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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突吕不室韦

    高药师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眼前这位管事自称是四太子王府管事,四太子的人来寻找赵官家赵芫做什么?若赵官家的身份走漏,来的也不该是位王府管事啊。

    瞅着女管事的神态,他心中咯噔一下,某个荒谬至极的念头浮现在脑海里。

    “那女人住在你的酒楼里,你应该知道她的去向。四太子看中了她,今日就收拾行李和我回贤王府吧。”中年女管事的姿态十分倨傲的说道,仿佛她正在施舍什么天大的好处一样。

    啊……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高药师绝望地想。

    等了半天,见高药师一声不吭,中年女管事当即不耐烦起来,“你…”

    “唉呀!”高药师忽然一拍大腿,高声:“原来是此等大好事!您早说啊!那行商现在不知道出城没有,我这就派人去找!”

    中年女管事这才满意,并催促他尽快把人送到四太子府邸上,迟了就唯他是问。

    “是是!”高药师脸上笑嘻嘻内心苦哈哈,点头哈腰地塞银子送这位王府管事离去。回头火急火燎地前来拜见赵芫,说完颜兀术已经起了疑心,官家您赶紧启程归国,晚了就危险啦。完颜兀术的管事提的,他半句没敢透露。

    这种事对上位者来说,怎么看都是奇耻大辱吧。他可不想踩一脚的狗屎,被上面人记恨。

    “如果完颜兀术真的怀疑行商里匿藏了什么人,现在外面应该全是女真士兵才对。”赵芫一眼就看出高药师在撒谎,意味深长地注视着眼前这位向来外粗里细的大商人。危险是真,但高药师必定隐瞒了某些关键因素。

    高药师只想给自己嘴巴来一下,满脸凄楚:“官家,您听我一句劝,上京城真的不能呆下去了。”

    见高药师似乎有难言之隐,吴俞不动声色地斜睨了他一眼,拱手道:“官家,这些时日您已亲眼见到金国真实的政局和民生,此行的目的达成,确实该回大宋了,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

    张俊亦是劝说。赵官家来金国并非旅行,而是要亲眼见一见真实的金国情况,一路上跟着张俊通过经商做买卖,金国的大致情形赵芫心中已然有数,真的没有逗留的必要。如今金国朝堂动荡,底下人风声鹤唳,也不适合继续逗留。

    她哪里不知道这二人心思,怕金人当真发现赵宋官家出现在上京城,届时千军万马围过来,再骁勇善战的赵官家面对成千上万个女真骑兵也会完蛋。若她说想凑一凑金国新帝登基的热闹,恐怕会将他们吓个半死,无奈道,“罢了罢了。”

    果然几人立刻眉开眼笑,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

    赵芫苦笑不得,当皇帝就是这点烦人,手底下的人天天怕她突然死掉。

    自认为已经把整个上京城翻了个遍的完颜兀术终于不得不承认,宗磐幼子当真从他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完颜兀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新帝的登基大典。至于逃走的叛党,另外成立一个部门专门进行搜捕,搜山检海将他们揪出来。”

    完颜宗干一边咳嗽一边喝酒吃肉,道:“嗯,此事你看着办吧。”

    “还有一件事,等新帝登基后,需立即派宗翰往西南边境辅助三哥攻打西夏。”完颜兀术道,这回宗干却沉吟着未曾应允,兀术见大哥不允,沉声道:“国相一系此回有从龙之功,派宗翰去西南攻打西夏,也算是给他个捞油水的机会。”

    “而且我担心他留在上京城,会和国相父子联手挤压新帝的权威。”

    这句才是心里话,新帝登基,国相作为宗室长辈又有从龙之功,儿子宗翰兵权在手,父子两人朝堂上联手的影响力不容小觑。

    宗干于是应允了。

    即将登上皇位的人虽是完颜亶,可从这件事足以看出,朝中真正做主的是完颜兀术兄弟几人。尤其是主导了篡权夺位大计的完颜兀术,从此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金国大小政务无不插手,彻彻底底掌控了整个国家的绝对权威。

    权势在手,抱负得以施展的兀术只觉身心舒畅,此时他又想起了在高药师的酒楼门前惊鸿一瞥的女人。叫来管事问她人带回来没有。

    管事却一改在高药师面前的倨傲,慌忙让人领了四五个身材纤细的女子进屋,谄媚极了:“大王,这是底下人上供给您的美人,您先瞧瞧?”

    “我要的人呢?”完颜兀术不耐烦。

    管事扑通跪趴在地,解释道:“那行商女子不知去了哪里,奴才叫高药师那厮把人送过来,他反复推辞拖延……奴才已经派人在上京到处打听寻找。”

    “所以你就找了这几个来搪塞我!”十来岁到现在,早已尝试过各类美人的完颜兀术自认为已经到了另一个境界,狭长的眼皮猛然掀开,说不清的怒焰在其中升腾,“本王像是色中饿鬼吗!”

    “大王饶恕奴才,奴才这就派更多的人去找——”

    “砰!”

    精美的宋国瓷盏砸在管事额头上,碎片飞溅一地,管事半声没吭,歪倒过去。完颜兀术阖上眼皮,“拖出去。”

    底下奴婢将人拖走,留在屋子里的心腹小心翼翼地问:“殿下,要不要继续去探听……”

    上面的四太子没说话,心腹悄悄抬头,见四太子收敛了怒意在那喝闷酒,于是有了合计。四太子还惦记着呢,看来还是得将人找到弄进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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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俊的车队离开上京继续往北方而去,吞并辽地的金国国土广袤,不止有靠南的上京路这一片地方有买卖易物的需求,更远更荒凉的土地上还有无数部落翘首以盼着商队的经过。

    上京以北正是广袤无垠的大兴安岭,这里水道丰富,土壤肥沃,夏季是天然的顶级草场,滋养着无数游牧在此的草原民族。气候温暖时,他们在此放羊放牛,气候寒冷时就向温暖的地方转移,每缝冬季自然资源枯竭缺衣少食的牧羊人就会拿起刀斧成为最残酷的掠夺者,从生活在温暖地带的人群身上收割粮食布匹乃至奴隶。

    越往上,风雪便越发严酷,一般的行商不会选择这个时候前往更北的区域,那样太危险了,不仅牲畜容易冻死,还随时可能被突然冒出来的部落游兵抢掠。这个时候遇到草原人,与遇到猛兽也没什么区别了。

    马车外随行的吴俞眉头紧蹙,握紧弓箭警惕着周围的一切,心情十分不妙。本以为官家离开上京之后就会向南往大宋走,谁知仍旧与张俊的车队一道向北前行。金国的重镇都在靠近燕云的地界,再往上走,就是无边无际的草原和荒漠,没有法度约束的部落更为凶残野蛮,无法以常理对待。他实在无法理解官家对这种地方的关注究竟从何而起,可身为官家的殿前司指挥使,对官家的一切决定唯有服从和全力以赴,他只能竭尽全力保护官家在此地的安危。

    “官家,前面就是突吕不室韦部,等我的人前去和他们沟通,确认安全了,咱们再让车队过去。”张俊策马回来,向马车上的赵芫禀报。

    车帘掀开,露出里面唇红齿白男装打扮的赵芫,头上带着鹿皮绒帽子,脖子上围着狐裘,呼出的气体在空气里化为团团白雾,听说前面就是室韦部,她精神一震,跳出马车给自己的胳膊腿做了番伸展运动,对等待在一旁的张俊说:“往日你怎么做现在就怎么做,不必顾忌朕在这里。朕要去周围转一圈看看。”

    一路上赵官家时不时就要带人出去转一圈,他已习惯此情况,于是连忙殷勤道:“臣陪着您一起。”

    “商队需要你在此镇场,有吴指挥使陪着朕便足够了。”赵芫已经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地对他道。说完整理了下帽子和围脖遮住大半张脸蛋,只露出双黑白分明的杏眼,挥鞭用力抽打在马屁股上,带着殿前司护卫如离弦的箭矢飞驰远去,很快就变成了雪原上的移动的黑影。

    张俊足足在原地站了半刻钟,直到看不见赵官家的影子了才转身,“田师中,叫人到前头和突吕不室韦部的人打声招呼,告诉他们大生意来了。让他们把金银备好,想要中原货只能拿金银来交易,旁的一律不收!”

    “是,属下去安排。”

    茫茫的雪原中早已没有牛羊的影子,赵芫一行人向西走了十多里才见到一些零散的帐篷,帐篷里的人十分机警,赵芫等人还没到近前,他们便发现有人骑马接近。掀开帐篷一看并不是自己部落的勇士,登时大呼小叫起来。十数人拿着武器从帐篷里冲出来,对行至近前的赵芫怒目而视。

    赵芫勒马,四下观望了一番这个地方,见到帐篷后头挤在一起的羊群,知道他们是附近部落的牧民,于是和善地对他们说:“老乡,我们是南边来的行商,找你们做买卖来的。你们是哪个部落的人?”

    班直中一人上前来,用女真话将赵官家的问题翻译给他们听。

    这个区域本就和原本的女真各部接壤,牧民们游牧时互相皆有交流,听闻他们是来自南方的商人,十几名牧民面面相觑,犹疑着放下武器,其中一名皮肤黝黑的青年走上前来,对赵芫说话:“我们是敌烈八部的人,你真的是商人吗?”他的眼睛从赵芫的面容和服饰上扫过,又警惕地看向她身后的殿前司诸班直,这群人看着不够强壮,可气息肃杀,目光摄人,不像商人倒像部落勇士。

    班直将话翻译过来,赵芫将脸上的围脖拉下,洁白红润的肌肤暴露在凛冽的雪原寒风里,如同骤然出现的晶莹宝石在众牧民眼里熠熠生辉,她微笑着从腰间取下鱼袋,黝黑青年直勾勾的目光中上下颠了颠,直接扔了过去。

    那青年下意识一伸手接下鱼袋,鱼袋以丝绸为底绣着百蝶牡丹纹样,匝口处串以玛瑙珠子,只要长了眼睛就能看出来这东西极为昂贵。青年从赵芫几人身上收回目光,忍不住低头凑近观看手里的鱼袋,鱼袋里的香球不停散发出阵阵清香,越靠近便越浓郁,将原本离得几步远的其他牧民也吸引了过来,众人对着青年手里的东西吱吱哇哇一阵讨论。

    赵芫让翻译告诉他们,商队在后头,他们这群人是来寻找能够交易的部落的,如果交易量够大,就让商队到这边走一趟。反之量小则算了。

    黝黑青年看面前这群细皮嫩肉的南方商人满脸的倨傲,又提出交易量必须够大的条件,心里的怀疑顿时消失,转而变得焦急,如果他们能抢先一步和商队交换商品,就能把这些东西的价格提高数倍数十倍卖给更远的部落,自己一下子便能成为部落里的红人,可不能放这队商队离开。

    “我们敌烈八部很大,人很多!你们的商队可以来我们部落交换很多东西!”黝黑青年捧着鱼袋走上前,尊敬地还给马背上的少年,竭尽所能地游说赵芫,“冬天的草原最喜欢吞噬外乡人,如果你来我们部落,我可以为成为你的向导,这片土地上的每一块石头都是我的好朋友。”

    听他如此说,赵芫顺势装作认真思量的模样,还和身边人商量了几句,才将信将疑一般同意先去他们部落看一看。

    牧民们顿时兴高采烈,以黝黑青年为首的几个牧民骑上马匹,挥手示意赵芫跟上。

    赵芫打马上前,吴俞等人紧随而来。

    但此时,那黝黑青年连连摆手脸色很古怪:“我带你和你的翻译过去,但后面那群人不能一起来。”

    “少东家不可。”吴俞当即劝赵芫小心对方使诈。

    赵芫虽然不怕狼潭虎穴,却也不能对方说怎样就怎样,“我一个人和你们走,万一被你们挟持为人质,岂不是害了自己。罢了,反正商队已经找到突吕不室韦部落做买卖,或许不必再和其他部落进行交易。”说着就满脸遗憾地招呼众人离开。

    “等等,你可以带三个,不,五个护卫一起。”眼见她们要走,黝黑青年连忙改口,目光祈求地望着赵芫,“我不能带你们所有人回部落,因为在草原上和你们人数一样的青壮勇士已经足以对任何部落发起一场突袭劫掠。”

    “原来如此,”闻言赵芫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善解人意地点点头,“那好吧,我带五个护卫和你回敌烈八部。”

    “您真善解人意。”黝黑青年高兴地说。他纵马来到赵芫身侧,努力和这位有钱公子哥聊天,“以前到了冬天,就没有商队再进入草原,他们都怕草原怒火。你和你的商队不一样,你们很勇敢。不过你们最好找一个靠谱的向导,确保不会迷失方向。”

    “我们从上京请到了最优秀的牧民向导,很顺利的走到这里来。”赵芫不动声色地搭话。

    “啧!”提到金国上京,青年的表情不屑中又夹杂了些许不明显的厌恶,“他们把肥沃的草地变成了农田,早就不放牧了。”

    “胡说,不放牧哪里来的牛羊肉?”赵芫诧异。

    青年扭过脑袋,沉声说:“都是我们这些部落卖给他们的。”

    “以前上卖给大辽,现在卖给大金。一直没变过。”

    青年口中说着‘卖’,可神情却和能与商队做买卖时完全不同。那神情中带着痛恨厌恶。想来金国与各部的‘交易’并不平等,赵芫心想。

    眼看着一行人背影越来越远,留在原地的殿前司诸班直面面相觑,“官家只带五人去了敌烈八部,此事我等快快回队通知张俊早做准备。”

    十几个牧民此时仍旧有数人留在原地看管着羊群,他们默不作声盯着这群外来人,直到他们离去才放松警惕。

    转回程的班直们对此心中有了数,看来这十几个牧民呆在这里不仅仅是看守羊群,恐怕还身兼敌烈部落的哨卫职责。这里又是与突吕不室韦部落的交界处,说明两个部落并不和睦。

    第122章 敌烈八部

    黝黑青年名叫答鲁,一路上十分健谈,问赵芫她们是南边哪里的商人,赵芫忽悠他自己来自旧辽燕京。金军撤离燕云时将当地青壮人口和财富全部掳掠一空,说自己来自燕京真是再合适不过。

    果然,听说他们是燕京人,青年一点没生出怀疑,反而在心里感慨南人和草原人的区别真是天差地别,他们就像小羊羔一样精致,连男人们都长着一副漂亮的脸孔。而自己在草原上风餐露宿,再好的皮子也会干裂黢黑。

    “等我带你去见到那颜你就知道,应该先来我们部落买卖货物。那颜们很喜欢你们南人贩卖来的货物,衣裳和香料、粮食都要用南方来的,只要像你们一样的商队带着货物过来,那颜们每次都会买空。“他说着,高兴地比划起来,“那颜们高兴了,我们也能得到赏赐。”

    那颜,即贵族的意思。草原部落实行奴隶制度,分为那颜、哈剌出和孛翰勒(奴隶),赵芫猜测像答鲁这样的牧民,大约是哈剌出,也就是部落里的下民。

    赵芫笑着问他能赚多少赏赐。

    答鲁和他的同伴面面相觑,然后对赵芫比了个一字,“我的家里现在有一头羊和一匹马,但我把你们商队带到那颜面前,那颜高兴的话,就会赏赐我新的羊羔,明年我家里就有两头羊了。”

    “刚刚的羊群里只有一头是你的吗?“赵芫诧异。

    “当然,大部分都是那颜的。我们为那颜牧羊。”几个牧民骄傲地说。

    “少东家,他们虽然有羊,但每年产出的小羊一般用于从部落酋长手里换取食物和日用品。一家能有一头母羊已经算小有资产了。”负责翻译的班直解释道。

    吴俞冷声:“买不如抢,旧辽时,这些部落的那颜每年都会带领那可儿南下劫掠。像答鲁这样的牧民,拿起武器就是那可儿。”

    那可儿,部落的卫队、勇士。

    “现在金国在我们边境陈兵,连抢掠都轮不上他们。所以商队就成了那颜们的最爱。”

    答鲁不知他们交流的内容,还在那感慨万千地说道:“要是能到温暖的南方放牧就好了。那里的土地更加肥沃,不仅草长得茂盛鲜美,还有精细的粮食吃和精美的衣服穿。”

    与答鲁一起领路的牧民们闻言亦纷纷露出向往的神色。而吴俞几个殿前司班直则隐隐不快,这群生活在草原深处的家伙就是群野蛮强盗。

    “依我看,这边的土地也很肥沃,很适合种庄稼。”反而赵芫在答鲁诧异疑惑的目光中,非常真诚地说,“或许多年以后,你也会拥有自己的田地,耕种自己的粮食,穿妻子纺织的衣裳。”

    答鲁觉得赵芫很亲和,居然还会和他开玩笑,草原怎么能种地呢?部落更不可能放着好好的草场不放牧跑去种地。

    吴俞死鱼眼:官家,您不是认真的吧?

    赵芫微笑:你懂啥,东三省的黑土地,我们迟早要拿来种地,大种特种!

    敌烈八部名字里虽有八部,事实上却是一整个部落,由敌烈部联盟整合了多个小部族组成的大联盟。

    大大小小的毡帐分布在巨大的淡水湖周边,形成了庞大的聚居地。牛羊和马匹被圈在中间,下民和奴隶们穿梭于其中照料着部落的宝贵财产。(元代时改称毡帐为蒙古包,在此之前要么叫穹庐,要么叫毡帐、毡屋。且蒙古这个词现在还没出现。)

    负责放哨的那可儿发现答鲁代带了陌生人接近,面色不善地围过来,“答鲁,他们是什么人?”

    “这几人是南方来的商队成员,他们的商队带了大量的货物来草原,部落粮食和衣物不是都快吃完了吗,所以我领他们回来觐见大汗。”

    拦路的几名那可儿护卫顿时眼神顿时变了,打量着赵芫这几个陌生人,“商队啊…你带他们在外面等着,我去禀报大汗。”

    很快那名那可儿就打马回来,邀请赵芫几人进部落里头,带着他们朝最大的最精美的毡帐而来。

    一路上赵芫留意着周围,发现这里有着森严的等级规则,强壮的护卫在重要的毡帐外守卫,奴隶们衣衫褴褛地在雪地里干活,下民们则在各自的毡帐前煮汤。看着还挺井然有序。

    敌烈部的酋长即阿剌兀思听说这个时候竟然有商队过来,不由感到惊奇,对身边的勇士笑着说,“如果来的是一群蠢货,我们就可以收获免费货物和奴隶了。”

    谁知来的竟然只有六个人,什么货物都没携带,阿剌兀思沉下脸色,质问领人进来的答鲁商队货物在哪。

    答鲁跪伏在地毯上,诚惶诚恐地解释这位少东家说商队和货物还在后头,他们是出来寻找能做大生意的部落合作的。

    一听大部队还没出现,阿剌兀思和身边的人对视一眼,这就没法直接动手抢掠了啊。

    满脸络腮胡子体型极为壮硕的敌烈大汗终于正眼看向赵芫,小眼镜里闪烁着贪婪,“你们的商队在哪里,我派人去接应。留在外头当心被宵小之辈抢抢掠杀死了。”

    只要知道位置,事情就简单了,直接抢就完事儿。

    这是把自己一行人当傻子了,赵芫简直气笑了,想不到见到的第一个部落首领就是个蠢货,她意味深长地说:“大汗放心,我们这个时节深入草原,是带着诚意来寻找能长久做买卖的伙伴。”

    “不过若有不长眼的想一枚铜钱不出就拿走我们的货物,我自然会割掉他的脑袋以儆效尤。”

    “长久买卖?如果有个来自南方的稳定合作伙伴确实对我的部落有很大好处。”阿剌兀思咧嘴哂笑,轻蔑地上下打量赵芫和吴俞几人,“不过就凭你?”长久买卖虽好,却不如抢一顿来的划算,因为被他抢,总好过被别人捷足先登抢。

    跪伏在地的答鲁深深埋着脑袋,此时不得不抬头,小心翼翼地提醒大汗:“大汗,他们的商队已经找到突吕不室韦做交易。”

    听到这个名字,阿剌兀思眼皮子抽动起来,竟显得有些狰狞。

    突吕不室韦部觊觎敌烈八部的领地,敌烈八部也想把牧区扩大到突吕不室韦的地盘上,双方厮杀得你死我活,此时听说赵芫的商队先去了对家,当然变了脸色。

    他咬着牙,笑起来:“你确定贵商队能好好从突吕不室韦部出来,安然抵达我这里吗?恕我直言,你的货物和你的人恐怕已经被狗杂种们抢掠一空。”一想到这个冬季死对头家能养活更多的人和牲畜,他就火大。

    赵芫抄着手:“我刚刚说,敢来抢掠的不论是谁,都会留下他们的脑袋。”

    “如果敌烈八部不做这笔买卖,我这就带人离开,反正草原上到处都是买家。”

    阿剌兀思猛然起身,居高临下:“好!我给你个机会,你的商队如果能从突吕不室韦部安然无恙地出来。我就相信你有本事和我做长久买卖。”

    “不不,大汗恐怕还没搞清楚一件事,”赵芫摇晃手指,满脸微笑,“有选择权的人是我,而不是你。我的商队百分百能安然穿越雪原,而你有没有资格做我的长期伙伴还有待考察。”

    此话一经翻译,毡帐里的壮汉们登时露出怒容,其中一名高大得头顶几乎碰到帐顶的汉子挥舞起蒲扇大小的手掌朝赵芫的脑袋抓过来,这一下若抓实了,恐怕能一把捏烂人脸。

    壮汉的动作放在诸位殿前司班直的眼里就跟慢动作没什么两样,只见吴俞脚步一转,整个人便像阵清风飘到了赵芫身前,一只手死死捏住壮汉粗壮的手腕。

    壮汉使出全身的力气没能抽回手去,于是大喝一声朝吴俞冲过来,另一只手去抓他的腰想将他举到空中。

    吴俞又一个旋步,整个人闪电般背靠着撞进壮汉怀里,没看见他怎么使力气,壮汉便被他提着臂膀扔了出去,重重摔出毡帐帘子。

    “唰唰唰!”帐中其他人纷纷拔出弯刀,冲向六人。

    “保护少东家!”

    诸班直也拔出佩刀迎战,兵器碰撞,人影交错,宽敞的毡帐霎时变得拥挤起来。

    赵芫腰间挂着柄唐刀,不过在这种混乱的局面下,她仍是未曾拔出来,只盯着站在上首的阿剌兀思说:“真遗憾你做出了错误的决定。敌烈八部将因为缺少强有力的合作者而很快被驱逐出这片草原。”

    阿剌兀思冷冷看着她,“你的护卫很有本事。但你不是他们,一个死人是没资格说大话的。”

    “你们当中,只留下一个活口就足够了。”用来引诱可能还存在的商队。

    被吴俞扔出帐外的小巨人突然和个火车头一样撞进毡帐,吼叫着直直冲向人群中央站立的赵芫。

    此时身材纤细的小白脸少东家身边一个护卫都没有,在冲过来的小山一样的壮汉对比下,商队少东家简直如同一朵弱小的雪莲花,即将被碾成肉泥。

    电光石火间,赵芫出手,一道光芒掠过,众人还没待分辨清楚那是雪的反光还是刀光,冲撞而来的山岳般的壮汉猛然停在了赵芫一步远的位置,直勾勾地盯着她。

    所有人都停滞了瞬间,人群中似乎有人在喊叫命令壮汉。

    然而下一秒,壮汉满脸横肉的脑袋连着半边臂膀一歪,咕叱掉落,断口处飞溅出瀑布一样的血液,浇在周围看呆了的敌烈部族人头脸上。

    而赵芫,已趁着众人傻傻看着这惊悚一幕时,三两步窜到上首位置,唐刀压在了阿剌兀思的脖子上。

    合作者贪婪,没关系,只要给足利益就能驱使对方。合作者愚蠢,也没关系,只要足够听话。而面前的阿剌兀思是既贪婪又愚蠢。

    赵芫惋惜地说,“很可惜,你没有通过我的考察。”她几次三番给机会,对方不中用啊。

    “大汗?!”帐内所有敌烈勇士都停下了厮杀的动作,紧盯着挟持大汗的赵芫。

    吴俞等班直围拢过来挡在赵芫身前。

    “你不敢杀我…杀了我你们走不出敌烈部,我的部下会把你们碎尸万段!”阿剌兀思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个瘦弱的小白脸居然能瞬间杀死他手底下最强壮的勇士,而且成功挟持了他。但他笃定赵芫的刀不敢割断自己的脖子。

    唐刀的刀尖一挑,刺进男人脖颈的皮肉里,“你好像还没搞清楚状况,”赵芫眨眨眼,“猜猜看这里乱糟糟的,外头怎么还没有人冲进来?”刚刚打起来时,她就在奇怪,帐外安静得不像话啊。

    “唯一的可能——外头有个除大汗以外的人在外发号施令。而且时刻紧盯着主帐。”

    “啪!啪!啪!”掌声从帐外传来。

    “真是场精彩的表演!”一个年轻人掀开帘子走进来。

    第123章 兀都儿

    来人约莫二十来岁,身材高大四肢修长,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两根又粗又黑的麻花辫盘垂在耳下,脸上没什么肉,颧骨凸出,细长的眼睛里精光四射,直直望向正前方用刀架着酋长的赵芫,他继续鼓着掌,笑嘻嘻地说:“想不到区区六个陌生商贾,居然能在高手如云的大汗主帐挟制住敌烈大汗。不得不称赞你们一声厉害。”

    见到来人,阿剌兀思顿时露出惊喜的神色,大喊大叫起来:“兀都儿我的好孩子,赶快召集部落的勇士把这几个该死的两脚羊捉起来!通通杀掉!”

    赵芫用刀身拍拍大喊大叫的大汗脸颊叫他闭嘴,阿剌兀思涨红脸更是尖叫:“兀都儿你还等什么!”

    赵芫摇摇头,提刀在不老实的大汗腰上捅了个对穿,顿时引发杀*猪般的嚎叫。

    站在不远处的敌烈部年轻人和没看到一样,依旧笑眯眯的。倒是周围一群敌烈勇士们纷纷花容失色,大呼小叫起来……

    “再多嘴,我就继续在你身上开窟窿。”赵芫冷声道。阿剌兀思立刻合上嘴巴,惊恐地用眼神向前头的年轻人求助。

    赵芫微笑:“这下,没有人打断我们的谈话了。阁下在敌烈八部是什么身份,说话管用吗?”

    “我想,如果大汗不在的话,就剩我说话最大。”名为兀都儿的年轻人胸有成竹地和赵芫对视……

    “这么说,现在我割下大汗的脑袋,反而变相帮助你上位了嘛。”这么说着赵芫一点儿不客气,直接挥刀干净利落地切下了阿剌兀思硕大的头颅,挥手扔向对方。

    兀都儿被她的果断惊了一瞬,抬起胳膊单手接住人头,倒提起来打量着阿剌兀思死不瞑目的面容,兴奋地道:“你居然真的敢在我面前动手杀死大汗?你不怕死吗?”

    “明人不说暗话,毡帐外面现在应该站满了你的部下吧。就算我不动手杀大汗,你也会趁着今天有外来人行刺的机会做实大汗遇刺的事实。既然如此,不如我来借花献佛,”赵芫甩掉唐刀上的血液,幽幽地说,“这颗头颅,就当作送给我们商队合作伙伴的见面礼。”

    “笑话,我怎么会和杀死大汗的刺客合作呢。”兀都儿哈哈大笑起来,只觉得眼前的小白脸很傻很天真。

    “我相信能在敌烈大汗眼皮子底下无声无息实施篡权夺位计划的人不是个蠢蛋,杀了我们,你只能得到六具尸体。而选择和我合作,整个敌烈部落可以成为草原霸主。”赵芫看着他,淡然说道,“成为小部落酋长,还是草原霸主,聪明人知道选哪一条路。”

    “区区一个商队,怎么可能有这等天大的本事,”兀都儿笑容收敛,面无表情地盯着这几个皮肤细白的南方商人,“你们究竟是什么身份?”

    赵芫别有深意地说:“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给你什么。”

    兀都儿目光闪烁起来,紧紧扫视着赵芫和她的手下几人脸上的每一个表情变化,企图从中看出心虚恐惧,但……没有,这几人的神情中没有一丁点破绽,而且他们的眼神根本不像在看一个拥有数十倍勇士和武器的强大敌人,反而隐隐带着股居高临下的审视。

    “哈哈哈哈!”半晌,兀都儿忽然大笑起来,向赵芫张开双臂做出欢迎的姿势,“远道而来的朋友,我相信你了。现在请移步我的地盘,让我们好好的细细的商量你能带给我的东西。”

    赵芫也微微拱手,笑眯着眼睛。

    兀都儿和赵芫达成了PY协议,周围阿剌兀思的部下可不干了,一个个怒发冲冠,用赵芫听不懂的语言辱骂兀都儿是忘恩负义人的小人、人得而诛之的叛徒。他们发疯一般嚎叫挥舞着武器朝这边冲过来。

    吴俞几人立刻转身亮出武器,赵芫挑眉看向一旁提着大汗脑袋的兀都儿,他呵呵一笑说道:“这里交给我的部下即可,尊贵的客人请跟我一起走吧。”

    闻言吴俞等人警惕地护在赵芫身侧跟随她和提头年轻人一起走出毡帐,他们刚一路面,外头站满的敌烈族人就齐刷刷举起弓弩对准他们,兀都儿提起手中的头颅,露出既悲痛又兴奋的神情高声道:“大汗被他的手下背叛刺杀死掉了,现在由我兀都儿暂代大汗之位!叛徒就在毡帐里,杀光他们,五马分尸,为大汗报仇雪恨!”

    在场黑压压的一群人显然都是他的手下,提前就打好了招呼,此时振臂一呼之下人群如同泥流瞬间涌向他们身后的毡帐,阿剌兀思的人来不及逃命就被四面八方射来的箭矢扎成了刺猬,一命呜呼。

    赵芫几人在部落中的奴隶和下民的悄悄窥伺下,安然穿越密密麻麻的那可儿人群,跟着兀都儿走进另一头稍小一些的毡帐。

    兀都儿大大方方地把大汗人头摆在他的矮桌上,笑着邀请她坐下。

    赵芫盘腿坐在兽皮坐垫上,“不知你和这位大汗的关系是?”

    兀都儿挥挥手让跪在帐中的奴隶下去端两碗马奶酒来,摆在赵芫的面前,他说:“实不相瞒,大汗是我义父,一手将我养大成人。”

    “按理说,我应该敬爱他的。”

    他眨眨眼,见赵芫仍等着他的下文,于是耸耸肩无奈地说:“可他太愚蠢了,根本无法带领敌烈部在这大争之世生存下去。为了部落的将来,我不得不完成一场大义灭亲。”

    当然这只是兀都儿对外的借口,事实上后来赵芫的手下探听得知,原来阿剌兀思还有个亲生小儿子,兀都儿本是阿剌兀思为了辅佐小儿子坐稳汗位培养出来的养子。可惜兀都儿并不满足当个工具人。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赵芫要的只是一个有能力在草原牵制其他部落、敢挑战金国的傀儡。

    “现在,来谈谈你口中的合作吧。你要怎么帮助我争霸?”兀都儿感兴趣地问。

    “我的身后拥有一切你想象得到的和想象不到的物资,只要你出得起价,什么可以得到。”赵芫到底还是给自己披了层投机倒把的商人外皮。

    兀都儿双眉紧皱,这句话的范围太笼统了,沉思片刻他道:“我现在最需要的是大量的粮食和布匹,助部落度过这个寒冬。你的商队能运来多少粮食和布匹?”

    赵芫:“你要多少,我有多少。”

    “具体的数量,等我的亲信到了你亲自和他商量,以后这条商路都交由我的亲信负责。”

    “你最好不要耍我,否则就算你逃进金国上京城里,也会有人去摘下你的头颅。”兀都儿眯眯眼睛,阴阴地笑着。

    此时奴隶端着马奶酒上来,他举起碗对赵芫示意,“反之若你真能给敌烈部提供大量粮食和布匹,我向上天发誓,你会是我兀都儿和敌烈八部永生永世的好朋友、好兄弟!”

    “干杯!”

    “干杯。”赵芫微笑举杯,她才不信面前人发的什么鬼誓言,发誓有用的话,对方桌案上就不会多出个人头摆件了。她只相信利益驱动行为

    最后赵芫几人离开时,是由兀都儿亲自送行,还派了一队那可儿护送他们前往来时的哨点。这个时候,敌烈部落里的骚乱已经平息,再也听不到对老大汗阿剌兀思的效忠声音。

    “少东家,此人不忠不孝、无情无义,让他壮大的话恐怕迟早有一天会出问题。”回程的路上,吴俞百思不得其解。

    赵芫眯起眼睛,欣赏着草原独特的美景,告诉了他一个反面的道理:“如果他是个有情有义、又有手腕抱负的部落首领,对中原来说才是灾难。因为那样的人物,不会永远被蝇头小利支配,而且身边一定会有一批有才能的人为他出生入死,实现抱负。”

    她可不是真的要培养出一个草原霸主,要是提前把铁木真搞出来就成笑话了。兀都儿这样的部落首领,不会只有一个。赵芫要让草原维持住部落分治的政治生态,同时逐渐通过经商改变牧民的生存习惯,让新的牧民习惯用交易获取生存资料。最后,当她彻底解决掉金国这个敌人的时候,东三省的黑土地将会成为新的大宋粮仓。

    那时候,也可以着手将田地分给牧民,每家分一块田亩种植粮食,她就不信会有人拒绝拥有一块自己的土地!长此以往牧民们能够通过种地获取生存资料,渐渐的就不会选择风餐露宿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苦日子。

    当正在突吕不室韦部开展生意的张俊听闻此消息,整个人差点裂开,赵官家在他眼皮子底下差点被另个部落包圆刺杀掉,太吓人了!

    等赵芫还要继续出去‘散心’时,张俊说什么也不同意,“官家您要做什么,吩咐属下去办便是,您的安危关系着大宋朝堂和万万百姓,不能轻易涉险。”

    “那行,你跟着我们一道吧”赵芫批准了他的谏言。

    张俊呆了呆,他不是这个意思。吴俞同情地瞟了他一眼,官家决心要做的事,还没人能阻拦过。

    眺望着来自南方的商队逐渐向西行远去,刚刚还和张俊称兄道弟的酋长突吕不阿古只吩咐身边的那可儿头领:“准备一队人马,伪装成别的部落的人,尾随过去。不管他们要把剩下的货物卖给乌古部还是敌烈八部,咱们的人直接上去抢光掉。”

    那可儿的头领铁骊面露犹豫之色,“他们和咱们约定明年继续做买卖,这么做的话,他们明年还敢来吗?”

    好不容易有个固定的冬季粮食来源,失去了也太可惜了吧。

    “而且姓张的来头不小,能在宋金两地来去自如,听说背后有上京的大人物做靠山。”

    “所以我让你伪装成其他部落的人。只要不被敌烈八部和乌古部得到粮食,而我们粮食充足,今年冬天就能把呼伦湖抢过来,把敌烈八部那群旧辽的狗杂种赶到更西边的地方,到时候呼伦湖在手,我们突吕不室韦部能养出更多羊更多的骏马,养活更多的勇士,和大金谈条件就变得简单了。”阿古只哈哈哈大笑,拍着心腹爱将的肩膀说道,“那时我们想借道南下打草谷,女真人又怎么会阻拦呢?”

    “咱们以前是契丹二十部,以后也可以当一当女真二十部嘛。”

    闻言,头领铁骊恍然大悟,跟着哈哈大笑。对,没有商队来买卖粮食,他们可以做回老本行南下打草谷啊。

    第124章 嫁祸

    不论是突吕不室韦部亦或敌烈八部,曾经都被辽国征服过,统一被编入契丹二十部。只是突吕不室韦部和涅剌孥古部距离完颜女真更近,是最早被女真殴打也是最早归降的部落。

    但女真对草原各部并没有什么真心,依旧时不时派兵殴打他们,对待草原主要施以分化、镇压并用的方法。阿骨打甚至制定了每三年遣兵向北绞杀的‘减丁’政策,目的在于消灭草原人口。

    金国朝廷的政策更加导致了草原各部的混乱敌对局面,很难说日后励志统一草原的狠人是不是被这样硬生生逼出来的。

    数百人的车队在天黑的时候抵达了敌烈八部的势力范围,兀都儿亲自率领手下骑马出来迎接,在看到规模这么庞大的商队时,嘴角翘起的弧度压都压不住。

    远远的,还骑在马上的小麦皮肤青年就大大张开手臂迎上来,大笑说道:“我的朋友,欢迎你的商队来敌烈八部做买卖!”

    眼看兀都儿就要来拥抱赵官家,还不待吴俞出来阻挡,另一侧的张俊也哈哈大笑起来,飞快打马迎上去,不由分说就给了异族年轻人一个大大的拥抱,用流畅的契丹话说:“你就是少东家说的敌烈部大汗吗,果然孔武有力、英武不凡,名副其实的英雄出少年啊!”

    好话谁都爱听,原本脸色不太妙的兀都儿挑挑眉,心情好上不少,对赵芫问道:“这位在商队里是什么身份?”

    赵芫笑眯眯地将张俊介绍给他:“张俊,我家商队实际上的管事,我不可能次次来草原,以后我们之间的贸易事宜都交给他主持了。”

    “日后还望大汗多多照应我们商队,你想要什么尽管和我说,天底下就没有我家主君搞不到的好东西。”张俊配合地一拱手,仪态姿容潇洒极了。这年头,外貌就是利器,男人也需要姿容来装点自己。尤其像张俊一样英俊又不失威猛的伟男子类型,最受男高层的青睐。

    闻言,兀都儿细细打量过后重新扬起笑脸,态度一变,亲切拍了拍他的臂膀,“哦,原来是张兄弟,欢迎你以后多来我们敌烈部做买卖。”

    因为天黑了,车队要停下来休整,烧火做饭。兀都儿和他带来的护卫们也席地而坐,丝毫不见外的陪着赵芫一起吃饭。若非亲自见证过兀都儿的狠辣无情,在场的所有人都会被他热情好客的模样蒙蔽,从言行来看他真真是个率直而毫无城府的草原汉子。

    见赵芫拿着小刀在片羊腿肉吃,忽明忽暗的火焰光斑映照在她的身上,别有一种优雅难掩的气质,兀都儿盯着看了片刻,耸耸肩大口扯下羊腿肉大声笑道:“你们南方人穷讲究,肉还是要大口大口的吃才痛快啊。”

    被指作穷讲究的赵芫轻轻笑了声,手里的短刀华丽丽的转出个花样,“大口吃肉有大口吃肉的豪爽,小口细嚼慢咽也有它的乐趣。在我们那边,吃饭的礼仪可以彰显一个人的修养和家世,而这,才是它最有趣的地方。”修养这种东西,只要生活条件好起来,人人都爱追求。越靠近中原,就越向往‘修养’。

    不论原本再怎样茹毛饮血,只要见识过中原人的生活方式,之后都会下意识向中原人靠拢。说明,人类的本性追求的始终是安逸舒适。

    毕竟,一时的刺激冒险叫新鲜,无穷无尽的刺激冒险叫受难。

    所以无论何时,草原上的势力只要一有机会就会倾力南下。

    “来来来,大汗尝尝我带来的酒,这可是从宋国东京城搞到的昂贵美酒,在上京城只有贵族才有机会喝到它。”张俊派人从车队里搬下来几大坛子蓝桥风月,除了给赵芫和兀都儿斟满,还为坐在外围吃肉的敌烈族人每个人提供了一碗,当真贴心得面面俱到,让兀都儿对他的好感条又超前拉了一波。

    敌烈部的那可儿们端着碗好奇地嗅闻,双眼发亮,顿时互相叽里呱啦说着什么。

    “这蓝桥风月是从临安传至东京城的名酒,它最特殊的地方就在于有一股水果的清香,乃临安特产的水果‘牛卵袋’,世间滋味独此一份。”张俊介绍说。蓝桥风月口感醇厚而且度数不低,南方的酒却做出了南北兼具的特色,所以挑选酒水的时候,蓝桥风月要装的更多一些。单单运至金国上京,就已经狠狠赚了一笔。

    兀都儿不客气地一仰头喝了个干净,只觉得一股丝绸般的滑腻触感从口腔里一路滑进胃袋,软绵绵的,他刚想笑这酒不够烈,就感觉装了一碗酒的胃部猛然升腾起强烈的炽热浪潮,一股接着一股轻柔地朝五脏六腑、四肢百骸扩散,如小河流水,如清风拂面。

    兀都儿顿时大感惊奇,重新端起满满一碗酒,这回仔细品尝起来,其中风味更加清晰了。

    张俊很有眼色,见他一副毫不遮掩的喜欢模样,从善如流地说:“第一眼见到敌烈大汗,我就知道你是个英雄,美酒当赠英雄。恰好商队还有十坛蓝桥风月,等到了敌烈部,我就让人将它全部送进大汗的帐中。当做我们初次见面的赠礼。”

    “那我不和你客气了。”兀都儿举碗与张俊碰杯,又朝赵芫举碗示意,满脸笑容,竟是有了几分情义的模样,“你们的货物我现在就做主做主全部买下,好叫你们可以提前回家,免受野外风雪之苦。”

    “敌烈大汗,买卖交易是明日的事情,今夜我们只喝酒,不谈生意。咱们不醉不归!”

    “哈哈哈,张兄弟是爽快人,今夜只喝酒!”

    “干杯!”

    “干杯!”

    周围的商队护卫和敌烈部那可儿也举起碗,高高兴兴地碰杯,场面其乐融融。

    张俊当了这么多年一方留守,见多识广又腹有丘壑,还口才极佳,能放得下身段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兀都儿与他聊起任何话题,都只一个感觉,舒服!欣赏!好似张俊是上天安排给他的知己,恨不能心意相通抵足而眠。酒至三巡时,他甚至忍不住向张俊发起了改换门庭的邀请。

    一旁慢慢品尝美酒的赵芫露闻言,对他露出出似笑非笑的神情,调侃他,“大汗怎的当面挖我的墙角,这样可不好哦。”

    不知是不是想起面前少东家砍下前大汗脑袋的英姿,兀都儿打起了哈哈,嘀嘀咕咕说道,“少东家手底下不止有六名武艺高超的衷心护卫,还有张俊兄弟这么有本事的管事,我真是忍不住羡慕你了啊。”而后便没有再提挖墙脚的事。

    因为身处在敌烈八部的领地范围内,众人都放松了警惕,却不知,就在不远的山坡后面,一支骑兵正悄然地潜伏着。

    此时恰好商队里一个车夫吃饱喝足,提着裤子到远处放水,无意之间看到不远处反射的雪白金属冷光。草原上哪有这种反光,商队的车夫乃张俊精挑细选出来的老油条,此时见到异样,瞬间醒了酒,转身就往赵芫几人的方向跑。

    “少东家!敌袭!”

    不等车夫跑到近前,察觉到反常的殿前司班直们前一秒还在喝酒,下一秒齐刷刷站起来,上马拔刀,动作极其迅速而井然有序。

    见状,兀都儿沉下脸。

    “好像有人朝我们来了。“为避免误会,张俊对兀都儿解释道,然后殷勤地起身走到赵芫身后,手按在武器上。

    此时大喊大叫的车夫已经到了近处,指着远处的陡坡示警。

    坡后观察着商队的突吕不室韦部那可儿小头领看到一个人朝篝火最亮的地方跑时,就知道自己这群人暴露了行踪,当即下令立刻进行冲锋。

    百人的草原骑兵转瞬间越过了山坡,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吹着号子,疯狂冲向毫无准备的商队。商队里除了护卫之外,大部分人只是商行的普通员工,就算手里拿着武器也不可能抵挡得住凶悍的草原马匪。此时围在马车旁边,有些慌乱。

    “少东家不用担心,区区马匪而已,属下这就去将他们赶走!”护卫队当中跳出来一人,正是张俊的心腹副将田师中,见到马匪出现,他精神立刻兴奋起来,两只眼睛闪烁着激动的精光,指挥护卫队排列阵型的时候,还不忘先来赵芫面前亮个相。

    平日里他老大张俊和殿前司指挥使把赵官家身边的空位霸占得严严实实,也只有这种混乱的时刻,才能让他有机会冒头,不管三七二十一,多多在官家面前露脸准没坏事。

    “少东家,不必你的护卫动手。这里是敌烈八部的地盘,想在我们这抢掠商队,还得问过我同不同意。”兀都儿也翻身上马,看向赵芫和她身后气势昂扬蓄势待发的众人,他的神情变得十分耐人寻味,扬鞭窜出去之前真诚称赞了句她的护卫队很好。他指的是赵芫身后没有跟着田师中离开的殿前司诸班直。

    说完他和一群躁动不已的那可儿挥舞着弯刀像离弦之箭一样飞掠出去,直直插入来侵犯的马匪们当中,顷刻间就有敌人被兀都儿斩于马下,田师中见状再也忍耐不住,命令商队护卫一同出击,他自己更是飞一般杀入了马匪里头,兴奋地与人厮杀起来。

    马匪们见车队没有被一击冲乱,还反冲过来,并没有留下纠缠,其中一人吹起口哨,马匪顿时调转马头,朝来路四散奔逃出去。“敢摸进我们敌烈八部的地盘抢东西,来了就一个都别走,”这里头一根草、一只兔子都是敌烈的东西,眼看着马匪逃跑的方向,兀都儿双眼泛出阴狠之色,下令分队追击,“追!”

    “官家,情况不对。”在战场上浸淫多年的张俊远远望着,心中一动,低声提醒赵芫,“来犯的马匪没有多少伤亡,就将敌烈部的人引走了。”

    连厮杀中的田师中也追击了出去,他本不该追出去,可杀红了眼一心立功,又见兀都儿追击,田师中竟不合时宜的生出了攀比之心,只想着无论如何也要留下一波马匪的人头,给赵官家看看他田师中的本事。

    见下属没头没脑的追击马匪,现在就算扯着嗓子命令田师中回头,已然跑远的人也听不见了,张俊的脸色难看起来。田师中跟随他跑商这么久,竟然还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简直是在官家面前打他的脸,丢人现眼极了,他拱手惭愧道:“官家,回头我就免了田师中的职位!”

    “如何处置田师中日后再说,现在我们得打上一场防守战了。”赵芫抬起中指和食指挥了挥,身后的殿前司诸班直纷纷从挂在马背上的牛皮袋里取出三节金属棍棒,棍棒头尾出做出了精细的镶嵌槽口,组装起来就是一根两米长的银枪枪身。

    “官家。”吴俞将组装好的枪身呈过来。

    赵芫单手接过,垂眸缓缓给银枪按上枪头,飘动的红缨在火光中嫣红刺目。

    果然,周围火光照耀不到的黑暗中,渐渐发出悉悉索索的踩雪声,火把从阴暗的夜色里亮起一圈,不知数量的马匪身影显现在众人视野里。他们如同盯上猎物的恶意满满的草原狼群一般,张开血盆大口疯狂撕咬而来。

    一瞬间,赵官家身上的气息变了,变得无比冷酷,无比肃杀,“既为马匪,便是草原的毒瘤,来的一个不留。”

    好好的生意不做,偏要来抢来杀,所以说她最讨厌的就是贪婪的蠢货。

    赵官家身边的殿前司班直都是从千军万马当中厮杀出来的最强精英,回东京城以后,诸班直的刀枪已许久没有染血,此时在身后肃然列阵,战意盎然竟如同利刃出鞘,隐隐透出些许诡异的亢奋。

    马匪对草原突袭战更加熟稔,抢掠的姿势已经融入了他们的骨血,闭上眼睛都能冲锋砍杀。可他们这回惹错了对象,殿前司的班直们在草原上随赵芫追击完颜宗辅部时,早就练出一身专杀草原骑兵的本领。

    经过特殊药水浸泡的阵旗缓缓矗立而起,在黑夜中反射出熠熠光辉,如同第二轮明月悬于空中,指引冲锋的方向。

    “杀。”赵芫下达命令。

    百余名殿前司班直如同浑然一体的巨大猛兽,怒吼一声,扑向张牙舞爪的草原狼群里。只一个照面,冲在前方的马匪便被突如其来的长枪纷纷挑飞落马,殿前司第一波人马打了马匪一个措手不及。而身后紧随而来的第二波人马在第一波人留下的身位中错身而过,如长刀出鞘刺入马匪群中,顿时将阵型松散的马匪分割出数个小部。班直们调转枪头,训练有素地绞杀各自分割出来的马匪。

    马匪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从来没见过这种杀法。他们在草原上打仗,也就是一波冲锋,混乱厮杀,杀不过就撤。可眼前这群奇怪的商队护卫竟然像训练好的机械一般,面对突袭丝毫没有混乱的迹象,反而自有一套古怪的打法将他们纠缠起来。而且他们刺马!马匪们的马受到攻击,有的失去了行动力,有的陷入惊惶疯狂,瞬间失去控制。而面对赵芫的敌人更是撑不过三个回合,在她面前一个接一个落马,竟被杀出一圈的空地。

    领头的马匪反应过来,看着面前一面倒的地狱般的景象,看着那杆夜色里还能反光的陌生旗帜,脸上不由自主地爬起一股强烈的茫然和恐惧,来不及思考别的,他趁着自己的马还能跑,下意识扔掉火把扭头慌不择路的冲进草原。以他们草原人的马术,只要马儿提起速度跑动起来,就一定死不了!

    和他一样的马匪不在少数,只是跑动时完全失去的方向,如同丧家之犬胡乱奔跑。人数一减少,余下的马匪的境地更加绝望,哀嚎四起,斗志全无,加速了殿前司屠戮的速度。

    现在的部落骑兵的战力,可不是日后的蒙兀骑兵,他们连见到女真骑兵都只有逃跑的份儿,更别说面对能虐菜女真骑兵的大宋精锐。

    没头没脑逃出来的马匪还没来得及提速,就被早已在外围拉满弓弦等待他们的诸班直举箭射下。

    一场敌人没有任何战术的战役,几乎转瞬之间便出了结果。

    张俊拖着还没死透的马匪来到赵芫面前,用契丹话当面审问他是哪个部落的人。

    那马匪哀嚎着大喊他是乌古部落的。

    第125章 宣战

    “乌古部?”正擦拭着枪头上血液的赵芫看向张俊,张俊解释道,“这个区域再往北的地方,确实有个乌古部。”但他又疑惑地说,“据我调查到的消息,乌古部与敌烈八部辽时并为乌古敌烈统军司,两个部落向来交好,怎么会派马匪到敌烈部的地盘来抢掠。”

    “或许两个部落暗中互有龌龊。”吴俞揣测道。

    赵芫环视四周,周围是一片无垠的茫茫草原,可以说是荒郊野外、人迹罕至了,摇头道,“你们认为一直与我们素昧蒙面的乌古部可以做到如此精准的夜袭突击吗?”

    “若非早就在尾随我们,就是他能未卜先知会有个商队从此地经过。”

    “而乌古部在突吕不室韦的地盘上便开始尾随商队,可能做到吗?”

    张俊哑然,“这么说,最有可能的,是突吕不室韦部。”想不到口口声声请求自己帮忙在金国大人物面前多多美言的酋长,居然转身就敢来截杀他们。

    “草原各部之间的争斗亦是你死我活啊,”赵芫抱臂膀,抬手轻轻敲了敲下巴,“只是他不该惹到我们的商队。以后我们要把这条道开辟成常用的商道,如果人人都敢来抢掠我们,那还跑什么商。”

    “官家您是打算,”张俊眼睛一亮,抬起手并成刀落下,“杀鸡儆猴?”

    “得告诉这里的部落,我们开辟的商道不是谁都能轻易伸手过来的。”赵官家眯起眼,声音冷得掉渣渣。商道涉及的不仅仅是大宋的财政,还有政治因素,决不能刚刚开始就被按住。

    吴俞皱着眉头,忧心忡忡:“可是,我们带出来的人手不够。”在他看来,万事皆比不过赵官家的安全重要。但是看赵官家的意思,恐怕要带着这点人去干仗啊。

    “我们不是交了个草原上的好朋友吗?”赵芫抚掌而笑,“做好一件事,未必一定要自己出手嘛。而且,还要考虑好朋友的想法,过于强悍的敌人让人畏惧,而过于强悍的朋友,也未必令人安心。”

    “我们在恰当的时候恰当地展示出一定的实力即可。”

    商队这边打扫战场打扫了半天,那头的追出去的田师中终于回来,只见他慌忙打马冲到篝火近前,见到赵官家完好无损地坐在原地,才身子一软滑下马背,哆哆嗦嗦地拱手请罪:“官家,下臣有罪,不该擅自离开车队追击敌寇,请官家狠狠责罚我吧。”

    现场静悄悄的,只有远处拖行和宰杀受伤马匹发出的些许声响。赵芫只顾着擦拭银枪枪头,懒得理睬此人。吴俞则冷哼一声,十分轻蔑。

    “蠢货,你还有脸回来请罪!”终于有机会出气的张俊压不住怒焰,猛然上前将人一脚踹翻,气的修剪整齐的胡须都炸开来,“此次过后,你就不要跟着我了,自己回去当个大头兵!”

    田师中脸色苍白,泪流满面,转眼间便哭得涕泪横流好不可怜:“老大,不用等回家,你现在就把我就地军法处置吧!我绝无怨言!”

    还飙戏起来了,张俊嘴角抽搐,可惜这回是在官家面前犯的事,“别说了,商行之中没有军法。你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和我张俊再无瓜葛。”张俊背过身去,打定主意处理掉蠢货。

    见张俊真的要赶他走的模样,田师中这回真的双腿软成了面条,‘扑通’趴到地上五体投地哀声求饶,“将军,属下有罪,您降罪便是,今天把我田师中打死在这里我也绝没有怨言。只求看在属下追随您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儿上,千万不要赶我走啊。呜呜呜!”

    宋人轻易不下跪,他在这边哭天抢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哭坟。尤其商队的护卫们,正在几米开外的地方面面相觑,犹豫要不要一起请罪。毕竟,他们也和田管事一起追击了贼寇。

    赵芫不好再视而不见,制止他继续哭坟,神情缓和:“知错能改就是好事,不要哭了,朕会给你戴罪立功的机会。”

    “官家*仁慈,下臣再也不敢自作主张。”田师中生怕赵芫反悔,连忙应道。

    张俊窥着赵官家的神情,又伸腿踹了一脚:“起来,跪着像什么话。”

    田师中麻溜的起身,在张俊吃人的眼神中缩着脑袋屁颠屁颠去安排守卫事宜。事实上他还有个事儿没敢说,追击马匪出去之后他就迷路了,硬着头皮四处找到现在才寻到火光回到这里。这要说出来,更是罪加一等。

    赵芫摇摇头,此人油滑而没有风骨,只适合用于经商,带兵是不成了,于是对张俊道:“日后朕重新给你派个几个护卫统领过来,至于田师中,就让他专职负责洽谈业务。”

    “……是。”张俊暗自咬牙,官家派来的人,若有本事的,想收服为己用难。没有本事的,处理起来则更难。说来说去都怪田师中蠢笨,净给自己添麻烦!

    他这么个英明神武的大丈夫,带出来的怎么偏偏是个蠢蛋呢?好气!

    另一头,已经追上杀了一波偷袭者的兀都儿带着人携胜利回程时,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终于想起他忽略了将商队留在原地存在的危险。

    草原上的狼群会派诱饵前来引诱牧羊犬追击,而其他狼群成员则从背后偷袭失去了护卫的羊群,如此熟悉的道理,他竟忽略了。

    实在是他从未有过保护商队的经历,脑子里没有那根弦儿在。兀都儿懊悔起来。

    虽然少东家的护卫们看起来训练有素,可这里终究是草原。于是回城程路上他已幻想过好几个可能看到的惨状,心中万分可惜那些货物,那十坛蓝桥风月。

    可当敌烈部的人回到商队驻扎地点时,见到的却是安然休息的人们,货物安然无恙。

    兀都儿一愣,打马在商队外围转了一圈,发现了堆积在雪地里的尸体,和一堆马骨头。显然这里经过一场惨烈的大战,敌人留下来了数不清的尸体。

    原来他还是小瞧了赵芫和她的商队,兀都儿脸上的神情变了又变,此等实力……不可能只是一支商队的护卫而已。

    到了近前,兀都儿又换了副表情,笑着关切赵芫的安危,“少东家,你没受伤吧?真想不到敌人如此狡猾,居然分兵来偷袭。”

    “幸好我的护卫够谨慎,发现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提前做了防御准备。商队并没有多少损失。”赵芫笑道,“我也想不到,敌烈大汗在此,居然还有马匪敢来突袭我们。这草原之上,还真是危机四伏啊。”

    “少东家有所不知,那些马匪是从突吕不室韦部一路尾随你们过来的,他们假作乌古部的人前来劫掠,就是为了破坏我敌烈八部和乌古部的联盟关系。”兀都儿沉声表态,“此事敌烈八部不会善罢甘休。”

    张俊一副同仇敌忾的愤怒神色,拍拍胸膛道,“大汗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提,毕竟我们之间不仅是合作伙伴,更是朋友!”

    在场的,根本没有任何一人露出过恐惧害怕的神色,好似生死厮杀什么的只是家常便饭。

    兀都儿的眼神在赵芫身后的殿前司诸班直身上转了一圈,到底没把心中的疑问说出口,毕竟他只是怀疑这群商队护卫并非普通人,而且贸然提出来也没有实质性的好处。

    若赵芫等人的身份当真不简单,那对他来说并不是坏事。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从他们手里撷取好处便是。

    作为工具被挑选出来的他,从小就懂得一个道理,这世上什么都是虚的,唯有利益才是实打实的。

    这么一闹,商队是休息不好了,于是在张俊的命令下,众人重新启程,一路不再停歇,继续跋涉十几里路终于抵达了敌烈部落内。

    翌日,部落中的人们围在车队外面,望着奴隶们从马车上搬下来一个又一个新奇贵重的中原货物,眼神里充满了好奇。

    袋袋粮草从人们面前经过,一个方头方脑的小孩好奇地蹲在运货的那可儿后头,捡拾起来掉落的麦粒。

    “喂,滚开!”一只蒲扇大的手掌忽然将小孩扫飞出去,是个那可儿里的小头领。

    小孩在地上滚了两圈,正好滚到了赵芫脚边,她将小孩抱起来,拍拍小脑袋上的雪,温声道:“只是小孩子捡掉在地上的麦粒而已,何必动粗。”

    “地上的麦粒是那颜老爷们的东西,谁都不许捡。”小头领恶声恶气地环伺周围的人群,而对赵芫时又是另一副亲切的表情,说道:“少东家不知他的身份,卑贱的奴隶,偷捡珍贵的麦粒等同在侮辱那颜老爷。真该狠狠给他个教训才对。”

    赵芫还没说话,怀里的小孩忽然钻出去,跪到地上,方方的小脑袋使劲磕在雪地里。

    周围的人群漠然地看着这一幕,早已习以为常。

    见此情景,赵芫眉头蹙起,心里窜出股无名火。

    吴俞低声提醒:“少东家,这里的生态向来如此。咱们帮得了这个孩子一时,帮不了他一世的。”而且,帮了他又怎样,草原上的奴隶数之不尽。

    “这里发生了何事?”和张俊正聊得尽兴的兀都儿走过来不悦地质问。

    小头领将话又说了一遍。

    兀都儿挥挥手,“行了,让他下去吧。贵客在此,不要扫兴。”小头领于是低头应允,提起方头小孩离开。

    察觉赵芫表情不算高兴,他嘿嘿一笑,邀请她来大毡屋前欣赏歌舞。

    主毡外的空地上,已排坐了一圈人,张俊和只花蝴蝶似的推杯问盏连连应酬,已然与敌烈部的贵族们打成一片。

    “少东家,请坐。”兀都儿给赵芫安排的位置就在他的下首,赵芫面无表情地坐下,还没等屁股坐实,身侧就依偎来了两名少女。

    赵芫左右看看,“大汗,这是什么意思?”

    “少东家也到了知人事的时候了吧,她们就当是我送你的礼物。”兀都儿大方地道,丝毫看不住来他送的是俩大活人的感觉,甚至有意朝下方指了指,“女奴而已,随你怎么用。”

    赵芫瞬间头大,深深吸了口气,对身边两人说,“你们在这给我倒酒即可”

    眼看着两个女人往赵官家胳膊上贴,吴俞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连忙凑上前:“少东家,还是我来吧?”他挥挥手将两个少女赶开,生怕对方又贴过来动手动脚。

    一旁的兀都儿边喝酒,边打量着赵芫和吴俞两人,眼睛笑眯成一条缝,不知道在想什么。

    场中燃烧着篝火,一群男男女女围着跳起舞蹈,又唱着歌,好不快活。部落的贵族们都知道这个冬天他们有了大批的粮草,还有来自中原的精美商品,个个高兴得手舞足蹈,和商队的人称兄道弟。

    宴席直至下午,所有人都吃饱喝足精神抖擞了,兀都儿忽然站起来高声宣布要对突吕不室韦部落发动大规模突袭,“突吕不室韦的畜生们入侵到我们的草场来抢掠,还栽赃陷害给乌古部落,如果我被蒙蔽,决定和乌古部交恶,最终会两败俱伤。那他们就能趁机大举进攻,彻底抢走我们的湖泊,我们的草场和我们的女人孩子!”

    “这种行为是赤裸裸的宣战,我们必须打回去!给予突吕不室韦部最残酷的报复!也为我们的朋友开辟出一条稳定的商路!”他豪迈地拍打着胸脯,斗志昂扬地说,“我已派人联络乌古部,他们会与我们一起突袭突吕不室韦部,今夜过后,东边的草场也属于我们!”马奶酒喝多了的部落贵族们激动地嚎叫起来,一个个派人召集手下清点武器和马匹。

    “少东家,今日和我去见识一下真正的战争是什么样的!你的那些护卫也可以带上嘛。”兀都儿亲昵地拍着赵芫的肩膀爽朗大笑。

    赵芫:微笑jpg.

    第126章 报复

    “大汗,派出去的勇士只有数十人逃回部落,看来敌烈八部的实力进一步提升了。我们要小心他们的反咬报复啊。”

    突吕不室韦部落,酋长阿古拥着美人喝酒吃肉,高高兴兴欣赏歌舞,他的身边,部落的年迈老祭祀忧心忡忡地煞起风景。

    “哎,我们已经将祸水引到了他的盟友乌古部的身上,就算阿剌兀思要展开报复,找到的只会是乌古部。”阿古大口品尝着美酒蓝桥风月,吃着撒了中原香料的烤羊羔肉,搂着美人柔软的腰肢,对所谓的报复浑然不在意,“嘿嘿嘿,而且我看阿剌兀思根本没有开战的心气,他像条被抛弃的野狼一样,四处寻找能投奔金国朝廷的关系,此事金国的勒鲁早就告诉了我。可金国已经有了我们突吕不室韦部和涅剌孥古部两大部落,勒鲁可和我承诺只要时机到来,会帮助我彻底占领呼伦湖。”

    女真人真的可靠吗?老得不成样子的老祭祀脸上的褶子藏着忧虑,“怕就怕金国朝廷只把我们当做刀刃,刀刃豁口与否无人在意啊。”

    “哈哈哈哈,那有怎样?只要吃掉了敌烈八部,我们会有更大的水源,更大的操场,更多的人口。为了发展壮大,总得作出一点点牺牲嘛。”醉醺醺的部落酋长摇摆着大手,似乎在描绘什么巨大的蓝图一样,“本汗的雄心壮志不是你等能揣摩得到的。”

    见阿古已经喝醉,老祭祀摇摇头,唉声叹气,自从被金国殴打过数次,酋长就不愿意再脚踏实地发展部落了啊。

    从张俊的商队那里交易来的商品被阿古拿出一部分用更高的价格运往北方的大室韦部,那里更加天寒地冻,对南方的商品粮食的需求更紧迫,只需要用一点点商品就能从大室韦的贵族手里捞到十倍甚至百倍的价值回报。想到此处,阿古便觉得可惜,没能成功把商队剩下的货物抢掠过来,下回一定要指定更加完美的抢劫计划。

    周围的那颜们也嘻嘻哈哈的,没有人在意老祭祀的危言耸听。至于回不来的部落勇士,回不来便回不来,他们已经表示过心痛了啊,难道还得吃斋念佛为死人忏悔不成?

    在突吕不室韦部的贵族们吃饱喝足沉沉睡去的时候,雪原里一队上百人的骑兵分成三部,悄然接近了他们扎营的地方。正是由兀都儿率领的敌烈八部和乌古部的援兵。

    “少东家,等会儿打起来刀枪无眼,你最好靠后一些。”兀都儿把头凑过来,悄声说道。虽然他知道少东家的身手不错,但她纤瘦的外貌体型还是影响到了他的判断力。带她过来见识战场,可不能把人给弄伤了。

    赵芫轻笑着点点头,身边依旧是吴俞等六名殿前司,几人默默地擦拭着各自的武器,倒是与周围一圈的难掩亢奋神情的部落勇士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回张俊也跟了过来,他的身形高大威猛,气势非凡,骑在马上像个指点江山的大将军多过像油滑商贾,兀都儿的欣赏之意藏都藏不住,笑道:“张兄弟之姿,草原上也难得一见!如果在我的部落,我一定任命你当大统领!”

    张俊拱手自谦一下,心说我本就是一方大将军,哪用得着你任命。

    南人被夸奖时的怪习惯,兀都儿失笑,不再招呼几人,暗自沉浸心神观察着远处陷入静谧当中的突吕不室韦部聚居点,盘算下令突袭的最佳时机。

    负责守夜放哨的那可儿坐在篝火旁边百无聊赖地打盹儿,脑袋时不时抬起来又垂下去,就当他又一次垂下脑袋半晌没抬起来时,远处的陡坡上忽然亮起火把,疾乱的马蹄声轰然涌来。

    守夜那可儿大惊失色地起身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慌忙向整个部落发出示警。但已经看到了骑兵,又怎么来得及防御。

    战马冲锋的速度极快,眨眼间的功夫便从远处掠至近前,而突吕不室韦部的那可儿们才刚刚跑出毡帐爬上马背。冲在最前的兀都儿手起刀落,收割掉示警的那可儿的头颅,挥舞手中的弯刀怒喝“杀光所有人!”

    敌人四处飞溅的鲜血深深刺激着敌烈部的每一名勇士,他们赤红双目,如恶魔降临,从四面八方厮杀进突吕不室韦部落,将他们的勇士斩杀,将他们的毡帐烧毁,除了女人和孩童,一律不留活口。

    从美梦中惊醒的酋长阿古听到外头震耳欲聋的杀声哀嚎声,大惊失色,想不通敌烈部为什么敢来攻打自己。

    “铁骊!快召唤部落的勇士来我的身边!”阿古敞着衣服冲到毡帐外,只见到部落的勇士们在厮杀中不断有人倒地,周围火光冲天,哀嚎逃命声四起,如同一片炼狱,他一边大喊着心腹铁骊的名字一边爬上马背准备逃跑。

    “阿古老狗!哪里跑!”疯狂收割着敌人头颅的兀都儿大喝一声,扔开突吕不室韦部平民和奴隶,朝着马背上的大胖子冲了过去。

    听到这声大喝的阿古扭头一看,妈呀一声差点吓得摔下马背,只见来人已经杀得浑身血红如同个血色恶鬼,那股冲天的恶念杀意几乎刺进他肥胖的四肢里,突突直跳的直觉告诉他被对方追上,自己的脑袋可能就要和其他人一样飞上半空。圆润的身躯此时变得异常灵活,拍打着坐骑左右穿梭,快速逃跑。

    “铁骊,带上人马赶快和我走!”终于阿古在厮杀的人群里发现了心腹爱将,尖叫着大喊起来,一刀架开敌人武器的铁骊闻声,当即吹响口哨,召集出一批勇士追着大汗飞奔向草原深处。

    至于部落里的其他人?如果能活下来,以后大汗阿古一声召唤,再将逃走的族人找回来就行了。如果死了也没关系,以后去抢女人和孩子回来便是。重点是他们自己得活下去。

    “敢走?都给我追!”兀都儿脸色狰狞如同恶鬼,想也不想第一个追出聚居点。敌烈八部和乌古部的那可儿统领纷纷叫喊着追随上去。小头领们继续收割突吕不室韦部跑不掉的人。

    乱糟糟的战场中,赵芫随手挡下不知道从哪飞过来的箭矢,举目四望,突吕不室韦部已经彻底丧失了战斗力,越来越多的勇士只想着冲出重围逃命,没有人留下来继续保卫部落,这场‘战争’开始的太快,结束的也太快了。原来草原上的速战速决是真的速战速决,几乎没有防御手段,被突袭到老家时连躲避的地形都没有,只能正面厮杀,输了就跑路,赢了另一方跑路。

    人群中不少突吕不室韦部的勇士见赵芫是个矮小的白斩鸡,纷纷冲着她的方向突围,好似将她当做了突破口。吴俞几人在周围砍杀,混乱中终于有几人冲到了赵芫的近前,马匹速度不减,马背上的人哇啊啊的挥刀便砍,好似下一秒就能把面前挡路的小白脸斩成两半。

    赵芫倒也不恼,身体微微后仰巧妙避开,手腕向上一撩,唐刀正面刺入敌人的脖子,又快速拔出,震开旁边围攻过来的两把弯刀。马匹交错碰撞之间,雪白的刀光在半空画了个美丽花朵的形状,几个突吕不室韦部的骑兵直冲出去好几米才顿住,无声歪身掉下马背。

    留下反抗的人越来越少,战事接近了尾声。

    妇孺和孩子们一个个被从躲藏的毡帐里拉扯出来,捆缚在一根绳子上头,像牲口一样牵在马匹后头坠成一排。

    “少东家,想不到敌烈八部的战斗力挺高的,突吕不室韦部的人根本没做多久的抵抗。”吴俞打马过来,低声说道。

    “兀都儿刚刚上位成功,不仅仅是他必须打出一场胜仗稳固地位,”赵芫淡然,“他手底下的那帮心腹,也等着挤掉原来的统领们上位,当然豁出去打今天的仗。”

    “战场上只要不惧生死,弱势也能改为强势。”吴俞点头,转念间又想到金国与草原之间的微妙关系,有些担忧地说,“如果金国以利益诱惑,把这些茹毛饮血的草原人收编到自己的军队里,燕云边境可就危险了。”

    “没那么简单,”赵芫幽幽地笑,“女真人已经把利益瓜分干净,再分些给立了功的契丹人和汉人,现在内部都为了利益分割互相对立,哪里舍得继续往外掏好处。相反,他们还会从弱势的草原部落身上搜刮油水。”

    “习惯了通过简单抢掠就能得到大笔财富的人,是没法静下心来进行长久经营的。只要从我们这里讨不到好处,他们的屠刀就会斩向更弱势的其他势力,即便对方是已经臣服的盟友们。”

    另外几个殿前司班直聚拢到赵芫身边,有人汇报道:“张相公与敌烈大汗一同追击敌人残部去了,我们可要等他?”

    赵芫摇头,张俊的能力她有数,死不了,让他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结交兀都儿吧。

    不一会儿,收拾战场的那可儿里,一名脸熟的青年打马到近前,小麦色的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正是牧民答鲁,他的马背上挂着粮食和布匹以及一些金银首饰,欣喜若狂地打招呼:“少东家你没事真好。战争结束了,我们赢了。多亏你们提供的消息,现在这里的东西都属于我们敌烈八部。我可以养更多的羊羔,说不定还能得到一两个奴隶呢!”

    “原来是你?”赵芫认出他来,惊讶于答鲁居然没有死在阿剌兀思的大帐里,看来连最边缘的年轻牧民也是兀都儿的手下。否则兀都儿不会留他活口。

    果然答鲁挠挠头,好似押宝押中了大奖一样骄傲:“这几年带我们一起喝酒吃肉打仗的是新大汗兀都儿,年轻人早就选择效忠了他。我们都觉得新大汗能带大家过更好的日子。事实证明我们真的没选错。”说着他昂起脑袋,十分高兴地叉起腰,大方地说,“这里有很多金银珠宝,作为大汗的朋友,你可以任意挑选一样带走。”

    赵芫并不客气,从一堆金银里头挑出把匕首,“就这个吧。”

    答鲁点点头,将剩下的一股脑装进袋子里挂到马背上。

    天蒙蒙亮,就当敌烈八部的人一批接着一批往回运送战利品时,出去追击的兀都儿带着部下飞奔回来,他们没有抓到大汗阿古,反而带回来个坏消息,“涅剌孥古部的人拦在我们追击的路上,他们收留了突吕不室韦部的残兵败将,并且威胁向我们开战。”

    没有彻底铲除突吕不室韦部,兀都儿昨夜的兴奋消失了一半,见赵芫挑眉盯着他受伤的地方,他咧嘴笑,“多亏了张俊兄弟舍命相救,否则我就陷入包围圈里生死难料了。说实话,我真想和你讨要张俊兄啊。”

    赵芫斜眼看他,意思你在想屁吃。

    兀都儿哈哈大笑,盘腿坐在兽皮垫子上,大喇喇地撕开衣服让女奴给自己包扎伤口,转而说道:“带来麻烦的倒不是涅剌孥古部,我并不惧怕他们。”

    “只不过,草原各部都听说过一个传闻,涅剌孥古部里头有金国朝廷的人在。而我们敌烈八部还没有下定决心和金国打仗。只能让阿古老狗龟缩起来多活一段日子了。”

    闻言赵芫眯起眼,敲了敲额头,说道:“你确定金国不会帮助阿古来攻打我们吗?”

    她用的‘我们’,不管是否真心实意,听在兀都儿耳朵里都是舒心的,觉得赵芫和张俊都是他的好朋友,认真把敌烈部的事情当做自己的事在对待,他摇摇头说:“不清楚,或许他们会因此找我的麻烦吧。”

    “可我绝不后悔消灭突吕不室韦部,因为草原本就是这般你死我活。不是我吃了别人,就是别人吃了我,胆小怕事的人只能属于羊羔被吃的一方。”

    涅剌孥古部毗邻完颜部老家,伴随着完颜氏的做大,这里早已成了女真人的后花园,许多新生代涅剌孥古族人甚至自称女真人,对金国朝廷派来的女真士兵非但没有排斥心理,反而十分仰慕。

    涅剌孥古部的这一代酋长名为移剌特烈,乃金国朝廷册封的部落大汗,其对女真的衷心可见一斑。

    于是在大毡帐中,坐在最中央首位的不是大汗,而是个叫阿里喜的金国女真谋克就很正常了。

    阿里喜:“好好的,敌烈八部为什么突然袭击你们?他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狼狈坐在下方的阿古面露委屈之色,颠倒黑白:“他们一向不受教化,野蛮残酷,成日想攻打别的部落壮大自己。我看敌烈八部是根本没把朝廷放在眼里啊,求大人为我讨回公道!”

    “我此次过来是奉命搜查朝廷钦犯的下落来的,你的事等得空了再说。”阿里喜想也不想的拒绝。上面派发的任务内容,最紧要的便是搜查叛党康文菽和卞王子的下落,找不到所有人都吃不了兜着走。这个关头,手底下两个小部落之间的小打小闹,谁还会在意。

    “说不定朝廷的钦犯就在敌烈八部呢?”阿古连忙接话,胡说八道起来,“敌烈八部和乌古部一直有联合对抗朝廷统治的意思,钦犯在边境失踪,必然有人接应他们。这样一来,他们突然攻打我突吕不室韦就说得通了。因为,他们想造朝廷的反啊。”

    原本冷脸的女真谋克倏地拍案而起,“此话当真!?”

    阿古小小的眼睛转得飞快,连忙点头,“当然是真的,肯定是他们收留了朝廷钦犯!”反正是与不是,还不只靠他一张嘴。不是也得是。

    第127章 欢乐庆功

    战争带来的巨大收获令整个敌烈八部陷入了没日没夜的狂欢当中,北方相邻的乌古部酋长率领亲信们特地过来祝贺兀都儿,对于敌烈部原本的大汗阿剌兀思的死因以及他留下的遗孀和孩子只字不问,只当现任大汗兀都儿是正常接任的汗位。

    不止来的乌古部族人,连敌烈八部内部也没有了询问阿剌兀思遗孀和孩子去向的声音。这便是分割利益带来的好处,所以不论有没有偷袭商队的事发生,兀都儿都会想方设法通过一场战争稳固大汗的宝座。

    “来,喝酒!如果不是侄儿你带头突袭突吕不室韦部,我们乌古部也拿不到北方的草场。而得到了新的草场,我们就能养活更多的羊和骏马,让部落势力大打增加。这都要归功于你的决策!这一碗酒,由叔叔我敬你!”和兀都儿并排坐在一起的乌古部落大汗端起酒碗,声音无比洪亮爽朗,用力和身旁的年轻敌烈大汗碰了一把,仰头一口喝尽,哈哈大笑,“日后我们两部更要多多往来,等我的小女儿长大成人,我就把她嫁给你。到时在草原上我俩跺一跺脚,都会有人害怕到无法酣眠,哈哈哈!”

    “早该如此,只要敌烈八部和乌古部两个部落永远背靠着背,便谁都无法打败我们。”兀都儿站起身面向所有的部落勇士,豪情万丈,踌躇满志地对众人宣布,“今天大家人人都分到了粮食、羊羔和奴隶,但是!我兀都儿要给予大家的,远远不止这点东西,只要忠诚地追随我,就还会有更多的数之不尽的好处等着大家撷取!”

    他高高地举起酒碗,等两个部落的勇士们都用崇敬的目光仰视着他,高声道:“愿,敌烈八部永远强盛!愿,我们与乌古部的友谊天长地久!”

    瞬间,现场沸腾起来,好似两大部落的联盟已经所向披靡一般,在场的族人纷纷挥舞起拳头,嗷嗷怪叫。

    “嘶,恐怕现在敌烈大汗让这群人跟他去打任何一个势力,在场的众人都会无脑追随。实在不简单。”吴俞在赵芫的身后俯身轻声说道,语气中有欣赏有警惕。

    赵芫也端起碗一饮而尽,欣赏地望着这幅拼劲十足的热烈画面,嘴角微弯,以兀都儿的资质,值得她费功夫在这里投资打造一个桥头堡。至于警惕,一个几百人的小部落,还不至于令大宋官家心生警惕。反之,如果兀都儿能在她的手底下发展成反咬大宋的白眼狼,便只说明是她赵芫无用。到时候也别说来东三省种地,干脆学赵老九龟缩到南边算了。

    养狗的人都知道,当狗胆敢反咬主人的时候,说明根本原因不在狗的身上,而是因为主人软弱无能。

    牛嚼牡丹一样畅饮了好几大碗蓝桥风月的乌古部酋长终于发现了碗里的酒与他往日喝过的不同,小心翼翼地又抿了一口,细细闭上眼睛品味着,片刻后眼神变得异常火热起来,惊奇地问道:“这酒滋味好不一样啊,好似有股植物清香,却与葡萄酒的绵软截然不同。你从哪里弄到的它?”他曾喝过不少辽国花酒、果酒,可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酒水,极柔、极烈、极香、混合出难以形容的奇妙感受。

    兀都儿等着他问呢,被有面儿地矜持介绍道:“此酒名为蓝桥风月,乃我们敌烈八部合作的商队从中原运送过来的美酒,除了金国上京,现在整个草原上只我这里独一份。”

    “除了美酒,还有大批的粮草、布匹。我们从突吕不室韦部运回来的战利品里就有这些。都由少东家和张俊兄弟千里迢迢带来的。”

    “哦,这位就是商队的少东家吧,”乌古大汗的目光在众人面上转了一圈,最终停在坐在距离兀都儿最近一个位置上的少年身上,但看外貌,唇红齿白、细皮嫩肉,放在平日里他是绝不会多给一个眼神的,但今天不一样,已经从兀都儿口中得知敌烈部获取到了多少好东西,乌古大汗的态度顿时变得亲切和蔼起来,遥遥举起酒碗,尊敬地说,“敌烈八部的朋友也是我们乌古部的朋友,欢迎你们的商队下回来我们乌古部做交易。我们绝不会像突吕不室韦部一样背信弃义,对伙伴下黑手。商队可以大胆过来,放心回家!”

    赵芫回敬他,大方地说:“好说,乌古部需要什么商品,需要多少商品,只要马车装得下,我们都能运送过来。我们商队欢迎任何想与我们进行友好贸易的合作伙伴!合作双赢,祝我们大家都能过上好日子!”

    “好一个合作双赢,少东家的宏愿,我一定全力支持!”乌古大汗哈哈大笑。

    不管他和兀都儿心里怎么想,现在草原的局势,赵芫提出的合作对他们两部来说都是最优解。也许未来哪一天,他们会产生自己一个人单赢的想法,但绝非现在。

    张俊适时站了出来,花蝴蝶一样和众人一个接一个碰碗:“这里有五坛蓝桥风月,今日不喝的一滴不剩,谁都不许回毡帐啊!”

    兀都儿乐了,大手一挥豪爽道:“五坛怎么够,去把运回来的蓝桥风月和其他酒水全部搬上来,我们不醉不归!”

    宴席上的众人哈哈大笑,推杯换盏,喝到高兴时,底层的勇士们拉着商队的人们一起围到空地中央的篝火前跳起了舞,一时间气氛无比融洽。

    似乎连老天爷都在关注这里,等这场隆重欢庆的庆功宴结束之后,天空才幽幽飘起了小雪。玩闹了一天一夜的人们各自回毡帐休息去了,部落里只剩下三三两两负责巡逻的护卫和整理杂物的奴隶还在走动。

    兀都儿叉腰站在毡帐前,仰头望天,笑着对身边的张俊说:“这雪会越下越大,看来上天和我一样想邀请你们多住几日。正好你为救我受了伤,也能好好修养一下再回去。”

    “求之不得,我正想和大汗你继续把酒言欢。”张俊闻言,洒脱得很,直接道,“既然今日要下大雪,我这就去安排车队的人不必着急收拾东西上路,在敌烈八部多呆几天也好。”

    望着高大英俊的张俊兄弟的背影逐渐消失了,兀都儿笑容微微收敛,转身看了看守在毡帐外的两个商队护卫,他们的目光虽没有攻击性,却藏着不易察觉的警惕,毡帐内,正是方才他亲自送回来的商队少东家。

    “告诉你们少东家,明日我再派人来邀请她赴宴,让你们少东家好好休息吧。”他朝门口盯着他的两人挥挥手,大摇大摆地走回自己的主帐,身后的亲信勇士乐呵呵地跟随离开。

    等毡帐外没有其他敌烈族人了,外头的殿前司班直里小跑出一人,钻入毡帐,对闭目养神中的赵官家道:“官家,已经打听清楚乌古部落的聚居地方位,一并绘制入进了地形图当中。”说着他从怀里拿出只小拇指大小的金属筒,从中间部位拧开,里面是一张薄如蝉翼的绢。

    吴俞接过绢呈给赵芫,赵芫打开一看,上面清清楚楚地绘制着从燕云边境开始,商队经过的所有城镇山川河流,最新图样便是位于敌烈八部北面,领土横*跨曷剌河与海勒水两条水线的乌古部。

    那名殿前司班直轻声说:“据乌古部族人的话所说,他们生活的地点很接近一段旧长城。那段旧长城把他们以及敌烈八部,与另一个名为茶扎剌部的分割开来。不管北上还是南下,都必须越过这段长城。”

    “既然如此,就先将探查的重点放到西北方向,”闻言,赵芫点点头,应是春秋时的古长城,有这种地标在,对草原上辨识方向来说难度便大大的降低了,“日后商队每经过新的地方,仍要增加新的地形图。详细记录当地的地形和人员势力的分布与变化,以备不时之需。”

    实际上,商队一直是这样做的,只不过在赵芫要求的地图绘制更加细腻,力求使来到草原的人即使没有向导也可以辨别方位地点,还要结合季节特点分辨地形水源。有的地方一个季节,就是一副新地貌,譬如有的地方原本没有水系,等天气温暖了却会平白多出几条水系。这才是人迹罕至之地绘制地图的困难点。

    多年来失去草原掌控力的中原王朝,对草原的记忆已太过模糊,若等两军对垒时再想着研究敌人,可就太晚了些。是以,赵芫对张俊下了死命令,必须在五年内绘制完成草原地形地貌和势力分布图。而且考虑到时局的瞬息万变,此事还不能当做一锤子买卖,得时时刻刻与草原势力保持密切联系,才能及时更正舆图信息。

    由于商队的货物全部被敌烈八部购买下来,没有了继续向北行商的必要。商队在部落里休整了两日,便趁着雪停的时候,开始了返程的路途。

    来的时候,商队为了经过东边的两个部落从黄龙府绕行一圈过来,走的时候打算直奔上京,然后一路南下回燕云。这样足足能缩短半个月的行程。

    然而,就当商队南下离开后,张俊分散出去的探子却意外在敌烈八部的领地外围部分,发现了不同寻常的迹象。

    哪里出现了一支数量庞大的骑兵,临时驻扎在了敌烈八部放哨用的牧民毡屋外,而原本的敌烈部牧民和羊群却不知去向。

    “探子再三确认过,是金人的骑兵部队!”张俊沉声汇报。

    赵芫精神一震,正色起来:“一共有多少人。”

    张俊:“约有小一千人的规模。”

    “这么多骑兵,恐怕是冲着剿灭敌烈八部和乌古部联盟去的。”赵芫不禁大感古怪,对金国朝廷来说,让草原部落互相征伐厮杀,正符合他们的目标。怎么会亲自下场蹚浑水。她思索着,食指微微摩挲下巴,沉吟道:“敌烈八部刚刚成为我们在草原的桥头堡,不能让它被女真人剿灭掉。得想个法子帮他们解决此事。”

    张俊连忙主动请缨:“官家,这事交给我吧!女真人还未发现敌烈八部的聚居地在哪,只要提前转移,就能化解今日的危机。”

    等张俊带人疾驰远去,赵芫站在陡坡前眺望着前方茫茫无垠的草原,手臂轻抬,吴俞上前来拱手询问:“官家?”

    白茫茫的田地里,赵官家的脸颊冻得微红,眼睛却极亮,“朕交代给你个任务……”

    当见到去而复返的张俊时,兀都儿愣了下,本以为他是丢了什么重要的物件,不想听到的竟是有关于敌烈八部的危机噩耗。

    当听闻女真人的骑兵停留在牧民放哨的地点,兀都儿神色瞬间阴冷下来,沉声道:“多谢张俊兄弟冒着天大的危险回来通知我,看来他们正在寻找我们聚居地的位置,一旦确定方位,这里就危险了。”

    “金国的骑兵人多势众,大汗还是早做打算。让部落族人们分散躲避起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张俊提出建议。他可不希望敌烈八部变成突吕不室韦部2.0一样名存实亡的流亡部落。

    兀都儿点点头,当即安排手下去对族人进行分批疏散。

    只是部落中的妇孺孩子众多,想要短时间内彻底疏散躲避起来,谈何容易。

    第128章 血染呼伦湖

    结冰的水面碎裂了一角,里面飘着人类和战马的尸首,起起伏伏,嫣红的血液凝结出大片的死亡之花,随着时间推移,所有的一切逐渐冰冻成一整块诡异的浑浊的琉璃平面。

    原本散布在湖岸上的大大小小的毡帐要么坍塌,要么破损不堪,曾热火朝天举办庆功宴的地方,三三两两堆砌着死去的部落族人尸体。而就在尸体旁边,一群女真士兵整点燃篝火正在烧烤鲜美的羊羔。

    羊羔肉鲜嫩多汁入口即化,几乎不用咀嚼,已吃到第三只的谋克阿里喜撕扯干净羊腿上细嫩的肉,将剩余的部分扔进篝火里,没好气地问道:“散出去的人,找到钦犯的踪迹没有?”

    身后站着的下属望着篝火堆里的肉,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回答他:“三队人分别追踪雪地里的脚印朝三个方向离开,除了一队人抓回来几十个老弱妇孺,其他的还没有结果。”

    “朝廷钦犯藏在部落里,这里的族人肯定有人见过他们。钦犯又不能隐身。”阿里喜恶声恶气,在野外潜伏搜寻这么久,好容易终于找到敌烈八部的聚居地,结果是什么结果都没有。他们来的再迟一点,部落里别说人,牲畜的影子都不见了。可不让他憋出一肚子邪火,想到这,阿里喜裂着森白的牙齿,冷笑道,“去把那群杂种拉过来,仔仔细细审问他们。”

    被抓回来的敌烈族人们被人按着脑袋在女真谋克面前跪成一排,这波人的衣裳多少带着补丁,显然不是敌烈八部里的核心人物,也因为没有战马作为财产,他们才会第一个被女真士兵找到抓回来。不过阿里喜不在乎这种细枝末节,他只想立刻马上听到有关于朝廷钦犯的信息。

    打量着所有人,目光放在中间一个瘸腿中年汉子身上,他微微招手,立马有女真士兵推了那中年汉子一把,将人拖拽到阿里喜的近前。阿里喜一手抚摸横在膝盖上的战利品弯刀,双目紧盯着汉子,期待地问道:“朝廷正在追捕两名要犯,一个是汉人模样的小白脸,一个是尚在襁褓里的孩子,你见过他们吗?听说过他们吗?”

    瘸腿中年汉子满脸紧张,不断摇晃脑袋:“不认识,我不认识他们。”

    “不认识啊,下一个。”阿里喜失望地抬了抬下巴。

    瘸腿中年汉子刚露出庆幸的表情,辫子就被人提起来,他恐惧地哀求抓着他的女真士兵,可迎来的只有一柄血淋淋的弯刀。汉子的双手双脚被先后砍下,鲜血喷洒的遍地都是,动手的女真士兵毫无波澜地拽着汉子头上的辫子将人扔在尸堆里,任由其不断哀嚎。

    而后被拖出来的几人唯有求饶,却仍旧说不出部落里什么时候来过一个小白脸和一个小孩的组合,于是女真士兵如法炮制将几人斩断手脚扔进尸堆里。尸堆里还活着的他们手脚不停挥舞,画面诡异而恐怖至极。

    剩余的敌烈族人吓得差点尿裤子,再拉人出来审问时,他们纷纷更改了口风,都说见过一个像汉人的小白脸。不不,是很多小白脸,但是女真人只想听见一个小白脸,他们就只说最像小白脸的那个。

    没错,敌烈族人口中的小白脸就是商队的少东家赵芫。

    阿里喜继续追问:“除了他,那个襁褓里的孩子呢?”

    孩子……商队里哪有孩子?被审问的人满头大汗,说不出所以然。

    “会不会,被藏起来了?”阿里喜的手下轻声道。

    也对,一大一小两个人同时活动,肯定容易被人注意到。康尚书没那么蠢。阿里喜被说服了,他精神大震,急忙问小白脸朝哪个方向逃走了。

    被审问的敌烈族人发现说谎好像可以取悦面前的恶魔,连忙胡乱指了个方向,说见到人走的那头。

    阿里喜狂喜,抓到朝廷钦犯,四太子一个高兴,他说不定会赏他个猛安当当。到时候真就实现走上人生巅峰。

    活下来的敌烈部族人被驱赶着寻找‘钦犯’逃亡的路线,茫然的他们只能跟着撒谎的族人一样被绑在马背上朝着一个方向不停地前行,能多活一会儿是一会儿……

    当翻过一个雪坡又一个雪坡,被头朝下绑缚在马背上的敌烈族人在阿里喜的问话下,再次伸手指了个方向时,阿里喜终于察觉到不对劲,怀疑这些人在耍他,“你到底知不知道钦犯的下落?”

    马背上的人一个劲儿点头表示知道。

    阿里喜骑着马烦躁地原地转了个圈,审视着每一个恐惧无助的敌烈族人,阴恻恻的:“敢耍老子,就把你们一个个全部五马分尸。”要不是真的全无线索,他早就干掉了这些低贱的牲畜。

    女真人照旧驮着他们向前行进,寻找所谓的朝廷钦犯踪迹,马背上的敌烈族人们却是越来越惊恐,他们能感觉到死亡的逼近。因为根本没人见过女真人口中的朝廷钦犯,这么走下去迟早会被发现撒谎。

    继续走了半个时辰,天空飘起了小雪,路上连野兽经过的痕迹都消失不见,女真人们终究察觉到这群敌烈部人根本是在胡乱指引方向,阿里喜疯狂暴怒地将指路的敌烈族人拉到雪地里砍掉脑袋,只砍脑袋犹觉得不解恨,让人连同尸体和其他活着的敌烈族人全部捆绑五马分尸。

    随着女真骑兵怪叫着打马冲出去,被捆缚者的哀嚎声戛然而止,一只手臂飞到了跪在地上等待行刑的方头小孩面前,小孩吓得眼睛溜圆呼吸急促,等士兵前来拉扯剩余的人过去行刑时,方头小孩趁女真士兵不注意,猛的矮身一窜,泥鳅一样从对方**底下钻出去,头也不回地往雪坡下跑。

    “该死的臭小子!”怒火中烧的女真谋克看到一个小孩从士兵手里逃脱,只觉得再次被狠狠戏耍了,下令所有人上马追击,一定要把胆敢戏耍他的杂种碎尸万段!

    方头方脑的小孩一开始是跑,后来一头栽了下去连滚带滑,速度竟越来越快。

    他跑啊,跑啊,直到双腿僵硬再也跑不动时,眼前的茫茫飞雪的重影里,忽然出现了几个黑点,马蹄踩雪的声音在他的前方响起。方头小孩努力扬起头,仇恨地瞪圆眼睛。

    下一秒,视野里的黑影越来越近,终于浮现了真容,不是恶魔一样的女真骑兵。

    是那个人——

    一只手向他的方向伸来,提着他的衣领把他拉上了马背。冷冽的清香飘进了小孩的鼻子里,方头小孩呆呆地仰着头,眼睛依旧瞪得圆溜溜,紧紧盯着那人白皙红润的面容。

    是他,族人口中的‘小白脸’。

    赵芫还记得这个孩子,看他身上到处是飞溅状的血液,就知道他的敌烈部同伴已经遭遇不测,一个小孩居然能跑出来真算是命大。

    “少东家,”吴俞示意赵芫看前方。前方陡坡上一队女真骑兵正与他们遥遥对峙着。

    “敌人骑兵地处高点,于我方不利。”

    “散开阵型,迎接敌人骑兵。”

    小孩耳朵动了动,听着上方传来的清亮嗓音,虽然听不懂,可小孩却觉得很好听,很帅。

    随着赵芫令下,殿前司的人马井然有序地前后散布开来,最终呈网兜状面朝着敌人方向。

    底下的人已经做出迎敌的动作,说明不愿反向和己方对冲,等待着的阿里喜于是下令即刻冲锋,务必一击打散下面这群陌生骑兵的阵型。

    在阿里喜看来,面前这些陌生骑兵肯定就是敌烈八部潜逃在外的那可儿,根本不可能是自己这群正规部队的对手,所以除了冲锋的命令以外,他根本没想过有什么后续的打法。一股脑冲杀就完事儿,草原部落根本不是他们女真人的对手!

    然而就当女真骑兵如同下山猛虎般直扑进底下的陌生骑兵队伍当中时,那些人忽然灵活的像只兔狲一样变动走位,以空位迎接冲锋,他们好似重拳打进了棉花里,反倒使自己陷入了包围圈。

    殿前司的战斗力可是凌驾于上四军之上,名副其实的大宋最巅峰,面对一群还没搞清楚敌人是谁的女真骑兵,消灭他们几乎如同砍瓜切菜般迅速。稍微有军事能力的谋克阿里喜察觉到大事不好时,殿前司都指挥使吴俞的枪尖已经捅入了他的胸膛。

    阿里喜口喷鲜血,目眦欲裂:“你……你们是宋军!”

    临死前的阿里喜终于想起来这种熟悉的花里胡哨的骑兵战术——是将他们从燕云赶走的宋军最爱使用的,宋军怎么能出现在草原上,这里可是金国的大后方。

    而他的疑问注定没有人为他解答。

    阿里喜一死,不敌殿前司的女真骑兵士气更是消失殆尽,余下的人马完全没有了战斗意志,赵芫向诸班直下令在西北方向留下空档,将剩余的女真骑兵赶向漠北深处,避免被敌人逃回金国。

    就当赵芫率领殿前司像驱赶羊群似的驱赶着慌不择路逃命的一队女真骑兵越过几条水系,抵达敌烈八部在漠北最北端时,前方忽然出现另一波女真士兵,飞速奔驰而来。

    两拨人马不期而遇的汇合在一起,双方互相疑惑怎么在这遇见了,被赵芫殿前司追杀的人大喊:“你们不是出去追击敌烈人了吗?”

    新跑来的女真骑兵也喊:“追到了,他们就在后面!”

    这头的女真士兵:“那你们跑什么?”

    对面的骑兵疯狂摇头:“不跑就完了,他们的援军人数好多好多!”话落他看向狼狈的同僚,“你们又跑什么?”

    “……”被殿前司追击的女真骑兵们,好巧,我们不跑也会玩完呢。

    汇集在一起的女真骑兵们恍然察觉,自己现在是一根筋两头堵了。

    后到的女真骑兵听到他们被百来人追杀,环顾我方两队骑兵数一数四五百人有了,顿时豪气冲天:“走,我们杀出一条生路!才一百个骑兵,怕他个鸟!我们屁股后头追着的可有上千人马!”

    一听漠北方向有上千人马,这头顿时觉得确实该回头以多欺少。

    赵官家微笑:好好好,一个都别走脱。

    远方,兀都儿和张俊带着敌烈八部的勇士和援军疾驰而来,迎面却看到女真骑兵的队伍被杀得哭爹喊娘,又朝他们的方向逃来。

    兀都儿:“???”

    两人的身侧,一名不属于敌烈八部的勇猛壮汉远眺之下,惊讶地对另一人道:“康大人,原来敌烈八部还有其他强援,咱们还上不上?”

    第129章 东京城变

    女真骑兵们口中的援军正是他们寻找的朝廷钦犯,康文菽带着完颜卞去了漠北的达旦。没人知道他怎么做到的,总之现任的达旦九部大汗很愿意全力支持康文菽与金国朝廷分庭抗礼。当张俊通知敌烈八部疏散的时,殿前司派出的探子同时快马加鞭抵达漠北达旦九部,以康文菽在这里的影响力,很轻易就征得达旦大汗同意出兵援助敌烈八部。

    达旦九部雄踞漠北,势力不是敌烈部和突吕不室韦部等部落可以相提并论的,又因为远离金庭,女真人的‘减丁’政策很难影响到这里,实力保存的最为完整。在原本的走向中,大兴安岭这一代的部落最后都因为金庭的政策压迫,或逐渐消失,或转移到了漠北,在漠北互相征伐最终融为蒙古。不过现在赵芫插了一脚过来,未来便说不准了。

    康文菽仍是那副老样子,风度翩翩,文质彬彬,连骑个马都仿佛在骑鹤,远眺欣赏了一会儿赵官家作战的英姿,心里啧啧啧感叹老赵家歹竹出好笋了,然后慢悠悠地说道:“帮人帮到底,将这群女真骑兵围住,不许一人溜出去。毕竟日后敌烈部要成为我们达旦与金庭之间的缓冲地带,阻拦女真人的手臂深入到漠北。”

    “是,我都听康大人的。”壮汉挠了挠脑门,朝康文菽憨憨一笑,等转过脸则露出凶神恶煞的表情,凶悍地命令身后的部落勇士全体上去围杀女真人。

    大批达旦勇士吆喝着冲进战场,和女真骑兵厮杀到一起。

    赵芫见状,带着殿前司退了出来。这么混乱的场面,万一伤到自己人就麻烦了。她们刚刚退出,身侧一人便直奔过来,正是敌烈大汗兀都儿,此时他的脸上写满了感动两个字,拱手道:“少东家,多谢你们前来相助。我实在没想过在这种情形下,你们还能不畏惧生死的帮助我们敌烈八部。还有张俊兄弟,没有他千里迢迢来示警,女真人偷袭之下,我们部落定会损失惨重。你们的恩情,我们敌烈八部会永远记在心里!”他伸手握拳锤在心口,立下誓言。

    “兄弟,有你这句话,我冒险也值了。”张俊笑道。

    兀都儿朝他点点头,目光从厮杀中的人群身上转移,又看向赵芫身后人马齐整的殿前司,神色郑重,“其实你们的身份,我已猜到了一些。能把金国骑兵完全压制的骑兵队伍,我想只有前段时间先后大败完颜宗望和完颜娄室的宋军能做到这一点,而你们又能搞到东京城最名贵的奢侈品,相比,少东家和张俊兄弟,其实是宋国朝廷的人吧。”

    此话一出,赵芫不动声色,但是她身后的吴俞与殿前司班直们的神经却瞬间紧绷,官家的身份决不能透露出去,否则金国必定出动千军万马来捕杀赵宋官家,到时候可就不是眼前千余女真骑兵的场面了。

    赵芫轻笑一声,却是丝毫不见慌张,反而肯定了他的猜想,“大汗见识过人,不错,我们商队和赵宋朝廷的关系匪浅,甚至我可以告诉你,商队在朝廷中的靠山是个你想象不到的人。”

    “……你不担心我借此筹码向金国朝廷求和吗?”兀都儿没想到眼前的少东家居然一点不紧张,在他的猜想里,想赵芫这种细皮嫩肉小白脸的形象,自己一身不凡的本领,偏偏身边还围绕着众多实力强横的护卫,一切痕迹都在说明她真实的身份一定是某个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家的衙内。而身份越尊贵的人,向来更加怕死。

    赵芫满脸的真诚:“我相信大汗不会出卖朋友。”

    真是光明磊落、赤心热诚!兀都儿心里感慨少东家和张俊一样都是世间难得的朋友,得此好友,夫复何求啊。这大概就是中原人口中传颂千年的伯牙与子期的故事吧,想到这他动情地说:“少东家放一百个心,我不但不会向金国透露出你的秘密,还会尽全力保护你们商队的安全。除非我死去,否则敌烈八部永远是你值得信任的朋友。我不是什么大丈夫,但许下的诺言,也决不反悔!”

    人都这么掏心掏肺了,赵芫于是也感动得一塌糊涂,特地从腰带上取下装饰用的玉珏,送给了兀都儿,“就以这枚玉珏代表我们两方的友谊坚如磐石,时光亦无法磨灭它。”

    兀都儿双手接过,珍视的收进怀里。

    “少东家,女真人的骑兵在这里死去,一定会引起金国朝廷的重视,你们快快离开吧,不要引起他们的怀疑。往后的事,我来处理。”兀都儿关心地道。

    “嗯,大汗多保重。”赵芫颔首,她知道兀都儿已经和达旦联系上,有乌古部和达旦九部在,金国想对草原大动干戈也得掂量掂量代价。

    说到这,便到了真正离别的时候,张俊打马上前,目光放在赵芫马上驮着的方头小孩身上,拱手轻声道:“少东家,这个孩子是您搭救的敌烈族人吧,正好交给大汗,他是个属于草原孩子。”说罢,便摊开手等待赵芫同意他抱走方头小孩。

    一个异族的奴隶小孩,坐在官家的马背上,像什么话。这是张俊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他眼里的官家神圣不可侵犯,简直就是当代圣人,连根鸟毛都不配落在她身上,更何况一名奴隶。

    方头小孩紧紧盯着要抱他走的张俊,攥紧小拳头,等赵芫推了推他的背部,柔声对他说了声“去吧”。小孩终于眨巴眨巴眼睛,好像从雕塑状态活了过来,他看向赵芫身后的吴俞等面无表情的班直,又看向敌烈大汗兀都儿,默默地伸出胳膊,让张俊将他抱离了这个最让他安心的位置。

    “真乖,”张俊拍了把小孩的脑袋,满脸慈爱的微笑,然后飞快地转交给了敌烈部的族人。

    就当殿前司诸人簇拥着赵官家离开时,身边陪同者达旦勇士的康文菽遥遥朝这里拱手,无声地送别。

    只当殿前司人马的影子消失在茫茫小雪中,康文菽略有些温度的眼神缓缓冷下来,微笑仍是微笑,只是与刚才再不一样了。他身侧的达旦勇士只觉得背后莫名有些发凉,不禁问道:“康大人,您在想什么?”

    康文菽用和善的语气说道:“当然在想,如何为实现大汗的抱负布局天下。”

    闻言,达旦勇士不疑有他:“康大人你人真好。”

    时间进入到腊月,赵芫带着殿前司终于赶回了东京城。

    现在大宋也入了冬,却是处处张灯结彩、热火朝天,百姓们高高兴兴地过年,家家户户置办新衣服新鞋子,再穷的人家这个月也得吃上几斤鼎味楼的羊肉,半点不似金国的风声鹤唳和草原的萧索。

    “新鲜的羊四软,羊蹄笋,腊月超值大优惠喽——”

    “卖报卖报,故事报大更新,柔福帝姬佳作新篇《资善堂趣事》更新啦!”

    “还是咱们家里头好。”吴俞情不自禁地感慨道。赵芫笑眯眯的,不紧不慢的往回走,路上好奇地买了份故事报,看看赵多福的大作。

    看多了小说之后,宅得无聊的赵多福终于拿起笔自己产粮,她鼓起勇气将皇子帝姬们在资善堂读书的故事编成了小短篇更新到新汇编的故事报上,想不到竟然一举成名,尽管赵多福视角的《资善堂趣事》没有什么波澜壮阔、阴谋诡谲的宫廷征伐内容,却仍旧卖得异常火爆,老百姓对皇家秘闻故事喜欢得不得了。

    尤其在赵多福的视角里,当今赵官家那是天生神武伟大,从小就敢于反抗恶势力的霸凌,正义感爆表,用稚嫩的拳头还了皇宫一片郎朗晴空。结合赵官家十三岁收复燕云,十五岁阵前登基,十六岁大败金国的事迹,百姓们就更加兴奋了。民间同人本出的飞快。

    毕竟赵官家小时候就是百姓们最爱看的同人本的主角,现在物料更丰富,作品更加五花八门起来。什么《大帝征西传》《少年武曲星君》《巾帼女将传》……有些人避讳当今,但只要稍作姓名修饰,就敢编个长篇大作出来,一时间以女子为主角的战争故事、职场故事、神话故事全都冒了出来。内容尤其爱写女子如何反抗父兄,如何拯救家国,简直是在明示灵感创作的来源。故事情节编写得越劲爆,越激烈,销量就越高。于是又反向刺激了创作者进行大量投稿。

    到了这种火爆的境地,文人们再讨厌,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明里暗里、有事没事把大宋文人们早就批判烂的神话人物哪吒再拉出来批评一顿。反正他们批判的是哪吒,又不是当今。甚至有的文人自己也割裂了,今天写写批判,明天就暗搓搓读赵官家为原型的爽文。

    倒也算大宋的新奇景了

    赵芫一群人刚回来,皇城司便得了消息,皇城司得了消息,赵构当然就知晓了。

    “哎呀,十娘终于赶回来了!”他拍手跺脚,高兴得一塌糊涂,连忙放下手里的公务带人前去迎接。他可是有一大波反贼情报着急呈给赵芫。

    就在赵芫离开后的第二个月,太上皇赵佶便蠢蠢欲动地不断召见群臣,试图以太上皇的身份压制朝堂,重掌大权。

    宰执等人对太上皇恭敬有加,但脑子不坏,当然不可能被太上皇拿捏住,可又不能违逆太上皇,两方斗智斗勇缠斗了不知多久。赵佶终是死心,知道通过常规手段是绝无掌控朝堂的可能。

    果然必须通过政变,把十娘提拔出来的官员都抓起来,才能重回大宋一把手的宝座。

    好在他的九郎手握皇城司,现在逆女又离京去了,只要安排妥当,九郎就能发兵把朝中重臣一网打尽。

    腊八这晚群臣入宫赴宴,就算赵芫不在,有他这个太上皇坐镇,没有人敢不来。马上,本教主道君太上皇便手握乾坤,为大宋拨乱反正!到时候他命令九郎赵构发动大军陈兵边境,由不得小小金国继续挟持他老赵家的皇子龙孙,史书当记他一笔卧轮椅尝胆,名垂千古。赵佶即使躺在轮椅上,也挺直胸膛,自信满满地想!

    [应该没有人忘记,赵佶其实是个武斗派皇帝吧。他很爱指挥打仗哈哈。]

    第130章 瘫痪老头造反实录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这个时间点,十娘怎么突然回来了!?

    赵芫出现在东京城里,并没有避讳旁人,于是过了些时候,赵佶也不得不知晓了此噩耗。他开始感到不安了,躺在轮椅上怎么都觉着不舒坦,紧张得好几次尿裤子。

    哦,太上皇陛下的身子如今,偶尔、时而会有些失禁的现象。

    服侍的宫人习以为常地走上来,手一伸扒掉赵太上皇的裤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新裤子套好。全程不到五秒钟,大功告成。赵佶全程失去灵魂一样瞪着眼睛,自欺欺人地想,朕是昊天上帝的亲儿子,即使尿裤子那也是神仙尿裤子。

    更加这么一想,赵太上皇的自尊心顿时重新丰满起来,“箭在弦上哪有不发的道理,十娘就算回宫又如何,现在宫中都是朕的人。她只不过是一只飞入瓮中的鸟雀罢了。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要闯进来。”

    前来商议谋反奸计的臣子连连点头,阴笑不已,“暴君篡权,连老天爷都站太上皇这头,让她走腊八这一遭。”

    过来探查造反计划有没有新变动的赵九郎连忙给赵佶喂定心丸,道:“父亲请放心,宫中的侍卫禁军已经全数听从我的命令,只要一声令下,几千个侍卫禁军和皇城司士兵,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十娘淹死!”呸呸,十娘这可不是我真心话啊。

    九郎居然把全部的侍卫禁军都收归麾下了,赵佶大惊,刚想细问。却又觉得过几天就到腊八节行动的时候了,问这些也没用,只得欣慰地夸夸儿子干得好有本事,并表示侍卫禁军交到自己手里把关就好,他当爹的不会害儿子巴拉巴拉。

    “是,儿子都听您的,”赵构腼腆一笑,乖巧至极。

    赵佶于是心满意足,间歇性尿裤子的毛病终于不药自愈

    造反阴谋进行中

    这头,刚回到宫中的赵芫召集各省相公汇报这段时间的工作进展,遇到的工作困难、问题以及商讨处理问题的办法。

    赵官家不在的时候,诸位相公可以适宜解决,赵官家既然回来了,那么大事小事就都要讲给她听。

    中书、门下、尚书三省与六部尚书的相公们轮流汇报工作,单只讲问题,便讲了数日的时间,连吃饭都为了节省时间三顿留在宫中用餐。

    赵芫每天听完工作汇报做出总结,发现大致有几个大的问题方向。一,还是收税的问题,赵官家虽已杀了一波南地官员,可不到半年时间,警示的威力便明显下降,中枢布政司官员下基层巡查时发现南地除江宁省以外的诸多省份,依旧存在大量兼并之事、虚报税点之事。二,则是由税收牵扯出的农商协调问题*,由于当今进一步放宽了经商的限制,导致底层许多地方的大户为了经商赚钱,减少口粮种植,转而在正经的庄稼地里种上各种经济作物,例如桑树、果树等。如此引发的问题不仅使税收粮食比例下降,而且时间一长,市面上的粮食价格必定不稳,影响民生。三,问题依旧出在南地,中枢派按察使寻访沿海诸省时,发现各省汇缴给朝廷的各项商税皆有极大的不符合实际的情况存在。四,河北三镇流民查归,复业丁引之事。以及由流民引发的盗贼横行的问题。五,兵改引发的各项问题。

    “南地的税收问题,需要安排各部有实干能力的人前往调查清算,此事不能声张,以免打草惊蛇。就不在大朝会上商议了。相公们回头递折子给朕,推选出合适的巡抚人选。”

    “至于农商协调,交于统筹司,严查改庄稼用地为经济作物用地,以及大量向散户百姓收购的大户。重点处置大户收购。”大户才是诱导百姓改种经济作物的核心角色。等百姓大规模种植经济作物后,他们反而可以拉低收购价格行压榨之实,而百姓因为不种粮食失去口粮,只能选择购买粮食,粮商又会借此抬高粮价。最后因为收入少买不起全家口粮的百姓,就会选择向大户借高利贷。还不起,土地自然被大户合法合理地侵占。

    “此事,一定要严办。”赵芫特别强调,看似只不过是农民经不住诱惑改种经济作物的小事,背后牵连的却是国家的根基。任何一个国家,当大部分百姓手里没有生存用的生产资料,吃不饱肚子,饱受阶级欺压的时候,就是它自我毁灭的时刻。作为领导者,面临的问题永远是如何保护好广大底层百姓拥有的生产资料。

    看似简单、直接的问题,它的外部通常包裹着无数弯弯绕绕的糖衣炮弹作为障眼法,缠绕着无数自私他私的利益纠葛。人心天然自私,圣人亦无法改变这一点。所以斗争永远存在。赵芫已经做好了年年和这些人做斗争的心理准备。

    至于河北三镇的战争遗留的社会问题,倒是按部就班办理即可。老幼孤寡无力归家的,由官府发放路条路费,遣送回家。该交给亲族赡养的交给亲族赡养,没有亲族在世的,收到养济院安置。狗党狐朋、违法乱纪的,严查严办,轻者驱逐回原籍,重者押解回原籍、查照处办。由当地基层官府资办复籍百姓的复业。

    而因为兵改被解除军籍的不达标人员,在就业上,社会安定上引发的连锁反应,要慎重对待,监督各地官府耐心安排失业军户的再就业,也要严密控制禁止失业军户聚众形成违法犯罪组织。不能出现解决一个旧问题变成引发另一个新问题的情况。

    登基以来,赵芫处理起国事来越来越有条不紊,中枢的相公们看在眼里,心中欣慰。从诸位相公的角度来看,赵官家的成长,是大家努力引导的好结果,众人若有似无之间竟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快乐。千古以来,亲手养成一位明君,得是多少名人的毕生梦想啊。

    瞧瞧,赵官家现在处理问题,都没有张口闭口抓起来砍头了耶,进步多大!未来可期!

    这样才对嘛,杀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这么想着的欣慰着的诸位中枢相公,腊八当日,高高兴兴地联袂入宫参加宫宴,大家早就准备好夸夸诗词掏出来,准备在宫宴众人饮酒到高兴处时,拿出来深情朗读给进步超大的赵官家听。

    宫宴上,灯火通明,一身朱红公服的赵官家赵芫坐在最上首的位置,而临近一侧放着太上皇的轮椅,康王赵构并坐,另一侧是唯一在京的柔福帝姬赵多福和驸马韩离素,往下便按照品级排坐诸位朱紫公服的官员们。随着一道道精致菜肴不断呈到席上,众人其乐融融地推杯换盏,将一整年的不快与矛盾通通抛开,只谈共事情谊。

    就当深深欣慰于赵官家为人处世有巨大进步的相公们准备掏出怀里的夸夸帖子,开启宫宴新节目时,早就如坐针毡、如鲠在喉的太上皇终于看不下去了,他命令服侍在身边的康王推他到前台,不怒自威地环视周围:“趁着今日佳节,良辰吉日,朕要宣布一件大事!”

    欢乐的氛围陡然沉滞一瞬,李纲观察赵佶的神色,心中产生不妙的预感,和张叔夜等人对了下眼色,纷纷站起来劝道:“太上皇,今日宫宴只为庆祝佳节,有什么大事不如等年后大朝会再说。”你一个太上皇,能有什么大事要赶在皇帝前头发言?赶紧回家洗洗睡,别捣乱了。

    “哼哼,等不到年后了,”赵佶沉声说,“你们瞧瞧外头都是什么人吧!”

    殿中众人哗然,朝外张望,原来不知什么时候从哪里来的两队禁卫军已经将整座宫殿团团包围,影影绰绰的人和武器的影子映在门框上不断逼近。

    “砰!”大门被踹开,就见原本守在殿门前的殿前司诸班直已经被悉数押在一边,领头的侍卫禁军冲进殿中,将众臣子挟持在原地。

    “外面的全都是本太上皇安排的禁军,已经将这里团团包围住!”见状,赵佶嚣张地大笑起来,转动脑袋恶毒地盯向还安然坐在皇帝宝座上的赵芫,道:“逆女,谋夺兄长皇位,颠倒乾坤,行暴君之事,实不堪为君、不堪为子女,还不立刻认罪伏法。”

    说着,已经有侍卫禁军朝赵芫围拢过来。

    “唉。”赵芫叹息一声,放下酒杯,满脸无奈之色,“父亲,朕哪里做的不够好吗?朕驱逐鞑虏,惩治奸佞,将您从金国迎回,自问没有做的不对的地方。”

    赵芫不是做的不够好,而是做的太好太多了,把他这个老爹都衬托成了废物。赵佶老脸涨红,恼羞成怒,“女子德仪,你样样没有,还敢自夸?单单以帝姬之身份越位篡权,就是大错特错,没有狡辩的余地。今日朕要为老赵家清理门户,给列祖列宗一个交代,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赵芫轻笑,“如果您这番话是在朕刚刚登基时说的,还能蛊惑到人心,毕竟大家都害怕未知的改变会影响自己的利益。可现在,您瞧,诸位相公们谁还会介怀?做人做事,该讲究个以事论事,只要足够有才能,坐在这里的又何妨是男是女?”

    “反之,让一个没有才能的人坐在这个位置上,才会对不起列祖列宗,对不起天下百姓。将天下安危兴亡的责任,轻易托付给胆小怕事毫无能力的子嗣,父亲才是让人失望的那个人啊。”

    哎呀,逆女胆敢当众指责当爹的?“胡说八道,全是歪理!”赵佶气的浑身打摆子,要不是处于瘫痪状态,他现在能跳起来,着急忙慌的用眼神示意他身边的赵九郎。

    “父亲,您放心,有我在!”赵构心领神会,歪嘴一笑,挥手道,“来人,把官家抓起来!”

    康王赵构一声令下,埋伏好的皇城司士兵顿时冲上来,而贴身护卫在赵芫身侧的殿前司指挥使吴俞瞬时跃出,和领头的六大皇城司勾当使战在一处。不久便败于敌众我寡,被勾当使们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一群皇城司挥舞起准备好的锁链,连番花哨走位,猝不及防将武艺高强的赵官家困在了铁索当中,眼看着已是动弹不得。

    “官家小心!”文臣当众身怀武艺的也不在少数,此时奋不顾身地冲开捆缚他们的禁军,上前救驾。但众人赤手空拳,哪里是全副武装的禁军的对手,一个个重新被押解下去。

    赵佶阴沉地盯着这一切,冷笑道:“今日冥顽不化的人,朕会不仅会下令罢黜他,而且连同他的族亲一起永不许录用。你们可得想清楚利弊。”

    “臣,臣赞成太上皇!”官员里有人大喊起来。

    慢慢的,陆续又有四五人出言符合。

    “好!还有谁站太上皇这边的,都站出来,本王会一一记下你们的功劳。今天站出来反当今官家的,都记大功!”赵九郎见状,急忙催促道。

    他这么一催促,隐藏在官员当中早就对赵芫不满的人于是硬着头皮,顶着同僚们鄙视的目光纷纷举手表态。

    赵芫负手站在高处,身体被锁链围困,冷眼观看殿中乱象,“还有谁想弃暗投明?都站出来吧。”

    三省相公中的御史中丞扯了扯身边礼部尚书的衣袖,礼部尚书眉头一皱甩开他,御史中丞于是只好自己站出来,“官家登基以来,不听劝诫,施行严刑峻法,弑杀无度,官员轻则罢黜,重则掉脑袋。虽有驱除鞑虏之功,却也行暴君之实。我等愿弃暗投明,请太上皇拨乱反正,挽救大宋朝堂!”

    “谁跟你是我等?滚吧你!”头发花白的礼部尚书大怒,跳起来一脚踹在御史中丞的屁股上,老头悲愤之下身手竟超常灵活,“我虽对官家言行多有意见,可从无反叛之意。”

    赵佶气的口水乱喷:“来人啊,现在就摘掉许相公的顶上幞头,等候下狱发落。本太上皇一言九鼎,许氏读书人,永不得在朝为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