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阿兄,来日再见
要离开京城的事情, 祁云渺是在第二日一早醒来才知道的。
她一觉醒来,见到原本回去到主院的阿娘又坐在她的床头,静静地打量着她, 她的心底里便有了一丝隐隐约约的预感。
果然,她一爬起床,阿娘便与她问道:“渺渺, 你这几日收拾一下, 等到过几日,阿娘便带你回青州还有钱塘, 好不好?”
祁云渺愣了愣神,虽然一大清早, 脑子还没有转过来,但是脑袋先下意识地点了点。
“阿娘……”
她想问阿娘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是阿爹的事情已经全部都处理完了吗?怀王呢?怀王怎么样了?
可是沈若竹拍了拍她的脑袋, 只道:“那好, 你今日去到宋家,和你的小伙伴们都告诉一声,顺便, 也同宋家的婶母告诉一声, 明日起, 便不去宋家上学了。”
明日便不去宋家上学了?这是不是太突然了一点?
祁云渺的思绪跟着沈若竹的话走,跳跃得很快,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 她的阿娘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 而她独自坐在床榻上,想了又想,最终只能如同寻常时候一样, 先按部就班地起床,坐上去往宋家的马车。
虽然外头怀王的事情,如今闹得很大,但是在宋家的私塾里,朝堂上的事情便宛如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
孩子们跟着夫子念书,每日照旧平平稳稳地做功夫,下了课之后,互相打闹,亲亲热热,犹如生活在与世隔绝的桃花源中。
祁云渺性子开朗,往日里下了课之后,便喜欢同朋友们打成一片。
但是这一日,她坐在自己的书桌前,整整一上午的功夫里,思来想去,竟然不知道要如何同自己的朋友们开口,告诉他们,她要走了。
宋潇前阵子还告诉他们,他马上过完生辰,便要去国子监了。
祁云渺当时还答应了宋青语,到时候要一起送送他。
但是谁想,她会比宋潇还早离开。
素来大大方方的祁云渺,这一日,破天荒地竟然没有和自己的朋友们多说什么话,一直等到下午散学,她才和宋青语一道,去到宋夫人的面前,把自己即将离去的消息,告诉给了温庭珧和宋青语。
宋夫人好似早有预料,听到这个消息,也不意外,只是帮祁云渺理了理衣摆,又摸了摸她的脑袋,道:“渺渺,不管你去到哪里,只要是在京城,婶母便随时都欢迎你来宋府做客,青语也永远都会是你的好朋友,知道吗?”
祁云渺点点头,她知道的。
宋夫人和宋青语都是顶好顶温柔的人,她知道的。
宋夫人便笑了。
前段时日,沈若竹上宋家的门来,告诉了她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说是需要她的帮忙。那件事情过后,温庭珧便知晓,她和祁云渺,大抵是不会选择长久留在京城的。
她对于祁云渺的离去,没有太大的意外,但是宋青语在得知祁云渺即将离开京城的消息之后,差点没哭到背过气去。
“渺渺你要走了?”她话音里蕴含着浓浓的不舍,青嫩的眉宇不过蹙了片刻,晶莹剔透的泪珠便已从脸颊上滚落了下来。
“可是我舍不得你,渺渺,你是要去哪里?回去青州,还是去哪里?我们日后还会再见面吗?”
“渺渺,渺渺……”
祁云渺在整个学堂里最舍不得的朋友,也就是宋青语了。
原本憋了一整日,祁云渺的情绪都还好,可是如今宋青语一哭,祁云渺也终于有些忍不住,抱着她便哭了出来。
两个小姐妹窝在一处,互相依依不舍了许久,最终,祁云渺才顶着一双肿胀的眼睛,还有温庭珧又塞给她的一堆点心,离开了宋家。
从宋家回来,还要习武。
祁云渺也不知道,自己刚和宋青语道完别,接下来,又该如何马上同教了自己许久的师傅道别。
这小半年来,林周宜教了她太多太多,祁云渺从前跟随着阿爹上山下河,虽然能拉动弓箭,能精准地射箭,但却从来没有经历过正规的习武训练。
是林周宜把她的一身坏毛病都改了过来,叫她懂得了何为真正的女子习武。
她看着林周宜一步步朝着自己走过来,心底里酝酿好了万千的话语,可是她完全没想到的是,林周宜那边,根本不必她告诉。
她今日一来到相府,沈若竹便已经把她们即将要离去的消息告诉了这位她。
林周宜遂又回了一趟家中,带了自己一箩筐的箭羽回来。
她告诉祁云渺,今日
不必做那些训练了,只射箭,什么时候她把篮子里的箭都射完了,训练便也就结束了。
“师傅……”
祁云渺有话卡在喉咙里,想说说不出来。
林周宜便教训她道:“哭什么?天底下从来没有不散的筵席,就算分别了,将来必定还是会再重逢的,不然重逢这个词,又有何意义呢?”
即便是分别了,但是将来还是会再重逢的。
祁云渺眼眶含泪,点了点头,知道自己今日又是从师傅这里学了一课。
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将来还会有什么机会回到上京城,但是她觉得,林周宜说的对。
她还没有长大,她还有很多很多的时光,万一将来哪一日她便回到了京城来,那到时候,她便可以再同宋夫人和宋青语相见,再同林周宜相见,再同方嬷嬷,还有绿蜡她们相见。
还有……裴则。
祁云渺这日和许多人道了别,躺在床榻上的时候才想起,她忙活了这一整日,但是,好像还没有和裴则说过自己要离开的事情。
但是祁云渺也不知道该怎么和裴则说这回事情。
她初到相府的时候,他便不怎么喜欢她,如今她要走了,裴则会高兴吗?还是也会为她难过一点点?
应当是会难过的吧?祁云渺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很讨人厌的孩子,新年时,裴则都为她准备了压祟钱,应当也没有多讨厌她了的。
接下来的几日,祁云渺不用再去宋家上学,她便每日都在家里,等着裴则回来,好同他正式地说个再见。
可是她等啊等,等啊等,接下来的几日,裴则却不再同从前一般,日日都回家里来。
终于,祁云渺等了足足四日,也不见裴则回家的踪影,她便想,等明日起身,她干脆去一趟国子监,去找裴则。
好歹兄妹一场,祁云渺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走,总不好走之前,一个字也不曾通知过他。
这日清晨,天蒙蒙亮,祁云渺便打算起身,用过早膳后,好出发去往国子监。
她看见沈若竹坐在她的床前,她习以为常地喊道:“阿娘?”
“嗯。”沈若竹轻抚着祁云渺的发丝,看了眼外头尚未彻底明亮的天光,道,“再睡会儿吧,今日外头不太平,咱们不要出门去。”
“不太平?”
祁云渺双眼迷迷瞪瞪的,半趴在被子里,不知道,不太平指的是什么。
是有什么大事发生,叫她连出门都不行了吗?
“可是我今日想去国子监找阿兄。”祁云渺道。
“乖,等事情过去了再出门,今日不好出门,你阿兄估计也在国子监里回不来,你别添乱。”
祁云渺原本就是刚睡醒,脑袋迷迷糊糊的,经自家阿娘这么一说,她便觉得自己彻底糊涂了。
不太平,到底如何算是不太平?
总不能是外头突然闹起了饥荒,抑或是有什么人突然发起了兵变,京城开始有仗要打。
沈若竹不叫她出门,也不告诉她到底是怎么回事,祁云渺便只能缩回到自己的被窝里,复又睡了一个回笼觉。
等她再度转醒时,见到相府之内,不论老弱妇孺,人人手中都握了一样兵器,祁云渺才知道,自己的想法原来是真的。
承萍三十一年,仲春,因为被发现私囤兵器的怀王领精锐数千,直接发动兵变,军队逼近皇城。
宰相裴荀带着人,自从兵变发生之后,便赶去了皇宫。
临走前,他留了一批护卫守在相府,要府内的人死死护住沈若竹同祁云渺母女,无论说什么都不许出门。
这场动乱一共持续了三天三夜。
这三日间,京城血流成河,大臣、百姓,死伤无数。
最终,是陵阳侯越群山的到来,才叫这场动乱,彻底结束。
怀王在兵变中被杀,皇宫的血,整整擦洗了一天才结束。
怀王死了。
就这么死了。
祁云渺这三日间,在相府一步也不曾出去,听到这个消息时,她正同阿娘坐在一起。
她感觉到阿娘死死地抱住了她,咬牙趴在她的肩膀上,终于泣不成声。
怀王死了。
她和娘亲的噩梦,也终于可以彻底结束了。
—
祁云渺和沈若竹彻底离开京城的时间,是这一年的八月。
因为兵变中宰相的腿受了伤,需要在家中静养数月。
是以,即便是她们已经报了仇,但还是不能很快离开京城。
沈若竹为了照顾裴荀的腿,又带着祁云渺,在京城中待了大半年。
连带着祁云渺,明明都已经和宋青语道过别了,但是最后,还是回到了宋家的学堂,又上了半年的学。
待到差不多半年后,宰相的腿终于好得差不多了,祁云渺这才总算和阿娘收拾好东西,一道离开了相府。
祁云渺不知道,在阿娘打算离开的这些日子里,宰相有没有想过要挽留。
只是在她和阿娘离开的这一日,裴荀并没有露面,前来送她们的只有府上的几位嬷嬷连带她的书童绿蜡,还有……裴则。
又到上京城的金秋时节。
祁云渺记得,自己去岁初到相府时,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
天空遍布鎏金,空旷又偌大的京郊城墙外,凉风习习,掀动她的衣摆,在苍穹之下,轻微扬起。
裴则自城门口出来,手里牵了一头红鬃小马驹。
祁云渺看着那头小马驹,眸中逐渐惊讶。
祁云渺记得这匹马儿!
之前去国子监学骑马,裴则说过的,如果她能够学会骑马,他便可以在她生辰时,送她一匹小马。
可惜后来发生的事情太多,祁云渺完全没有时间再学骑马,生辰时,裴则也没有送她。
她看着裴则手中牵的缰绳,又一次唤他道:“阿兄。”
“嗯。”裴则应下,将缰绳递给她,“之前说过,你学会骑马,便送你一匹的,如今也不知道你何时能真正学会,这匹马便送给你,日后若是有什么事情,记得写信回来,你不能解决的事,相府会为你解决。”
从前口口声声只道自己不喜欢麻烦的人,如今却说,有什么事情,他可以解决。
祁云渺郑重其事地接过了裴则的小马,又想起自己初次见到裴则时的情景。
那时候,他对她应当是真的不喜欢,所以即便是一副谪仙身姿,芝兰玉树,但脸色什么的,在祁云渺看来,都很难看;
但是如今,祁云渺想,她应当是能确定,裴则对自己,实在是不讨厌的。
她牵着小马驹的缰绳,站在原地想了想。
她没有为裴则准备道别的礼物,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思来想去,只能从自己的发髻上拔下了一支珠钗。
也是凑巧,平日里祁云渺的头上,很少有这般的配饰,但是今日是她们离去的日子,阿娘告诉她说,既然她们是体体面面地来,如今便也要体体面面地走,是以往她的头上插了两支藕荷色的珠玉发钗,
祁云渺拔下一支来,递给裴则,道:“多谢阿兄,只是阿兄,我身上没有别的东西了,这支发钗便送给你,祝阿兄日后金榜题名,状元及第!”
到底是念了许久的学堂,祁云渺如今说话,已经越来越能出口成章了。
裴则接过她的发钗,握在手心。
从前知道祁云渺迟早要走,裴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心绪起伏,但是如今看着自己面前的祁云渺,还有躺在掌心的珠玉发钗,很突然的,裴则觉得,自己心底里有什么东西被牵动了一下。
他想叫住祁云渺,但祁云渺已经转头上了马车,在马车中与他挥着手,道:“阿兄,来日再见!”
阿兄,来日再见。
裴则紧紧地攥着掌心里的发钗,目光注视着马车离去的方向。
在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时候,他的脚步不自觉地跟随着马车,向前挪动了两步。
他似乎想追上去。
但他终究没有追上去。
他只是站在京城人来人往的城墙外,越来越攥紧了祁
云渺的发钗。
一直等到马车消失在他看不见的官道上,这才转身,独自往相府里回去。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这是你家的军队?越楼西?……
沈若竹带着祁云渺离开京城, 母女俩人的第一个目的地,便是青州。
怀王死了,她们怎么着也得回青州祭拜一番祁琮年才行。
而按照沈若竹接下来的打算, 回过青州之后,她想带着祁云渺,再去钱塘。
钱塘有沈若竹的爹娘兄弟在, 上回沈若竹自己是回了一趟钱塘, 但是祁云渺除了年少时去过一趟外祖父外祖母的家中,迄今已有好几年不曾登门了。
沈若竹想带着她回去看望看望老人, 顺便,再定居在钱塘。
祁云渺的舅舅是在钱塘做生意的, 在当地有几间不大不小的铺子,沈若竹上回和裴荀一道过来时,参了一股, 如今也算是有些本钱。
她想要在钱塘定居, 一来是离父母近,有固定的钱财收益,家宅安稳;二来便是祁云渺虽有志气做猎户侠女, 行走四方, 但她如今毕竟年纪还小, 不论是将来想要做什么,都得先稳定下来, 念好书, 习好字才行。
而且, 沈若竹想的是,到了钱塘之后,她还会给祁云渺再请一位习武师傅。
学习没有学到一半就荒废的道理, 不论文武皆是如此。既然她想学,且有志于此,那她便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叫自己拖了孩子的后腿,泯灭了孩子的天性。
母女二人自从离开京城之后,一路向东,走了两日,至汴梁。
当初从青州到京城的一路,她们走得十分匆忙,祁云渺根本没有功夫好好欣赏沿途的风景,如今回去青州,沈若竹走得不紧不慢,她每日便都趴在马车的车窗上,贪看着外面的风景,心旷神怡。
八月之初的汴梁,风光一点儿也不输上京城,马车行走在汴梁城内时,四处可见花开的牡丹、金菊,沿途的丹桂香气蔓延了一程又一程,毫无遮掩地闯入人的鼻息之间,叫人即便是坐在马车之间,隔着车窗,也难以避免。
祁云渺喜欢这般花开艳艳的景象。
沈若竹亦是如此。
母女二人便干脆在汴梁多逗留了两日,两日之后,才继续启程。
离开汴梁之后,向东的一路,沿途肉眼可见不再那般繁华,即便是路过城镇,人烟稀少,景色单调,虽尚未入冬,许多地方却已俨然有了衰败枯荣之气。
过了汴梁,再过曹州,再过济州,便是青州了。
这晚,祁云渺和沈若竹投宿到了一家曹州郊外的客栈。
虽然已经和离,但是沈若竹要带着祁云渺回青州,孤儿寡母,裴荀还是给她们母女俩安排了许多一路随行的护卫。
不管是青州还是钱塘,在沈若竹真正安定下来之前,这群护卫都会一直护送她们,保卫她们的周全。
是夜,一行人安排好客栈住房之后,祁云渺便和沈若竹准备在屋中用饭。
曹州不比汴梁,更比不得上京城,又是处于郊外的客栈,是以,餐食未免简陋。
好在祁云渺从前也不是没有吃过粗茶淡饭,一切都还可以接受。
母女二人面对面坐着,正想要开始用饭,却只听轻微的吱呀一声,楼下大门开了。
这般寂静的夜,想来又是有人来投宿了。
这客栈虽然小,但地处官道附近,夜半有人赶路过来投宿,也是常情。
但是祁云渺竖起了自己的耳朵,听着楼下的动静,觉得今晚的动静有些不太对劲。
只听那大门打开后,紧接着,一阵接一阵紧密又急促的脚步声,便在刹那之间响起,那脚步声紧锣密鼓的,井然有序,实在不似寻常旅客,而像是军人行军打仗的做派。
祁云渺听了片刻,便听那些脚步声停了下来,随后,楼下响起了并不清晰的交谈声。
出于好奇,她悄悄打开房门看了一眼。
只一眼,祁云渺的猜测便被印证了。
这乡野的客栈,一下子涌进了许多的人,各个身着黑衣,腰佩长刀,形容肃穆。
为首的背对着她们,正在同店家谈话,祁云渺打量着那人的身影,体型宽阔,身姿板正又威猛,高大如牛,一看就是常年习武之人,不会有错。
祁云渺的师傅林周宜,便是越家的娘子军出身,得益于与林周宜的接触,祁云渺知道,自己绝对不会看走眼。
“是什么人?”
沈若竹见祁云渺扒着门缝看了许久,也没有回身,便问道。
“好像是军队。”祁云渺回道。
“军队?”沈若竹诧异。
曹州虽毗邻济州同汴梁,却并非是什么军事要地,若有大批军队在此,只怕是同她们一样,要赶路的。
祁云渺又仔细观察了一番楼下这群人,阖上房门之后,才敢和沈若竹道:“阿娘,他们好像也是往东边去的。”
“你是如何判断出来的?”沈若竹问。
祁云渺便道:“曹州虽非军事要地,但是济州同汴梁,可都不是什么小地方,时常有大批的军队在。而我们前阵子在汴梁,遇到有济州来的,都说济州近来连日下雨,即便是官道,也泥泞湿滑,我瞧这群人,虽然一身黑衣,但鞋袜干净,并没有什么泥点的痕迹,随身也并未携带雨具,想来定不是从济州过来的,而是要往济州或者青州去。”
她分析得头头是道。
沈若竹赞赏地看着女儿。
“好,那不管他们是往济州还是青州去,都不干我们的事,赶紧吃饭吧。”她叮嘱祁云渺。
“嗯!”
祁云渺点点头,埋头开始用饭。
原以为今夜又会是个安稳的夜晚。待到祁云渺用过饭后,沈若竹便开始整理床铺,打算过一会儿带着女儿一道洗漱、休息。
到底是外头的客栈,这几晚,沈若竹一直都将祁云渺带在身边,母女俩睡一间屋子,她才能安心。
正当她铺好床榻被褥之时,门外却忽而响起一阵敲门声。
沈若竹以为是送热水的上来了,去打开房门,哪想门外站的,却是店家掌柜。
“掌柜的?”
这间位于乡野的客栈,是家夫妻店,做主的是一对夫妻。掌柜的亦是老板娘,负责店里的大部分事宜。
只见老板娘粗布青衣,脸色笑盈盈的,见沈若竹便问:“夫人今夜晚膳可还满意?有什么别的吩咐,只管同我等开口。”
沈若竹笑了笑,这家店虽然食材朴素,多以清淡为主,但她和祁云渺都不是挑剔之人,是以,只道:“满意,有劳掌柜的费心了。”
“满意便好,满意便好。”店家道。
沈若竹见她笑得并不是十分真心,只怕这位掌柜的是有话要讲,便主动问道:“掌柜的特地前来,是有何事吗?”
店家就等她主动问呢!
沈若竹这一提,店家便道:“实不相瞒啊,夫人,适才咱们这楼下,来了一伙军队。”
沈若竹挑眉。
她知道的。
店家便又道:“这军队也就罢了,甭管人多人少,反正咱们这店是住不下的,也不会想着要来投宿客栈,只是这军队里啊,偏偏带了几位女眷妇孺……”
沈若竹大抵知道,这店家是想要说些什么了。
军队常年行军打仗,随时在野外驻扎、安营,倒是没什么,但若有女眷妇孺,那能住客栈,还是安排女眷们住客栈最好。
可今夜这乡野客栈,客房已经基本上被他们一行人给包下了。
裴荀此番安排给沈若竹的护卫,不多不少,整二十人,这乡野客栈不大,拢共十间客房,沈若竹同祁云渺母女俩占一间,剩下的,基本都由护卫们二三人一间,住下了。
“不用给太多,就是想着,能匀出两三间来就好,他们军队中有几名女眷,带着刚满月的孩子,实在不好跟着军队安营扎寨,住在草地上……”
“既是妇孺,那我便和其他人商量商量吧。”沈若竹道。
“诶,好!”
店家一见沈若竹便知,这女人面相温和、貌美,是个好说话的,见她果真愿意答应,立马便松下了心来。
既答应下了店家,那沈若竹送走了店家之后,便喊出了护送她和祁云渺回乡的护卫们。
她和护卫们商量了一番,最终,空出了三间房来,让给了军
队中的女眷。
“军队中为何会有如此多的女眷?”
祁云渺从始至终都跟随在母亲的身边,待到军队中的女眷们都上楼之后,她和阿娘回到了卧房里,才好奇地问道。
沈若竹摇摇头。
她只负责给人家匀房间,别的并不想多打听。
这群妇孺有军队护送,想来来历并不简单,多打听,多了解,未必不是多沾染是非。
她们母女俩,虽有护卫相送,但到底相府的护卫,不能护送她们一辈子,出门在外,该不懂的时候,还是不懂得好。
见阿娘也不清楚,祁云渺这夜,便只能装着满肚子的好奇入睡。
她不知道这群军队到底是从何而来,为首的将军姓名为何,也不知道,他们的军中为何会有女眷,甚至还有刚刚满月的婴儿。
一觉睡到第二日天明,祁云渺起身下楼,才发现,事情真相其实清晰便在自己的眼前。
——因为她在客栈楼下的大堂里,赫然见到了一个自己熟悉的面孔。
那面孔五官硬挺,一身麦色的肌肤,英气逼人,红衣猎猎,腰配弯刀,曾经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过祁云渺的面前,两次。
一次是在陵阳侯府老太君的寿宴上;一次则是在西市的闹市里。
虽然两次印象,祁云渺都不是很好,但是清晨的乡野客栈,雾霭蒙蒙,凄清又萧索,骤然见到相熟之人,祁云渺怔仲过后,便有些惊喜。
她看看自己面前的少年,又看看坐在少年身侧,与他面孔有七分相近的男人,问道:“越楼西,这是你家的军队?”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一见倾心(二更)……
越楼西抬起头来, 对于在这荒郊野外,还能有人叫出自己的名字,感觉到异样得奇怪。
看见祁云渺的那一刻, 他眼神之中的怪异便全数同样化为了惊喜。
“妹妹?”他脱口而出,脸颊上扬起的明朗笑意,仿佛能吹散这清晨的阴霾。
“……”
祁云渺果然还是不太能和越楼西相处的。
虽然她在上京城的时候, 很多人都唤过她妹妹, 但祁云渺知道,他们大多都是没有恶意的, 唯有越楼西,在他们见面的第一日, 便吓唬过她。
她稍稍收敛起了脸颊上的笑意,点了点头。
越楼西恍然大悟:“昨日在此地投宿的另一波人马,是你们?”
祁云渺又点点头。
不怪越楼西惊讶, 她也很惊讶, 路过曹州的军队,会是越家的军队呢。
有越楼西在,又是军队, 根本不用再做任何的思考, 祁云渺便能明了, 这是当今朝廷的哪支军。
陵阳侯府越群山,在怀王叛乱时, 及时率军队归来, 在此番的反叛中又立下赫赫战功, 即便是祁云渺这般不懂朝堂之事的,也清楚,如今的朝堂之中, 最有威望的武将,便数越群山。
思及此处,祁云渺便又忍不住将目光落在了越楼西身侧那个与他长得有七分相像的男人头上。
虽说,这个人生得与越楼西有七分相像,但是其身材高大,是越楼西如今远不能比的。这大概是祁云渺见过,身材最为威武之人,其肩膀宽厚,脊背板正,端的是一副久经沙场的武将姿态,稍稍注意一下他的双手,便能见到指腹以及虎口间,满是粗糙厚实的茧子。
一袭不变的黑衣,又叫祁云渺很快便能认出,这大抵便是昨夜她在楼上悄悄见过的军队为首之人。
是军队的首领,又同越楼西长得如此相像,那想必除却陵阳侯越群山本人,便再没有别的人了。
她不过观察了越群山片刻,越楼西便注意到了祁云渺的眼神,主动介绍道:“妹妹,这位便是我的父亲,当朝越家军主帅,陵阳侯越群山!”
提起自己的父亲,越楼西满满全是骄傲,眉飞色舞的同时,语气恨不能翘到天上去。
如此赫赫的威名,祁云渺自然是知道的。
既然越楼西都与她介绍了自家的父亲,那祁云渺也是个知礼数的孩子,便与越群山道:“见过陵阳侯将军!”
食不言,寝不语。
陵阳侯越群山正在用早饭。
虽说,适才两个孩子的对话,他全都听见了,但他其实并没有要和祁云渺搭话的打算。
如今越楼西这么一介绍,祁云渺又与他见了礼,越大帅只能放下自己手中的筷子,不得不与祁云渺道:“不必多礼。”
越群山抬起头来,看了眼祁云渺,不认识这是哪家的孩子。
没办法,他因军务常年驻守在边关,自家祖母九十大寿,都不能亲自赶回来见见,哪里又能认得京城里的小孩子们呢?
不过他见祁云渺眉宇清澈,样貌干净,五官可爱,身体姿态,甚至隐隐有习武的天赋,对这孩子天然多了一丝好感。
越楼西见自家父亲的神情,立马便又与越群山介绍道:“爹,这是裴相……”
越楼西原本想说,这是裴相府上新夫人的女儿。
但是他一张口便想起,祁云渺的母亲已经同裴相和离了,这件事情,前段时日在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
他转念便道:“这是祁云渺,她的母亲刚同裴相和离。”
说到祁云渺,越群山不认识。
说到祁云渺的母亲,越群山还是不认识。
但是说到裴荀,那越群山可是太认识了。
“裴荀的家眷?”他拧眉问。
都说是和离了,怎么还会是家眷?
祁云渺正要解释,便听越楼西已经替她道:“爹,他们已经和离了!”
“哦,和离了。”越群山好似才听清楚这两个字。
他打量祁云渺的神情,顿时多带了几分探究。
似乎是在想,敢同宰相和离的女子的女儿,该是什么样子的。
好似在他们这些外人看来,和离是什么很大不了的事情。
尤其是与宰相和离,那不是放着泼天的荣华富贵不要么?
但是祁云渺站在越群山的面前,任他打量,并没有觉得,自家阿娘同相爷和离,是什么很见不得人的事情。
她的阿娘很好,裴相也很好,他们只是不合适,不适合再继续做夫妻。
不适合了就分开,这没有什么,也不该受任何的偏见。
越群山见即便是听旁人提起了自家母亲和离的事情,祁云渺却仍旧站在自己的面前,神色姿态自然,岿然不动,不免又对这孩子高看了两眼。
落落大方,天不怕地不怕,似初生的牛犊。
即便是京城之中,也少见这般的孩子。
尤其她还是个女孩子。
与她相视不过两眼,越群山便笑了。
他未曾言语,只是低头继续去吃自己的早饭。
越楼西见这俩人也算是认识了,便招呼祁云渺坐下。
“妹妹,快坐吧,既碰上了,便是缘分,咱们一块儿用顿早饭!”
他的语气有些调笑,若是在寻常的京城,祁云渺定不愿意与他过多地交流。
但这是在曹州的乡野,能碰到熟人,实在太难得了,客栈里本来桌子也不多,祁云渺便在越楼西的面前坐下了。
乡野的早餐,自然没有相府里的精致,也没有一路过来汴梁的花样,白粥配店家特制的萝卜咸菜,还有馒头、花卷,便是全部。
祁云渺要了一碗粥,又拿了一个花卷,听越楼西又与自己问道:“诶,对了,妹妹,你们是在曹州做什么?是路过还是特地来的?你们在曹州有亲戚吗?路过的话,又是要往哪里去?”
他的问题很多,每一句话都带着无尽蓬勃的朝气,琅琅似没有尽头。
唔,祁云渺暼一眼此时屋外的天光。
她今日起得早,屋外尚没有升起太阳。
不若就叫越楼西去代替太阳升起好了。
祁云渺慢慢咽下一口花卷,道:“我同阿娘要回青州老家。”
“青州?可巧,我也要去青州!”越楼西双眸顿时惊喜道。
“你也要去青州?”祁云渺歪歪脑袋,不想他们会这般凑巧。
越楼西便道:“是啊,近来朝廷总算太平了一些,边关也没有特
别要紧的事务,陛下便命我爹做一回监察御史,去往青州同济州,巡查各地情况。”
“啊……”祁云渺想起来了,问,“那你们军队中如何会有女眷孩子?”
“女眷孩子?”越楼西道,“那是庞大人家的遗孀和遗腹子!”
“庞大人?”祁云渺一头雾水,并不认识什么庞大人。
越楼西便粗略告诉她,庞大人原是礼部侍郎。朝廷礼部一共有两位侍郎,一位是宋青语的父亲,一位便就是这位庞大人。
此番怀王乱中,这庞大人恰好在宫中,为了护住陛下,受了箭伤,回家之后没多久便过世了。庞大人年轻,膝下无子,去世时,只有他的夫人连同肚子中已经三四个月的遗腹子。
庞大人祖籍在青州,如今遗腹子出生,他的夫人便想带着孩子回青州,于是他们便同路了。
不管什么世道,他们一群老弱妇孺,上路总是吃亏的,有了军队庇护,便可以省去许多的麻烦。
“原来如此。”
祁云渺可算是明白了。
“诶,既然碰上了,妹妹,要不咱们也一块儿结伴去青州?”越楼西问道,“正好你同你阿娘,也都是女子,多不安全。”
虽然是这般说没有错,可是她们有相府的护卫啊……
祁云渺正想回答,便听自己身后有人道:“不必了,哪里好劳烦侯爷同朝廷的军队。”
祁云渺回头去,果然便见到了自家阿娘的身影。
“阿娘!”她忙起身,同阿娘介绍道,“原来这是陵阳侯府的军队……”
“嗯,我知道。”沈若竹站在祁云渺的身边。适才祁云渺同越楼西的对话,她在楼上基本全听见了。
原来这是陵阳侯越家的军队。
陵阳侯越家,仔细说起来,祁云渺也同他们有些渊源。
林周宜便是越家的娘子军出身,还是沈若竹亲自去见了陵阳侯的妹妹,定远将军越群瑶,请她帮忙挑选的人。
只是如今领队的到底是越群山,而非他的妹妹,是以,还是保持些距离的好。
食不言,寝不语。
越群山在和祁云渺聊了两句话过后,便又低头,吃起自己面前的早餐。
他的体型高大,早餐饭量也非常人能及,一顿饭能吃四五个馒头,外加三四个花卷,再有两碗浓稠的白粥。
但他不说话,不代表并没有在听祁云渺他们说话。
反正一批女眷也是带,两批也是拉,如果祁云渺她们要跟着越家的军队走,他也没什么意见。
但是偏偏她们拒绝了。
越群山便抬起了头来,去看面前这个款步而来的女人。
久居边关与疆场,越群山并没有见过裴荀那传闻中已经和离的新夫人。
不过想也知道,裴荀那个死古板,看上的女人——
出门在外,沈若竹素来都只穿简单的衣着,今日也是一样,她一身淡淡的月色素衣,浑身上下唯一一抹亮色,便是腰间那一片靛青的腰封,盘起来的发间挽一支玉兰木簪,未曾描眉,未曾化妆,便站在了厅堂里。
她抬眼看向越群山。
明明只是很简单的一瞥,可越群山却觉得,自己的喉间突然便被灌进了江南万千的碧波秋水。
他的目光牢牢地锁在她的身上。
过了不知道多久,喉结才缓慢地动了动。
旋即,越群山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不受控制地说道:“劳烦倒也没什么,反正顺路,夫人没有必要推辞。”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阿娘,你为何不喜欢越家的……
越群山的声音传进了沈若竹的耳朵里。
这是沈若竹第一次见到越家的陵阳侯。
那个传闻中如同边关定海神针一般的存在。
她听见他的话, 盈盈笑了一下,转头却同没听见一般,带着祁云渺坐回到了餐桌边上。
她问祁云渺面前是否是她的餐食, 喊她快些吃了早饭,她们也好快些赶路。
看得出来,她是真的一点儿也不想和他们同路了。
越群山兀自闹了个没脸, 低下头去, 继续用饭,不再说话。
倒是越楼西, 见她们吃完饭后,真的便打算走了, 挽留道:“要不还是一道走吧,夫人何必急这一时半刻,难得都是往青州去, 路上有伴也好。”
“我同渺渺路上多磨蹭, 保不齐会有什么突如其来的想法,前几日便在汴梁住了好几日,如今马上到曹州城中, 说不定又心血来潮, 想四处玩玩, 这般来来回回,折腾军队实在太麻烦了, 还是不必了。”沈若竹拒绝得强势。
越楼西欲言又止, 便到底不好再说些什么。
他眼睁睁地看着祁云渺跟随沈若竹上了楼, 又看俩人一道进了客栈的卧房,去收拾行李,最终, 在一堆的护卫陪伴下,上了离去的马车。
遥遥望着马车的方向,越楼西这才抬起胳膊,撞了撞自家的父亲。
“爹,你就别看了。”
“啧!”
越群山刚支起脖子,便被自家儿子拆了台,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越楼西嘴角藏不住笑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没过一会儿,越群山自己便也笑了。
都多少年了,他都多少年没有被一个女人这般吸引住了。
今日表现,竟跟个毛头小子似的。
她竟会是裴荀的前妻。
这等样貌,这等气质,竟会是裴荀的前妻。
越群山感觉到匪夷所思。
“爹,你喜欢那个女人?”越楼西一眼看出自家父亲的想法。
越群山睨儿子一眼:“喜欢有何用?人家半点不领情啊,顺路都不愿意一道走。”
“你若喜欢,那咱们就追上去呗。”越楼西道,“反正我也觉得那妹妹挺有意思的,咱们追上去,你若是能将人娶回来,也算是给我带一个妹妹回来玩!”
越群山嗤笑一声,只当越楼西是一时兴起的玩笑。
毕竟他都多少年没有娶过妻了。
即便是对一个女人有一见钟情的喜欢,但他知道,自己这个年纪,这个身份,娶妻也不是一朝一夕一句话就能敲定的事情。
他又喝了一口面前浓稠的白粥,嚼几口干硬的馒头。
只是逐渐的,越群山发现,越楼西盯着自己的目光,自始至终都不曾发现变化。
他终于问道:“你认真的?”
“我娘走了都有三年了吧?”越楼西问,“爹,我不介意有个后娘,反正你只要把侯爷的位置给我留住了,日后能做到不偏心小的,我就不介意。”
他一只脚搭在板凳上,一手撑着脸颊,背对着屋外逐渐升起的骄阳,披洒金光。
越群山愣愣地看着儿子,忽而,在自家儿子的肩膀上重重打了一拳:“你小子!”
越楼西被他捶得晃了一晃,旋即,唇角扬起弧度,比天边未消弭的月色还要精彩一些。
—
祁云渺跟着自家阿娘继续赶路。
从汴梁到曹州,从曹州再到济州。
这是她们和越家军队分别的第三日。
济州多雨水,一连下了半个月都没断,祁云渺和沈若竹进了济州城,见雨幕连天,实在不好赶路,便也只能在济州城里多待了两天。
济州,祁云渺是熟悉的。济州离青州很近,祁云渺从前跟随阿爹阿娘一道住在青州的乡野里,偶尔进城,也会到济州这边的城镇来。
这几日,因为雨水过丰,济州城内,客栈已经大多人员满溢,价格高涨。
沈若竹带着祁云渺,费了老大的劲才终于在郊外找到一间尚还空旷的客栈,他们一行二十二人,一住进去,便将郊外的客栈给占满了。
赶了一天的路,总算是可以休息一下,祁云渺一进卧房,便在床上打了个滚。
沈若竹将她给拎起来,催促她先去洗个澡。
这场雨
在她们尚未出曹州的时候便开始下,一路到济州也不见停,马车行了这一路,她们即便没下过地,浑身也都沾满了湿漉漉的气息。
祁云渺只能听自家阿娘的话,先去客栈的浴桶里泡了个舒舒服服的澡。氤氲着红扑扑的脸颊躲在被窝里,她盯着自家阿娘忙碌的身影,才终于想起要问她一些事情。
因为赶路,祁云渺这些天一直没功夫问沈若竹关于越家军队的事情。
虽然她也觉得有相府的护卫在,不和越家的军队同行也可以,但是那一日,祁云渺觉得阿娘的态度好坚决,好似他们越家的军队,便是什么蛇蝎猛兽一般。
“阿娘,你为何不喜欢越家的军队?”祁云渺问道。
“我?我并未不喜欢。”沈若竹回答。
“那为何越楼西他们提出可以同行时,你拒绝得那般干脆?”祁云渺又问。
沈若竹回头看一眼女儿。
她知道,祁云渺如今年纪还小,心思单纯,所以对于人心这等东西,从来不会思考得那么多。
其实一开始,沈若竹也只是单纯地不想麻烦越家的军队,若是越楼西他们再坚持坚持,她也说不准就跟着人家走了。
但是她见到了越群山的神情。
在见过了越群山的神情之后,沈若竹若是还愿意跟着越家的军队走,那就是完全涉世未深,只知道把自己送入虎口了。
祁云渺尚十一岁,有些事情,沈若竹到底不好和她明讲,便只能摸摸她的脑袋,与她找了一个最容易懂的道理:“我们都已经离开京城了,越家还有越家军,都是你在京城依托相府关系认识的人,我们如今多麻烦人家一分,到时候越家人回到京城,相府需要替我们还的人情,也便更多一分,明白吗?”
祁云渺似乎有些懂了。
因为阿爹的事情,她和阿娘终归是欠相府的,如今她们回乡,相爷还安排了护卫相送,阿娘已经不想要欠相爷更多了。
“那阿娘,到时候我长大了,再去京城,我去把我们欠给相爷和阿兄的东西都补上!我去给相爷当丫鬟,给阿兄当跑腿的!或者,我去相府当护卫,给他们看宅子!”
祁云渺跑下床榻,去抱住阿娘的身躯,小手交叠在她纤细的双臂上。
沈若竹被她信誓旦旦的语气给逗笑了。
她刮刮女儿的鼻子,笑道:“你这笨手笨脚的,只怕是你敢去相府当丫头,相爷和你阿兄都不敢用你呢。”
她将她给塞回到被窝里,喊她夜里早些睡觉。
八月秋雨,济州很快便入了寒,夜里的被笼若是不早早地捂好,也不见得有多暖和。
但是幸好,她们是母女俩睡一个被窝,所以两个人抱在一处,很快整个床榻便都温暖了起来。
祁云渺趴在自家阿娘的怀里,赶了一天的路,到底疲累,即便强打着精神,还想和阿娘再多说一会儿话,但是没过多久,便还是陷入了沉沉的昏睡。
正当她开始做香甜的美梦呢,却听楼下忽而有人大喝一声,道:“不好了!遭贼了!客栈里有人偷东西啊!”
祁云渺慌忙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和沈若竹四目相对。
沈若竹握住祁云渺的手,道:“别怕。”
只是偷东西的贼,应当尚未伤人性命。
何况她们还有那么多的护卫。
祁云渺胡乱点点头,蒙在被窝里的脸颊烧到通红。
沈若竹下床披上外衣,叮嘱她道:“你坐在这里,我下去看看。”
“不行!”祁云渺一听,慌忙也跟着下了榻,跟上阿娘的步伐。
阿娘不会功夫,若是碰上歹人怎么办?她好歹还和林周宜学了一些三脚猫功夫的。
见祁云渺挽上了自己的弓箭,沈若竹便只能叫她跟着自己一道出门了。
她们站在门外,望着楼下大堂内的场景,想先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便见此间客栈的胖老板如今正坐在地上,毫无模样地哭嚎着:“……苍了天了啊,那该死的偷盗贼,偷走了我的柜子里那么多的珍珠玛瑙还不够,还偷走了我那么大一块金元宝!整整一块金元宝啊!!!那么大!!!”
祁云渺听得蹙眉,拉拉自家阿娘的衣袖,问:“阿娘,我们要不要也去看看丢了什么东西?”
沈若竹瞧一眼如今外头的天色。
如今已经是后半夜了,客栈里幽幽点了几盏烛火,尚算明亮,但是下了雨的屋外,苍穹黑如泼墨,无有月光,伸手不见五指,出去便不知是如何境地了。
这个时候,相府带来的护卫便派上了用场。
有护卫自告奋勇,去清点马车上的东西。
沈若竹谢过对方之后,才带着祁云渺一道下楼,去到这位掌柜的面前。
和上回他们在曹州乡野投宿的店家不同,这回济州郊外的店家,是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
他没有妻儿,没有别的亲眷,只有他和几个雇来的长工,一道经营着这家客栈。
沈若竹同这位掌柜的打听了一些他丢失的钱财,又问他是否有见到贼人的样貌。
她可以作画,只需他提供人的体型,身姿,或是五官。
但是这掌柜的一问三不知,唯一知道念叨的,便只有自己丢失的金银珠宝。
沈若竹便只得作罢,等待护卫回来的间隙,她和祁云渺还有另几个护卫,一道等在楼下的大堂里。
祁云渺手握弓箭,即便身边有护卫相随,但她还是自己警惕地瞧着四周。
她的眼神清醒之后,圆滚滚地瞪起来,只剩凌厉,似乎那贼人只要敢在她的面前露出一个轮廓,她便能直接提起弓箭,射穿他的脑袋。
正当屋中数人,俱是万籁寂静之时,突然,深夜的客栈外又响起了一阵深浅齐整的马蹄声,随后,有人敲门。
屋中人俱是一惊。
护卫们面面相觑,觉得这动静有些熟悉。
沈若竹和祁云渺相视一眼,也觉得,这样的阵仗,似曾相识。
有护卫去开门。
果然,下一刻,祁云渺便见到一抹熟悉的红衣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越楼西摘下脑袋上滴水的斗笠,露出自己一颗言笑晏晏的脑袋。
他抬起头,一双明亮的眼神,便代替了今晚的月色,皎皎无瑕,问:“此处今夜可还能投宿?济州城里实在找不到什么店家了。”
他见到祁云渺,没有半分的意外,好似早便清楚她们在这里。
而跟在他身后的,是他的父亲。
越群山同样进了屋,摘下了自己头上一直滴水的斗笠。
他将斗笠递给随从,身上却还有一件淌水的蓑衣。
蓑衣厚实,针线缜密,搭在他的肩膀上,隔绝了雨水的同时,又将他本就如山一般宽阔的肩膀,衬得越发庞大。
解下蓑衣见到沈若竹的那一刻,越群山顿了下,眸光微烁。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他的眼神赤裸到叫她害怕(……
祁云渺对于越家父子此时此刻会出现在这间客栈里, 感觉到十分奇特。
这比上回在曹州的客栈里碰到他们还要叫她惊奇。
“越楼西?你们怎么会在此处?”她直接越过了客栈老板,同越楼西问道。
越楼西眼睛亮晶晶的,自从祁云渺见到他开始, 他好似便没有停下过笑颜。
“当然是恰巧路过啊。”只听他道,“妹妹,你总不会觉得是我们跟着你吧?”
那可难说。
一次是凑巧, 两次三次可就不一定了。
越楼西看着这小丫头满脸提防的样子, 脸上笑意不免越发深厚。
“好吧。”他笑够了,才总算愿意跟祁云渺还有众人说实话。
“其实我们是在外头的官道上, 碰到了盗贼,盗贼说他的东西都是这里偷的, 我们便找来了。”
“盗贼?”
他说旁的,祁云渺都可以不感兴趣,但是他一说起这个, 祁云渺立马便来精神了。
“你们抓到盗贼了?”她迫不及待问道。
“嗯。”
只见越楼西点点头, 随后,双手一拍,便有士兵跟在他的身后, 压着一个被打到鼻青脸肿的人挤进了客栈。
甫一被扔到客栈的地上, 那人便哆嗦着哭嚎道:“我错了, 各位大人们,我真的错了, 我不该偷东西, 我就是一时贪心, 我不该偷东西……”
伴随着这个人的哭嚎声,还有一堆从他身上搜捕出来的金银珠宝,也被扔在了地上。
客栈老板扑过去一瞧, 正是他丢
失的财产没有错,立马抱起财产,喜极而泣。
哭过之后,他对着面前的盗贼,又狠狠地踹上了十数脚。
他每一脚都卯足了劲,恨不能要将人往死里踹。
要不是最后有人拦着,他还能再踹上不知道多少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祁云渺一头雾水,不明白偷盗之人,越楼西是如何抓到的。
越楼西便与众人解释了一番。
原来,越楼西和父亲越群山夜半出来寻找住处,结果人正走在济州城外的官道上,便见面前有人狗狗祟祟地骑着一匹小马而来。
那人骑马的姿势笨拙,一边骑着马还一边往后看,似乎是生怕有什么人追上来。
若是一般的盗贼,越楼西大可不多管闲事。
但是那盗贼骑的小马,越楼西和越群山都认得,正是他们和祁云渺在曹州见面时,跟随着祁云渺他们离去的那匹小马。
“小马?”
祁云渺浑身抖了一抖。
恰好此时,原本去往后院盘点物资的护卫也回来了,他告诉沈若竹和祁云渺,马车中没有丢什么大的箱笼和物资,但是原本拴在后院马厩里属于祁云渺的那匹小马驹,不见了。
果然是她的小马!
这盗贼,竟然偷走了她的马!
那可是阿兄临行前送给她的马!
过了新年之后,祁云渺步入十一岁,便甚少有同人明目张胆地发过脾气了。
这一刻,她却气到浑身五脏肺腑都在颤抖,不顾地上之人的哭嚎,对着他的胸口便也狠狠踹了一脚。
“你偷我的马!”她怒骂道。
那盗贼哭喊不停,喋喋求饶。
若是知晓自己最后竟是栽在一头马驹上,盗贼想,他便是说什么也不会偷走祁云渺的马的。
后院马厩里马那么多,高的马他不会骑马,便只能牵一头小的走。
祁云渺照着盗贼的身体,不解气,狠狠又踹了几脚,而后才着急问越楼西,道:“那我的马呢?你把我的马带回来了吗?”
越楼西让出自己的身体,叫祁云渺去外头瞧。
“放心吧,全乎的都带回来了。”
祁云渺激动不已,忙跑出去看自己心爱的小马驹。
沈若竹想喊住她,但她一股脑便跑了出去,根本没给她反应的时间。
她只能无奈地看着女儿的身影,替她先同越楼西道:“实在是多谢小侯爷了。”
“无事。”越楼西道。
他看看沈若竹,又看看自家的父亲,原本好好的身子骨,突然咳了一声,道:“咳,其实,夫人,今夜之事,大多是我父亲出力,贼人是我父亲掳的,那匹马,也是我父亲率先认出来的。”
“啊……”
自从越群山进屋后,沈若竹其实一直都在刻意地忽视这个人。
没办法,他的目光实在是太赤裸了,饶是沈若竹从前遇到过无数个对她向往倾慕的男人,但如越群山这般眼神赤条到叫她害怕的,还是头一回。
如今听越楼西这般讲,沈若竹只能不得不硬着头皮,去看越群山。
她同他道谢,身上披的外衣单薄。
“多谢侯爷了。”
“无事。”
越群山嗓音浑厚,自从进屋后,便不曾说过什么话。
他站在距离沈若竹不远不近的地方,目光落在沈若竹的身上,明明也没有表露什么特别的情绪,但无端的,沈若竹却觉得一股铺天盖地的侵略,在朝自己袭来。
她不喜欢这般的感觉。
于是和越群山道谢过后,便不再同他说话。
倒是客栈老板,对着自己的宝贝金银反应过来之后,便与越楼西还有越群山搭话,问他们今晚是不是真来住店的。
济州城内繁华,郊外却多偏僻,这客栈虽处官道边,却也不是什么大的客栈,拢共几间房,都已经被沈若竹带着人占光了。
但好歹是他们替自己抓住了盗贼,客栈老板便是自己不住,也得腾出屋子来,给他们先住的。
想起他们军队中还有妇孺,沈若竹便也在此时搭了一句话:“若是需要,我们也可让出一半的房间来。”
这间客栈总共八间客房,让出一半来,已是极限。
不想,越楼西咧着嘴角便笑道:“不需一半的房间,只要两间就够!”
沈若竹有些奇怪。
他们军队那么多人,雨天不好安营,还有妇孺相随,两间房如何能够?
越楼西便又解释道:“不敢瞒夫人,其实我们白日里便已在城中找到州府接应了,只是那州府地方小,又逢雨天麻烦,住不下我们这许多人,便只能先紧着一部分人住,我和父亲夜里再出城来寻新的住处。”
州府……连给堂堂陵阳侯安排住宿的地方都没有?
沈若竹不是三岁小儿,自然不会信他们这般的鬼话。
但如今夜半,对方又位高权重的,她又好到哪里找人对峙去?
她便看一眼越楼西,又飞快地扫一眼面前的越群山,终于出声,唤回了在门外的祁云渺。
祁云渺差点就失去了阿兄送给自己的小马驹,抱着小马驹在门外,倾诉了许久的衷肠。
听到阿娘唤自己,她这才蹦蹦跳跳地又进屋来。
她见越楼西他们还在,便问:“越楼西,你们也是投宿吗?我怎在外头没看到大军?”
“大军不在此处。”越楼西回答,“今夜只有我和父亲带着几个人手出来寻地方住。”
“只有几个人手?”
祁云渺左右环顾一圈,见他们人手好似的确不多。
越楼西又道:“嗯,你阿娘已经答应分两间房给我们了,多谢你们了!”
既如此,祁云渺点点头,便也没什么别的意见。
她在自家阿娘的招呼下,跟着她一道回到楼上去。
母女俩人关紧房门,沈若竹思忖着,有些事情想要开口,却听祁云渺居然先道:“阿娘,我觉得越楼西他们怪怪的。”
沈若竹便问:“你觉得哪里怪?”
“唔……”
祁云渺说不上来。
这般的雨夜里,他们带着几个人手单独出来寻住处很怪;雨夜里恰巧碰到盗贼也很怪;最要紧的是,他们抓的还刚好是他们客栈的盗贼,又同他们刚好在济州碰到了,这世上哪有这般巧合的事情?
“无巧不成书,却也说不准一切都是天意呢?”沈若竹反问道。
“唔……即便是天意,那也是古怪的天意。”祁云渺道。
沈若竹便笑了。
她摸摸女儿的脑袋,知道她其实也没有自己想得那般心思单纯,至少碰到不对劲的事情,她很是舍得动自己的脑筋。她很是欣慰。
原本要说的话,沈若竹咽回到了肚子里。
她将祁云渺搂在怀里,嘱咐她不要多想,等到被笼稍微暖和一些之后,她便如同她幼时一般,给她讲故事,哄她睡着。
半夜这般起床闹腾了一番,如今时间还不到子时,她们还可以睡不少时辰的觉。
祁云渺原本就是睡梦中惊醒,如今又躺回到被窝里,难免犯困。
她窝在自家阿娘的怀里,听着听着故事,不消多时,便又再度沉入了深深的睡眠。
沈若竹靠坐在床头,看着女儿恬静的睡颜。
祁云渺长得不是很像她。
这是每一个见过她们母女之人,都会发出来的感慨。
但是沈若竹很喜欢祁云渺的长相。
因为她的眉宇,完全同她的阿爹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们带着一股山野之间的灵气,满腹朝气。
这是她和祁琮年的孩子。
是她最为心爱的孩子。
沈若竹轻轻抚摸着女儿
的脸蛋,完全都不敢想,若是没有女儿,自己在祁琮年去世之后,要如何才能承受住这一切,又要如何去度过这将来漫长的余生。
幸好她有女儿。
幸好她有一个可爱又机灵的女儿。
正在她对着祁云渺的睡颜出神时,措不及防的,居然又有人敲响了她们的房门。
沈若竹小心翼翼地掀了被子,警惕地走到门边上,问:“什么人?”
“我!”负责在客栈后厨忙活的阿婆慈祥的声音响起,道,“夫人,适才新来的那位将军道,夜半闹了这么一场,想必夫人和小姐身子骨都沁了不少的寒气,如今天本就下雨,冷,他便叮嘱我们煮了姜茶,说是送来给夫人和小姐,一道暖暖身子,祛祛寒。”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上山打猎去不去?
第二日, 济州城的雨总算是小了一些,不再如前几日那般轰轰烈烈,大得像是掀了女娲补天的七彩石。
但是前几日一直下雨, 道路积攒的泥泞,并未见好,是以这日还是不宜启程。
祁云渺有好几日不曾睡到自然醒了, 这日在雨声中睡着, 又在雨声中醒来,她窝在被子里伸了个懒腰, 浑身都只觉无比舒畅。
她起床,见到沈若竹正在窗边看书, 祁云渺便没有打扰阿娘,而是自己下榻去洗漱,洗漱完毕后, 又自己去楼下吃早饭。
清晨的客栈大堂, 几张桌子上基本都坐满了人,统一穿着群青色衣裳的,是相府的护卫, 而统一穿着黑色劲装的, 则是越家军队里的人。
相遇已经相回了, 如今大家都待在客栈里,也没地方去, 两波人马便互相坐在一起, 聊天吃酒, 说些有的没的。
祁云渺刚到楼下,便见到半掩的客栈大门被人从外边推开,越楼西脑袋上顶着未擦干的雨水, 阔步进来。
他今日没有再穿红衣了,而是换了一身不太显眼的蓝衫。
祁云渺见他手上还拎着弯刀,微微喘气,便问:“你今早出去训练了?”
越楼西点点头。
这几日的相逢,叫祁云渺见到越楼西,也总算是不再同京城时一般,避之不及,如逢蛇蝎。
他们又坐在一张桌子上。
店家上了早餐,馒头花卷和清粥小菜,简直是和那日曹州时一模一样。
祁云渺还以为,好歹是在济州,即便是乡野,也该比曹州好上一些。
店家便和她解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济州近来连日下雨,城里城外俱是一团糟,本该是丰收的时节,但是农田被雨水冲刷了一大片,今年大家伙收成都不好,有的吃已是不错。
祁云渺便只得作罢。
清粥便清粥,左不过再待几日,她和阿娘便能回到青州了,到时候,她就能吃到很多好吃的。
越楼西坐在对面,听着祁云渺同店家的交谈,嘴里嚼着一片馒头。
相比起祁云渺,越楼西倒是十分能习惯这外面店家的吃食,军营里的伙食,向来是有的吃便拼命吃,哪管好不好吃。所以即便他是侯府出身,也不妨碍他干粮馒头,什么都能吃。
他见店家走后,祁云渺手里便捏起了一个胖乎乎的白面馒头,也开始啃,忽而,喊道:“妹妹?”
祁云渺微微蹙眉,抬起头看他。
祁云渺其实不太喜欢听越楼西喊自己妹妹。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越楼西这么喊,是在揶揄自己。
在越楼西再度开口前,她便一本正经道:“越楼西!”
“嗯?”越楼西歪头。
祁云渺姿态端正,道:“我叫祁云渺,春日迟迟,采蘩祁祁的祁,云朵的云,渺渺兮余怀的渺。我有名字,你往后喊我名字就好,不要再喊我妹妹了。”
越楼西笑了:“你有名字你也年岁比我小呀,叫你一声妹妹,难不成吃亏你了?”
可不是吃亏了吗?明明是差不多年岁的人,为何一定要喊妹妹?
祁云渺一脸的不肯退让,越楼西只能道:“好好好,那我往后喊你渺渺?可以吧?”
唔……他们好似也没有这般亲近。
祁云渺正要继续开口,便听越楼西道:“渺渺,我适才从外头回来,见到外头的雨势已经小了很多了,待会儿说不定能停下来,反正今日也走不了,你想不想上山打猎玩?”
“打猎?”祁云渺一听到这两个字,眼眸之中的神采便完全焕然一新。
但是她不过激动了片刻,便冷静了下来。
“刚下过雨,山路湿滑,打猎不方便的。”
“你之前打猎过?”越楼西问。
“嗯,我爹从前便是猎户,我自然跟着他去打猎过。”祁云渺说起自己的阿爹,眼眸之中的神采,不免又越发地多了一丝荣光。
越楼西定定地看着她。
济州城没有日头又怎么样?
在越楼西看来,他面前这个头头是道的小丫头,可是一点儿也不输骄阳烈日呢。
“那你也会拉弓,也会射箭喽?”他紧接着问祁云渺。
祁云渺果然骄傲道:“谁不会?”
越楼西哈哈大笑起来。
他实在是太喜欢祁云渺这般的脾性了。
京城之中,大多数的姑娘家,全都是以闺阁绣花为榜样,温温柔柔,只知道争做琴棋书画的名流,似祁云渺这般,爽朗个性,能上马,能拉弓,又能射箭的,实在是少之又少。
她不像这中原寻常人家的女儿,而像是他在边关见过的那些姑娘。
“那咱们便不上到山顶,便去山脚下转一圈,能猎到一些兔子也是好的啊。”越楼西道,“不然,你猜我们午饭时,还能不能沾到一丁点儿的荤腥?”
“……”
祁云渺觉得,越楼西这人实在是太聪明又太狡诈了。
若越楼西拿些别的东西来引诱她,她或许对于打猎这件事情还不会太过贪恋,但是他居然拿荤腥来引诱她?
祁云渺看看自己面前的清粥咸菜,白面馒头。
适才老板说的话,还在她的脑海之中,历历在目。
她悄无声息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巴。
越楼西嘴角轻轻泄出一丝笑意,牢牢地注视着祁云渺。
果然,不出片刻,祁云渺便假作淡定地喝了一口白粥,道:“我是跟我阿娘出来的,我不能随便乱跑,到时候还要问过我阿娘才行。”
“好,那你就去问。”越楼西道,“我先去备好弓箭用具,等你的消息。”
“我倒也不是一定会去……”
祁云渺话还没说完呢,便见越楼西已经兀自吃完了自己面前的餐食,他一抹嘴巴,起身便往后院堆积物品的地方跑去。
她只能欲言又止。
—
想要和越楼西一道去山上打猎,那就得先经过阿娘的同意。
祁云渺回到楼上的时候,沈若竹已经不在窗边看书了,而是改为写信。
祁云渺凑过去看了眼,她这是正在给娘家的舅舅还有外祖父他们写信。
她坐在沈若竹的身边,看她写了一会儿的信,这才道:“阿娘,我用完早饭了。”
自从她进门,沈若竹便注意到了,她自然知道,祁云渺是用完早饭了的。
她抬起头来,直觉祁云渺是有话要说。
果然,祁云渺下一瞬便道:“阿娘,我觉得这客栈里的早饭有些淡。”
沈若竹便搁下笔墨,抱歉地摸了摸祁云渺的脑袋:“这几日接连下雨,想来大家都难,等回到青州了,我们祭拜完你阿爹,多住几日,阿娘给你多做些好吃的。”
“嗯。”
祁云渺点点头,她当然知道,回到青州,阿娘定会给她做好吃的。
但是此时,她也想吃好吃的呢。
若是她真能和越楼西猎一堆的兔子回来,那祁云渺想,他们今日的餐食,定会十分丰盛的!
她在沈若竹的注视下,犹豫了片刻,便终于把自己酝酿了一路的话给说了出来。
“阿娘,越楼西喊我和他一道去山脚附近猎兔子。”
“猎兔子?”沈若竹惊异。
“嗯。”祁云渺微微点头,“阿娘,今早那客栈掌柜的都和我说了,如今下雨天,谁的日子都不好过,我想那也许我和越楼西一道去猎兔子,我们中午或是晚上,还能吃上兔子肉呢!”
“你可知如今刚下过雨,外面天地最是湿滑了?”
“我知
道,就在山脚附近,我们不跑远的!“祁云渺道。
可沈若竹还是微微蹙着眉,不是很同意她这个打算。
祁云渺便缠着自家阿娘,央求道:“阿娘,求求你了,若是能吃上自己猎来的兔子肉,我定会十分欣喜的,这一路以来,我也好久没有练功夫,好久没有使弓箭了,再不试试,只怕到时候师傅教我的东西,我都要忘光了……”
沈若竹还是不赞同:“那万一你伤了怎么办?我们眼看着马上便要到家了,就不能忍这一时半刻吗?”
“阿娘……”
祁云渺还待再说,沈若竹便拿起了自己手边的一卷书籍,敲了敲她的脑袋。
“好了,你若实在觉得这客栈无趣,便坐在此处,多看一会儿书,济州过去,马上便到家了,不许出事,知道吗?”
看来沈若竹是铁了心不叫她出门的。
祁云渺接过书卷,闷闷地坐在桌边,只得作罢。
而越楼西坐在楼下客栈的大堂里,等来等去,也等不到祁云渺的踪迹,他便知晓,大抵是她的阿娘不允许了。
他也不气馁,独自背起东西,朝着山上走去。
—
客栈里的午饭,果然如同祁云渺想的那般,没有什么油水可言。
几个青菜,几根萝卜,还有几片青瓜,便又是一餐。
眼看着这般的午饭,祁云渺觉得,自己今日的晚饭,也是一眼便能望得到头的。
她摸摸自己的脸颊,从前照镜子,一直觉得自己的脸颊有些圆润,也不知道这一遭下来,她的脸颊能不能稍微消瘦些。
虽说消瘦了,她也不知道能有什么好处就是了。
正当她和娘亲面对面坐着,在用客栈当中的午饭,忽而,祁云渺却听有人一把推开了客栈的大门。
她扭头,便见越楼西和他的父亲,双双出现在了视线当中。
他们的额头上有许多的水珠,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正大咧咧地顺着脸颊往下掉;
他们的肩膀上背着猎刀,还有弓箭,越楼西的一只手里,还有一把祁云渺最是熟悉的弹弓;
至于他的另一只手里……
祁云渺微微放大自己的瞳孔,见到了满满一窝的兔子。
满满!一窝!兔子!!!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我只想娶你(二更)……
越楼西和越群山打了一整窝的兔子回来。
祁云渺震惊得整个人都差点没能在板凳上跳起来。
她看着越楼西和他的父亲一道, 拎着兔笼走进了客栈里,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她甚至都能闻到那阵由兔子带来的独属于山间雨后泥土的芬芳。
她定定看着越楼西他们。
而越楼西在厅堂之中转了一圈后, 也将目标牢牢地锁定在了祁云渺的身上。
他见到祁云渺,嘴角便咧开笑意,转头不知和他爹说了什么, 他们便一齐向她们这桌走来。
“看!”越楼西带着满满一笼的兔子, 放在祁云渺身边,和祁云渺道, “我就说能猎到兔子的吧?”
“嗯!”
祁云渺忙不迭点头。
她看着被放到自己脚边的兔笼,一只、两只、三只……最后她数完, 发现足足有八只!
他这一早上的功夫,竟能在这下过雨的山间猎到八只兔子,真是相当不错了。
越楼西与她解释:“就是在山脚附近, 最近雨后, 兔子基本都扎窝待在一块儿,所以很是好抓。”
祁云渺又点点头。
他抓得兔子多,说的话便自然是有道理的。
她听完越楼西的话, 很快便扭头与自家阿娘道:“阿娘, 看, 我就说没问题的,你看他们都抓了这么多回来, 要不下午我也去山上看看吧!”
那么大的一笼兔子, 那么重的山间味道, 沈若竹如何不清楚越家父子进屋之后的动静。
她无奈看着祁云渺,从他们进门的那一刻起,便知晓, 她定是要贼心不死的。
“渺渺……”
沈若竹想要再和祁云渺讲道理。
却听越楼西道:“渺渺,其实山上还是有些危险的,你还是不要去的好。”
沈若竹便将目光落在了这位越小侯爷的身上。
祁云渺也去看越楼西,不知他为何这般说。
越楼西指指自己满是泥点的裤腿,又给祁云渺看自己屁股后头摔倒的印记,道:“雨后山路不好走,你看,我摔了一跤,就连我父亲,也差点要栽一跟头呢。”
“啊?”
祁云渺听到此处,果然脸色变了变。
她看看越楼西下摆的衣裳,又看看越群山这一身也不算是干净的外袍。
若是平日里,其实祁云渺一点儿也不怕摔跤,顶多就是磕点皮,回家多挨阿娘两句唠叨罢了。
但他们这还要赶路,赶路之时,最忌讳的就是麻烦,阿娘又生怕她会受伤,越楼西这么一讲,她知道,自己想要出门打猎的心思,便可谓是彻底没戏了。
“那你摔得严重吗?”她关心越楼西道。
“倒还好,没什么大碍。”
“好吧……”
祁云渺道。
就这般,原本沈若竹还要费些口舌才能叫女儿打消的念头,越楼西这么三两句话,便叫她再也不想了。
沈若竹不禁多看了几眼越楼西。
还有他身边的越群山。
不过一眼,她又快速将眼睛给移开。
昨夜越群山喊人来给她们送姜汤,祁云渺已经睡下了,便只有沈若竹一人喝了。
但她喝归喝,却并未和越群山道过一句谢。
—
因为越家父子猎到了一笼的兔子,这一日的晚饭,终于,祁云渺不用再食素。
他们一整个客栈里的人,都不用再吃素了。
越家父子邀请了这日在客栈里的所有人,一道吃兔子宴。
整整一下午,祁云渺都和越楼西厮混在一起,思考这兔子到底要怎么吃才好。
按照越楼西说的,他们军中最常见的是烤着吃,便是简单生个火堆,将兔子拔毛洗净架上去,不断翻转,这样的做法简单,就是没什么味道。
祁云渺想起自家阿娘从前做过的烤鸡,道:“可是我们如今又不是在军中,我们可以在兔子的里外摸上香油,再摸上糖和盐巴,这样不就有味道了?”
“是啊!”越楼西眼睛一亮,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
他便打算先烤两只兔子试一试。
就在他们准备处理兔子时,客栈老板又道,他会做一道麻辣兔头,若是他们放心,可以将兔子的头脑另外放在一起,交由他来处理,保管做出来,味美又酸爽。
越楼西便大手一挥,将这些全部的兔头都交由了掌柜的处理。
他们这回一共猎了八只兔子,最后端上桌的时候,总共做了三道菜,一道麻辣兔头,一道烤兔肉,还有一道爆炒兔丁。
忙忙碌碌一下午,傍晚之时,祁云渺对着桌面上香喷喷的兔肉,口水俨然已经馋到不行。
客栈里的人全部都聚到了一起,准备一道享用兔子宴。
这是这一日,祁云渺第一次尝到荤腥,夹了一筷子兔肉之后,便有些忍不住,一块又一块的饭菜,往自己碗里夹。
客栈老板果然没有骗他们,他的一手麻辣兔头,手艺相当老道,加了辣椒同麻椒,兔头的味道虽然辛辣,但却盖不住油香,在会吃辣椒的人看来,入口只觉喷香四溢。
祁云渺其实不怎么会吃辣椒,沈若竹
也是一样,奈何今夜老板的手艺实在太好,祁云渺又实在想吃肉,便是被辣的眼泪鼻涕一起流,也要一口接着一口,沈若竹也不免多夹了两筷子。
八个兔头,要有二三十个人分,这一晚,其实每一个人能吃到的兔肉都不多。
但就是这么一点荤腥,便能完全激发了大家伙的热情。
吃到最后,大家伙都嚷嚷着,叫客栈老板上酒。
当然,一开始只是越家军的人在喊。
相府的护卫们一路全都听沈若竹的命令,她不说喝酒,他们便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喝。
沈若竹原本并没有打算喊人喝酒。今夜用饭前,她出门去看过了,外面的雨已经彻底了,若是这状况能维持到明早,想必明早他们便能正常上路。
但是今夜大家实在都难得高兴,她也不是个喜欢扫人兴致的人,便也告诉他们,可以适当喝一些。
男人们嚷嚷着开始喝酒,沈若竹不喝酒,便起身打算上楼。
祁云渺也不会喝酒,但她见桌上还有一小块兔头没吃完,便打算吃完了再上楼去陪阿娘。
她看着自家阿娘独自上楼的身影,想要先目送阿娘一路回到卧房门前。
但是看着看着,祁云渺也不知道,越群山怎么会突然冒了出来?
—
越群山跟上沈若竹的步伐,走在她的身后,搀扶住沈若竹略微有些踉跄的身影。
“夫人当心。”
他伸手搭住她的手臂,道。
沈若竹回头看了眼人,立马便站直了自己的身体,脱离了对方的帮扶。
“多谢侯爷了。”
她客气又疏离道。
“不谢。”
越群山嗓音总是浑厚的,不笑起来的时候,天然带着一种身居高位、不苟言笑的威严。
但其实,了解他的人都知道,越家这位侯爷,是个极好说话之人,若有什么事情要求到他的头上,只管直说便是。
沈若竹不了解越群山。
是以,她在越群山说完话之后,便不想再和他有更多的交流。
她与他福了一福,当做告退,转身便想进自己的卧房。
越群山却直接大步一迈,到了她的跟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他身材健硕,高大,站在沈若竹的面前,便当真如同一座山一般,足以挡住她的整个身形。
沈若竹抬头看人,不知道越群山这是想要做什么。
寻常时候,沈若竹不说是八面玲珑,但至少也是能做到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但面对越群山时,她觉得,自己实在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她当真极少见到这般的男人。
赤\裸,没脸没皮。
“侯爷,烦请……”
“你今夜吃得好吗?”
她话至一半,越群山却问道。
“……?”
沈若竹不知,这人为何突然要问这种问题。
但他堵着她的路,她走不得,只能硬着头皮,道:“好。”
“那便好,我见你不喜吃辣,还以为今夜的兔肉你不喜欢。”越群山道。
“侯爷多虑了。”沈若竹微微牵强地笑道,“我从前的丈夫便是猎户,我什么没吃过?今夜的兔肉,我吃得很是欢喜,渺渺也是,还要多谢侯爷了。”
她刻意地提到了祁琮年,想要提醒越群山,自己的身份。
但越群山置若罔闻,只道:“无事,你们吃得开心,我便满意。”
“……嗯。”
他是真的一点儿也不想掩饰自己对她的感觉。
眼神不想掩饰,说话、动作,也全都不想掩饰。
沈若竹淡淡地应完话,等了片刻,见这男人还拦在自己的面前,不免有些躁郁。
“侯爷……”
“昨夜的姜茶,你喝了吗?”
但这次又是一样,她话至一半,越群山便又抛出了自己的问题。
沈若竹蹙着眉,不想再回答他的问题。
她原本还想,自己若是明日便能到青州,那她只需今晚再无视掉越群山,便再也不会有麻烦了。
想来她今晚是不可能无视掉他了。
“侯爷。”只见沈若竹深吸了一口气,和越群山道,“夜已深了,我想回去休息。”
“哦。”
明明一直都挡在她的面前,但越群山却好似到如今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自己挡住了她回房的路。
他想为沈若竹让出路来,但是迈步之前,越群山张了张口,又还有话想说。
沈若竹已经是一忍再忍。
终于,看着面前拦住自己,如同铜墙铁壁一般的男人,她赶在越群山开口之前,道:“昨夜之事,其实是侯爷一手策划的吧?”
越群山微微张开的嘴巴,果然又闭上了。
他盯着沈若竹。
沈若竹也不想同他这般撕破脸的。
但她已经给过越群山脸了。
是他自己不要。
“这两日客栈里发生的事情,其实全都是侯爷自导自演的,对吗?”她一字一顿地问道。
“楼下客栈的老板,是侯爷安排的,楼下客栈的人手,也都是侯爷的人,甚至如果没有侯爷,我们根本不可能在雨天找到一间如此空旷的客栈,容纳我们这二十余人,对吗?”
“……”
心思竟然全部都被猜中了。
但是越群山牢牢地盯着沈若竹,久经沙场的脸上非但没有尴尬的神情,反倒只觉得欣赏。
欣赏她的容貌,欣赏她的聪慧过人。
“侯爷。”沈若竹用自己最后一丝耐心,与他心平气和道,“我前年丧夫,今年刚刚同相爷和离,如今当真没有再嫁的打算,您若是有意再娶,上京城中多少的高门贵女,都比我合适,还请侯爷自重,日后莫要再做叫人难堪的事情了。”
她说完话,再也不想看越群山的脸色。
见人还挡在自己的面前,嘴里只吐出简简单单又硬邦邦的四个字:“我要回去。”
越群山终于为她让出了回房的路。
沈若竹抬脚便走。
但就在她即将进门的一瞬间,越群山又突然伸手,用力扣住了沈若竹的手腕。
他转过身来,庞大的身躯再度如山体坍塌般,向沈若竹倾斜而去,问:“若是我说,上京城中虽然遍地都是高门贵女,但我一个都不想娶,只想娶你呢?”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痴心妄想
“痴心妄想!”
越群山这个人, 轻浮,鲁莽,不知所谓。
沈若竹是夜回到卧房之中, 坐在原地生了许久的闷气,觉得自己喘息不过来。
她此生从未碰到过这般的人,从前, 即便是有不少的男人对她时常露出爱慕之情, 但却从未有敢如他这般大胆直言的。
他想娶她?
他们才见过几次面?他们才说过几句话?他就想娶她?
沙场之上的莽夫,不过是皮囊相看两眼, 便觉心动,简直草率至极, 粗鲁至极。
沈若竹兀自坐在屋里,越想越气,生气的同时, 还不忘推开窗户, 观察一番外边的气象。
今日夜里,雨已经不怎么下了,她只盼着明日雨能彻底止住, 那样, 他们加快一些脚程, 快马往青州,说不定明日夜里便能归家。
她真是再也不想见到越群山。
再也不想见到他和他手下的那些兵。
“阿娘?”
沈若竹兀自坐在窗户旁, 吹着凉风。
祁云渺是何时进屋的, 她全然没有察觉。
沈若竹回头, 只见到女儿站在自己的身侧。
“阿娘,你怎么了?我喊了你好几声,你也没听见。”祁云渺趴在沈若竹的肩头, 关切道。
“哦,没事。”沈若竹感受到祁云渺柔软的身体,这才稍稍回神,她拍拍祁云渺的后背,道,“阿娘是在想事情呢。”
“阿娘,你适才没事吧?”祁云渺问,“我适才在楼下见到,你在楼梯上差点摔了一跤,是侯爷扶住了你。”
“你都见到了?”沈若竹讶异。
祁云
渺点点头。
适才她在楼下,抬头注意到楼上的场景,阿娘走在楼梯上,差点摔了一跤,是陵阳侯越群山扶住了她。
不过他们后来发生了什么,祁云渺便不知晓了。
越群山的身型实在过于高大,挡住了她的大半视线,她什么也见不到。
她原想立马上去看看阿娘伤得怎么样,但是后来又见到,阿娘可以正常行走,她便待到啃完了手中的兔骨头,这才上得楼。
原来是这般。
沈若竹听完祁云渺的描述,心中悬着的一根丝线,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
“阿娘没事。”她面色温和道,“多亏侯爷扶了一下,没什么大碍。”
“那便好。”祁云渺抱紧了沈若竹。
这一路走来,其实祁云渺都没怎么着急想要快点回去青州。
她一路都慢悠悠的、乐呵呵的,没心没肺。
但是适才见到阿娘差点摔跤,祁云渺突然地紧张,完全明白了先前阿娘不允许自己上山的心情。
她们母女如今出门在外,相依为命,本就麻烦,受伤就是烦上加烦,阿娘不希望她受伤,她也不想要见到阿娘受伤。
祁云渺想了想,便又问道:“阿娘,我看外面今夜天色好像不错,明日若是放晴,我们便能快点回家吗?”
“当然。”沈若竹道,“今夜雨已经停了,明日天若放晴,咱们便早些出发,这样,说不准夜里就能到家了。”
“好!”
祁云渺听到阿娘这话,心底里莫名多了许多的心安。
她趴在沈若竹的肩头许久,粘了她许久,这才被沈若竹催促着去洗漱,上榻休息。
只差一日功夫便能到家,母女俩这一晚,俱是归心似箭。
奈何天不遂人愿。
第二日,虽然天不再下雨,但阴云密布的天空,没有太阳,客栈门前的泥地塌陷,湿软,根本不适合马车通行。
前去外头打探消息的护卫回来也道,因为连日下雨,这官道上的泥巴也全都软塌的不行,前方已经陷了好几辆马车,道路难行,估计至少得再等一日,才行彻底恢复通行。
她们只得在客栈里再住一日。
好歹昨日已经吃过兔子肉了,这日留下来,祁云渺也不是那么嘴馋,一大早,她便坐在客栈的大堂里,抱着几个白面馒头啃,没什么话讲。
只是在祁云渺用完早饭后,她便发现,越家父子好似不见了。
昨日这个时候,他们应当都在外头训练才是,但是今日客栈内外静悄悄的,她以为人是走了,可是去到后院一看,人家的马匹又还在呢。
祁云渺便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去了哪里。
直到午饭时分,祁云渺见到,越楼西和他的父亲,又拎着许多的东西出现在了客栈的门口。
他们的手中有活鸡、有活鸭,还有一看就是刚钓上来的新鲜活鱼!
这么多的鸡鸭还有鱼,祁云渺自然不会以为,他们是打猎来的。
“你们去打劫了?”她问越楼西道。
“这叫觅食!”
越楼西和越群山将带回来的东西全部都交给店家。
祁云渺跟在一旁听他们解释,才知道,原来他们是今日一大早便带了银子去附近的田庄,找了一户家里鸡鸭鱼塘都有的农户,和他们买了这些活禽。
不愧是常年行走在外的军队,经验就是丰富。
原来没有吃食的时候,还能这么做。
又有鸡鸭鱼肉吃了,祁云渺高兴得不行,立马跑上楼去,和阿娘说这件事情。
但是她激动得不得了,不知道,如今越家父子的任何消息,对于她的阿娘来说,都只是困扰。
“渺渺……”
沈若竹昨夜想了一晚上,若是今日还不能走,那她该如何面对越群山。
最后她想出来最好的方法,还是不见他,要见就只当着所有人的面见。
当着所有人的面,他总不能还觍着脸,做出什么叫人厌恶又出格的事情吧?
“嗯?”祁云渺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自家的阿娘。
“……”
沈若竹想要开口,告诉她别太接近越家那小子了,那小子,一看就是和他的父亲一伙的。
可是一看到女儿的脸色,她顿了顿,到底没说什么。
罢了,最后一日,只忍最后一日就是了。
“没什么,就是咱们昨日吃了人家的兔子,今日又吃这些东西的话,你记得和越家的小侯爷说一声,明日临走前,咱们把钱算清楚了,不能白白吃人家的东西。”
“好!”
祁云渺应下。
她自然也知道,不能总是白吃人家的东西。
这几日在客栈里睡得都还不错,祁云渺精力完全充沛,听了自家阿娘的话,便又立马下楼,告诉越楼西,等到晚上用完饭,他们一块儿算算鸡鸭还有兔肉这些的钱。
“算钱?”越楼西似乎根本没料到,她们还有这茬。
他愣了片刻,想问算钱是不是太见外了,但是转念一想,又笑道:“好啊,算钱啊,就是这些东西都是我爹买的,你会算账吗?如今身上有钱吗?要不等夜里吃过饭,直接喊我爹和你阿娘算吧。”
“不用我娘!”
越楼西想要再帮一把自己的老爹,哪想祁云渺这回自信满满,直接拍着胸脯道:“我在学堂里学过珠算的,我可以来算!”
“……”
你在学堂里学的还挺多哈。
越楼西讪讪地笑了两下,只得装模作样从掌柜的处借来了算盘,和祁云渺算了半下午的账。
等到账终于算明白了,祁云渺便又跑上楼,去和自家阿娘取了银两来,交给越楼西。
她是真的不嫌麻烦,也不怕累。
越楼西握着那算的清清楚楚的银两,心下大抵清楚,自家父亲是遭遇到了什么。
但他能帮的都帮了,若是人家实在不愿,他倒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帮了。
他掂弄着手中的银两,问祁云渺道:“你们明日便走的话,明日便能到青州境内回家么?”
“明日早些出发,夜里就能到。”祁云渺道。
“这样啊。”越楼西琢磨,“那我们明日分别,日后是不是想要再见就难了?”
“兴许吧。”祁云渺道,“不过也说不准的,你们不是要在青州待一阵子么?我还有朋友在京城,我日后万一也还要去京城玩呢!”
“那你日后来京城玩,若是刚好我也在,我带你玩!”越楼西道。
“那便多谢越小侯爷了!”
其实满打满算,祁云渺和越楼西重逢也不过几日,但小孩子的友情,总是相当容易建立。
如今短短几日,祁云渺几乎已经要忘记越楼西当初在京城吓过自己的事情,只把他当寻常朋友。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这日下午,祁云渺和越楼西还一道训练了一番武艺。
其间越群山见到了,便干脆守在两个人的边上,看着他们训练。
他为祁云渺指点了一番扎马步的姿势,又顺道问了嘴她的师傅名讳。
相比起越楼西,其实祁云渺对越群山反倒是从一开始便没什么反感的情绪。
他生的威猛高大、不近人情又如何?她没有做什么坏事,便不需要惧怕任何人。
她和他说了林周宜的名字,想着林周宜好歹是在越家军名下,便又特地将自家师傅大夸特夸了一番。
越群山看出她的小心思,唇角勾笑。
只是透过她的脸,越群山忽而又想起昨夜沈若竹同自己说过的话。
扬起的嘴角不过坚持了片刻,又变成了薄薄的一条直线。
昨夜,和沈若竹坦白心思之后的越群山,只收到了沈若竹“痴心妄想”这四个大字。
这辈子活了四十多年,素来高高在上的陵阳侯,何时被人这般指着鼻子骂过?
越群山当时便听得愣了,等他后面再反应过来,沈若竹已经进屋去了。
今日这整整一日,除了用饭时,她都只待在自己的屋里,不曾踏出门来一步。
想来是特意在避着他的。
他眯眼打量着祁云渺,见她和她母亲生的并不怎么相像,脾性也是相差甚远,心底里便知晓,她多半是随的她的父亲。
祁云渺的父亲?
越群山不太了解。
也没有什么兴致了解。
只是隐隐约约记得越楼西提前过,是个猎户。
—
在济州城的第三日,谢天
谢地,金光总算是彻底拨开了云雾,开始尽情地挥洒在人世间。
祁云渺和阿娘起了个大早,出门赶路。
路上总算没什么阻碍。
久未归家,在回家的一路上,祁云渺越是接近故乡,心便跳得越来越快。
好像是终于要抓回了失去已久的东西。
回到青州老家时,正是傍晚时分。
相府的护卫,沈若竹在路过附近城镇时,便将他们安置在了那里,只剩几个送祁云渺和她回家后,她给塞了点银子,便也送走了人。
母女俩一道推开家门,扑面而来一股陈旧的灰尘气息。
这是许久未曾有人打扫的屋子,有这等气息也不见怪。
只是母女俩想要住下,便得好好打扫一遍。
入了夜,祁云渺跟着阿娘忙活了大半天,才终于把屋子收拾出来,算是能住人了。
邻居阿婆听到了家里的动静,出来看人,见到是沈若竹带着祁云渺回来了,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哎呀!哎呀!你们回来了!”阿婆激动地拍着腿道。
“是啊,阿婆,我们回来了!”祁云渺笑嘻嘻地同人打招呼。
阿婆见到她们,又是欣喜,又是愁云满面。
“你们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之前我喊人写信给你们,说是你们家遭了贼,怎么大半年过去,都没人回消息呢?”阿婆问道。
“遭贼?”
沈若竹和祁云渺双双惊讶道。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不请我回你家坐坐吗?(二……
沈若竹和祁云渺不在家的这阵子, 他们的家里居然遭了贼。
沈若竹和祁云渺这日休息结束后,赶紧翻找了下家里几处要紧的地方。但其实,家里重要的东西, 在当初决定要上京城的时候,便都由沈若竹给带走了,是以, 她们翻找了大半天, 也没发现家里到底丢了什么东西。
据邻居婆婆道,当时已经是夜里了, 他们突然听到隔壁的房子里传来动静,还以为是有人回来了, 结果过来一敲门,才发现是贼。
那贼是从屋顶进去的,穿了一身黑, 见他们发现之后, 他也是很快便从屋顶溜走了。
事情大概是年初时候发生的了,邻居婆婆还道,当时刚发生, 便喊人写信给了她们, 结果她们居然没收到么?
沈若竹思忖着, 她带着祁云渺改嫁过相府的事情,村子里估摸尚未有人知晓, 邻居婆婆喊人带信, 自然是喊人带到她当初留下的地址, 那也就是石桥巷。
所以,信笺才并未能送到她的手上。
她掠过了婆婆的问题,仰头朝着头顶张望, 问:“那屋顶没坏吧?”
“没坏。”婆婆道,“那个人一走,第二天我便喊老汉上去帮你修好了。”
沈若竹感激不已:“实在多谢婆婆和阿公了,这样吧,明日我看望完琮年,便去镇上买东西,回来给你们做顿饭,这些时日不在,还得多谢你们替我照看着屋子。”
“哪里用那些……”
邻居婆婆推搡了好几下,表示只是小事。
最后沈若竹实在是坚持,她便也就接受了沈若竹的做法。
后来,婆婆又关心了一番沈若竹要带着祁云渺回来住多久,问她们日后是继续要住在京城,还是别的地方。
沈若竹说了要去钱塘。
婆婆便点点头:“钱塘好,你娘家就在钱塘,去过钱塘的人都说,那里人杰地灵,是个好地方的。”
沈若竹笑笑。
是啊,钱塘是个好地方,西湖风景数不胜数,四时节庆,各有不同。
眼见着时候已经不早了,沈若竹再和邻居婆婆说了几句话,便送走了人。
待到翻出被褥,准备入睡,她却还是不放心,又四处在屋中翻找了一遍。
祁云渺全程陪着阿娘,确认没有什么东西丢失,最后,母女俩人才一道躺在床榻上。
这主卧的房间里,床榻很是宽敞。
原本祁云渺刚出生的时候,这是他们一家三口躺的地方,待到后来,祁云渺长到了四五岁,沈若竹和祁琮年便为她在一侧的隔间里做了个小房间,喊她独自睡去了那边。
如今这张床上又躺上了祁云渺,另一个人却不见了。
母女俩人躺在床榻上,皆有些怅然若失。
祁云渺窝在阿娘的怀里,不知道是不是这床榻被褥,实在太久没有人碰过了,所以冰凉得很,怎么也捂不热。
她窸窸窣窣,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最后还是下床,从包裹里掏出了阿爹给自己做的桃木剑,放在了她和阿娘的中间,两个人这才渐渐地入睡。
翌日,母女俩早早地起床,先去祭拜了一番祁云渺的阿爹。
自从将祁琮年安葬入土之后,祁云渺便一直不曾来看过阿爹了。
如今好不容易来一趟,过段时日,她又要和阿娘一道去钱塘,她也不知道,自己下回再来会是何时。
她们一道给阿爹扫了墓,又给他烧了一些早就备好的黄纸,还给他摆了许多他生前喜欢吃的东西,最后,一家三口盘腿坐在一起,絮叨了许久的话。
当然,死人不会说话,都是祁云渺和沈若竹在说。
祁云渺其实一直不明白的事情,就是好人为什么没有好报。
在她的印象中,她的阿爹从来就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她们家虽然不富足,但阿爹打猎的手艺好,也是每年都有余庆,不至于日子过不下去。
阿爹从来都心善,时常在村子里帮扶各种人,口碑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好。
但就是这样的阿爹,最后竟落得个惨死的下场。
幸好怀王也是遭到了报应。
这日,她们在祁琮年的墓前坐了许久,直到午时,日头实在晒得慌,沈若竹还得去镇上买东西,感谢人家邻居婆婆,她们这才离去。
回到村中,即便只待几日,沈若竹也有许多的事情要忙。
至于祁云渺,她原本在村里便有许多的小伙伴,那些小伙伴们听说她回来了,都纷纷来找她玩。
他们问祁云渺上京城的风光,问她在那边过的好不好。
平心而论,祁云渺在上京城的日子,不是念书就是练武,其实说出来,有些许无聊,但她也不能昧着良心讲自己在相府过的不好,是以,便点了点头。
他们问她在京城过的好不好,她点头;他们问她在京城过的开不开心,她也点头;他们问她京城到底怎么样,祁云渺撑着脑袋想了半天,道:“繁华,但是不如乡野自在。”
小伙伴们都觉得她是在撒谎。
那可是京城诶,怎么会不如乡野好呢?多少人可是一辈子都去不了一趟京城的。
祁云渺也不知道该如何和这群人解释京城里的事情,阿娘说,最好不要和村子里的人提自己曾经住过相府,她便也不能说得太具体。
虽然她有些事情不太好回答,但到底大家都是自小一块儿长大的好朋友,慢慢的,没过多久,大家还是又打成一片了。
祁云渺跟着阿娘一共在青州住了五日。
这五日间,山明水秀,祁云渺几乎每日都去看一遍自己的阿爹,有时候是给他带他喜欢吃的东西,有时候是给他带路边摘的野花。
秋日里,山间开了好多好多的花,黄色的是野雏菊,白色的是山茶,绿色的是留兰香,还有各种秋海棠、芙蓉花,祁云渺虽然念书不怎么上道,但是对于这青州的山野,可真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阿娘为阿爹选择安葬的地方很漂亮,漫山遍野的缤纷。
这一日,祁云渺是提着弓箭去的山上。
她昨日下山的时候,见到了山上有松鼠,还有奔跑的野兔,祁云渺还从来没有试过自己独自狩猎,是以这日她便提上了弓箭,也想试试看,自己能不能狩一只兔子回家。
而她运气也实在是好,这日看望过阿爹之后,她在山间绕了一圈,没多久便发现了一只蹲
在草丛之间的野兔。
只见她毫不犹豫地提起弓箭,对准了自己的目标。
“嗖”“嗖”两声——
在祁云渺的弓箭射出时,她却听到,在这山间,竟还有另一道弓箭响起的声音。
两支箭羽同时射中了面前的兔子。
祁云渺顺着箭羽飞来的方向去看,诧异这是何人。
据她所知,村子里只有阿爹一个猎户才对。
而不过刹那,她便见到,距离自己不远处的树枝上,竟然掩藏着一抹鲜艳的红色身影。
“越楼西?”
或许是前阵子和越楼西接触的多了,祁云渺如今一见到红衣之人,便觉是他。
但她很快又觉得不可能。
虽说越楼西他们似乎目的地也是青州,但他们这是乡野,他们是来巡查百姓的,怎么也该先在城镇里才对。
结果她话音刚落下,树梢上便传来一阵难以抑制的轻笑,那笑声顺着风声,再度捎入祁云渺的耳中,叫她明白,这的确就是越楼西没错!
祁云渺呆住了。
不确定世上真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么?
“妹妹!”
越楼西坐在树枝上,到底还是改不了捉弄祁云渺的心思,时不时便喜欢叫她妹妹,逗着她玩。
祁云渺仰头望着那树梢间的身影,喊道:“越楼西,你怎会在此处?”
“我自然是来狩猎的啊!”越楼西道。
“狩猎?你跑到这里来狩猎?”祁云渺还是纳闷。
只见前方树影晃动,越楼西纵身一跃,便落到了地上的草丛里。
他笑起来,满山婆娑的树影,竟都不如他脸颊上的那一点光亮。
越楼西道:“我跑到此处来狩猎怎么了?我和父亲前几日便到了青州,在青州城里待了两日,只觉乏味,那青州刺史便道,我们可以到这边来狩猎,这边的山水是出了名的好。”
好吧。
原是如此。
祁云渺拎起地上的兔子,道:“那这只兔子可得归我,是我先见到的!”
“嘿。”越楼西乐了,“我早在树上等着呢,要见到也该是我先见到好吧?”
“可这是我
第1回 一个人狩猎!“祁云渺不肯退让,道。
越楼西便抿着唇瓣,笑看着祁云渺:“那这般,你和我一道在这山间再找找,若是还能找到一只野兔,咱们俩同时猎到,这只就归你了,如何?”
唔,也行。
一人一只,谁也不吃亏。
祁云渺便和他一道在这山间又继续找了一番野兔。
其间,越楼西问了她不少的问题,问她家是不是就在这附近,问她射箭练习多久了,又问她,独自上山难道就不害怕么?
他的问题实在是多,祁云渺一一回答过后之后,也不遑多让,和他反问回去。
“越楼西,你们要在青州待多久?”
“越楼西,你练武多久了?”
“越楼西,我们怎么能每一回都如此碰巧地遇见?你们是不是故意跟踪我和我阿娘的?”
前两个问题,越楼西都照常回答了。
到这最后一个问题的时候,越楼西忽而将嘴角咧到最上边,道:“你猜猜,我和我爹是不是故意粘着你们娘俩的?”
祁云渺其实就是随便找几个问题,不甘示弱地想要和越楼西问回去。
她听着越楼西的这个回答,只觉好笑。
“我才不猜呢,就算你们俩要故意粘着我和阿娘,马上我们也要去钱塘了,你们还能一直跟到钱塘么?”
“嘿!”
她一张小嘴,能说会道的,越楼西真想扯扯祁云渺的脸颊,看看她这看似娇嫩的脸皮,是不是当真软糯。
但他好歹是忍住了。
他和祁云渺一道在这山野之间行走,祁云渺对这一片熟悉,基本都是她在带路。
两个人没走几步路,很快便又在树底下见到了一只逃窜的野兔。
祁云渺和越楼西同时默契地拉开弓箭,对准了那正在奔跑的野兔。
只听“嗖”“嗖”两声,两支箭羽,又同时扎在了野兔的后背上。
毫无意外。
越楼西还是第1回 遇到同自己如此默契的小姑娘。
“可以啊。”他转头看向祁云渺的眼神,满是赞赏。
“哼!”
祁云渺微微得意地仰着脑袋,把野兔后背上的箭羽拔下来,把野兔交给越楼西,便想同他分道扬镳。
但是越楼西突然拉住了祁云渺的衣摆。
他仰着笑脸问:“都碰上了,不请我回你家坐坐吗?”
第40章 第四十章 祁云渺终于知道,越群山哪里……
祁云渺也不知道, 事情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样子。
她看看面前的越楼西,又看看面前的越群山,总觉得自己是被越楼西给算计了。
适才在山上, 越楼西问她要不要请他回家坐坐,那祁云渺便想,他都已经到这里了, 她便请他回家坐坐也无妨, 结果谁想,他们在下山的路上, 竟又碰上了越楼西的父亲!
于是,祁云渺便将他们父子都给带回家了。
她坐在自家的小院里, 看着自己面前的两个人,一个身材高大魁梧,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武将;一个虽然目前身材和高度, 都尚不及他的父亲, 但凭其如今的长势,祁云渺几乎已经预见他将来的样子。
她越想越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阿娘尚未归家, 便只能由她去烧煮了茶水, 招待他们父子。
越群山在祁云渺家中四处转悠了一圈, 问道:“你们之前一直都是住的这里?”
祁云渺点点头:“是啊。”
越群山眉间便蹙得更深了。
这山脚下的小院子,说是院子, 但其实不过是两间木屋加上门前一块由篱笆围起来的空地。
木屋里, 做了两间卧房, 一个厨房,还有一个小书房和一个摆放杂物的隔间。
越群山不过在屋子里转了两圈,便觉得自己哪里都挪不开手脚, 直到转出了这屋子,才终于舒了一口气。
“你爹竟就带着你和你娘住在这个地方?”他不可置信,又问了一遍。
祁云渺不理解,这位侯爷是在指责她的阿爹吗?
是,她的阿爹不是生来就有爵位,也不是生来就是世家贵族,阿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猎户,自小丧父丧母,没念过几年书。他不偷不抢,靠着自己的本事养活她和阿娘,这怎么了?
祁云渺正要反问,便见篱笆墙外,她的阿娘已经带着东西回来了。
明日便是她们母女要离开青州去往钱塘的日子。沈若竹今日前去镇子上,买了一些东西,一部分是要给邻居阿婆的,日后她和祁云渺不在家,这屋子还得请她多照看;一部分则是她和祁云渺需要带在路上的吃食。
“阿娘!”
祁云渺朝着自家阿娘挥挥手,越群山原本脸上还满是嫌弃和不解的神情,立马烟消云散。
他转过身,面对着满载而归的女人。
沈若竹满面的笑容,却是在看见越群山的那一刻,立马消失殆尽。
她远远地站在家门外,似乎有些不理解,为何面前的这个男人,还有这个男人的儿子,都会出现在她的家里。
祁云渺跑出篱笆墙外,接过自家阿娘的东西,顺便解释道:“我今日去山上看望阿爹,顺便想猎只兔子,结果就碰到了侯爷他们,他们说他们也是过来打猎的,恰好就在这片山头,我就请他们回家来坐坐了……”
祁云渺说话声越来越小,观察着阿娘的神情,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不对。
还在孩子的面前,沈若竹自然也不会流露出什么过于叫人难堪的神情。
她点点头,从篮子里取出一部分的东西,拿在手里,道:“那你便请他们吃些
东西吧,我去把这些东西先送去给阿婆,待会儿再回来。”
“好。”
祁云渺握紧篮子,看着阿娘朝着邻居阿婆家的方向走去,她便拎着篮子,先回去家门口,招待越家父子。
“喏,这是我阿娘新鲜买回来的吃食,二位请用吧。”
“你阿娘如何不回家?”越群山心思却一点儿也不在吃食上,而是问道。
“回家啊。”祁云渺道,“但是她还得送些东西给邻居阿婆,待会儿再回来。”
越群山便点点头,似乎明白了。
他坐在他们院中的竹凳上,拿了一块绿豆糕吃。
味道很是一般的绿豆糕,相比起京城里做的味道,相差甚远。
但是越群山在吃食上,倒也不是什么矫情之人,何况这东西还是沈若竹买回来的。
他直接一口一个,就着祁云渺适才泡好的茶水,很快,面前的绿豆糕便只剩一半了。
苍天可鉴,祁云渺真不是个小气之人。
平日里只要是家里来客人,她总是乐意拿出自己的东西来招待。
但是她看着面前这位侯爷,又看看阿娘带回来的篮子,阿娘买回来的点心就那么多,还是她们明日要带在路上吃的,照这个侯爷的速度,很快她们今日买的东西,便要见底了。
可是劝客人不要吃东西,又不好。
祁云渺便只能欲言又止。
越楼西在边上瞧着,发现祁云渺的神情不对劲之后,才赶紧拦下了自家的父亲。
“爹!”他道,“咱们剩点儿东西,等沈夫人回来一道吃吧。”
越群山看着自己手里的绿豆糕,经由儿子提点,这才好似也反应过来什么。
他吃完了最后一口绿豆糕,安静的双手终于没有再动。
他们便一道在院子里坐着,等沈若竹回来。
—
沈若竹从邻居阿婆家里出来,远远的,见到坐在自家门口的两尊大佛,一个脑袋两个大。
她上回都已经说的那般清楚,人也已经回到了家中,不想这越群山还是这般不死心。
好在她明日便要带着祁云渺去钱塘了。
她慢慢朝着家中走去,还没到门前,却听有一道声音喊住了她。
“若竹?”
沈若竹回头,见是同村的牛大。
她和牛大笑了笑,唤了他一声“牛大哥”,转身便想走。
可是牛大赶上了她。
“若竹,你真回来了?”他问。
“嗯。”沈若竹道,“不过明日便要走了。”
“明日便又要走?”牛大刚刚有些欣喜的脸色,瞬间变了又变。
他问:“若竹,听说你之前一直带着云渺在京城,如今回来了,是又打算去哪里?若竹……”
“牛大!”沈若竹停下脚步,耐着性子同牛大道,“你死了这条心吧,我是不会答应带着云渺改嫁给你的,我明日便要带着她去钱塘了,日后不知何时才会回来,望你珍重。”
“钱塘?”牛大呢喃,“若竹,祁琮年都已经死了,你独自带着孩子,东奔西跑的,没个着落,何不就带着孩子留在青州呢?我之前就说过了,你带着云渺改嫁给我,我不说一定能带着你们娘俩过上大富大贵的日子,但是过的不比从前祁琮年在的时候差,我还是完全可以做到的,若竹……”
“够了!”
牛大步步紧逼,沈若竹大喝一声,这才将其喝退在原地。
“牛大,我说过无数次了,我不会嫁给你,你是听不懂人话还是怎么样?明日我便会带着渺渺去钱塘,你死了这条心吧。”
沈若竹这是挑明了不会接受他。
牛大站在原地,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心有不甘。
从前祁琮年在的时候,他打不过祁琮年,不敢和他明着抢沈若竹,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幸福。
可是如今祁琮年都不在了,沈若竹竟还心心念念他,宁愿独自抚养女儿,也不愿意再找他作为依靠。
他前几日一直待在镇上,直到今早听闻沈若竹回来了,这才忙里忙慌地赶了回来。
突然,牛大一咬牙,朝着沈若竹扑了过去。
沈若竹察觉到自己身后的异样,回过头去,却已经来不及。
只见牛大面目可憎地钳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腕被扭曲到疼痛,瞳孔骤缩,正想抬脚去踢他的要害,却不想,在她动作之前,突然有人出现在了她的身侧。
沈若竹眼见着越群山凌空抬起一脚,将面前之人瞬间踹飞了几丈远。
她呆呆地看着,祁云渺便也已经跑到了她的身边。
她关心道:“阿娘,你没事吧?”
沈若竹揉着自己的手腕,摇了摇头。
祁云渺便恶狠狠地看向那倒在地上的牛大。
这个登徒子!亏她从前还喊过他阿叔,原来他竟觊觎她的阿娘!还敢上手去碰她的阿娘!恬不知耻!
她冲上前去便是两脚,脚脚都踩在越群山适才踹过的地方,蹬得人是哇哇喊疼。
“好了好了。”
眼见着再闹下去便要出人命了,沈若竹这才唤住祁云渺,将她喊回了自己的身边。
她道:“阿娘没事。”
祁云渺心疼地看着自己的阿娘。
她替沈若竹去揉她的手腕,看见被牛大握过的那一片地方,竟然还残留着青紫的印子,可见他刚才是有多用力。
祁云渺实在气不过,还想再去揍人两拳,沈若竹好说歹说是拉住了她,这才没叫她再去胡闹。
她看着站在边上的越群山,朝着越群山点了点头:“多谢侯爷了。”
“无事。”越群山道,“你没事就好。”
沈若竹便低下了头去。
几人不再管躺在地上的牛大,一齐回到了祁云渺还有沈若竹的家中。
发生了这般的事情,还多亏了越群山出手相救,沈若竹便是说什么也不好再直接赶人走,只能留越家父子一道在家里用了顿午饭。
回青州的一路上,几人都是吃的客栈里准备的吃食,沈若竹一次也没有下过厨。
这是越群山还有越楼西第一次尝到沈若竹的手艺。
她的厨艺实在是好,简简单单的素炒时蔬,也能被她做的色香味俱全,再加上她从镇上买回来的烧鸡,还有她亲自做的红烧排骨,玉米山药汤,四人一道吃着这顿饭,最后是一滴油也没有被落下。
吃过了午饭,沈若竹便终于松下心来,觉得越群山和越楼西,是时候该回去了。
她等着他们主动提起要离开。
然而越楼西和越群山,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坐在祁云渺家中的板凳上,过了许久,还是谁都没有说要走。
只听越楼西道:“妹妹,你们这村子里瞧起来环境是好,但民风可不怎么样,你们要去钱塘是对的。”
至于越群山,则是道:“我看你们厨房柴火要没了,夜里还得再做一顿饭吧?我去山上给你们捡点柴火回来。”
这俩父子,是还想要继续赖在这里不成?
纵使他们刚刚帮了自己,但沈若竹对于越群山的态度,却还是不会好到哪里去。
只听她道:“拾柴便不必了,明日便走了,就晚上一顿,我待会儿和渺渺一道去捡一点柴火用用便是。倒是侯爷和小侯爷,差不多该起身回去了吧?若是如今还不走,等晚一点再回去镇上,只怕天色便是要黑了。”
“晚一点也无妨。”越楼西道,“这几日夜里都闷在屋里,倒是还未见过青州山野的夜色!”
这俩父子……是完全不懂得麻烦人和羞耻吗?
沈若竹蹙眉,只觉困扰无极。
祁云渺还在,她到底不好和越群山撕破脸,只能睁着一双秋水般的杏眸瞪着他。
越群山对于沈若竹的神情,却是恍若未见。
他只背起了屋中的竹筐,便和越楼西道:“走吧,我们先去拾点干柴回来。”
“好!”越楼西说走就走,跟在自己父亲身边,大摇大摆。
君子最怕对上的就是流氓。
沈若竹对着这俩父子的身影,浑身都是脏话,却无奈说不出口。
她只能又气又无奈地看着他们,一转身,正正好对上祁云渺的眼神。
祁云渺有些惊讶。
她适才站在边上,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总算是知道,为何自己一直觉得越群山和越楼西父子不对劲了。
因为她适才盯着越群山,发现他的眼神
里从始至终都只有她的阿娘一个人!
饶是祁云渺再小,再不懂得什么男女情爱,也知道,那眼神意味着什么。
阿爹从前也便常常拿那种神情看着阿娘的!
这登徒子!!!
祁云渺忽而间又气又臊,对着越楼西和越群山逐渐远去的身影,恨不能操起手边的弓箭,对着他们的后脑勺,各锤上一下。
锤晕了便万事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