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陆煜打扫完，已经快六点了。
金乌西沉，天边洇开一片朦胧的橘红。
陆煜洗净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丝绒小盒，里面躺着一对草莓发饰。
发圈上缀着晶莹的水晶草莓，发卡则是小巧的金属镂空款式，在夕阳下泛着淡淡的玫瑰金。
陆煜以尽可能随意的语气对许轻雾道：“这个给你，课间去超市的时候看见的。”
中午，许轻雾被人扯散了头发。皮筋都快断了。但她拮据得连皮筋都不舍得换，将就着用了。
然而对陆煜来说，许轻雾永远值得最好的。
许轻雾微微一愣：“多少钱，我明天给你。”
对她来说，这种精致的水晶发饰已经算是奢侈品了。
“不用，我买了很多零食，这是老板送的。”陆煜轻描淡写地胡诌，“快戴上——你要是不自己戴，我帮你戴。”
许轻雾只好接过发饰，小心翼翼地戴上。
夕阳的光映在她脸上，睫毛投下细碎的阴影，发丝被染成温柔的蜜糖色。那颗草莓发卡在她耳畔微微闪光，像是一枚落在她发间的星辰。衬得她愈发白净俏丽，少女感十足。
陆煜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半晌才移开视线。
“好看。”像是怕她没听清，陆煜又补了一句，“很适合你。”
许轻雾抬手摸了摸发卡，唇角不自觉弯起一点弧度。
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成小小的月牙，盛着盈盈的碎光，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还真是便宜他爸了……陆煜默默想道。
“许轻雾，我送你回家。”陆煜再开口时，发现自己两辈子语气都没这么柔和过，“放心吧。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虽然我现在说你可能不相信，但我真是你儿子。”
许轻雾有些苦恼。
陆煜看起来不像坏人，甚至因为他的眉眼和自己有几分肖似，她觉得他很亲切。
和以前死缠烂打她的男生都不一样，他给她的感觉，确实很像亲人。
再加上陆煜是那种一点亏都吃不得的性子，连蒋野那样飞扬跋扈的人，也只能喊他爸爸。如今却愿意在她面前认儿子。
试问哪个男生追女生，会把自己放在儿子的位置？
陆煜没有任何理由骗她。
可是这实在太荒谬了。
她的生活中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灵异事件。
许轻雾也不常看小说，脑海中没有穿书、穿越时空之类的概念。并不是她不喜欢看小说，而是没有条件。一方面没钱，买不起。一方面，她潜意识里认为应该把更多的时间放在学习上。对于她这种出身来说，高考可能是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
也许，她只能从和陆煜的相处中找到答案。
带着探究的心思，面对陆煜热情的请求，许轻雾实在不知道怎么拒绝他了。
陆煜达成目的，薄唇牵出笑意。
许轻雾家离网吧不远，是城中村。
墙皮斑驳，楼道狭窄，光线昏暗。垃圾和下水道的腐臭味混合在一起。
老旧的电线把天空切割得七零八落。
昏暗的声控灯时灵时不灵，偶尔闪烁两下，映出墙面上歪歪扭扭的涂鸦和小广告。
陆煜身上还穿着原生世界里名贵的外套，一身矜贵少爷的气度，出现在这条破陋的巷弄里，显得格格不入。
但陆煜浑然不觉，目光始终追随着许轻雾的背景。
他的爸妈从没让他吃过苦。可目前来看，许轻雾年少时可是吃了不少苦。
许轻雾倒是没有因为出身有太多自卑，站在一楼楼梯口，从容淡静地说：“送我到这里就可以了。今天谢谢你。”
“你到底准备和我说多少句谢谢？”陆煜故意板起脸道，“以后我们之间不必说这两个字。你要说了，我就不理你了。”
说完后，陆煜也觉得自己的威慑没有多少分量。
这个世界里，他之于许轻雾只是个认识半天时间的陌生人，许轻雾说不定巴不得自己不要烦她。
想到这里，陆煜心头笼上一层淡淡的失落。
可就在这时，许轻雾很乖地点了点头，轻轻开口：“陆煜，留个电话？”
陆煜眼睛霍然亮起，心中柔软成一片。
然后发现，这个世界的他，还没手机……
“我今天没带手机，你先留一个联系方式给我。等我拿到手机了，第一时间联系你。”
实则是等他买到手机的第一时间。
许轻雾欣然答应。
陆煜存下许轻雾的联系方式，目送她上楼。
回到家后，许轻雾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个问题。
如果自己当真是陆煜的母亲，未成年人应该都是和父母住在一起的，那陆煜……今晚住在哪里？
许轻雾又很快摇了摇头，她怎么当真做起这个假设了？
许轻雾的继姐许昕柔今天一整天心情都格外松快：“我那好妹妹，今天中午应该有好果子吃了。”
许昕柔前两天在放学路上听到了混混们的窃窃私语，计划今天中午围堵许轻雾。
她提前从许轻雾书包里把用于防身的喷雾和报警器全都拿走了。
许昕柔认识那些混混们，是她的校友，南城一中隔壁的职高里令人闻风丧胆的小团体。
最不知廉耻、最下流的几名男生。
可以说，过去很多次许轻雾被欺凌，都有许昕柔从中作梗。
许昕柔哼着小曲回家，看见的却是许轻雾毫发未伤倚在窗户边的纤细美丽的侧影。
少女头发扎着，更显得天鹅颈白皙修长。
是让她非常嫉妒的美貌。
怎么回事？难道他们的计划是假的？还是临时有变？
即使把希望托付在这群人身上，非常靠不住，但万一瞎猫撞上死耗子，他们替她报复成功了呢？
许昕柔就这样平白无故地期许了整整两天。
而今，期许落了空，她也生出一股恼火来。
值得一提的是，许昕柔喜欢陆时凛。
初中有一次在公交车上，她公交卡丢了，兜里没有零钱，十分难堪，是陆时凛替她刷了卡，解了燃眉之急。
许昕柔抬起头来，看见的是少年流畅分明的下颌线，和白净得一丝不苟的衬衫。
她就这样怦然心动了，一喜欢就是几年。
许昕柔还有一个亲生弟弟许意炀，但家里只有许轻雾就读于南城一中。
她的成绩也就比许轻雾差了几百分。
但许轻雾成绩也不算那种掐尖的。
南城一中几乎等同于贵族学校，靠成绩进去的只是少数，而许轻雾就是靠成绩进去的这拨人中成绩垫底的。
这批人对于其他豪门子弟来说，就像是土包子。
许昕柔又是不屑又是羡慕。
羡慕的是许轻雾能和陆时凛在同一所学校。
不屑的是许轻雾在南城一中谁都能踩一脚的地位。
许昕柔正准备把心中那股郁气发泄在许轻雾身上，没成想还没开口，许轻雾率先质问她：“许昕柔，你动了我的东西。”
许昕柔微微一怔，旋即抱臂冷笑：“你有什么证据？”
许轻雾字句清晰：“许意炀不在家，只有你进过我房间。”
许昕柔：“怎么不能是你自己忘记放哪了？就一定是我拿的吗？”
许轻雾：“那你让我进你房间。”
许昕柔：“你想搜我东西？你想得美。”
许轻雾：“行。”
许昕柔嘁了一声。
许轻雾能拿她怎么样？
她转身回了自己房间，负气似的，砰地一声把门摔上。
直到熟悉的饭香钻进鼻腔，许轻雾一直没喊她吃饭。
许昕柔这才意识到，许轻雾这是不准备给她做饭了。
而现在只有她们两个人在家，她自己不会做。
“不做就不做。你以为谁稀罕吃呢！”许昕柔没好气道，“但下次不做能不能提前告诉我，耽误我点外卖。”
许轻雾冷言道：“没有下次。”
许昕柔特意点了昂贵的外卖。
油焖龙虾的香气在逼仄的客厅里横冲直撞。
继母戚美玲一下班回来，就闻到了浓郁的外卖食物的香气。
戚美玲下意识拧眉：“谁点了外卖？”
许昕柔也怕戚美玲骂她，立刻换上委屈的表情：“妈，许轻雾不给我做饭。”
戚美玲闻言把包重重砸在餐桌上，大着嗓门骂道：“许轻雾！不是让你做饭吗？”
许轻雾不卑不亢：“我做了。”
而且碗筷都洗好了。
只是没做许昕柔那份而已。
戚美玲：“你姐姐来例假了，你就让她吃外卖？”
许轻雾：“她动了我东西，我没有义务伺候她。”
戚美玲：“她是你姐姐，动你东西怎么了？”
这对戚美玲来说确实很寻常。
因为许轻雾在这个家没有隐私可言。
曾经她有写日记的习惯，结果日记本被继母拍下来在邻居群公开，一字一句地评头论足。
说她家务都没做完，还有闲工夫写日记。
没有任何人站出来制止。
“动我东西如何不如何，是否冒犯，都是由我决定的，不是由你决定的。”许轻雾寸步不让，“我不希望任何人碰我的东西。如果你忘了，我再强调一遍。”
“啪”地一声，戚美玲一巴掌甩向了她。
果不其然，许轻雾每次的反抗换来的都是变本加厉的责罚。
她没有钱租不起房，因此一直没能真正地摆脱这个家庭。
但许轻雾这次并不准备妥协：“今天中午我被人堵了。许昕柔拿走的是我的防身武器。”
戚美玲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手指几乎戳到她鼻尖：“那你现在不是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吗？还防身，你当真以为全宇宙都喜欢你？！”
戚美玲和许昕柔一样，嫉妒许轻雾的美貌已久。
对比自己平平无奇的长相，想到她的倾城之姿就来气。
许昕柔想的是，如果她能有这美貌，何愁追不上陆时凛？
戚美玲想的是，许轻雾漂亮成这样，那她生母得漂亮成什么样？
戚美玲怨怼的目光狠狠剜过许轻雾，不经意间注意到了她发间的草莓发饰。
这不是许轻雾可能买得起的。
“一天天的打扮得花枝招展，勾引谁呢？和你妈一个德行……”戚美玲怒意大盛，伸手欲拽她的发饰。
许轻雾的忍耐终于走到了尽头。
如果陆煜没有及时出现救她，如果她报警失败了，她无法想象后果。
许轻雾“啪”地一声，用力打了回去。
清脆的巴掌声让空气陡然凝固。
下一秒，戚美玲脸颊上浮现出鲜红的巴掌印，喉咙里迸发出刺耳的尖叫。
许轻雾竟然打了她。
许轻雾竟然打了她！
这位继女平时虽然不是任她摆布的性子，但很多时候也愿意退让，维持表面的和平。
今天竟然对她动了手！
“你滚！滚出去！”
许轻雾冷笑：“求之不得。但我是自愿走出去的。”
如果没有陆煜，她可能会强硬，但一定不会这么强硬。
陆煜身上那股少年人的冲动，不顾后果也要讨回公道的决心，一定程度上感染了她。
许轻雾抱着书包，离开了这个逼仄黑暗的地方。
她没有钱，但她也许可以去找班主任，或者教导主任。
他们学校里没有奖学金，她说不定可以反馈，可以申请。
如果都失败了，她也许可以尝试着向互联网求助。
再不济，她就去打零工。
许轻雾走了很远，远离那条肮脏破败的小巷，在马路牙子上坐下。
她咽下眼角的泪意，尽可能冷静地梳理着脑海中的计划，列出plana，planb，planc。
直到天色渐晚，她的身前投了一道修长的影子，混合着清新冷冽的雪松香。
许轻雾抬起头。
出现在她面前的少年，赫然是南城一中那位遥不可及的存在，陆时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