,范愚飞快地把自己藏回了还带着暖意的被窝当中,舒适的温度让他发出来轻轻的喟叹。

    而后才将视线转回尚未阖上的屋门。

    叶质安顺从地替自己系上斗篷的扣子,手中的伞也撑了起来,短短一段路,准备充分。

    只是穿在范愚身上恰恰好的斗篷,披在他肩上就显得太短了些许,若是有外人在,兴许还会因为这不太合适的长度而笑出声。

    听见叮嘱之后,阖上门阻挡住寒风的同时,叶质安点头答应下来。

    在范愚说这句之前,他的打算还真是回屋换了衣裳出门。

    好不容易才找到对症之法的医者,总是容易因为太过亢奋而忘记该注意自己,这会儿被提醒了才察觉到通宵之后身体上的疲惫。

    顺从的休息没能让已经着凉的人嗓音变回清明,在外已经声名渐起的少年医者,醒来之后就不得不先给自己煎了副药。

    等到煎好药,雨雪转作了纯粹的雪花,终于引得范愚起身踏出屋门。

    斗篷沾了湿意,身上于是披了件厚外袍。

    没有绒毛围在脸侧,范愚仰头看雪时候的下颌线显得明晰,身体立得很直。

    江南少有雪,上回得见时,还是在平昌县涮锅子的时候,曾经稚嫩的孩童,此时分明已经出落成了个俊秀书生。

    叶质安从侧边注视着范愚,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就见接了雪在手中的人,耸了耸鼻尖,转过来面朝了自己。

    “所以兄长果真着凉了么?”

    范愚口中说着关心的话,面上有些遗憾的表情却分明在说,若是他通医术的话必定会给这药换个味道。

    没法拿药给人长个记性,索性就在下厨的时候做了点小动作。

    于是等叶质安看诊回来时,桌面上已经摆好了菜肴,清淡的素食居多,浅浅的饭香颇为诱人。

    可动了筷子之后,却不由怀疑起来自己的味觉是否出了什么问题。

    “原本想着落雪了,可以涮锅子吃,可惜兄长着凉,还是吃得清淡些好。兄长觉着,可够清淡?”

    何止清淡,简直寡淡。

    再加上还错过了涮锅子吃的机会,叶质安只得苦笑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这是在保证,再不会因为个难题就在书房里头通宵不眠。

    范愚满意点头之后,将离得他最近的一盘菜给挪了开,又将旁的推到叶质安面前,示意尝试。

    要提醒人照顾自己,但也没想太折腾病人,只有离得叶质安最近,同时也是他最喜欢的这盘菜里头,一粒盐都无。

    还苦着脸的人犹犹豫豫地夹了菜送入口中,咀嚼过后就舒展开来眉头,拿还有些沙哑的嗓音道谢。

    安静地用完饭过后,打算起身离开的范愚被拦了下来。

    “阿愚可有打算好,何时继续游学?”

    频频替人看诊,加上义诊过一回,叶质安如今在进贤县算是小有名气,疑难杂症解得差不多,离被冠上个少年神医名头也不算远了。

    继续停留下去,对他的医术磨砺已经没什么效果。

    而同行的范愚毕竟打算次年就下场,若是一直跟随醉心《春秋》的先生学习,所得势必不如集各家之所长。

    再加上两人在进贤县已经停留了两月有余,当初计划中后边的时间也被占用了不少。

    即便是考虑了拜师的因素,其实也差不多该启程。

    安静许久的系统甚至都跳出来附和:“建议宿主善用地图功能。”

    言下之意,系统都有个地图帮着规划路线了,身为宿主的人既然打算游学,也该努力些才是。

    整个都白天在祁连先生处跟着学习,范愚分配给乡试其他内容的时间大大减少,一心想宿主早早考中状元的系统,对着这样不平衡的状态早就想说些什么了。

    此时机会正好,于是机械音迫不及待地在范愚耳边响起。

    至于被双重提醒的范愚,事实上自己也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只是一直没舍得学着柳无做一回逆徒罢了。

    先生年迈独居,最挂心的也就是两个弟子。

    柳无选了先生不喜的仕途,常年在外为官,范愚则是拜师时候就说了不会久留,迟早要离开。

    见过先生人前人后的不同状态,他又哪里忍心早早辞别,让老小孩继续日日严肃地板着脸,对着一众不够机灵的学生讲些治经所得呢?

    尤其是一个月的朝夕相处下来,几乎日日都能听见先生提起几次逆徒,范愚即便理智上清楚该辞别,听见问题之后的表现也还是颇为犹豫。

    烦恼的事儿没对叶质安作隐瞒,只是等到长长的叙述之后,犹豫的就又多了一人。

    同样是把师傅当成最亲近的长辈看待,出门行医之前,叶质安可是为宋临忙前忙后了许久,便是寻小厮都花费了不少心力,自然能懂范愚的想法。

    无解。

    这状态一直持续到了年关才算告终,提出来的却不是范愚,反倒是先生自己。

    过了初雪,先生就显得比平日的状态高兴些,等收了封信之后却陷入了低落的情绪之中,连往日挂在嘴边的逆徒都连着三日没曾提及。

    察觉了的范愚正在忧心,就被先生招到了身前。

    “既然打算明年下场,总不好在我这方小院子里头留太久,等过了年,便继续去游学罢。”

    等范愚惊讶地抬起来头,枯瘦却有力的大手就抚了抚他的发顶,又道:“离加冠虽然还早,可估摸着离开了就不会回来,索性先给你取个字,就叫允中。”

    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范愚什么反应都来不及做,先生就挥了挥手,打发他出门。

    最后阖上门时,门隙里边的先生,手中正握着那纸信笺。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节礼

    被先生赠了表字, 等叶质安替人看诊回来后,范愚就告知了他。

    少年郎明明醉心于医术当中,听见之后却脱口而出了允中二字的出处:“可是出自《尚书》那句, 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范愚自然觉得惊讶,表情很好地传达出了这意思。

    “虽不考科举,年幼时四书五经还是通读过的,还不至于只知晓医书。祁连先生怎么忽然替阿愚取了字?”

    口中的话题一转, 就到了范愚还没来得及说明的地方, 于是话音落后, 他就瞧见了个垂头丧气的小少年。

    “先生说, 过了年我便该离开。说是等我走了势必不会再回来, 索性就先取个字。”

    话里有对先生的不舍,也有被误会过后的一丝郁闷。

    叶质安先前的问题有了答案, 这会儿的注意力却更多是放在范愚的情绪上边。

    他近来喜欢上了揉小孩的脑袋, 右手抬起挪到范愚发顶,开口帮着出主意道:“阿愚不妨同我一般, 等离了之后便每月写封信来, 总比杳无音讯来得好些。”

    被手覆着的脑袋上下点了点, 范愚又想起来了离开时候从门缝里看见的场景。

    “一定是因为师兄来的信惹得先生不快了。”

    和柳无素未谋面, 他的称呼倒是改得很快,嘟囔时候已经道了声师兄。

    经了叶质安提醒, 先生手中信笺的出处还算好猜,能让他有这么大情绪波动的,也就只有收的弟子了。

    看范愚认可了这个建议,情绪调整回来之后,叶质安笑着将话题转了个方向。

    “兄长都还不曾取字, 没想到阿愚却先一步有了表字。”

    赞归赞,叶质安看上去并没打算改口,依旧还亲昵地唤他作阿愚。

    既然决定好了何时出发,考虑到离着年关也没多少日子,两人不约而同地减少了在外边的时间,转而开始陆续收拾行李,为下一次启程作准备。

    告知了牙人要搬离的事儿,车夫也需要寻好。

    而又一次例行的文会,范愚在再次占据了魁首位置之后,一边往泛黄的册子上写下这回的诗,一边告知了要离开的决定。

    在范愚头一次坐到最前时候出声挑衅的那位次席,闻言有些夸张地松了口气,面上也因为饮了酒的关系,毫不掩饰地表现出来雀跃的模样。

    “怎么才走。”自以为压低了的嘀咕字字分明。

    范愚没搭理他,却不意味着剩下的人也会予以无视,嗤笑声随即响起来。

    喝了酒之后没人愿意掩饰自己的不满,正好隐在人群当中,思维迟钝的次席并不会发现声音的来源,于是说出口的话就无所顾忌。

    “范兄可没夺你的提问机会,只是个蒲团罢了,竟然惦记了这许久,肚量实在小了些。”

    众人同范愚的相处算不上多,但有他平日探讨时候的表现与两次文会的魁首在,对他被祁连先生收为弟子的事儿其实是服气的。

    也就只有这一个,还对被抢了一回的蒲团位置念念不忘。

    “可不是,要论蒲团这事儿,最想范兄走的该是赵兄才对。”

    每日的提问机会都是在探讨时候选出,最常被选中的确实是赵近峰。

    正站在范愚不远处,看着他书写的人闻言抬起来头,连忙道:“我可不想范兄走,有范兄在,可还能在探讨的时候听见些先生的观点。”

    虽是表示挽留,理由却是间接学到祁连先生的所知。

    平平淡淡一句话,杀伤力还要比方才直指肚量的来得强些。

    原本还满面不忿与嫉妒的次席,这会儿像是忽然酒醒,也意识到了范愚的存在除了座次毫无阻碍,反倒让他有所收获的事儿,一时低下去头,看着有了几分羞愧。

    却没道歉。

    有赵近峰在那维持着局面,出言指责的人也没再继续,忽而起了点风波的桌面又回到了平静。

    只是已经说明了要离开的范愚却没那么容易脱身,才写完最后一个字放下笔,眼前就多出来了不少酒盅。

    或微醺或大醉的一众书生,今日是打定主意要让他醉上一回了。

    美其名曰“践行酒”,劝酒词一个比一个来得精彩。

    最后还是赵近峰帮着挡了酒,避免了范愚被灌醉的结果。

    只是这样一来,散场时候便无人能处理这一群大大小小的醉鬼了,范愚不知各人住处,也就只能看着他们毫无形象地瘫软着身体躺到桌案底下,甚至还有的打起来呼噜,直接进了梦乡。

    往日里善后的人,此时的脚步早已经摇摇晃晃,倒是还记得送范愚出酒楼的门,把人送到又来接了的叶质安手里。

    转身离开之前,凑到了被自己护着而滴酒未沾的范愚耳边,又低声说了句“抱歉”。

    还是为了先前冒犯的事儿,语气诚恳。

    两月时间的表现,再加上方才的维护,其实已经让范愚的介怀差不多消散,可在旁人看来亲昵的动作,还是让边上的叶质安往前踏了一步,用自己隔开来两人。

    从范愚的表情中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赵近峰于是冲着叶质安笑了笑,老老实实地踩着飘忽的步子回了酒楼。

    来接他便是因为想起来了上回文会之后的小醉鬼,这次没从范愚身上嗅到酒气,看着又眼神清明,少年颇为满意。

    臂间还搭着件厚些的外袍,抖开之后罩在了范愚肩上:“夜里凉,披上再走。”

    已经定下来离别的日子,也就觉着时间过得飞快。

    范愚总觉着初雪才过了没几天,转瞬就发现年关已经悄悄到来。

    除夕这天又落了雪,先生没打算讲经,却清早就听见了院门被叩响。

    带着期待拉开木门,瞧见的却不是想见着的逆徒,反而是离别在即的小弟子,顶着被寒风吹得通红的鼻尖,将伞撑到了他头上。

    “先生快随我来,今日我们一道过。”

    没大没小地握上精瘦的手腕,放在平日会被嫌弃的动作,这会儿却没听到任何反应。

    表情变得复杂的老小孩,立在伞下,由着发梢的落雪化为水珠,顺着腕上的牵引,跟着范愚到了即将退租的院子。

    因为近来收拾行李的动作而变得凌乱的院子,落在个打算独自一人过年节的人眼里,却会有些温馨。

    屋门推开时,叶质安正捧着册医书在读,桌面上则摆着个棋盘。

    “离中午还早,左右无事,祁连先生可有对弈的兴致?”

    习惯了被范愚碾压,叶质安今日打算换个对手,对着才刚进门的先生发出来邀请。

    跟随先生学习这么久,范愚还不曾在他院子里瞧见过棋盘,一时间还以为叶质安能胜,但他忘了琴棋书画被称君子四艺的事儿。

    祁连先生要赢叶质安,实在轻松。

    棋局结束地飞快,教导范愚时候经常出现的一句“不机灵”却没有响起。

    甚至连着陪叶质安对弈了数局,手下一点没留情,眼中原本的复杂情绪逐渐被认真的思索给替代。

    等到先生终于开口对着叶质安的落子点评,语气变回平日同范愚相处的状态时,周身的孤独意味消散不少。

    叶质安毫不介意地听着,一边却冲着立在先生身侧的范愚露出来笑意。

    孤独落寞,拿陪伴来缓解就是。

    中午赏雪又涮了锅子,下午的时间,范愚则是捧了册书在那请教,直到留着用完了除夕的晚饭,两人才一左一右,披着夜色送先生回去。

    院子门口却有个汉子在等候,身后堆了不少东西。

    天气冷,时不时还跺个脚搓个手来寻些暖意。

    瞧见三人朝着自己走过来,这人眼睛亮了亮,声音响亮,操着点不知何处口音对先生道:“祁连先生,柳大人着我送节礼回来。”

    一边侧身示意堆着的东西,动作不太熟练地冲着老人行礼,态度恭敬。

    而先生在看见节礼的时候就意识到了什么,端起来架子,目不斜视地推开院门走了进去,只道:“逆徒就是逆徒,不见个人影,送节礼作甚。拿走拿走。”

    留下被逆徒二字砸傻了的憨厚汉子在原地,不知所措。

    一句“不见个人影”,让范愚猜出来了师兄送来的信笺内容,想来便是为了说明这回过年没法亲自回来的事儿。

    初雪过后先生的高兴,多半便是以为弟子会归来的期待,却被薄薄一页纸打破。

    平日里虽一口一个逆徒,话里的骄傲意味却是掩饰不住的。

    即便是选了他不满意的仕途,柳无也依然还是先生的弟子。

    知道先生的真实意思,范愚看着身前挠着头满面苦恼的汉子,自作主张了一回。

    “不妨事,祁连先生只是气你家大人自己没回来罢了,节礼我搬进去就是。”

    解围的话让汉子如释重负,摸了摸脑袋之后,从怀中取出来了封带着温度的信。

    “大人吩咐了,信也得交到祁连先生手里,还得麻烦你帮着递过去。”

    虽说憨厚,被不待见的事儿还是能察觉到的。

    打发人离开,范愚和叶质安一道,将门口的节礼搬进了院子当中。而院门事实上只是虚掩,正静静等着被人推开。

    等他将信封递给板着脸坐在屋里的先生,得到的反应与预料一般无二。

    声音是不屑的嗤笑,手上却没挥开范愚递来的动作,甚至还欲盖弥彰道:“人不来,信和节礼又算什么。”

    实际上对逆徒又送来的这封信珍而重之。

    范愚的视线若是能够穿透遮掩着手的衣袖,就能看见信封上连一丝褶皱都没被捏出来。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启程

    刚过了新年头一天, 范愚就被先生提醒了该启程。

    明明不舍得新收的小弟子离开,表现出来的却是迫不及待想让人走。

    就像是收到柳无的节礼时,说是让送来的汉子全都拿走, 等范愚和叶质安离了院子之后,却还是默默翻看了一遍两人帮着搬进屋的东西。

    即便口中对着其中的衣裳不屑一顾,说着什么“逆徒,要送衣裳都不知道打个补丁”,可次日清早范愚进院门时, 还是在先生身上瞧见了件崭新的衣袍。

    察觉到范愚的视线不由自主落在自己身上时, 年长者有些不太自在地皱了皱眉头, 手上还扯了一下衣袍下摆, 来减少因为动作出现的些许褶皱。

    分明是对逆徒送来的东西颇为满意的。

    被先生催促着, 加上离乡试的时间确实也越来越近,过了年又逗留了几日, 范愚在一次讲经之后正式同他拜别。

    院子外边叶质安已经在等候, 院子里却是随着范愚的话音过后就陷入了寂静当中。

    身上还穿着没有补丁的新装的年长者,幽幽地叹了口气。

    先前再怎么催促和作了心理准备, 真正到了要分别的时刻, 总归还是舍不得的。

    “走罢走罢, 乡试可不能考着个太差的名次, 到时丢我同你师兄的脸。”

    拜师以来,这还是范愚头一次听见柳无没被称为逆徒。

    思绪胡乱飘荡的下一刻, 逆徒二字就又出现在了先生口中:“原本还想着年关逆徒回来的时候,你们能见上一面,谁想忽而来信说是有事。”

    原来初雪过后先生的期待当中,还包含了这一层意思。

    范愚恍然,而先生的话已经转到了对于科举和今后学业的叮嘱上头, 在旁的学子跟前一向来格外严肃的人,这会儿的话滔滔不绝。

    好不容易讲完了所有,端起茶盏缓解渴意的同时,挥了挥手示意小弟子离开就是。

    只是在范愚即将踏出屋门时,又听见后边熟悉的声音响起。

    “允中到时见了你师兄,记得替我问上一句……”

    说是一句,后边的问题却是长长一大段话。

    “也不知道逆徒一心扑在他的仕途上边,课业荒废了多少。”

    像是不太想表现出来自己对徒弟的记挂,让范愚询问的那句都带着点犹豫,最后这句更是声音渐轻,尾音消失在了喉中。

    柳无虽有信笺与节礼回来,先生却半个字没让人带回。

    时隔许久的考校还是让范愚见了再问,也不考虑若是他近些年遇不上柳无该如何。

    想是这么想,范愚还是有认认真真把问题给记下来。

    既是因为先生的要求,也是打算在之后的求学途中思索一番,看看自己能不能给出来先生满意的答案。

    院门被小心合拢,师徒两人算是正式分别。

    而门外候着的叶质安,已经倚着车等候了许久。

    出门早,于是人也有些困倦,以个懒懒散散的姿势看着范愚朝自己走过来,伸手就揉乱了表情有些落寞的人的发。

    “走吧。”一个字没提及祁连先生,少年拽着范愚的手腕直接上了车。

    示意车夫启程的同时,手中变戏法似的递出来串糖葫芦。

    “尝尝,应当味道不错。”

    既是作为把人头发搞乱的补偿,也是想让还没习惯别离的小孩看上去欢快些许。

    效果还不错,起码被揉乱头发之后眼睛瞪得更圆,糖葫芦也直接送入了口中。

    虽然没看见笑,至少不是再耷拉着脑袋,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了。

    才出进贤县的地界,还叼着糖葫芦在慢悠悠品尝的范愚就听见了系统的机械音响起。

    “叮,地图已更新,宿主请查看。”

    对更新觉着好奇,可惜竹签上还串着几粒没能吃完,范愚也就没法在吃了一半的时候直接装出来发呆模样,钻进去系统去看地图更新的变化。

    于是口中速度开始加快起来,察觉到叶质安有些诧异的视线之后,只好解释了一句:“我亦有些困了。”

    好不容易解决完糖葫芦,还在犹豫着竹签该怎么办,范愚就被叶质安揽到了身侧。

    手中的竹签被取走,脑袋则被手按着靠上了带着好闻药香的肩膀。

    已经有了叶质安亲手帮着系上的香囊,可范愚更喜欢的味道还是他身上那种。

    于是刚靠上去,就下意识耸了耸鼻尖,深吸了一口气。

    等听见就在耳边的一声轻笑,范愚才回过神,意识到了自己在做些什么的人立时就红了脸。

    索性破罐子破摔,拿脸颊在叶质安肩膀上蹭了蹭,找了个舒适的位置之后就合上眼装作入睡的样子。

    伪装还算成功,要不是面上和颈上升起的颜色,叶质安兴许还真会以为他已经困到能立刻睡着。

    没去戳穿,少年只轻声说了句:“靠着我睡,好免得一会儿磕碰着哪里。”

    明明自己也有些困,听见范愚这么说时,他的反应却还是贡献出来自己的肩膀,好护着人不因为睡着之后的左右摇晃而伤到哪儿。

    还羞着的范愚,装作睡着的动作都显得颇为僵硬。

    还是等意识进到了系统空间当中,身体才自然起来。

    揽着他的人自然能察觉到,于是在范愚不知道的时候,还被只手动作轻柔地调整了一下姿势,好让他靠得更舒服一些。

    系统空间里,范愚的虚拟身体一凝聚,就召出来了地图。

    说是完成了更新,可真正展开时却半点看不出来变化,引得范愚生出来了点疑惑。

    考虑到这段时间以来都只呆了进贤县,观察许久没发现什么不同的范愚就皱了皱眉,伸手去触碰了地图上代表着进贤县的位置。

    猜测还挺准确。

    没有像触碰平昌县或是长宁县时候那样,跳转去建筑的位置,但范愚跟前还是出现了些什么。

    书籍模样,数量还不算少,悬浮在范愚面前的虚空中,等着被人翻开。

    同书库或是尊经阁里边的所有书册一般,泛着系统特有的浅浅蓝光。

    范愚伸手取了最上方的一册,都不用翻开,就陷入了惊讶当中——

    书的封面上,赫然是“祁连”二字,同范愚前段时间捧着读过甚至抄过的孤本,一模一样。

    没有出声问系统,而是选择了翻开来确认。

    内容也一般无二,唯一的区别,就是系统里边的书不必担心会散架。

    但范愚翻开来的动作还是小心翼翼,就仿佛是在对待现实中先生递过来的那些个孤本似的。

    等到连着翻完了身前漂浮着的所有书册,确认了上边都是先生的笔迹,甚至还有些是从不曾见过的书册之后,范愚才对系统提出来了问题。

    而后就听见了一长段话,系统一次性将所谓的更新给解释了个明白。

    “地图部分属于系统支线,功能受到一定局限。主线形成的建筑与虚拟讲授者不会在支线中出现。宿主在游学过程中拜访过的先生,所学都会被系统收录,以方便宿主在离开该地时候进行查阅。”

    不等范愚说话,系统只停顿了一下就又补充道:“系统所能收录范围,取决于先生对宿主态度。因宿主拜师,进贤县祁连先生处收录完整。”

    解释了范愚不曾见过的书册来源的同时,也浇灭了他刚产生的点兴奋。

    听见那声收录的时候,范愚还以为只需拜访,系统就会替他收录各位大儒的治经所得。

    虽然清楚不经人允许就窥得对方毕生心血的事不对,但想来随便换做是谁,都会有一瞬间的心动与兴奋。

    刚冒出来的念头被系统的补充打破,说不上有没有失望,范愚确实是松了口气的。

    毕竟要是系统不顾旁人意愿,真的复制了游学途中拜访的每一位先生的所知,并且形成书册摆放在他面前,他大概还真的没法控制住自己。

    诱惑从根子上掐断,怎么说也是件好事。

    而按着系统的说法,往后地图上的每一处,会出现的书籍估计就只是范愚真正在现实中学到的东西了。

    这功能的存在,更多还是方便范愚有机会消化囫囵吞枣学来的东西。

    眼前的这些多出来的书册,显然便是拜师之后,先生毫无保留的教授所带来的。

    现实中受到游学计划的限制,范愚不足以学完,系统的复制正好帮了他个大忙。

    搞清楚地图更新以后的作用,让拜别先生之后,短期内无法从先生身上学到更多的遗憾减了不少。

    再剩下的情绪,终于只是单纯的对于老者的不舍和牵挂。

    有些雀跃地退出系统空间,范愚才想起来自己忘了些什么。

    现实中的他,这会儿的姿势依然还保持着钻进系统前的状态,甚至还因为意识的离开而放松不少。

    脸颊埋在少年的肩窝,身上则是被盖着厚厚的外袍,冬日的寒风半点没找到机会钻进来,整个人都暖烘烘的。

    才刚反应过来自己此时的状态,范愚就因为温暖和舒适的感觉犯起来了困。

    进系统空间之前的那句困倦虽然是个借口,今日格外早起却也是事实。

    身体什么动作都没来得及做,才回到现实当中的意识就晃晃悠悠进了梦乡,嘴角无意识地挂起来笑。

    反倒是意识渐渐飘远之后,还因为舒适的状态而拿脸颊在人肩窝小小地蹭了一下。

    至于一直揽着他的叶质安,和范愚盖着同一件外袍,空闲的手中捧了册医书。

    单手翻阅虽难了点,但反正意识也没多少倾注在上边。

    至于困意,早已不知飞去了哪里。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省城重逢

    剩下半年多时间过得飞快, 范愚的十五岁生辰也在游学途中悄悄过去。

    照着叶质安的建议,他每月都会给先生写封信来讲述自己的所见所闻,就是从没得到过回音。

    生辰这个月, 倒是难得有封短信寄到范愚手中。

    寥寥数语,引得他咧着嘴开心了大半日功夫。

    夜里入睡时候,还特意把短信与叶质安新送的香囊一块儿放在枕边,将手轻轻覆在上边之后才满足地阖上双眼。

    新香囊花了叶质安不少功夫,才让范愚这回在睡梦中闻着的药香与他身上的味道又贴合不少。

    说是游学江南, 可直到抵达了省城, 两人都不曾经过水路。

    这还让受够了马车颠簸的范愚有些遗憾。

    毕竟当时决定游学的初衷里头, 还包含了点一览江南风光的渴望, 结果学识见识都涨了不少, 唯独没有机会看看曾被无数画卷描绘过的大好河山。

    大半年时间,他接触最多的依然是从小熟悉的青瓦白墙与幽深错落的小巷。

    于是进了省城, 选择落脚之处时, 范愚就迫不及待地指挥着新雇的车夫,到了运河边上。

    其实也是因为路上耽搁得久了些, 抵达时候, 省城好些的酒楼客栈早已经被旁的学子给订了个干净。

    而大堆行囊的存在, 又否决了狭小逼仄的下房这个选择。

    想要堆得下东西, 还能有空间来念书的话,也就只好到学子们不大喜欢的运河边上了。

    船帆往来, 又有商贩吆喝,繁荣热闹的场景对即将参加乡试的秀才们而言,并不是个什么好选择,这才会在乡试临近的日子里还有上房空着。

    叶质安就挺嫌弃的。

    目睹过两回范愚在交了卷之后身体出岔子的情况,离着八月越来越近, 少年医者对又将下场的友人的担忧也越来越盛。

    这会儿看着嘈杂的环境,先一步皱起来眉头,总觉得会对范愚的休息与学习都产生不小的干扰。

    反倒是真正要科考的人,仗着有系统的专注功能在,并不大在意外边的吵闹。

    甚至还觉得一打开窗子就能瞧见运河,会让他心情舒畅。

    于是被侍者引着进了屋子之后的头一件事,就是打开窗子俯视运河,至于行囊,尽数丢在脚边,打算等看够了再整理。

    即便是运河边上的客栈,上房也就剩下了一间,两人再次同住,好在空间足够宽敞。

    跟在后边进了屋的叶质安,还皱着眉头在那担心,就眼睁睁看着范愚颇为兴奋地扑向了窗子。

    发觉友人半点没有相同想法之后,少年郎摇了摇头,手上机械性地收拾起来房间,脑中则是开始思索,若是范愚又出了考场就昏过去,他该如何了。

    只是搜遍所有记忆,也没法找出来困扰他数年的问题的答案。

    原本已经因为范愚平日里的身体状况而逐渐隐去的执着,又随着这会儿渐强的焦虑冒出来头。

    等范愚趴在窗边看够了运河上的场景,回过头就瞧见了紧抿着唇的叶质安。

    “兄长这是?”

    兄长这个称呼已经成了习惯,至于被这样称呼的人,并没有给出来什么反应。

    虽然担心范愚再昏上一回,但叶质安没想给他带来更多的压力,总归就算昏过去了也有他在,未雨绸缪的事儿还是不说了。

    而这么打算的结果,便是从进省城到乡试真正开始为止,范愚的作息与饮食都被牢牢看顾着。

    就连在房里读书,边上也有个或抿着唇或皱着眉,在那研究医书的人在。

    按着游学时候习惯早该外出行医的叶质安,这会儿却像是忘了何为医术似的,注意力全放在了自家友人身上。

    而有很大概率能在人口更多更繁荣的省城遇上的疑难杂症,暂且对他失去了应有的吸引力。

    连着过了三日,又一个清晨,被盯着用了早饭的范愚终于没受得了叶质安的反常状态。

    不知道缘由,但他也能猜出来这焦虑多半是同自己有关。

    问了也不回答,没法对症下药,索性就放下已经熟记在心的书册,转而拽着人出了门,只说放松一番。

    途径的蜜饯铺子让叶质安舒展开眉头,变得无奈起来——

    出门前还信誓旦旦说是想让他放松的人,闻见蜜饯的甜腻味道之后双眼都在放光,加快脚步进了铺子里,却忘了放开还抓在他腕上的手。

    铺子里边却还有个惊喜在等候着,正是府学分别之后就没再见过面的白洛。

    小少爷背对着刚进门的范愚,正在对着蜜饯挑挑拣拣,低着头却站出来了平日里扬着下巴的气势。

    一年不见,骄矜更甚。

    加上身上刺绣精致的衣袍,让范愚成功靠着个背影就认出来了人。

    肩上猝不及防被人拍了拍,白洛随即转过身,被打搅之后的恼怒在看清来人的瞬间烟消云散。

    眸子亮了亮,肉眼可见地雀跃起来。

    只是笑意还没盈上嘴角,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转而换成了副不识来人的模样。

    把才挑到一半的蜜饯抛在脑后,彻底转过来身,下巴扬得老高的同时,白洛抿着嘴道:“唤我作甚?”

    语气无礼,连称呼都被略去,本是想让眼前这个一年无音讯的人愧疚一番,结果却发现了点不对的地方。

    原本微扬着下巴时将视线略略往下看,正好能够对上范愚,此时却不必往下。

    一年时间,让正处在快速长高时候的范愚,个头窜到了和他齐平,甚至还要略高出来些许。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佯装出来的恼怒忽而就转作了真实。

    这下都不必等回答了,白洛直接猛地转回去,面对柜台继续起来他的挑拣,就是动作有些心不在焉。

    到最后还是挑了双份,在走出蜜饯铺子的时候,动作粗暴地塞进了范愚怀里。

    “虽说有的人无情到连封信都不写,总归我还是记挂着的,喏,蜜饯拿好。”

    脚下步子加快,塞完蜜饯就越过范愚,走到了两人前头。

    明明是一副不满的样子,等发觉后边范愚摸着鼻尖,没跟上来时,白洛还是停下来脚步。

    “还不快跟上,祝赫可还在客栈,不想见见么?”

    他是和祝赫一道来的省城,早了范愚好些天,于是顺利在家环境静谧的客栈订着了房。

    也因此,选在了运河边上的范愚,来了数日才碰上他。

    顺从地跟在白洛身后,范愚倒是还记得被自己拽出来的叶质安,对怀里蜜饯有些蠢蠢欲动的同时,还不忘偏过头去问问身侧的人,要不要先行回去,或是去旁的什么地方逛上一圈。

    少年医者半点没犹豫,选了第三个选项:“无事,我同你一道就好。”

    在府学时候虽然每回旬假都去悬济堂报道,但白洛还真不认识叶质安,听了两人交谈之后,注意力才分出来一丝到了陌生的少年身上。

    只以为是范愚在游学途中新结识的朋友,想到一年没联络的事儿,不由地哼了一声。

    游学时候位置不定于是没有同府学的友人通信,可稳定地呆在进贤县那几个月里,不曾意识到可以通信也是事实。

    范愚还真没法为自己对友人的忽视辩驳些什么,只能默默接下来白洛的不满。

    好在白洛能坚持这么久已经算是难得,转过身发现是范愚时候的惊喜依然还在心中回荡,此时的情绪当中,占据更多的分明是发现他遵守了约定来赴考后的满意。

    走出蜜饯铺子没多少步,他的脚步就已经在逐渐放慢,还没到暂居的客栈,就换成了三人并肩。

    等到推开房门,祝赫只以为是白洛回来,于是依旧埋首在书中,一点没有抬头打招呼的打算。

    直到听见一声久违的“祝兄”,他才意识到了进门的不止一人。

    没有像白洛一样压抑惊喜,祝赫直接忘了手中还有本书,站起身就给了一年未见的范愚一个拥抱。

    但还是有和白洛相似之处。

    拥抱还没放开手,他也注意到了手感的不同,于是有些惊讶地感叹了句:“没想到一年不见,阿愚长高不少。”

    和祝赫相识的时间远比白洛长,听见这声的时候,范愚就产生了些不太妙的预感。

    而结果和他猜想的一样,没有被捂住嘴的人,下一句就是:“这下我们小阿愚应当不会再被指着说什么‘最矮的那个就是你要找的小三元’了。”

    看着叶质安和白洛没能掩饰住的笑容,范愚不由郁卒。

    这揭人老底的调侃,还不如白洛佯装的怒意呢。

    算得上久别重逢之后的调侃,让三人之间的氛围又回到了往常。

    叙旧开始之前,祝赫倒是没有无视一道进来的叶质安,于是话题一转,面上就带起来了担忧。

    “阿愚近来身体如何?这回乡试可不要出了什么岔子。”

    脑回路与少年医者完全重合,范愚被这句提醒,才终于想通了叶质安这些天的表现是为何。

    离着前两回高烧昏过去,时间已经过了太久,再加上调养之后身体好了太多,他还真就忘了还有这回事儿在。

    可是想通了也没什么用,他甚至不能保证,若是这回乡试得了个不错的成绩,系统会不会再次升级。

    久违地,范愚又一次回忆起来了当初对于一封详尽使用说明的渴望。

    而这会儿面对着屋里三人的担忧,他就只能说一句没什么底气的放心而已。

    好在话音过后,系统来了一句“系统形态已升级完毕,如无意外,将不会再开启保护机制”。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师兄和座师

    系统既然这么说了, 也就意味着不会再出现院试之后因为系统升级而让范愚昏过去的情况。

    而排除了这一点,只考虑自己身体状况的话,范愚还是能保证不让友人们担心的。

    于是方才还带着点心虚意味的承诺转为了笃定。

    临近乡试, 三人并没打算叙个旧,知晓了各自住处之后就分别,想着趁最后几日功夫再温习温习课业。

    即便是交谈的时候,范愚其实也有看到祝赫的动作,手中的书可全程都不曾松开过。像是拉满了的弦一般, 整个人都处在紧绷的状态当中。

    出了两人房门, 范愚才扫了眼进来时不曾注意过的客栈大堂。

    空空荡荡。

    说是住满了赴考的秀才, 却瞧不见半个人影, 尽数和祝赫一样, 窝在房里头争分夺秒地为了乡试努力。

    气氛同运河边的客栈大为不同。

    而随着范愚一块儿逛了一圈省城的叶质安,被这氛围一带, 双眼亮了亮道:“阿愚说是要放松, 也已经逛了一圈,不若还是回去客栈温书罢?”

    这样, 他也能回去继续研究早已经读得滚瓜烂熟的医书了。

    为了成功把人给哄回去, 还特意拦下途径的小贩, 要了串剔透的糖葫芦。

    却不知道范愚其实有着同样打算。

    想着自己笃定的承诺怎么也能让叶质安放点心, 出来逛的目的已经达成,本就爱书的范愚自然也被祝赫的表现给勾起来了回去客栈的念头。

    对乡试只有些适度的紧张, 并不焦虑的状态可不妨碍他对学问的追求。

    至于糖葫芦,大概能算是意外之喜?一手提着白洛给的蜜饯,一手拿着串糖葫芦,范愚的步伐算得上欢快。

    明明已经长高许多,这会儿的背影看上去却分明还满是孩子气。

    往运河边走的这一路, 正好够范愚尝尝手中的糖葫芦,还能抽空评头论足一番:“味道不及上回的佳,太甜腻了些。”

    引来了叶质安有些惊讶的一瞥,他还以为这人永远不会嫌弃食物太甜呢。

    还没进门,两人就听见了算得上吵闹的声音从大堂传出来。

    对比了一番才刚离开没多久的那家,范愚不由为这嘈杂环境摇了摇头。

    没想到不止运河附近的喧嚣,连同样要考这回乡试才来住店的秀才们,都能闹腾到这个程度。

    得亏有系统的专注功能在,否则单是这环境,就能让人心生烦躁,而后在乡试中落第了。

    而不知道范愚有系统这个助力的叶质安,就不止摇头了,眉头蹙得很紧,薄唇也抿了起来。

    虽说不情愿,但找不着旁的客栈落脚,还是只能在这儿将就。

    走进客栈,大堂里边零落拜访的桌椅被拼凑到了一起,一众书生聚集着,掌柜则是呆在柜台后边,由着满店的客人胡闹。

    倒也不担心桌椅全被占据之后误了酒水生意,反倒还有个侍者在那端茶倒水,殷勤伺候。

    说是书生,却更像是纨绔子弟,衣着堪称华丽精细,同范愚边上的叶质安相比,也没差多少。

    虽然说是同他出门在外降低了标准之后的打扮差不多,但也能看出来众人家境的优越了。

    毕竟叶氏豪富。

    察觉有人进门,在旁伺候的侍者轻咳了一声,而后吵闹的动静顿时降下来,齐刷刷地回头打量了一番范愚。

    一手提着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另一只手中却分明是串还未吃完的糖葫芦。

    竹签上边还留了最后一粒,在等着主人去品尝。

    加上身上可谓普通的衣裳,看上去分明同他们不是一路人。

    反倒是因为范愚注意力全在糖葫芦上而脚步放慢,走在他身前半步的叶质安,通身的气度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侍者于是被打发着上前询问,像是想邀请他一道加入到这群纨绔书生之间。

    只是得到的回答是“只是个行医在外的郎中罢了,诸位郎君无视某便好”,汇聚在他身上的视线齐刷刷转了回去。

    而侍者的反应奇怪,像是松了口气,接着就无视了分明也订的是上房的两人。

    态度殷勤得仿佛这群纨绔子付了几倍于上房价格的钱币一般。

    重新开始的交谈声音被刻意压低不少,偶尔还有几道隐晦的视线扫到两人身上,像是在等着不被人群接纳的二人离开。

    看上去颇为警惕。

    木制的楼梯已经有些年头,踩上去嘎吱作响。

    木板响动的间隙里,范愚听见了脚下飘上来的一句“听说这回的主考名唤柳无,年纪虽轻,当年可是探花郎”。

    话题居然是乡试的主考。

    而范愚听了这话之后,却陷入了沉思当中。

    至今还只是单方面知道师兄的存在,加上考卷会糊名誊抄,倒不必说什么避嫌。

    只是按着常理,乡试主考会被榜上有名的举人视为座师,这样一来,他若是中了举,同柳无之间的辈分就随之乱了起来。

    若是到时去了先生面前,唤师兄一声先生,越老越似顽童的先生怕不是能对着师兄吹胡子瞪眼一个月罢?

    思绪跑得飞快,因为脑中场景而发出轻笑的范愚,落在叶质安眼里就成了莫名的发呆傻笑。

    即便习惯了这人出神频率,少年还是叹了口气,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在楼梯上发呆,若是一脚踏空伤到自己,未免也太傻了点。

    任劳任怨地护着人回到房里,按着范愚肩膀让他坐在床榻上,直到拿起来医书才见这人回神。

    不必叶质安问,范愚就先出声道:“兄长可知柳无?师兄要成我座师啦。”

    明明素未谋面,乍然得知的关联与方才想象的场景,还是让范愚的尾音上扬,含着笑意和明显的兴奋。

    倒是对这回乡试上榜颇有把握。

    “这样一来,过不了多久就能瞧见先生那会儿日日提及的逆徒长什么模样了。”

    没等叶质安给出什么反应,范愚就几乎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方才想象出来的场景。

    难得淘气一回的少年神采飞扬,教人忍不住把目光停留在他发亮的眸子上。

    但等的认真听完了比划,也和祁连先生相处过几日的叶质安泼出了盆冷水:“到时怕是阿愚也要被先生冠上逆徒称谓。”

    当着先生的面唤旁人为先生,最可能的结果分明是两人一道挨训才对。

    主考身份让范愚兴奋了约莫有半日功夫,甚至还回想了一番,先生当时令他询问柳无的问题,好确保不会出什么岔子。

    剩下的时间里,倒是专心埋首到了课业当中,为将至的乡试作准备。

    同客栈的一众纨绔书生照旧吵闹,窗子外边的运河同样熙熙攘攘,和安静二字完全无关的环境让研究着医书的叶质安都时常皱着眉头。

    严格监督范愚作息饮食的同时,对他身体的记挂又叠加上了对乡试结果的忧心。

    于是读医书的同时,余光时不时扫到就坐在身侧温习功课的范愚身上,而后被他的专注惊讶到。

    像是屏蔽了外界所有声音,即便底下书生的声音乍响,都不见范愚皱个眉头的。

    吵闹连着持续了数日,直到乡试第一场前三日,客栈才忽地陷入了安静当中,单论内部环境,与祝赫二人的住处相比,也没什么差别了。

    范愚这才停止使用系统的专注功能,转而有空出门去大堂透透气。

    对比先前的双重吵闹,选用客栈时候让叶质安不大满意的运河,还在持续的热闹都显得不那么让人困扰了。

    难得一日打算到客栈大堂用饭,站在木制的楼梯上往下望,能瞧见的只有个单薄瘦弱的身影。

    看上去像是能被风吹倒,甚至可以用竹竿来形容其身量。

    前些天拼凑在一起的桌椅已经恢复了原貌,而殷勤侍奉着众人的那个侍者,瞧见三人之后只瞥了一眼,就打发个小童上前,自己则斜倚着柜台,甚至还微阖上了双眼。

    态度鲜明得能让人怀疑自己是不是忘了给花用买单,才会招致差别对待。

    小童有些畏畏缩缩,磨蹭着上前道:“郎君们可否坐一桌,这样方便收拾……”

    正好范愚二人和那个瘦弱书生距离算近,都没错漏这句。

    小童话说完之后,还拿余光瞟向作休息状的侍者,表情为难,分明带着对那人的恐惧。

    于是范愚和叶质安心中古怪的感觉更甚,可又找不出来客栈态度差异的原因,加上不愿意难为个小孩,就点头答应下来。

    边上脸色苍白的人倒也好说话,甚至在范愚同意之前,就对着小童笑着点了头。

    选了靠近运河的桌案落座,书生就主动开口介绍了自己。

    “陆展宣。”

    才说了名字,就偏过头去咳嗽起来,原本挺直的肩背都因为剧烈的咳嗽而显得佝偻。

    医者看不得人在自己跟前咳成这样,加上最亲近的范愚也曾身体不佳,叶质安一开口就先问了句:“陆兄可需我帮着诊个脉?”

    这句过后才表明了自己的医者身份,叶质安三字放在了整段的最末。

    范愚的反应也没差多少,先夸赞了一通友人的医术之后才提及自己姓名。

    好不容易咳嗽缓解下来的陆展宣,顺从地朝叶质安递上自己的手腕,面上却挂起来了惊讶。

    “可是洛州府的小三元?曾有听闻过。”

    只是童试的小三元,又已经出了洛州府,范愚还真没想到报出姓名就会有人知晓。

    “某向往解元已久,自然要探究一番可能的对手。”

    还在被叶质安诊着脉的病弱书生,话语之间颇为自信。

    第90章 第九十章 乡试将启

    诊了脉之后, 叶质安唤了小童取来纸笔,挥墨书写药方。

    比起范愚困扰他许久的无故昏倒,陆展宣身上的病症可要容易太多了。

    书生察觉到腕上的指尖移开时, 就将注意力从和范愚的交谈间挪开,这会儿正对着叶质安的字迹夸赞个不停。

    和给人的第一印象不同,范愚原本以为的儒雅书生颇为健谈,只是几句之间时不时要掺杂咳嗽声。

    一顿饭还不曾用完,陆展宣已经快把家底抖落了个干净, 半点没有对人的防备之心。

    譬如他同样在屋里连着窝了数日, 对同样住在这家客栈的那群纨绔子不堪其扰, 直到今日安静了才出门透透气。

    又譬如明明喜静却选了此处落脚的原因, 居然是因为连着在府学的尊经阁里呆了数日不曾出来, 以至于错过了原定出发的时间,紧赶慢赶也只先了范愚二人半日抵达省城而已, 自然就没有机会去寻安静的住处了。

    至于不需要人搭话, 自己一个人就能滔滔不绝地讲许久,却又说喜静的反差, 就不在陆展宣的考虑范围里边了。

    而安安静静用餐的叶质安, 在听见这句数日不曾出尊经阁的同时, 就回想起来了范愚曾经做过的事。

    时不时捧场地搭个话的范愚, 立时收到了边上飞来的眼刀。

    对书籍诱惑力之大颇有同感的人,这会儿可没意识到连着泡数日尊经阁意味着废寝忘食, 甚至还有些向往,为当年没在府学做过同样的事儿而感到了丝遗憾。

    被叶质安的眼神警告也就不算冤枉了。

    侃侃而谈还是有些代价的,直到范愚和叶质安纷纷停下来手中的筷子,陆展宣才发现自己忘了要填饱肚子的事儿。

    不过连着在房里憋闷了数日,终于找到机会说个痛快, 让他心情舒畅了不少,于是伸出筷子去用饭的同时,还记得朝着听自己讲了这么久的两人投过去个稍有歉意的目光。

    至于真实的内心,却是在开心找到了不嫌弃自己聒噪的听众,甚至暗暗计划一番建立友情,好常有机会念叨。

    叶质安则是有些惊讶地发现这人原本苍白的脸色变得红润不少。

    要不是时不时的咳嗽声,好不容易停下叨叨,开始专注用饭的人看上去与健康的常人也没什么太大区别。

    顶多从背影看过去,觉得瘦弱罢了。

    捧场的同时其实有在感叹陆展宣的外表与性格差别颇大的范愚,这会儿也不得不承认,这人闭上嘴保持安静之后的模样,实在颇具欺骗性。

    像极了个温柔至极的文弱书生。

    而即便话确实多了些,陆展宣在言谈之间吐露出来的学识与自信,加上并不惹人厌烦的性格,还是让范愚将之当成了个可以作为朋友的对象。

    于是乡试开始前的这两日,两人倒是找见了不出客栈就能够谈及学问的交流机会。

    只是这样一来,陆展宣在日日灌药的同时,也成了叶质安顺带的监督对象,饮食作息都被调整到了堪称健康的状态。

    起先还会苦着脸,但发现自己读书时候没那么容易疲倦了之后,这人也就转地心甘情愿照做了。

    乡试在即,而这回不住状元楼,自然无人帮着准备饭食。

    考前的最后一日,两人都没摸着书,连带着叶质安也放下了医书,帮着打点要带进去号房的物件。

    习惯了童试每场只考一日的范愚,若不是认识了陆展宣,这回还真没准要出点岔子。

    八月的天气可谓炎热,自然不会想到要带什么厚的衣物。

    还是陆展宣在最后一遍确认时推开了两人房门,才发现了这一点。

    依旧还脸色苍白的人这会儿发出的声音却全然与身体状况不符,响亮得很:“到时可是要在号房过夜的,允中怎可连件厚些的外袍都不带?”

    就是一嗓子过后,又陷入了咳嗽当中。

    逐渐熟悉起来之后,陆展宣对范愚的称呼就换作了允中。便是重逢之后已经得知了拜师之事的祝赫二人,其实也已经换了称呼。

    只剩下叶质安,还在继续唤“阿愚”。

    范愚这才意识到,乡试不止考一日,自然要考虑到夜里休息的事儿。

    号房窄小,而充作桌面的木板可以拆卸,与白日里就座的那块一拼凑,就是张勉强可供休息的木板床了。

    连床都是拼凑,自然不会提供被褥。

    得亏是八月的乡试,一件略厚的外袍就能充当床薄被,帮考生躲开着凉的结局。

    就是休息的时候必然不会觉得舒坦。

    被提醒之后连忙又重新检查了一遍所有东西,确认只有一处疏漏之后,范愚才长出了一口气。

    边上的叶质安已经取了件外袍递过来,脸色却不是很好。

    显然是已经想象到了若是没有陆展宣的提醒,乡试结束之后自己又能接着个着凉高烧的小孩,没准还又会昏过去。

    还是陆展宣安慰了一句:“叶兄毕竟不考科举,有疏漏也是常事。”

    说完就转身出门,打算回去趁着最后这点时间再看看书。

    还在低着头折叠外袍的范愚,在房门阖上之后,听见了身边少年有些懊恼的嘟囔声:“兄长可没提及这事儿。”

    他是知道叶质安有位兄长已经过了乡试,正在太学念书的,却没想到随着乡试临近逐渐显得焦虑的叶质安,居然还特意去问了自家兄长关于乡试的事儿。

    惊讶的同时也觉着有暖意从心头涌出。

    好在已经确认了再没有疏漏,叶质安只提了一句就作罢,转而扫了眼窗子外边渐暗的天色,催促范愚该去休息。

    乡试同样需要早起,再不休息,可就该眯着眼睛以困倦的状态去赴考了。

    却忘了这两日都被顺带着监督休息,此时已经回了自己屋里的陆展宣。

    没人盯着,这人还真就不小心忘了时间,匆匆上床休息的结果,便是次日清早被范愚叩响房门叫起时,还有些睡眼惺忪。

    精神倒是不错,前一日察觉的时候不算太晚,还不至于影响到乡试。仅有的些微困倦感觉,也被黎明之前略有些凉意的风给吹散了。

    两人天还没亮就起身,叶质安却也跟着出了客栈。

    一直送他们到了考场外边,才走向送考的人群,打算在外边等乡试正式开始再离开。

    离着点名的时候还有许久,大半的秀才都还在来赴考的路上。

    天色还暗着,范愚也就没法在人群中准确地找见祝赫与白洛,只能同陆展宣站在一块儿。

    一个说是不紧张,另一个表现得对解元位置势在必得,实际上真正到了快开始的时候,却还是挺直了脊背,身体僵硬,半点没有交谈的欲望。

    等候时候两人保持的安静,终于随着人群渐密而被打破。

    不知是不是巧合,离得二人最近的,看上去竟然还是同住一个客栈的那群纨绔子。

    最后三日都保持着安静,窝在房里不曾踏出来一步的这群人,这会儿看上去却丝毫不觉得紧张。

    谈天的声音可谓响亮,话题却非即将开始的乡试,反而是等到榜上有名之后该去何处寻欢作乐。

    语气笃定,像是对中举有着十成十的把握。

    引来了周围不少嫌弃的目光,却在瞧见他们身上衣着打扮之后纷纷移开,无人出声阻拦,只皱着眉忍受。

    实在忍不住了便往边上挪一挪,想着离他们远上一寸也好。

    范愚和陆展宣却无处可避,几乎是被这群人给围在了中间,没法挤出去外边。

    甚至因此,还被几道隐秘的视线上下打量了一番。

    只穿着秀才那身青布长衫的两人,立在纨绔子们之间自然显得格格不入,却还是因为站立的位置被殃及池鱼。

    等到搜子开始搜身,人群逐渐开始挪动时,范愚往前走动的时候就听见了边上鄙夷的哼声。

    正是方才隐在人群当中,不敢对着真正吵闹者说什么,只好拿视线打量范愚的几人之一。

    范愚没打算搭理个连姓名都不知晓的陌生人,陆展宣却不这么想。

    同样察觉到了在自己身上打转的视线,这会儿又无缘无故被人鄙夷,病弱书生可不打算当受气包。

    直直迎上那人的视线,懒得吵架,只更响亮地哼了回去,顺便拿不屑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那人,直到看人脸色变差地偏头避开,才以副胜利者的姿态转回来。

    就站在陆展宣边上,范愚于是还瞧见了这人悄摸踮起来的脚尖。

    约莫是想营造出来更高的身高,才好拿鄙夷的视线俯视人家?

    就是看上去,实在有些像是斗气的孩童,幼稚极了。

    得到了对手心虚地隐入人群的结果,陆展宣几乎要得意地叉起来腰,越发与形象不符起来。

    迎上范愚有些无奈笑意的目光之后,还理直气壮道:“父亲教的,身体不好可不能再受气,万一气出来什么毛病可就亏了。”

    确实不受气,只是他忘了一点,这会儿可是在乡试场外。

    所有人都在往前挪动,出气的功夫里,周遭走过去了不少人。

    且个个经过的,看向他的眼神都像是在看个走错了地方的稚童。

    得亏天色还暗,否则若是看清了陆展宣顶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却踮着脚同人斗气,大概已经笑声连绵了。

    没打算继续站在原地被围观,范愚索性就拽了他的衣袖,领着人往前走。

    至于直接引发了这场幼稚斗气的一群纨绔子,早就已经颇为张扬地从他们身边过去,一点不担心乡试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