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服侍狐狐 白照影腿弯一轻,之后直接被……
侍女红着脸, 掩面跑了出去!
白照影听见“咚咚咚咚”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一阵莫名。
——她是没见过大魔王认错吗?
也许真没见过。
那应当让她留下来长长见识。
湿漉漉的水汽抚过白照影的面颊。水声哗啦。
前世白照影疾病缠身时,家人还有护工阿姨,都帮他洗过脚。
洗脚的过程是很享受的。
尤其在初冬微冷,还没来暖气的夜晚,穿着睡衣泡泡脚,热水烘得鼻尖额头全是白毛汗, 然后将脚擦一擦,暖融融地钻进被子里。
别提有多舒服了!
秋天天寒,白照影在外头也待了段时间,王府花园草木萧萧, 也许要比屋里低上几度,他身上不算暖。
所以萧烬安捞起他脚丫子时,白照影不同于刚才想要恶作剧的态度,改成了比较配合,等待享受, 洗完澡要睡觉了。
足衣缓缓除去。
白照影的右脚, 完全暴露出来。
他足趾指尖圆润, 趾甲晶莹, 形如贝壳。足弓微微弯曲,状若新月。
白皙得又像一捧雪。
萧烬安掌心托起白照影的脚掌时, 那几乎从未见过外人的皮肤, 质感细腻柔软得不成样子, 使萧烬安感觉托起的不是脚,而是朵云。
萧烬安怕握不住,无端收紧了掌心。
白照影则是忽然感觉到, 有团砂纸似的触感包裹着自己,激得他足趾收拢,足踝转了转,没挣出去。
反而足底扎扎实实地,摩挲过萧烬安厚厚的茧子。
白照影鼻尖轻颤,鼻梁泛酸,溢出声无意义的哼唧:“……快点洗。”
“嗯。”
另一只足衣也被脱下来。
白照影双脚脚尖被萧烬安带着,先是蜻蜓般分别沾了沾水,不太烫。
他幅度不大地点点头。
萧烬安将他的脚,缓慢地浸泡入水中,水漫过脚面直到足踝。
水温与体温交换,加速血液流动,暖意直达全身,这段乃是泡脚时候的精髓。
白照影在木桶里面,刚想如小鱼般嬉戏,攒动脚趾。
但是他又突然不敢动了,而且打了个激灵。
因为趾端再度触到了萧烬安手上的茧子,白照影惊讶地发觉,他的手没出去,仍然同样浸泡在木盆子里。
白照影有些不明所以。
正在纳闷时,他听见窸窣的声响,萧烬安似是打开了个木盒。
白照影知道这盒子,以前每回泡脚时也会用到,是澡豆,类似于现代的香皂,但是澡豆更为纯天然,是猪胰腺洗干净后研磨,再加上豆粉及香料合制,有很清雅的香气。
白照影听见抓取澡豆的声音。
他手压着床面,绷直了身体,微微屏住了呼吸。
然后……
细致而又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足跟被抬起来,湿漉漉的,搁在对面男人宽大的掌心。
他的脚还没能适应突然出水,被手托着的陌生触感。
澡豆圆滑地滚过他的足尖、足面,调转了个圈儿划过他脚心。
那种痒痒的感觉,逼得他欲收脚溢出声笑,脚腕却被人攥住了,是萧烬安不许他躲避。
萧烬安的手力气太大,铁箍似的。
使白照影一时间闹不清楚,萧烬安这是甘心认错还是不认,脚腕僵住,脑袋歪了歪。
然后在茫然的当口,他被萧烬安硬拉着,另一只脚也在给他涂澡豆,脚丫子滑滑溜溜。
白照影被这个过程激起过电流般的感觉。
“别,不要这样了……”
“不要哪样?”
“涂、涂澡豆。”
“洗脚不涂澡豆?”
往常洗脚都涂澡豆。
并且白照影爱干净,又因为喜欢澡豆的香味,有时还会涂好几遍。
可是自己涂澡豆,和被别人涂澡豆,体感不一样,被萧烬安涂澡豆,体感则更不相同。
当初家人或者护工阿姨,帮他给脚上打香皂时,他会不好意思,偶尔也会觉得温馨。
唯独萧烬安做这件事时,他会感觉……
心跳得,特别快。
嘭嗵嘭嗵,嘭嗵嘭嗵。
快得不明所以。
白照影遮眼纱底下的面颊热烫,脸应该是全红了,他没捂住脸,仍然强装镇定坐在床沿。
他分明是惩罚者,结果自己竟狼狈不堪,心跳越发强烈,脸皮烧灼得快要滴血。
他控制不了自己,聚焦于萧烬安缓慢了的动作,脚泡进水里,热水漫上来。
萧烬安手撩起些水,手指抬起他足尖,趾缝也冲干净,不留一点点豆粉的痕迹。
——倒还不如让大魔王在洗脚时放热水欺负人!
白照影隐约发现了,比起防备萧烬安,他似乎更害怕,萧烬安突然对他好。
萧烬安这人好起来,总会精准击中某个他很需要的点。
很让人招架不住。
抓大壁虎,还舍身救过自己。
今天这场受罚,看起来,反而更像萧烬安,他甘愿照顾自己,没有心理压力。
这怎么可能呢?
白照影有点想哭。
“……”
遐思中,他晕陶陶的,双脚已被冲洗完毕。
两只脚再让萧烬安的右手同时捞起,陷入张吸水的棉布。
棉布吸干净水分,白照影腿弯一轻,之后直接被抱起来摊平在床面。
他连忙扯过被子,将自己裹紧。
他再次警惕地竖起耳朵。
听见萧烬安叫人,然后侍女进来收了东西,北屋响起阵水声伴随脚步声,最后归于平静。
萧烬安躺下了。
床陷下去一块,他守着个床边。
白照影躲在被子里,察觉到大活人,距离他大概有多半尺远。
白照影临睡前不敢喝水。
等待萧烬安接下来的举动,他猜测大魔王还会干什么。
耐心静观其变,约有半盏茶的时间,白照影都没打哈欠。
……可是听见了旁边萧烬安绵长的呼吸。
“呼。”
那股气息均匀,频率稳定,哪怕仅仅占了个床边,大魔王依然睡得很香甜。
白照影钻出被子。
他轻戳了戳大魔王,萧烬安没动,倒显得入梦更深,他身上清冷的雪松味都闻着暖了些。
这使白照影在黑暗里,动动鼻子,茫然地歪了歪脑袋。
他不太好睡着了,就瞎琢磨。
给一切安排个看似合理的解释:
——萧烬安今晚对自己认错态度良好,其实是为了早点睡!?
呃,应该对。
大魔王昨天累了,于是懒得捉弄自己。
……
***
白照影自以为解释得当,整晚相安无事。
萧烬安上班早,早晨他睡醒时,萧烬安已经出门快整个时辰。
知道大魔王不在,白照影慢吞吞起身,出小恭,放心泄走昨晚体内存留的水。
梳洗罢,茸茸来报,有人给门房递了拜帖,希望下午未时来探望他。
拜帖看不见颜色,摸摸纸质很好,纸面有股木头的香味,大概是自己跟萧烬安名声见好不少,这还是白照影第一次收到拜帖。
拜帖来自于崔氏——文翰侯府的亲眷们。
文翰侯夫妇,是白照影舅公舅婆,若干天前,他们给世子院送过东西。
皇位新旧交替之际,这是个讯号,表示侯爷愿意与世子交好。
崔家是个大家族,崔氏其他成员,难免闻风而动,不愿意失了这个先机。
崔家堂上官众多,不方便直接表明态度,跟世子也不熟。但崔家跟世子妃沾亲,同为内眷方便往来,于是就派妻室到世子院探探底。
可白照影并不清楚,别人怀揣什么目的而来。
总归来者都是客,他自己待在世子院,再能自娱自乐也委实无聊,对崔家家眷们,总体还比较欢迎。
白照影想起崔小侯爷。
上回他招待表哥时,萧烬安就是在茶室摆了桌饭食,食物的种类不是很多,但胜在精致。
他想这回,原模原样地仍在茶室待客。
因为未时过了饭点,他可以摆些茶水点心,大家围炉煮茶,关系还显得亲近,一边吃喝,一边跟宾主闲谈几句。
可是白照影这种设想,才刚告知成美,就被成美委婉否决。
“世子妃,这样不妥。”
“为何不妥?”白照影问。
“崔家乃世家大族,即使内眷走动,也有完整的礼数和规矩。”
“世子妃应当先回复拜帖,派人捎到各位夫人府上。未时着装整齐,出正门迎客,在正堂会面,如果叙话毕还有雅兴,还要换下身外穿的衣服,着常服,挽留客人入茶室或者花厅。”
“……”
被成美接连砸下这一大串话,待客也显得好辛苦。
白照影不免回忆起,自己在世子院,时常想怎么穿就怎么穿,失明以后虽不能乱跑了,但还有心爱的小躺椅,想躺哪里就躺哪里。
白照影问得不太走脑子:“以前怎没听你说起这些规矩?也没见夫君遵守这些规矩……”
成美回答:“殿下向来不羁。”
无论是尊重崔家,还是融入古代,既然懂了规矩,白照影就按规矩执行,变得忙碌起来。
下午未时以前,他换好了待客穿的圆领袍,在茸茸的搀扶下,对崔府客人出正门相迎。
来得是崔执简族兄和族弟的夫人。
有意思的是,一听声音,这两名崔夫人也都是男妻,看来崔家家族竟有婚娶男妻的习惯。
来者且称之为,崔兄夫人和崔弟夫人。
崔兄夫人语气温和,有点江南水乡的软糯口音,一见面,先与白照影相互见了礼,然后再引出好几个典故,来表达他期待这场见面,还有对白照影的关切。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君名如雷贯耳,却似参商遥望,未曾有幸一睹世子妃的风采。今日得以相见,实乃三生有幸。”
“……”
好吧,要这样说话,话可不会说了。
白照影搜肠刮肚,才想起了句“久仰久仰”,强撑着不落下风,引领两名客人进门。
入正堂后,宾主落座。
与崔兄夫人不停地掉书袋相比,崔弟夫人,话少了很多。
崔弟夫人不怎么闲聊,他语速很慢,说体面的官话,自述复姓轩辕,是个极古老的姓氏。
真正接待客人时,白照影方才发现,无论是崔家哪位夫人,都有个特点,客气而疏离。
白照影知道他们衣服上面,应该都有佩玉,可两人身上的玉器,从始至终没发出过声音。
——啪嗒。
记忆里,自己刚穿盛装吉服时,就在这座院子里,头顶珠冠流苏噼啪作响。
这要是当时穿书穿到崔家……
恐怕当天就要被关起来,好生教导规矩。
白照影不经意间,曲起指弯,暗暗贴了贴脸。
茶已过了两道,过第三道茶之后,主人若要挽留客人,才可以进内院再叙。
可白照影蓦然觉得,跟他们两个人说话,简直堪比英语口试答题,他还得一边想词儿,一边组织成另一种言语。委实不太想跟他们再叙。
不能叙那就送客吧。
临别前。
崔兄夫人握着白照影的手道:“我近来读诗册,读到杜少陵那两句‘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愚兄深有所感。世子夫妇在声望楼那场捐款义举,义赈大同,更是令人颇为感佩。”
“只是西北之危未解,瓦剌威胁尚在,愚兄心思颇不宁静,但请世子妃开解一桩家事,立冬前,我等缝不缝寒衣?”
崔弟夫人简短道:“我也有桩家事请教,家父三子在朝,一子在野。如今在野的那位颇得阿翁中意,可他毕竟未曾养在膝下,该以何种方式进入朝廷?”
他们在说什么?
白照影半懂不懂,但却在表现出茫然的神色之前,直觉不能乱答。
对方为人做事规矩严格,不是能让自己随意说话的人物。
难道想套话问大魔王的事,还是探问前线情况?
白照影确实不知道,只好小心搪塞:“我管家勉强,不会缝衣。”
崔氏内眷,眼看即将要走,最后也没拿到实在的情报,竟以为白照影城府颇深,在跟他们认真打太极。
两人齐声追问:“——敢问世子何意?”
“世子更不做这些。”
他们急切想知道萧烬安动向,问得更直白:“世子近日做甚?”
白照影鬼使神差,竟胡乱跳出个最近的答案:“帮我洗……”
成美大惊:“咳。”
“……清一些见不得的东西。”
白照影总算圆了回来,成美也总算松了口气。
两名崔夫人以为,世子又在谋划打击政敌的最新行动,世子干劲正足,似乎是个厚积薄发的厉害人物。两名崔夫人拿到“情报”欣然辞别。
双方可谓达成心力交瘁之后的皆大欢喜。
第82章 低调炫耀 “你等内子,也似这样,片……
养心殿殿外是铅灰色的天。
殿内诸皇子与内阁议政, 议得仍然是前线战况。
老将程岳,到底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调整, 再加上粮饷到账,还有来自上京城的些许消息,败报不再递入朝堂。
但前线僵持,程岳和罗戈王子打得难分难解。
长期作战,虽于双方都无好处,但是大虞亏得更狠。
因为瓦剌走得是以战养战的路数, 而朝廷边境线长,防守十分艰难,反击也不好反击。
敬贤帝边咳嗽,边听兵部尚书分析局势。
尚书说得冗长, 敬贤帝听着不耐,打断后拍拍桌子,茶盏发出“嗡嗡”一连串儿响。
“朕不听尔等描述!”
敬贤帝的嗓音提高了八分。
带着些尖利的声音,穿透力十足地穿到殿外,飘进萧烬安时常窃听殿阁议政的凉亭。
萧烬安耳廓细微地轻转, 收拢了殿内每一处声音。
听见敬贤帝痛斥道:“偌大朝堂, 文武济济, 竟连个能把罗戈赶出国门的章程都拿不出来, 朕要得是方法,否则朕要你们何用!”
凉亭四处透风。
伴随着风势, 敬贤帝的嗓音越来越清楚。
他越生气, 萧烬安便越含笑。
到后来笑意极盛, 使得跟萧烬安同时当值,把守在凉亭之外的薛明段莽,各自浑身渗冷。
三皇子这时声音不大地来了句:“父……父皇, 儿臣对前线局势,多方调查,熬夜不眠,写出了《三战三策论》,希望能对前线有所助益,有本启奏。”
“准!”
萧烬安笑吟吟地静听。
果然三皇子还没开口,就被萧明彻辨识度颇高的嗓音打断:
“儿臣有七战七策之说,三战三策,有何可言?”
七到底比三大。
七皇子也比三皇子,在皇帝跟前有地位。
说着萧明彻开始用他那把嗓子,朗读这篇策论。
他也适合声情并茂的朗读,文章想必出自白兮然之笔:
“昔者,‘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今北部瓦剌犯边……”
可是萧明彻的嗓音又被中断:
“陛下,禀报陛下!宗人府监牢里还羁押着隋亲王,宗人令上奏,牢房内的空位已满,宗人府毗邻街市,监牢本就不大,如今关着这么多人,城中来来往往的百姓看朝廷的笑话。”
萧明彻道了声“放肆”,便要斥责传话的太监。
却不料敬贤帝听出其中不对,立时截住话头追问道:“——宗人府为何关押那么多人?”
萧烬安在亭外笑得能滴黑水了。
他早安排好这名太监,是身家性命捏在他手里的死士。
不成功便成仁,太监狠下心叫道:“宗人府要抓世子,七殿下先派人到府上请世子妃,底下人对世子妃不敬!逼得世子妃以服毒相挟!”
萧明彻:“你、住、口。”
“你才住口!”敬贤帝哗啦一声把杯子扫下御书案,瓷杯摔出了四分五裂的鸣音。
什么“底下人对世子妃不敬”!?
分明是萧明彻心怀不轨。
当初娟贵人死得不明不白,娟贵人势微,老皇帝不欲追究,但那时就已知晓七皇子性淫。
那娟贵人死就死了。
世子却是他现在正得用的利刃。
老七劣性不改,若不施以惩戒,必难让萧烬安心服。
况且萧烬安时常随驾,竟不在御前提及此事,恐怕是知晓家丑不可外扬,他替妻子遮掩。
这事就更有几分真……
但这局也有破绽,只是敬贤帝被闹昏了脑子,又想狠狠地敲打萧明彻,让他若想争夺万人之上,也得管得住自己的下面。
敬贤帝决定隐晦处理萧明彻。
萧明彻被罚抄百遍《心经》。
其实敬贤帝想让他懂的,也就是里头那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而已。
至于明着补偿,如果他这样判,那是坐实了老七不敬堂嫂,甚至是皇嫂,两边都不好看。
补偿萧烬安只能再寻机会。
萧明彻黯然退场。
他出殿时,带起养心殿一阵凉风,又引得皇帝遽然咳嗽。
老皇帝边咳边问:“老九呢!朕让皇子议政,老九人在哪里……”
“启禀圣上,九殿下的爱犬得病兴头不高,九殿下也恹恹的,前几日就跟大本堂告了假,想必正在陈妃娘娘跟前调养呢。”
“爱犬兴头不高,那便传旨告诉老九,朕兴头也不高。”
“哪天朕要是,咳,要是驾崩了,他还要抱着狗给朕出殡!”
“都不中用!都不中用……”
“咳,咳咳咳——”
按说敬贤帝这话,已经出离了皇帝身份能讲出的范围,着实不太合适,将自己与狗相比。
但是敬贤帝本人也有段曾在皇宫外长大的经历,怒气起来,性格中的本质便遮掩不住。
敬贤帝又响起阵几乎要把肺咳穿了的咳嗽。
引得朝臣和宫人们纷纷拜倒:“陛下息怒!陛下息怒!”“陛下保重龙体!”……
养心殿殿外这几天,并没那么冷,尽管天幕依旧阴沉沉的,让人不适意。
萧烬安在这般天气里,那种浓烈的笑容,更加透着股,随时可以撕裂这个尘世的癫狂感。
一阵萧飒的秋风吹过,萧烬安溢出了道笑音。
笑得人从齿冷到头皮发紧。
他从始至终未发片语,可是他那笑容,满载着不忠不孝不臣之心。
薛明跟段莽拢了拢单薄的飞鱼服。
实在不能让殿下再这样子了。
否则还没入冬,殿下也还大业未成,他们俩就要冻死在这座亭子里,没法继续追随。
得想办法赶紧说点什么,打破这种气氛。
段莽上前半步:“殿——”下您笑得忒可怕了。
薛明知晓呆子肯定要闯祸,手肘忙拐了把段莽,强揽过话题:“殿下的衬袍瞧着真暖和。”
“……”萧烬安听到这话,逐渐敛起笑容。
所有的锋芒与疯狂,像在一个缓慢的过程中,如毒刺徐徐收拢。
萧烬安回过神。
继而不耐地摆摆手,如大鹅般仰头:“热,非让穿,烦得很。”
他并不点明是谁,然后深深皱眉,显得很困扰。
如此薛明只好讪讪地赔笑,递上一个更友好的话题:“世子妃也是关心殿下。”
“真好,你等便没有这种烦恼。”
薛明的赔笑变得非常苦涩,飞鱼服更显薄了。
迎上段莽哀怨的目光,段莽心说,你还不如让殿下直接发难呢!
这两个活宝眼下深受打击。
话题愣是从北部战况,皇子角逐,直接硬拐到世子院内部:
世子妃白照影亲来王府寻他,世子妃还要让自己背他,拢共从王府回世子院也没多远的距离。
“你等内子,也似这样,片刻不能分离?”
“哦,忘了,你等没有内子,也是自在。”
薛明段莽:“……”
薛明段莽几乎心里大叫:谁来救救我们!谁来救救我们!
也兴许是上苍凑巧听到了两名活宝的心声,就在这个当口,养心殿外这座凉亭,直冲着的小径尽头,小碎步走近个身穿青布衫的下等太监。
这类太监平日里负责宫廷洒扫,也并不专门伺候某位主人,他们时常起得极早而又睡得极晚,是皇宫里最最辛苦的奴才,没谁把他们当人看。
可是萧烬安总能用最微薄的代价,收拢到最得用的势力。
洒扫太监足迹遍布宫中,吃苦耐劳,又普遍想着翻盘改命,替世子办差搜罗情报,他们这是在相互投机。
小福放下扫把恭敬道:“殿下!大喜!忍冬找到了!”
萧烬安在那瞬间,阴沉感再度削减几分,近乎完全消散:“在哪里?”
小福走近,小声道了个词语。
萧烬安和缓下来的气息,竟倏然紧绷。
他仿佛一张弓,放了箭,然后弓弦又再度绞紧。
“怎会是……她?”
“殿下,是谁?”
薛明跟段莽好奇心双双勾动。
两人从被打击里稍微回神,在萧烬安旁边,一左一右地凑近。
段莽忙道:“嗐,殿下,管她是谁!只要能给世子妃治眼睛,把她无论绑来还是请来,弟兄们都能弄到手!”
“不得胡说。”薛明道,“看这样子,不好轻易弄到手。”
萧烬安伸出根食指,旋即曲起指弯,做出个手势,将忍冬的身份对两人示意。
薛明和段莽俱是一惊,甚至还后退了半步:
“——怎会是她!?”
先前还生怕萧烬安为难,现在为难的,却是他们两人。
段莽急道:
“那要是她,她跟殿下立场不同,恐怕咱们就是逼死她,她也有可能不会帮助殿下……”
薛明:“我等还不知道她对继位什么想法,但也没法跟她沟通,锦衣卫的暗线多在前朝,后宫被丽妃把持,我等跟宫女们说不上话,洒扫太监也近不了贵人。”
小福惭愧伏地:“请殿下责罚。”
萧烬安抿唇:“力有不逮,无需责备。她是否会从后宫出来?”
小福想了想,还是面露难色:“恐怕冒头被丽妃刁难,她深居简出,恐怕不会。”
薛明跟段莽轻轻吸了口气。
已经燃起来的希望,似乎就在此刻扑灭,薛明跟段莽抽进去的那口气,仿佛在肺里化为实质,凝住没吐出来。
萧烬安打破了亭子里的沉默,嗓音喑哑低沉。
“我能让她会。”
薛明跟段莽同时凝住,因为知晓世子殿下的手段,两人又逐渐恢复了呼吸。
薛明试探问道:“殿下有什么办法?”
萧烬安不答,心中已有了谋划。
如今那养心殿里,无论说什么军机要事也都不重要了。
他立刻吩咐道:“尔等去找零陵香,做成香包。再在那香料里,添一味柑橘。”
然后萧烬安起身。
后头的薛明跟段莽连忙跟上,两个人追出庭外,同时见萧烬安阔步朝养心殿的方向。
两人生怕萧烬安进去弑君,忙道:“殿下作何?”
“卖惨。”
两人一怔。
立即想吐槽道:您惨吗?您也会跟人卖惨吗?
萧烬安脚步未停,盘算也未停。
如今敬贤帝,早已经知晓萧明彻干得龌龊勾当。
为跟自己示好,继续玩弄平衡之术,敬贤帝必定会答应自己所有请求。
他要趁热打铁,哪怕忍着恶心暂且低头,也得给世子妃,换个入宫问诊的机会……
第83章 不想听话 车厢里响起“啪”地一声。……
果然不出萧烬安所料, 他等到内阁议政结束,去跟敬贤帝卖惨。
表面上字字句句不提萧明彻, 为敬贤帝做足了兄友弟恭的面子,一改他平时桀骜的态度。
敬贤帝肯定了世子院在此事上受了委屈,又因着萧烬安夫妇义赈大同的缘故,皇帝顺理成章地召见白照影,要赐他东西。
萧烬安目的达到一半。
他硬着头皮,默不作声, 给敬贤帝行完了礼。
倒退着出养心殿后,萧烬安便急奔出皇宫。
以往从世子院到宫廷,起码得走半个时辰,萧烬安也不知怎么做到的, 两三盏茶工夫,就满身热汗地直接在院外下马,马也不拴。
“世子妃呢?”
门房刚好就在门子里准备开门,一见世子爷,连忙行礼。
但却不知这位爷, 怎么今天如此不矜持, 还没进门就喊世子妃?
门子连忙回答:“禀世子爷, 刚在院里, 准备出去。”
“院里?出去?”
他把马鞭随手丢给门子,门子赶紧双手去接。
他进庭院见茸茸正在收拾东西, 两名侍从挑着衣箱, 茸茸把两三件锦绣衣服装进箱子里。
萧烬安忙问:“要去白家?”
茸茸小丫头让世子吓了一跳。
误把世子殿下的不安当生气, 茸茸哆嗦着从箱子边缘,收起了手指。
“殿、殿下……”
白家当然非是好去处。
萧烬安眉梢微敛,又以为他们最近的风头, 引得白兮然暗中使力,让白家给世子妃制造什么压力。
萧烬安火气上来,声音变沉:“不要去。”
白照影刚在成美的服侍下穿好外衣,被成美扶着下台阶,听见萧烬安的嗓音:“夫……”
“那他这是去哪里?”
“……君。”
尾音被萧烬安的声音盖过。
白照影屏起呼吸。
觉得大魔王嗓音提高了几分,白照影略显警惕地绷紧心神,他回来干什么的?
最近白照影跟崔家内眷们有所来往。
崔兄夫人还有崔弟夫人,自从来了一趟,打开了局面,往后又递帖子,过来拜见了两回。
白照影就尝试着,给他们渗透了点“独属于世子院的随心所欲”。
果然有点用,接受现代思维点化,两位夫人刚开始还不适应,现在已敢跟自己开茶话会。
崔兄夫人诚心诚意地邀请他去崔家玩。
白照影已经回了帖子,答应未时就到,崔家不是世子院,正经去崔家,就要遵守高门的规矩。
他准备了好久。
不能失礼,不能失约。
——是萧烬安要阻止他吗?
白照影越发拿不准,萧烬安为何特地回来,只能静观其变。
偏偏成安和侍从们都知晓,殿下对崔家没有好感,谁也不敢对世子妃要去崔家的事多言。
场面一时寂静下来。
萧烬安急于处理召见的事,便也无暇考虑太多,什么事都没给白照影治好眼睛重要。
他布置的局,容不得片刻耽误。
“备车,扶世子妃跟我走,有事回来再说。”
这话说完,世子院大部分侍从就已多想,以为世子故意不肯让世子妃去崔家。
世子发话,成安不敢不听。
成安脚步刚动。
成美扶住世子妃,白照影差点儿踉跄下台阶,伸手阻拦:“等等,成安。”
成安又不敢动了。
成安像根木柱子似的杵在原地,左右看看为难。
世子院里的侍从跟侍女屏住呼吸,唯恐点燃火苗,茸茸更是吓得躲在了衣箱后面。
白照影解释道:“夫君,我有约了。”他照顾萧烬安的情绪,没想告诉他自己打算去崔家。
因为大魔王那么讨厌表哥……
白照影道:“我出去也不会多久,夫君若有事,我去去就回。”
可这事并不能等。
如今敬贤帝对他们还有所亏欠。
若是让敬贤帝久等,皇帝那点儿心眼,顷刻能以为白照影失礼。
萧烬安不愿世子妃为难,耐着性子道:“如有约定,能推便推。”
“可我下过拜帖,这是我第一次下拜帖,我准备了几套衣服,学习了好多规矩,我想去。”
这不仅是白照影第一次下拜帖造访别人。
也是白照影第一次,觉得能和萧烬安商量某事。
并非讨好,并非畏惧,也不想妥协。
他语音微微上扬,带着撒娇的意味。
使得萧烬安满心浑似被小爪子挠过。
他欲鬼使神差地同意,架不住白照影这种口吻和表情。
可是又不得不收起纵容,让侍女们收衣箱。
侍女们却各自跪倒,死活不敢听从世子或者世子妃哪一边。
俩人狗皮帽子没反正,过后仍然可以亲密无间,她们可不敢偏帮谁,伤了对方的心。
看来白照影是坚持赴约。
“你准备得如此妥当,势必筹划过许久。到底要去哪儿?”萧烬安探问。
即便是拜帖下了,也可以暂有急事,脱不开身推延。
真有失礼之处,自己今后跟白照影同去造访,家主与夫人登门致歉,总该不会落人话柄。
可这到底是好奇还是嘲讽,下人分不清,白照影心里也隐隐打鼓。庭院里两度沉默。
萧烬安点名道:“成安。”
成安在秋风中打了个寒噤,总觉事事都有自己,世子问话也不敢不答:
“禀……禀世子爷,去崔家。”
成安没讲错,文翰侯府虽没有隋王府那般气派的园林,但也很大,无论崔兄夫人还是崔弟夫人,崔家几代各支都住在里面。
可他们也不知道,是不是世子院对崔家这俩字过敏。
成安刚把话禀出来,世子院里的仆从,就陷入了一阵更长久的沉默。
如此好像弄得是世子妃,真趁着世子不在家,偷偷见崔小侯爷。
萧烬安难免被这种氛围带动,脸色不太好看。
他最近忙于朝堂的事,忙着报复萧明彻,其实完全不清楚,白照影还交到了新朋友。
他就算排斥崔执简,倒是不会以为,世子妃会带着这么多人,赴崔家跟崔执简怎样。
如果对方是崔执简,那反而还好办。
崔执简懂事,又不会忌恨世子妃。
萧烬安道:“去跟崔家再传张帖子,就说宫中传召,十万火急,世子妃立刻进皇宫去了。”
既是宫里有事,肯定是大事。
他抛出这个理由,如果崔执简收到,应该能理解。
可因为萧烬安从来不是个会把“老皇帝的召见”放在眼里的性格,他这次竟迅速地执行,反常得令人存疑,使白照影误会了萧烬安的心意。
于是结合萧烬安行色匆匆地闯进世子院,来得早又那么巧。
白照影顿住脚步,还是不肯动,以为他真是故意来搅局的,不免有些不开心。
“……”
这点小小的反应,让萧烬安收起了即将脱口而出的惊喜。
约定好去崔家,竟连圣旨都能违抗。
萧烬安心中警铃大作,此时不得不将崔家和崔执简,在世子妃心里的分量重新掂量判断。
他试探地牵世子妃的手。
可是白照影后缩,像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使萧烬安那点不安感,最终落到实处。
越心虚,他就越想表现得自然而然。
萧烬安拉起白照影的手腕阔步向外。
结果本该跟自己乖乖走的世子妃,就在庭院闹起小脾气。
白照影踉跄半步,还是不动。
他摇摇头:“我不想去。”
“皇宫召见,岂有你不去的道——”
好吧,这话说出来,萧烬安自己都屈心。
他有意投诚敬贤帝,可远非言听计从,对于皇帝一些无甚意义的传召,从来都不应召,传旨太监毫无办法,这些白照影都知晓得真真切切。
他骗不了白照影。
萧烬安只能回身道:“听话。”
但白照影最近,好像被某种不成型的念头指示。
对萧烬安刻意的讨好,变成他一点点暴露真实的自己。
如果我,并不太听话呢?
如果我真的不喜欢皇宫呢?
夫君会不会因为我个人的意愿,安慰一下我?改变些决定?
他其实闹不明白,为何会对萧烬安有这样的奢望。
他佯装很可怜地晃了晃萧烬安的手,期待萧烬安态度软和些。
上京鼓楼报时的鼓声响起来了。
鼓声连响了十数下,迢迢而来,响声连续且沉闷。
这鼓声平日里除非特地去听,否则根本没人注意。
白照影甚至都没把半分心思放在鼓上,可是接着感觉双脚离地。
他手被人放开了。
他被人抱起来,他们在移动。
成安驱着隋王府沉重的马车,骨碌骨碌地过来。萧烬安抱他登车,不由分说地塞进车里。
他听萧烬安下令启程。
车上的软垫跟白照影身体一接触,白照影便如弹簧般起来。
白照影眼睛一阵热烫!
萧烬安并没有尊重自己。
也许自己真的对于萧烬安来说,就是个摆在家里的玩物。
他捉弄人,他命令人。
他的事比什么都重要,无所谓自己的想法,甚至不可能都多一句解释的话。
白照影在车里向后大声喊道:“——给我去崔家带声无法赴约的抱歉!”
茸茸连忙在外面答应。
此时车已经走远了。
车轮碾过砖石地面。
白照影待在车里一动不动,表情僵硬,遮眼纱已经被他洇湿了两个深色的团块。
因为有了期待,所以才会委屈。
白照影隔着纱布揉眼。
如今他不再想跟萧烬安多说半句话,到底是高估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偏偏萧烬安怕他把眼睛揉坏,把白照影的手从眼睛上拿下来。
进宫前还有方方面面需要交代。
他先给白照影套上只璎珞,又给白照影挂了个香包。
零陵香味混杂着一股柑橘香,香包外面小铃铛叮咚作响,像香囊更像玩具。
他有整套方案需要白照影按着办。
马车距离皇宫越来越近,他有意让成安开得极快。
要求一条条压下去:
“你见皇帝时,要戴着这圈璎珞。”
“他要赏你,你求他准许你在御花园等我,放班后一起回去。”
“会有人带你去御花园,你会碰见只小狗,跟那只小狗玩到尽兴。夸那小狗的主人聪明,告诉他,你最最痛苦的事情,就是因受伤失去了光明。”
白照影完全听不懂了。
他依然对萧烬安有情绪,觉得颠簸,什么信息都灌不进去。
可萧烬安根本没法见那忍冬,她就是九皇子的亲娘,唯有白照影能以世子妃的身份与她会面。
他得到这消息太仓促!
完全无暇对白照影训练。
他甚至还要迅速让白照影背会怎么跟忍冬谈条件。
萧烬安贴紧白照影更近了一步。
却吓得白照影捂住耳朵:“不听!”
手被人不容拒绝拿下来,按在手心。
萧烬安沉声道:“听话。”
短短两个字,再度让白照影感觉到被命令和被压迫,白照影控制不住哭了起来。
听话是假的,听话是装出来的!
——他不是个听话的漂亮木偶!
白照影拍了一掌萧烬安的手,萧烬安握他握得并不紧。
车厢里响起“啪”地一声。
吓得成安又发觉有人动了手,成安哆哆嗦嗦,抖着缰绳已快到皇宫门口。
车厢里萧烬安显然不清楚,自己得罪了白照影哪一点。
他怕白照影哭。
他怎么总跟眼睛过不去?
刚才是揉,现在是掉眼泪!
他唯恐白照影,见过那忍冬之后也不能复明,慌忙对白照影道:“你眼睛还想不想好了?”
却被白照影误以为是威胁。
萧烬安分明承诺过治好自己的眼睛。
如今他却为了要摆布自己,拿答应过的事做代价!
白照影百倍浮现起失去眼睛的无助,一股不想再忍受这本书的情绪蔓延。
白照影把所有的阳奉阴违、虚与委蛇,都转变成了立刻爆发而出的坏脾气。
他扯下了脖子戴着的璎珞圈,把那璎珞圈丢向车门!
璎珞杂宝稀里哗啦乱响,在皇宫门口,成安停车开门时砸了出去。
恰砸在车板,碰碎了一块玛瑙。
吓得成安魂飞魄散,连忙跟捧起眼珠子似的,把那璎珞捧在掌心。
这这这……世子妃摔得这是……
是老王妃的遗物。
——正是当初殿下从隋王手里艰难讨要回来的,老王妃仅存的贴身物品。
车厢陷入死寂。
第84章 平等相待 萧烬安愿意退让,补偿他,说……
车厢内的这道沉默, 维持得漫长而又冰冷。
仿佛在霎时间,初秋的天气骤然遍布了凛冬般寒意, 成安捧着璎珞圈哆哆嗦嗦。
以前曾有盗贼,误闯过老王妃的祠堂。
那贼人是个惯犯,不仅偷钱而且盗墓,业务范围广泛,瞧中了处于隋王府一隅的世子院,以为飞仙亭之上那座小屋子, 里头藏着的必是秘宝。
盗贼推门而入,翻找宝物时打翻了贡品,惊扰老王妃的芳魂,最后让世子挫骨扬灰。
现在世子妃, 弄坏了老王妃的遗物……
成安不敢想接下来的画面。
更不敢再看世子的脸色。
他低头盘算,不行先带世子妃跑,他可以扛起世子妃往外窜,直到世子爷消气。
可是现在他们车外面就是皇宫。
他带走世子妃,必定得引起皇城数十名大内高手集体围观, 怎么都感觉有点奇怪。
成安只好栽头跪进车厢, 冷汗全下来了:“属, 是属下驾车不稳, 让世子妃璎珞脱手,属下有罪, 请殿下恕罪, 殿下恕罪……”
成安“咚咚咚”在车厢里磕了三个响头。
他磕得扎实, 砸得车板嗡嗡震动。
成安的惶恐和车厢里漫长的安静,使白照影多少意识到危险。
他听见萧烬安呼吸变沉,像大型猛兽被激怒前蓄势待发。
白照影则因为对方呼吸频率的改变, 霎时间心里一紧——
大魔王已经好久都没有吓唬过自己。
但,大魔王好像真生了气!
仿佛空气里悬着若干根冰做的针,绵密地刺进白照影肌肤。
白照影本能地浮现起一层鸡皮疙瘩,又怕又委屈,蜷着小腿往车厢角退。
直到后背嵌进车壁,他退得无处可藏,咽了咽口水。
萧烬安冷峻的气场更加蔓延。
白照影怕挨打,蜷成小小一团,他捂住脑袋,无助地想保护住关键部位,紧紧咬着下唇,眼泪噼啪往下掉落。
成安越发以为萧烬安要降罪,边揽责任,边求饶不停:
“不关世子妃的事,请世子爷放过世子妃,请世子爷放过世子妃……”
成安跟白照影相互吓唬。
成安加剧了白照影的恐慌感,白照影哭得更加厉害。无声大颗落泪。
泪水封印了萧烬安的脾气。
这少年哭得实在可怜。
他还搂着头,怕自己会动手吗?
萧烬安颤抖着手指,想碰一下世子妃,手还没碰到,白照影就打了个激灵。
使萧烬安满心酸楚。
明明是为对方着想,还被不由分说摔坏东西的人,他却又要成为哄人的那个。
萧烬安郁闷又生硬地简短道:“这璎珞你不喜欢戴,今日也勉强戴着,务必妥善还我,这趟费不了你多少时间。”
“你若真想去崔家,我陪你去崔府住几天。”你想自己住是不可能的。
“……”
白照影鼻尖动了动,脑袋从膝盖抬起来。
其实,白照影隐约想争的,也不过就是个理字。
他不愿总处于萧烬安的下风。
哪怕身处一个封建时代。
如今萧烬安愿意退让,补偿他,说明他愿意平等相待,自己并非任由大魔王处置的玩具,白照影心里多少有点宽慰。
至于能不能去崔府,已经不重要了。
如果萧烬安这边很急,当然紧着更紧的事办,他也可以很乖。
白照影配合营业,挂着满脸泪痕,又摸索着从成安手里,把那道佩饰带上了。
璎珞圈宝石窸窸窣窣,在他的手中响动。
而白照影的手指指端,触摸到璎珞圈底部缀着的宝石,有块玛瑙切面格外剌手,应是刚才被自己摔坏了。
白照影多少有点过意不去。
咕涌咕涌想爬过去凑近萧烬安,大魔王却刚好下车应对皇宫守卫的盘查。白照影被独自留在车里。
听见成安长长松了口气,道:“世子妃,您可真了不起。”
白照影动作停顿,脑袋幅度不大地歪了歪。
——我都哭成这样还瞎成这样了……
哪儿了不起???
***
白照影被带到养心殿。
秋气清寒,外头走路时候是冷的,迈入门槛,进入殿阁。
白照影扑面而来一种燥热,身上的汗起了一层。
他却并没能闻见炭火的味道,也许烧的正是传说中的地龙吧,皇帝嫌冷。
皇宫大太监在内殿门口拦驾。
“世子爷,陛下召见罢世子妃就要歇了。会面的时间不长,世子不必进去。”
白照影原本是跟萧烬安并排走,闻言萧烬安要走,他心里一慌,转动足跟,本能地跟随,身上的璎珞和铃铛窸窣轻响。
大太监拂尘扫过,然后两名宫女过来,稳稳搀住白照影:“世子妃请进。”
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断然没有杵在门口不进殿的道理,萧烬安脚步渐远。
白照影不得不面对,周围全部的不确定。
他小心判断宫女的态度,很慎重,生怕扶不好自己。像是对待贵客,白照影强装镇定。
越往里气温越热。有种草药的苦味,混合着白照影经常在医院里闻到的,老人的气味。
敬贤帝的年纪有五十岁?还是六十岁?
老皇帝比隋王年长,隋王显老,敬贤帝没那么严重,但也没好到哪里。
他正想着,搀扶他的小宫女更紧张。
宫女无端打了个趔趄,带动白照影跟着歪斜,他只能拉了她一把,两人才堪堪站定。
小宫女突然吓得不成人声:“世子妃恕罪!”
那个恕罪的罪字,尚还噙在口里。
前头引路的大太监,缓慢地止住脚步,然后轻飘飘地道了声:“赐。”
宫女哑声:“公公饶命!公公饶命!”
这听起来,就必定赐得不是好东西。
纵使白照影没看过几部宫斗剧,也察觉出,这女孩要么被赐刑要么赐死。
他倒不是个圣人,只是觉得这点小事,实在罪不致死。
白照影随便摘了件小配饰,说:“公公欲赐,由我替公公赐下可好?”
那大太监握着拂尘柄端的手顿住,有何理由不做顺水人情?
只是皇宫里,动辄惩处宫人们的贵人居多,乍放进来了个慈悲心肠的活菩萨,也是难得。
太监便对那宫女道:“世子妃当然是赐得的。芳华,还不快收下?”
养心殿廊道一阵静默。
继而,宫女芳华压抑地哭泣,气喘不匀地道:“谢世子妃,谢世子妃……”
这段小插曲过罢,廊道方才走到尽头,门扇打开,皇帝应在里面。
白照影谨慎地收起遐思,被带到皇帝跟前,礼节妥当地拜倒。
“给陛下请安。”
药味更浓郁了。
白照影嗅着空气,连着肺都觉得苦,低头抿紧唇线。
半晌后,方才听见敬贤帝的咳嗽声,迟缓地回答:“起来吧,赐座。”
白照影沉默地坐下。
有上回端午庆典,差点儿被降罪的事例在前,他委实不敢再挑起话题。
没想到这次,老皇帝却很温和道:“嗓音哑得这么厉害?世子欺负你了?”
白照影身形微动。
确实是刚才还闹过矛盾的。
然而比起老皇帝的突然关心,他还是更相信萧烬安,他没傻到跟老皇帝告大魔王的状。
白照影低头道:“谢谢陛下关心。是小事,请别问了。”
他想把答案往夫妻拌嘴上面引,平安结束这场对话,老皇帝难断家务事。
可是皇帝却误以为他难以启齿,仍然被七皇子擅闯世子院的事惊吓,拉拢这边心思更甚。
“世子是朕的侄子,”皇帝安慰道,“以前他多有荒唐,行事无状。这次不仅给前线捐款,而且还平息边军军属舆论,他做得很好,你引导他,也功不可没,朕记得上次就因为此赏你。”
“世子妃,你夫妻替朕解决了桩大麻烦,想要何封赏?”
竟没想到皇帝今天这么好说话。
简直字字句句都透着宽和!
白照影暗中错愕,没想到今天是来领赏的。
可他也不需要皇帝直接赏钱,他现在自己能赚,况且数额不好拿捏,赏多赏少都不合适。
唔……倒也能从养心殿,弄件稀世珍宝回去。
只是赏赐的范围,未免需要皇帝介绍,就得跟敬贤帝多打半天交道,太过浪费时间。
白照影身子微微探过去,问道:“陛下能不能,送我一面锦旗?”
前世爸爸的办公室里,有面很大的锦旗,就挂在写字台对面。
他也想有面锦旗,挂在绸缎铺子。
这时代没人用这种方法招徕顾客吧?
白照影已经能想象,锦衣巷里来来往往的各种百姓,经过一见这锦旗,呦呵,这店里的主人颇有财力还如此懂得大义,值得照顾生意,就买他家的料子……
到时候会源源不断地再有钱。
然后他再捐,开分店,再换张锦旗。
良性循环嘿嘿。
白照影暗中牵起个笑,仿佛已钱从四面八方来。
却迎上敬贤帝稍显疑惑的一声询问:“何为锦旗?”
“……”
啊。
居然忘记了这时代锦旗根本就没出现呢!
如果想解释锦旗,他势必又得跟敬贤帝掰扯半天。
能不能描述清楚是一回事。
若是让敬贤帝,觉察出自己总是知道些不属于此世的东西,穿书者的身份都有可能暴露。
白照影只想捡条命好好活着,惜命得很。
于是收起想要锦旗的心思,脑袋活络地找代餐,调整说法道:“我是说,想要个惊喜……陛下能不能给晚辈的绸缎铺子,御笔亲题块匾额呢?”
后世对帝王真迹视若重宝。
古代皇帝真迹也有非凡的商业价值,只能比锦旗更重。
白照影暗中搓了搓手。
哪知敬贤帝竟抚掌大笑,并不觉得为难,甚至连那把苍老的嗓音,都显得年轻了几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世子妃,你可真有意思——拿纸笔来!”
太监立刻备好笔墨。
白照影听见宣纸铺开在皇帝书桌的声音,敬贤帝笔走龙蛇。
他不知道的是,敬贤帝喜欢被人尊崇,无论各种方面皆自以为是。
他所看中皇帝赐字蕴藏着的商业价值。
敬贤帝却因为二十万两,几笔勾销,世子妃主动对他献上了诚意,马屁被拍得很舒适。
如此又怎能不给白照影题匾?
敬贤帝落笔。
大太监连忙盖了印,盖得还是国玺,养心殿这间书房,有打开木盒的响声。
大太监赞到:“好啊,陛下,写得是‘忠义无双’,就凭世子爷跟世子妃的义举,堪当这声忠义无双啊……”
这四个字题得好。白照影暗喜。
比起自己预先设想的什么“仁商义举”“德泽乡里”……这些见惯了的套话,敬贤帝这四个字放出去,恐怕不仅百姓要对他的店铺多看几眼。
那些个王公贵族朝廷百官,家里不来这儿拿两匹货,都对不起这四个字。
你忠嘛?你义嘛?
快来小爷的店里消费吧。
敬贤帝并不知晓,自己的一番敲打,勉励世子夫妇继续效忠。
在白照影的解读里,则是越发丰富了他对钱从四面八方来的想象。
白照影在座位上面不为人知地挪了挪。
现在只想把这张字,赶紧裱起来,派人先去店里通知,给它腾出来个最最显眼的位置。
白照影乖巧谢恩道:“多谢陛下赏赐。”
他以为会面到这里就要结束了。
没想到皇帝余兴未了,见白照影懂事,题完了一张字,再吩咐大太监把私印拿出来。
接着白照影又听见敬贤帝饱蘸笔墨的声音。
笔走龙蛇,写下的是“恒为妻范”四字。
敬贤帝笑吟吟道:“世子妃,朕不仅给你铺子赐匾,也给你本人赐匾。使各家命妇瞻仰,让所有人知晓你是世子的贤内助,相夫有方,今后还能教子有道,妥当管理他的妾室如何?”
敬贤帝知晓,这世子妃,颇得世子爱重。
敬贤帝有意更加对白照影示好,就能将萧烬安拉拢得更为扎实。
既然萧烬安有意向争储,自己这块匾额,等于认可白照影的能力和作用,以长辈的身份,肯定了白照影堪当下任皇后。
这份天大的荣耀,还有他的许诺,白照影必然感激涕零。继而规劝世子,继续为他所用。
敬贤帝得意地扬起唇角。
白照影竟脱口而出一声:“不可!”
第85章 弄假成真 白照影惊讶地发现,他跟萧烬……
“你说, 不可?”
白照影这句话,使养心殿霎时陷入宁静。
他看不见敬贤帝的面色, 但能清楚地分辨出,敬贤帝语气透着疑惑,他加重了呼吸,搁笔时发出细微动静。
白照影喉咙滚了几滚。
这句话说出口,远在意识之前。
等到冷静下来,白照影方才莫名面对自己的抗拒。
——世子院人口不多, 隋王跟许氏皆被查办,意味着整座王府,如今只剩他们两个主人。
若是能再来几个人,分担萧烬安的注意力, 有什么不好的?
况且大魔王若有了儿子女儿,坏脾气或许能够收敛几分?
白照影这样想着,便越觉得刚才的抗拒不妥。
难道是他跟萧烬安恩爱夫妻装久了,甚至对外还都装出了占有欲!?
白照影来不及思量过多。
他察觉到违拗了皇帝,想把话头往回收一收。
白照影低头:“陛下……”
但没想到, 敬贤帝竟把话题逼近一步, 使白照影原本打算放软态度, 却不得不犹豫起来:
“世子妃, 如此说来,你不愿尽这些为妻的责任了?”
敬贤帝也有自己的考量。
他虽贪恋皇位, 也知江山总得往下相传。
他有可能传给萧烬安。
可如果白照影是个善妒的, 而萧烬安又将他看得太重, 不利于国祚绵延,未来萧家皇室,还怎么能开枝散叶?
在利益的面前, 白照影那点儿聪明可爱,等量转化为狐媚专宠。
无论白照影有千般好,只这一条,便使敬贤帝对他态度冷下来。
但皇帝也不能将萧烬安逼急了,立刻换掉他的原配。
敬贤帝还得佯装大度,语气和缓,话语透着暗示,再对白照影确认了一遍:
“世子担着天大的家业,若他身后无人,谁来继承?”
“若是继承人太少,不足以择出优秀者,又当如何?”
“你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世子,忠义无双,却担上个不孝之名吗。”
敬贤帝声音越来越轻,显得很慈祥,可是措辞一句比一句更加严重。
白照影敏锐感受到敬贤帝话语中的不满。
但是白照影不知道,敬贤帝就是萧烬安的亲生父亲,故而白照影根本没能听懂,对方关于未来身为皇后责任担当的暗示。
白照影以为这就是敬贤帝身为长辈,在过问世子的家事。
他没往国事上联想,回答也更符合自己的性格,他和气地岔开了话题。
白照影委婉表示:
“如果夫君想纳妾,我当然不会阻止。他想拥有子女,我也没有干涉的余地。”
他知晓萧烬安看起来,完全没这个意思。
自从住进世子院,能待在萧烬安身边的,除了侍从侍女,就是他的部下。
可是大魔王嫌弃成安,又不让成美挨近。‘
至于薛明段莽两个大老粗,怎么看,怎么也不像能抬进家里做妾,更遑论开枝散叶!?
白照影自以为答得很妥帖,做出完美的课题分离。
可是他小看了皇帝。
在帝业江山面前,皇帝尤为慎重,故而敬贤帝敏锐地发觉,白照影在耍小聪明。
老皇帝追问道:“朕问得是你的想法。”
“绵延皇嗣,是他的责任,你当以他子嗣绕膝、妻妾和睦作为骄傲,岂能因为一己私爱,就要约束他今生只能有你?”
敬贤帝把萧烬安身份亮得很明了。
敬贤帝以为白照影早就知道。
可白照影依然没敢往那方面想。
况且敬贤帝刚才的发言,实在震碎三观,令白照影心里无端如压着石头般沉闷。
他艰难抉择,却没法取舍。
古人对正妻的要求,是既深情又大度。
他从根上理解不了,学不来,强装委实人格分裂。
白照影默然。
老皇帝却因沉默良久而被点燃火气。
敬贤帝拍案道:“朕命你说话!”
白照影滑溜地跪下了,不吃眼前亏。
怎么也没问出想要的答案,敬贤帝咳嗽几声,气越发喘不匀。
白照影不言不语不合作的态度,使得向来自大的敬贤帝,竟感觉在一个瞎眼的男妻跟前,第二次碰上颗软钉。
千灯楼那晚,白照影就几乎抗旨。
敬贤帝直觉,白照影从根上对自己并不畏惧。
这让敬贤帝不悦,于是他更逞权威,冷冰冰地压下旨意。
“你若真不想说话,世子妃,鸿胪寺那边刚才带来些外邦进贡的少女,模样皆非凡物,你斟酌着给世子选几个人带回去,务必让王府今年有喜讯,莫辜负朕对你的期望与栽培……”
——他竟让自己给萧烬安选妾???
——还要推人送到萧烬安床上,督促萧烬安拥有子女???
皇帝确实在生气,白照影自知危险。
然而白照影心里也不好过!
他从来没想过,会被人迎面甩来滩封建糟粕,让他亲手执行,白照影如吃了苍蝇般恶心。
他竟在剑拔弩张的时刻,眼前闪过自己跟萧烬安的掠影。
如果今后,萧烬安会进浴房,特地给另一个人抓大壁虎呢……
如果萧烬安会轻轻抱住其他人安慰……
如果他在车厢里,再扑倒别人亲吻。
他从此也会受别人的罚。
他会背着另一个人,给别人洗脚,再守在那个人的床边睡。
白照影惊讶地发现,他跟萧烬安的所作所为,无论出于什么缘故,都已然有越界的嫌疑。
他警惕地心头乱跳!
充满中药味的养心殿,药味淡去,白照影仿佛在这一刻,乍然陷进座气息清冷的雪松林。
那林子空气凛冽干净,温度却很暖和。
白照影惊慌失措。
觉得自己好像被萧烬安的存在侵蚀。
因为作假太多,导致模糊了真假,他竟收拾不了心情。
白照影泛起股强烈的醋意,就是不想让其他姬妾,进世子院的门。
这情绪发展下去就是抗旨……
白照影强迫自己冷静。
可皇帝却不肯放过他,再一次威逼,非要使白照影妥协。
敬贤帝道:“若你仍不同意,朕为江山社稷考虑,未来只得降你为侧室,世子纳妾与否,皆由不得你。”
话毕皇帝着大太监传口谕,安排鸿胪寺再把那些番邦少女带进皇宫,供世子世子妃挑选。
大太监何等乖觉,见到皇帝跟世子妃闹不愉快,连忙拉架道:“世子妃敬重皇上,却还是年轻,跟世子刚成婚,俩人蜜里调油,也就忘记了应当顾全大局,也许过些日子就想通啦。”
大太监说着又夸皇帝的字,噙着笑称赞道:“‘恒为妻范’,陛下这四个字运笔刚柔并济,可见陛下对世子妃,有颗长辈教导晚辈的拳拳之心,也不止是对世子妃提要求呢。”
大太监圆场圆得漂亮。
敬贤帝略微收起露出獠牙的面庞,疲惫地道了声:“还是你能懂朕。”
又对白照影稍退了一步,语气变回和缓道:“后宅的事,朕也并不懂。但若是以为几个姬妾,就能动摇正妻的地位。有朕给你做主,倒也不必担心。”
“退下去领人吧。”
一收一放之间,敬贤帝结束了会面,自以为拿捏住白照影。
若要让世子妃听话,便可给萧烬安多赐几个有本事的妾。
敬贤帝暗中得意。
白照影却已在调整过后,彻底拿准了人设。
他因为想起个很出名的历史故事,灵光乍现。
白照影跪着仰脸,坚决对敬贤帝道:“晚辈请求陛下收回成命,世子不准纳妾,我也不当侧妃,请赐晚辈一死!”
“……”
敬贤帝愕然。
那侍奉在侧的大太监同时抽了口气。
大太监见过无数命妇,过来跟皇帝求财求名的,没见过主动求死的。
谁能知晓这位活菩萨似的世子妃,遇到纳妾这事,怎就这么坚决,非要往牛角尖里头钻?
大太监还是想跟世子卖个好,赶紧安抚皇上,拂尘一摆,派人下去搀扶世子妃:
“哎呦,怎么好端端的就要寻死觅活了?”
“陛下传您来这儿是赏您,赐些姬妾,回去不仅伺候世子爷,她们不是也伺候您?”
“世子妃若是误会这番好意,陛下该多伤心……”
果然敬贤帝许久没遇见过敢直接违拗他的人。
敬贤帝打翻了手边杯盏。
茶盏骨碌碌沿着桌案滚落,浸湿了那张题写着“恒为妻范”的宣纸,晕开大片墨渍水渍。
然后茶盏摔下去,发出啪地一声!
敬贤帝急喘着道:“放肆,咳咳咳,可,放——放肆——你若要死,就让你,你去……”
白照影垂头,掌心紧紧捏着把汗。
他想:当年唐太宗想给房玄龄赐个小妾,房夫人不肯,太宗皇帝想用赐毒酒吓唬房夫人同意,但没用真的毒酒,用的是醋,于是后世就有了吃醋的典故。
唐太宗都不敢因为家事赐死大臣内眷,多毁名声啊。
敬贤帝显然不如唐太宗,他想必更是不敢。
白照影于是就这么干。
他反着逼皇帝一把,既没跟前头立下的人设冲突,也还是在演恩爱夫妻,更不会让他觉得心里留下负担。
最最重要的是,从此断绝皇帝往世子院里塞人的心思。
白照影暗暗等待皇帝发落。
皇帝那一声“去死”,果然哽在喉咙,不上不下的。
对待正面抗旨的白照影,他当然想传锦衣卫,将白照影拖下去杀头了之。
可是他毕竟还没决定传位给谁,萧烬安如今还得用,更何况因为逼迫世子妃同意世子纳妾,而赐死世子妃,这理由恐怕堵不住悠悠之口。
敬贤帝再度深呼吸了几口,发现自己竟没法奈何这个世子妃。
哪怕他眼盲,看似弱不禁风。
他却好像仍有种区别旁人的气质,让人无法忽略。
忽而间白照影颈边璎珞宝石的流光一闪!
有半颗碎掉的玛瑙,切面反射的莹红色,直冲进敬贤帝浑浊的双眼,如血一般,使敬贤帝的瞳孔被它狠狠地刺中。
敬贤帝的瞳仁骤缩。
在那个瞬间,认出了白照影戴着的璎珞圈,正是出自萧烬安的生母,江川月。
那璎珞圈住了白照影,就好像萧烬安用这件东西,紧紧地护住了白照影。
使得敬贤帝有些头皮发紧,思绪纷至沓来……
敬贤帝坐下来,用手紧紧扶着额头,指端揉捏太阳穴。
他搞不清楚,自己这个编外的儿子,是想用这件遗物换自己顾念旧情,眷顾他的世子妃。
还是在暗暗地威胁,倘若白照影有个三长两短,这小子就要掀翻棋盘,自行暴露身世,再跟整座上京城同归于尽!
敬贤帝满身冷汗。
他知道萧烬安真的敢。
他现存四个儿子,唯独这个最叛逆。
他能拿捏得了别人,唯独萧烬安,他拿不准。
敬贤帝权衡利弊之下,只能摆摆手,缓缓舒了口气。
他佯装大度地说:“你两人感情甚笃,一对小冤孽,朕管不了了。至于纳不纳妾的事,往后你们夫妻自己再议。朕乏了,拿好你店里的题字,你退下吧。”
白照影这才放下那颗悬着的心。
得了便宜要卖乖,白照影乖乖行了个重礼,软糯道:“多谢陛下成全。”
他惦着萧烬安嘱咐他,要去御花园等候的话。
白照影顺便就着“感情甚笃”的基础,提出要等着接世子下班的申请。
皇帝没听出任何不对,反而更相信了几分,觉得他们两人不可分离。
皇帝放走了白照影。
第86章 宫中问诊 九皇子了然道:“你是哪里的……
白照影被搀扶着出养心殿。
扶着他的宫女, 依然是芳华。
芳华这次更加谨慎,以至于谨慎得在走路时, 手心颤抖又沁了汗。
白照影原本还想跟她说几句话,见她这反应,也不好多说了,怕她再摔一跤,自己身上也没什么东西能赐。
这样沉默地走了有几盏茶的工夫,鼻端嗅到草木香, 白照影被芳华带到御花园。
“世子妃,奴婢,奴婢不便陪伴,奴婢告退。”
芳华匆匆地走了。
走的时候脚步踉跄, 她这个工作状态,令白照影有点担心。
御花园几乎在皇宫最里层,属于后宫的范围。
按常理说,白照影身为男子,不应当来到这个, 可能会有后妃宫人们活动的地方。
但这本《宅斗之庶子欲孽》有男妻制度, 兴许也可以有男妃, 他身为世子妃应属于内眷, 逛逛御花园也没什么不行。
前世他游赏宫廷御花园,景是真美, 人也是真多人。他在人群中摩肩接踵挨挨挤挤, 一身琉璃小体格十分受罪。
这辈子好容易体验到, 游赏没有几个人的御花园,但惨就惨在,他失去了视力。
——那倒还不如让我看人……
芳华把白照影带到的是浮碧亭。
亭呈四方, 周围有座板,亭内穿梭而过有凉风,附近的水塘里有游鱼。
鱼偶尔冒出水面,发出泼剌一声。
白照影喜欢活物,想去看看鱼。
起身时,身上的佩饰哗啦作响,白照影起的太猛,往后踉跄半步。
他手向右拨,幸亏迅速扒住了柱子。
白照影心中暗惊,吓得不敢再动,万一掉进水里,旁边没人搭救,他死都死得不明不白。
白照影警惕地环顾四周。
什么都没感觉到。
他仍然紧紧地抱着柱子,不安地等待了会儿,周围唯有无序的水声还有鸟鸣。
他因为一阵秋风微微收紧小腿,腰间佩着的香包轻响,哗啦哗啦……
他以为待会儿就没了动静。
可是那香包上头的小铃铛,动静未停。
哗啦哗啦……
像有谁在拨弄它。
白照影听见小爪子挠地,觉得脚边有什么东西在磨蹭,热乎乎毛茸茸的。
他一低头,那活物就朝他腰间轻扑,像在拨弄自己身上的香袋,白照影指尖向下探去,摸到了覆满皮毛的柔软脑袋顶。
听见小狗斯哈斯哈的声音:
“哈嗤,哈嗤哈嗤——”
“汪呜!”
小狗小心地汪了声。
刚才那么一摸,狗的体型不大,是只类似蝴蝶或者博美的小型犬。
小狗很好摸,也很友好,在白照影腰间挠来挠去。
白照影索性解下来那只香囊,拈着香囊上面的细线,一摇一晃地逗小狗玩。
只是有时候,这只小狗,会因为扑香囊扑不准,在白照影的小腿上撞痛了湿润的鼻子尖,吚吚呜呜地哼唧。
白照影怜爱地抚摸它小脑袋。
“都督——”
“大都督——”
“藏好了没有啊,我过来找你啦?”
“要是这回被我发现,那就换你过来找我,你不准犯规,更不能跑出御花园的范围……”
忽然间从远处的亭外,传来道少年清亮的嗓音,人声由远及近。
白照影听出这就是狗的主人,记得萧烬安让自己夸他聪明。
他才要跟来者打招呼。
却没想到小狗闻声,放开咬香包的嘴。
白照影怔了怔。
倏然脚边一暖,曳地袍摆里,小狗扒拉扒拉地钻进去,在他衣服里摇尾巴,像是想让自己帮忙打个掩护,它乖巧地蹭白照影的腿。
白照影不愿背叛小动物的信任,只好就当自己是御花园里的假山叠石、草丛树洞,是个不动的物件,任由主人寻觅。
偏偏他听见那少年边喊狗的名字,边从浮碧亭里穿过,脚步甚至连停都未停,声音近了再远,直到渐渐远去。
“都督啊,大都督啊?”
小狗得意地摇摇尾巴。
这也能行!!!
白照影委实看不见今天自己穿得是什么衣服,幅面有这么宽阔吗?
是自己胖了,还是小狗太小……
难道真不会鼓出一块?
听声音那少年在亭外又兜了个大圈子。他还是没找见狗,少年像是询问了几个太监宫女,传到亭里阵阵模糊的话音。
而那狗已悠闲到在白照影脚跟翻肚皮,拱着白照影弯身伸进衣摆里,给它挠挠肚子……
如此他倒真能感觉出来,萧烬安为何要让自己夸那小狗主人聪明,缺啥补啥是吗?
昧良心的话,他在养心殿就没说,如此更是夸不出口了。
白照影尴尬地咳嗽,试图吸引少年的注意,替他挽回人类已经碎成渣渣的颜面。
幸好那少年耳力尚可。
闻声站在亭外,他又徐徐靠近。
只是走近的时候,少年到底没有站在白照影跟前,而是站在亭外的石阶。
白照影听见对方探头的动静:“我不认得你,请问你是不是,父皇新纳的妃嫔?”
白照影脑海浮起敬贤帝的脸,又想到老皇帝霸道的观念,觉得他把内眷都没当人看,更遑论当家人看,幸好他已再无纳妃的余力。
白照影道:“不是。”
少年又排除法问道:“那你对我七皇兄印象如何?平日里跟不跟他玩?”
白照影勉强:“一般。”
“那太好了。”
少年这才敢进亭子,因为亭子里坐着的,不是他招惹不起的人,话匣子瞬间就打开。
他坐在白照影对面扬起声音问道:“你在这里待多久了?你见过只棕黄色的小狗吗?我在跟我的大都督玩捉迷藏,每次让它抓我,每回都是它赢。”
“这次换我抓它,可是我再逮不住它,它好像也还是会赢。”
少年声音懊恼道:“你说,它怎么总是赢我呢?”
少年的疑问很真诚。
白照影脚下的狗子又换了种全新的姿势,在衣摆里打滚了。
要说这少年也是个人才,他跟狗捉迷藏,狗鼻子有多灵?
少年还在絮絮地道:“就一回,我想赢它一回!你帮帮我,要是能帮我找到大都督,我请你喝茶行不行?我母亲泡茶可好喝了。”
眼看着要攻略的人就在眼前,白照影却都没有递出正题。
他听出对方是九皇子,九皇子比萧烬安,也就最多小个五六岁。
可是十来岁的皇子,这个时辰,没上学,没去办公?
就,在御花园里跟狗玩……
他跟他的皇兄堂兄好像都不同。
白照影提示道:“你再仔细找找,也许你那小狗就在附近。”
少年又要起身去外面找,完全没有接受到信息。
但是少年很客气,礼貌地说了声:“谢谢你。”
是很简短的三个字。
却让从进皇宫开始,就经历了许多危险与不公平的白照影,顿时浮起种深深的熨贴。
那少年身在皇宫,贵为皇子,却完全不像这皇宫里每一个人。
使得白照影心头也浮现起三个字。
很干净。
“都督,大都督……你在哪儿?”
“你是不是被其他人抓走了?你在哪里?”
随着少年的语气越来越焦急,小狗“汪呜”了一声,从白照影脚边钻出来。
狗子的两条前腿趴在地上,摇着尾巴大叫:“汪——汪汪,汪——”
少年转身,小狗冲过去。
少年抱着小狗像是转了个圈,又是苦恼又是欢喜:“你赢了你赢了,你可太厉害了,只是你下次早点来找我,我会很担心。”
小狗乖巧地哼了声。
少年又进去亭子,这回声音里带着些气。
但不是敬贤帝那种怒气,就是无语时没好气。
九皇子抱着狗一屁股坐进亭子里:“好啊,你骗我!你明明都看见大都督了,你不帮人,你居然帮狗。”
小狗先认可了白照影这个好朋友,从九皇子怀中跳下去,继续扑白照影手里的香囊。
哗啦哗啦……
香囊的铃铛声清脆悦耳。
微妙的柑橘香,是犬科动物喜欢的气味,小狗在白照影脚边跳来跳去。
小狗的主人过去蹲在白照影旁边,琢磨白照影戴着的,是个什么玩具。
白照影莫名觉得,跟这少年在一起很放松。
即使对方刚才还在认真发问,也不过两三秒的时间,他的注意力竟被其他事物转移。
他不需要自己像应对敬贤帝那般,非要逼自己跟他角逐到底。
白照影放松地解释道:“我没骗你。我真没见过棕黄色的小狗,因为我根本看不见。”
九皇子愕然。
九皇子直起身,挥挥手,连忙在白照影遮眼纱跟前晃了几下子。
他动作幅度很大,白照影毫无反应。
九皇子不免脱口而出:“我还以为你那是什么时新的打扮,觉得挺好看,差点明天也找块布条遮住眼。”
九皇子话毕就对白照影问道:“怎么弄的?”
白照影:“摔伤。”
“自己摔的?”
“大概是,为了逃命。”
那晚跳下祠堂的事尚且历历在目。
雷雨很大,很可怕,到处漫过自己身周都是湖水。
他不会游泳,满身即将溺死的窒息感。
白照影抿紧嘴唇,顿觉秋意很冷。
这点露出受伤和防备的意思,让九皇子触动了恻隐之心。
九皇子小心地问:“你被人欺负了吗?我可以帮助你。”
然后他又赶快地补充道:“——只要你不是让我……”
他压得很小声说:“不是让我父皇责罚,或者七皇兄弄成这样的,一般的高等太监,不太出挑的王公贵族,不论对方是谁,我都可以帮助你。”
看来还是个量力行事的热心肠。
此人多一分则显得愚蠢,少一点显得虚伪。
九皇子貌似不太聪明,却是白照影在这个时代,从没见过的,最最友好的一种个性。
白照影咽下去假话,改为同样真诚地对九皇子说:“欺负我的人已经受到惩罚,我因为看不见,只能枯坐在这里等人,等了很久。”
九皇子自然而然地问:“喔,那你等谁?”
“等你。”
九皇子了然道:“——你是哪里的宫人?原来你也是求我母妃看病?”
第87章 他怕老婆 白照影愕然,险些路都不会走……
当“看病”这个词语说出来时, 之前萧烬安所有莫名的命令,方才与现在作出呼应。
他让自己入宫, 为诊治自己的眼睛。
白照影愣怔在浮碧亭。
他总是不明白萧烬安,为什么把好事,常常办得让人很不愉快?
他如果早早告诉自己,要进宫就诊,无论再有约会,也得是此事为先。
白照影心头像有根羽毛, 它在轻柔地拨动,轻轻吸了口气。
但到底觉察不出,世子较劲,是因为泛起醋意。
九皇子道:“我母妃曾在太医院当过女医官, 她看病的手艺可好了,如今当了娘娘不能对外出诊,可也没有规则,不准她私下给看。”
白照影收回思绪。
九皇子:“我带你去啊。”
“这……方便吗?”
若是求医的过程艰难些,白照影倒好意思。
然而现在好像没那么艰难, 他从养心殿来到后宫, 遇到九皇子, 都很顺利。
白照影反而不敢相信。
九皇子道:“没什么不方便的, 母妃向来欢迎所有病人,实在困难抓不起药的宫人, 她还偷偷贴钱给看。”
哗啦哗啦……
小狗仍在拨弄那几串清脆的小铃铛, 虽说看不见, 白照影也知晓它爱不释手的模样。
九皇子搓搓手商量道:“如果母妃治好了你,这个小挂件,能不能送给都督当玩具?”
——是这只香囊招狗吗?
白照影沿着香囊的位置触摸小狗脑袋, 被小狗柔软的舌头舔了口,微痒又湿漉漉的。
白照影把香囊直接系上小狗脖子。
松松地系着,小狗甩来甩去。
因为他大方,九皇子更加高兴,对小狗道:“谢谢。”
小狗直立起来作揖。
小爪子点地,哒哒不停。
白照影探问道:“你每天都逛御花园吗?”
“不是啊,”九皇子回答,“我请假了,大本堂先生都不愿意看见我,我就这几天在。”
——锦衣卫调查过九皇子的动向。
自从进宫开始,看似一帆风顺,实则步步都潜藏着大魔王的心机。
他深知萧烬安是个狠角色,睚眦必报,筹谋深沉。
可是萧烬安,竟把他满腹算计用来拯救自己。
他也有这样的时候……
白照影心头被羽毛拂动的感觉更甚。
竟在一个毫不相干的时刻,想到大魔王在声望楼那场鞭辟入里的,对前线局势的分析。
很英俊。
他也许是因为信守承诺吧?
他有牵累自己失明的嫌疑,故而要把自己治到痊愈。
白照影轻轻抚上脖子戴着的那串璎珞,被玛瑙摔碎的切面刺了下,他的手指收拢如花瓣,这时听见小狗突然警惕地呜咽。
“汪……汪汪!”
九皇子打了个激灵。
白照影被抄起手腕,他另一只手好像捞走狗,显得鬼鬼祟祟,他放低了声音:
“不太妙,丽娘娘来了。”
小狗也跟着龇牙,白照影被带着走,往另一个方向。
而他能听见丽妃冗长的仪仗队伍,还有丽妃的声音,皆远远地传过来。
九皇子拉着他越走越快。
九皇子慌乱道:“你知道吗,父皇见我,总要询问我功课。这时丽娘娘不巧在旁边,她就能引导父皇给我出最难答的题。”
联想到丽妃之子萧明彻,没毛病,因为这俩人都是皇子,属于是竞争对手关系。
再联想到萧明彻手段花样百出,简直堪比万花筒。
白照影对这张白纸般的九皇子非常怜悯。
他也不知道被带到了哪儿,总之草木味道更浓,他向着皇宫深处走,方向很是荒僻。
离养心殿几乎远到十万八千里。
“七皇兄他有学问,会武艺,母妃受宠,朝臣支持。”
“因为这个缘故,大本堂的先生故意使绊子,仅仅教我读书习字,乱谈一些大道理,并不教特别关键的东西。所以我懒得去。”
“不去也很好,两头都高兴,只是我还得应对父皇那头,答不上他的题,总被责备。”
“……”
白照影默然。
甚至让九皇子感到了差别对待,丽妃母子做得有多过分!
他不免想告诉九皇子,我这里有个大喜讯,你那位七皇兄,刚从声望楼爬了出去。
怎知九皇子倒率先开启了有关萧烬安的话题。
九皇子边走边道:“嗳,小郎君,你知道我最怕谁吗?倒不是我七皇兄,也不是父皇,是我隋王叔家的堂哥!”
九皇子乐滋滋地分享:“我听说堂哥,逼得七皇兄爬着走,乐得我赶紧去套个近乎。”
“然后呢?”白照影问。
“我还没接近,就被瞪了一眼,吓得要命,都督也夹着尾巴跑了,比我跑得还快……”
果然如此。
白照影不出意料,但还是不自知地,维护了萧烬安道:“也许长得凶。”
九皇子轻轻地嗯了声,接着欣然表示同意:“对,所以宫中也还流传着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九皇子:“他怕老婆!”
白照影愕然,险些路都不会走了,最近宫中流传何等无稽之谈?
可是九皇子说得煞是有鼻子有眼。
因为过于反差强烈,九皇子言语充满吃瓜看戏的笑意,完全不知道瓜主就在旁边。
“就他那身飞鱼服,现在穿着也不冷嘛,可他从入秋外面就总是罩着身厚衬袍,说是世子妃让穿的,不让脱下来。”
“有些朝臣见他会问,问着问着,答案便传了开。”
“……”
那衬袍白照影是清楚的,下料用得就是店里最厚实的缎子。
前两天变天,天气极寒,白照影在天最冷时送出的这件衣服。
可是世子妃也从没有让他每天穿这么厚。
——不捂得慌嘛,乱搞什么行为艺术!?
白照影心头杂乱。
他有点描述不出来的欢喜,更有点生气。
在多番情绪交错之间,再度敏锐感受到了,脖子上戴着璎珞圈的重量。
白照影无法说假话。
萧烬安并不怕冷,反而身上很烫,很温暖。
那这件衣服,他到底为何要穿?找借口也要穿?纵使同僚们询问也会穿?
……难道因为,穿衬袍显得更英武更帅???
他当初嘱咐用的是接近锦衣卫制服颜色的缎子,说是给飞鱼服,搭配了个配套冬装,也不为夸张。
更何况江掌柜的最近被他审美熏陶,很是垂青裁衣服时收腰和垫肩。
萧烬安喜欢这件衣服吧?
那也不至于天天穿着。
白照影好心地决定,不行这次从皇宫里出来,送匾额进绸缎铺子时,就再给萧烬安添几件新衣服,春夏秋冬都多做几件。
否则大魔王也委实有点可怜。
九皇子道:“小郎君,你有见过世子妃吗?”
上回端午庆典时,他也没见过这九皇子。白照影回忆。
想必是在丽妃母子的作用下,逼迫得他和他母妃,几乎毫无容身之地吧?白照影想。
“堂兄那么害怕他的世子妃,他的世子妃,有三头六臂?”
“还是他世子妃,”九皇子道,“比他还凶悍,身高九尺,声如震雷,河东狮子一声吼,震断长江水倒流,堂兄也要抖三抖。他的巨人世子妃,好像就是本地人,姓白。我们上京人身材高大者确实挺多的。”
“小郎君,还没问过你是哪家的宫人?你姓什么呀?”
“姓白。”
“喔,那好巧。”九皇子道,“世子妃好像叫白照影,兴许跟你是本家,你叫什么呀?”
“白照影。”
“……”
***
“母母母母母——母妃!!!”
九皇子与狗同时冲进芳林苑的垂花门。
九皇子已然不敢再碰白照影,更遑论还拖着他在皇宫乱窜。
九皇子回忆起萧烬安曾经瞪得他那一眼,只觉毛孔渗冷,毛骨悚然。
竟无法面对能把堂兄降住的世子妃。
他并不是个想象当中的巨人。
甚至白照影还很小巧,也就是个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少年身材,很单薄,皮肤很白。
难不成白照影会什么仙术?
他总之越想越不靠谱,越觉得白照影必有异能。
九皇子跟小狗同时扑向了陈妃。
陈妃院子里,并没几个伺候的人,正在院子里亲自捣药,庭院如药庐般一股子苦味。
生活在宫廷里的陈妃,饱受排挤,虽然担着个妃位,远远没有想象当中光鲜,甚至活得还不如外头的世家宗妇自在。
“我儿怎么了?”
那捣药的木杵声停下,陈妃叹了口气。
九皇子急道:“儿跟往常一般带病人来见母妃,希望母亲施以援手,可我这回没打听清楚,把堂兄家的世子妃领回来了!”
京中王侯颇多。
但提起世子,上京人最多想到的,就是隋王世子。
至于世子妃,那肯定就是隋王府世子妃。
“那还是……先请进来。”陈氏犹豫片刻道。
有些低哑的女声,透着股不知所措。
陈氏把目光投向白照影。
日色清辉,使得白照影面容跟衣服,都覆着一层明朗的颜色。
他衣着妥帖,容貌夺目,素色轻纱蒙住了双眼,看起来像是眼睛不方便。
处在陌生的环境,他神情尚有懵懂之态。
他在触摸门环,轻轻拨动,礼貌又带有娇憨:“打扰了。”
九皇子自以为刚讲过世子妃坏话,连忙藏得好远。
但是又担心世子妃摔倒,九皇子隔着几十尺道了声:“你前面有台阶……两节。”
白照影数着两级台阶走进院子里。
陈氏推开身前药筐,想搬个条凳。
忽又发觉那凳子上有药渣,世子妃白照影的衣服乃是浅色。
陈氏不便让白照影在院里入座,只能请进屋。
但是屋里寒酸,甚至都没像样的家什。
她只因生下皇子,而被丽妃针对十几载,平日里根本得不到任何出头的机会,自然生活方面更加拮据,丽妃不可能有让她打整自己的闲钱。
也是幸亏世子妃看不见……
陈氏暗暗松了口气。
平日里,她自降身份,不拘一格施人以救命之恩,若能诊治,她一概尽力而为。
她也并非是个纯粹的善人。
她有私心,知晓敬贤帝每况愈下。
朝廷面临新旧更替,而她只配结交些最低等的人物。
她渴盼这些小人物,能够在萧明彻登基后,清算诸皇子之时,放他们母子一条生路。
所以陈氏从来不拘管着,儿子偶尔会带人给她治。
她只觉儿子心善,并不嫌对方身份寒微。
但谁知晓,小九今日带来的,竟然是敬贤帝传闻中的私生子,风头近来盖过萧明彻,那个萧烬安的夫人。
王府里什么医者没有?
再往上,还有御医。
他为何非要辗转找到自己求医。
陈氏迷茫之际,鼻端闻到股熟悉的,零陵香的气味。
小狗载着小香包,绕着她的脚边转悠,带起一阵一阵的银铃,哗啦哗啦……
白照影依言开口问道:“君生我未生,君赐我新生,我为何不能伴君终老?”
忍冬闻声,身躯轻颤,慌乱地丢掉药杵。
杵头坠地,发出道乓啷啷啷的声音。
第88章 最怕疼了 “世子夫妇感情甚佳,世子是……
“师兄……”
仿佛一池沉寂的井水被石头打碎。
陈氏的心, 在胸腔剧烈震荡,药杵坠地, 面容霎时变得惨白。
她把九皇子吓了一跳。
九皇子担心娘亲,既不知道,为何看起来单薄瘦弱的白照影,随便说了句话,就能使母妃有如此强烈的反应,更不知道母亲现在的状况如何。
九皇子只是凡事不太爱用脑子, 讨厌勾心勾角,然而真用起脑子时,勉强也可以做到发挥正常。
为了防止丽妃安插耳目,芳林苑已经把伺候的宫女数额, 减得不能再减。
所以九皇子溜着墙边,亲自去把门带好。
九皇子握住门闩。
陈妃在屋里道:“小九,你出去玩会儿。让川穹与苦夏进来。”
川穹与苦夏是两个年老侍女。
川穹耳背,苦夏是个哑巴,皆是放在皇宫无论哪一处, 都不会有人待见的角色。
陈氏这样行事, 是接下来的谈话, 不想让儿子听见, 同时也要找个其他在场者避嫌。
九皇子这些听不太懂,但他喜欢继续出去玩, 于是招招手抱住小狗, 寻找没有丽妃母子活动的地方玩耍了。
门扇从外面关住, 发出吱呀一声响动。
白照影在室内就坐,坐在一张还算体面的太师椅。
他两只手,放在扶手, 给自己调整片刻位置。忽而敏锐地感觉到,这张椅子的幅面,比世子院南屋那张窄了许多,座椅上也没有繁复的纹饰。
白照影鼻端一阵暖香,闻到股热腾腾的香茶味。
这种茶水类似于他前世喝过的八宝茶,红枣温暖,玫瑰甜香,桂圆滋味悠长……
其实自从进皇宫以来,白照影就艰难保持着,身为世子妃的营业状态。
他捱了一下午直到现在,早已坚持不住了,现今坐在这个像是药房的宫殿,对面那个女子并没让他感到紧张。
白照影不为人知,调小幅度打了个哈欠。
手指悄然去碰散发着热意的茶盏。
耳背的川穹嗓音很大:“世子妃,小心烫!”
世子妃霎时被吓得一哆嗦。
不慎现了原形,白照影匆匆恢复了体面。
陈氏在椅子上挪了挪,酝酿着言语,半晌才道:“世子妃方才所言,是……知道我那师兄的消息?”
陈氏原名忍冬,与陈老大夫,皆为西南药王山传人。
陈氏四十年前,被弃于药田忍冬树下,采药的药王山师兄,陈应容将其捡回,之后收做师妹。
忍冬在师门长大,对陈应容产生的却是超乎师兄妹范围的情意。
陈应容虽说成婚后不久就已丧妻,男婚女嫁,本无不可,奈何两人之间有超出三十岁的差距。
陈应容不愿耽误忍冬的青春年华,拒绝忍冬,忍冬北上。
陈应容没两年离开师门,来到上京。
两人彼此有情,只是师兄不能迈这一步,数十年相别,从未再见。
这些往事萧烬安已经调查完备的。
然而今日时间紧迫,萧烬安没空对世子妃闲话两人尚未成形的旧情。
在他看来,即使他有能力,也敢将忍冬放出宫去,忍冬真的会走吗?
她走了,九皇子怎办?陈老大夫又有几年可活?
两人这局走到这儿便是无解。
萧烬安只能尊重陈应容的意愿,让白照影如实转告道:“昔人亡故,不必伤怀,传讯只为盼君平安。”
忍冬轻轻吸了口气。
白照影看不见她的表情,但隔了半晌,他又听见陈氏浅浅叹气的声音。
白照影又道:“陈先生未再续娶。”
成全她的遗憾,断绝她的念想。
局面无法改变,但这是独属于萧烬安的一份心意。
果然听到这话,忍冬从叹气变成了哽咽,有大颗大颗的泪珠,噼啪砸在桌面。
大嗓门的侍女川穹嚷道:“快拿帕子,娘娘莫哭!”
苦夏伊伊呜呜地给陈妃擦眼泪。
因为白照影对许多内情都不知晓,仅凭猜测,只能掌握个五六分。
他不敢妄言陈老大夫还活着,隐约觉得,说出实话反而要出事。
他只能不轻不重发挥了句:“我失明也曾在陈大夫的药庐就诊,老大夫仁心仁术,对我和世子眷顾良多。若是您有什么话,我可代为转达,至陈先生坟……嗯,跟前。”
陈氏干哑着嗓子,最终柔声道:“那便告诉师兄,我已遵照师兄期待有了家室,也算衣食无忧,晚辈孝顺。”
白照影微凝。
如此两边,就都算是放下了吧?
这虽不能算做终成眷属的结局,但至少已能称上是皆大欢喜。
白照影点头。
陈氏又道,这回声音压得极低:“与人作妾,非我所愿,但到底有了个懂事的儿子,在这天下,有块容身之地。”
白照影心头剧震!
若是陈氏所言为真,她是让敬贤帝强行霸占了身体。
白照影联想起方才老皇帝那番开枝散叶的言论,不免背后阵阵发紧,觉得皇帝可怕,又觉得敬贤帝真是深刻地认为,皇权是整个天下的核心。
所有人都该围着他转!
白照影却刚才还作死违拗了老皇帝。
这……他不会今晚就派锦衣卫来暗杀我泄愤吧?
白照影后怕不已,捧过茶盏,轻轻给自己压了口水。
好甜。九皇子没骗人。
他家茶就是很美味!
耳边陈妃询问道:“世子妃既在师兄跟前看过,师兄能推荐你寻觅到我这儿。想必与世子夫妇关系匪浅,也想必是,让我施展当年药王山一脉,流传下来的几套针法。”
陈妃对白照影又道:“请问世子妃,能否摘下这道遮眼纱,让我看看眼睛?”
终于进行到最关键的一步。
白照影相信陈应容的话,陈大夫都能治好世子缠绵十年的疯症,有他认可师妹,当然医术不同凡俗。
白照影心头激动。
他往前探了探身子。
那遮眼纱就在大嗓门侍女的拆解之下,一道一道地滑落。
川穹是个粗手笨脚的,这座芳林苑里,也没什么需要她小心对待的事物。
可川穹的指头,在触碰到白照影时,不由自主变得温柔起来,指端挨上白照影耳尖。
白照影耳廓皮肤娇嫩,白中泛粉,像是稍稍用力都会弄破。
川穹紧张得手指头都在发颤。
“世、世子妃,好了。”大嗓门无意间压下几度。
倏然间,芳林苑的人像被同时夺走呼吸。
白照影面朝陈氏转过去,睁开了水濛濛的双眼。
***
“禀报娘娘!九殿下他——”
门外报讯的是这座芳林苑里面唯一的太监。
老太监岁数也不小了,平时向来是稳重的,如今行止慌张,嗓音沙哑。
因为他突然提到九皇子,而使陈氏正待施针的指端轻颤。
陈氏连忙调整情绪:“……我儿怎么了?”
白照影惊讶,不知在这当口出了什么变故,茫然抬起眼帘。
“九殿下没回御花园,这回带都督在箭亭附近玩耍。”
“都督窜进箭亭,九皇子跟着进去,因为前段时间,陛下考教了九殿下的武艺,殿下一塌糊涂,挨了训,遂想抽空练习。”
“怎知世子这时跟锦衣卫来到箭亭。”
白照影屏住呼吸。
陈氏强作镇定道:“而后怎样?”
老太监躬身回答:“世子爷破天荒找九殿下玩耍起来,正在教九殿下射箭呢,让老奴来禀娘娘,九殿下等学会了才回。”
“……”
陈氏那捏住针的手,掌心冷汗霎时沁出一层!
这便是萧烬安,人都说他狠辣多疑。
他的世子妃在自己手里,即使有故旧交情,他也并不完全相信。
他故意让他世子妃讲些小九不方便听的话,自己支走小九,他便将小九控制在掌心。
陈氏心中犹如惊涛骇浪翻滚。
她也远远见过萧烬安,听说过宫中传闻,知道他在意他的世子妃,没想到深情至此。
竟有一点儿安全方面的隐患都不行……
陈氏不由捏着针,沿着针的方向,深深往坐在椅子上的白照影望去一眼。
世子妃小口地抿着茶水,呼吸清浅,由衷地评价了一句:“夫君的武功是非常好的。”
老太监跟着笑吟吟道:“老奴听说这事儿,特地还在箭亭之外张望了几眼。世子发现了也没怪罪,这俩人确实在射箭,九殿下慢慢也能射上靶了。”
陈妃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她意有所指地道:“世子夫妇感情甚佳,世子是个意想不到的贴心人。”
白照影没有答话,若有所思,低垂眼睑,接着身躯轻颤:“嘶。”
银针一针一针地扎进穴位。
最怕疼了。
好疼!
……
施完这套活血散瘀的针法,天已经入夜。
陈妃汗涔涔地拔下最后一根银针。
苦夏递过来热帕子,陈妃擦了手,待调匀几道呼吸之后,陈妃又拿遮眼纱给白照影把双眸蒙住,慢慢地缠。
轻纱擦过白照影的脸庞,质感如春风般温软。
白照影的手放在眼睛上,觉得针灸过后,太阳穴两边发涨,眼睛连着鼻梁里面泛酸。
白照影低喃了声热。
紧接着,陈氏唤苦夏给他摇扇。
但那股闷胀热意,就仿佛从骨子里往外冒,扇子扇点儿凉风,并不能压下去。
白照影眼珠子涩痛,总有种错觉,眼睛要像两颗小炮仗似的炸开,难受得有点委屈。
白照影不太能坐住了,仰起头:“好了吗?”
陈氏点头叮嘱道:“这针的效用,类似于虎狼之药,不能运用太多次,世子妃感到热意,应该是起效果的。”
“那我何时能看见?”
陈氏道:“再等等。”
话毕她触碰白照影的面孔,在他的鼻梁上面捏了捏,感到玲珑的鼻尖一颤。
“眼前不疼也不热了,兴许淤血就散尽了。”陈氏分析。
白照影感激地点点头:“谢谢您。”
此时芳林苑唯独能听见陈氏收拾银针的声音,针头刺破针包,发出咔嗒咔嗒的轻响。
白照影无聊地隔着遮眼纱,给自己按揉眼眶,今天已很是疲乏。
外头那大嗓门子川穹,突然在庭院一声吼:
“——娘娘,九殿下回来了!”
“——九殿下挂弓佩剑又牵狗回来了!!!”
第89章 无可替代 “我已娶妻,世子妃的位置,……
“汪!”
都督一声大吼。
九皇子跟着如雷霆般窜进院子里。
九皇子欣喜万分, 一进芳林苑,就给陈妃炫耀身上的好东西。
“母妃, 你看我这把弓!”
九皇子把弓从挎着变成摘下来,轻轻拨动弓弦,拨弄出绵长的嗡嗡声,他对陈妃解释:
“以前在大本堂射箭,先生给我的弓,弓弦都太硬了, 我根本拉不动。”
“堂兄送得这把弓,不太费力就能够拉开。”
“堂兄还告诉我,射箭时要略微向上出箭,箭的落点才会精准, 这也是大本堂先生们从没告诉过我的……”
九皇子似乎越发沉浸在下午的收获,信誓旦旦地说:“这次如果父皇带我出猎,我想,我大概也能猎到几只野物了。”
儿子表现得很高兴。
陈氏身为母亲,自然更加欢喜。
陈氏也像一扫整个下午看诊的疲倦, 她稍作权衡, 还是出言教训。
“世子担任武职, 弓箭平时他还要用到, 你怎能随便拿世子殿下的东西?你还不快退给世子妃,让世子妃替你带回去。”
九皇子毕竟单纯, 只跟萧烬安玩耍不到两个时辰, 竟然坚决拥护这位堂哥:“不要吧, 我要是能把射箭,练给父皇看看,就不会挨骂了。”
九皇子爽利致歉道:“对不起世子妃, 是我误会了你跟堂哥,以为你们很凶。原来我堂哥真的只是长得凶。他还说如果我听话,今后每年带我打猎,我以前都没参加过围猎活动。”
萧烬安绝不会随便对人示好。
陈妃苦涩地想。
萧烬安只是想告诉他们,安分些,支持他上位,可保他们母子终生无忧。
陈妃简直是被赶鸭子上架。
但是比起根本瞧不上他们娘俩的七皇子,还有那些,不知道能不能顶上事的宫女内官,萧烬安抛来的这根橄榄枝,实在让人动心。
陈妃最终做出了决定:“世子呢?我们一起送世子妃出皇宫。”
说着芳林苑的两名侍女连忙准备。
川穹去找灯笼,苦夏去拿外衣。
白照影摸索着自己站起身,头依然在疼,热得很。
芳林苑好像瞬间忙碌了起来。
九皇子道:“堂兄不方便进后宫,他早就派车在神武门外等候了。他早说过无妨久等,母妃,我们可以稳当点过去。”
——那个男人,深爱着他的世子妃。
陈氏想。
一个疼爱妻子的男人,再精于算计,心里也有块很柔软的地方吧?
若是萧烬安最终当上了皇帝,总要比那风流无度的萧明彻,强过许多倍……
***
神武门。
最近的秋日恢复了应该有的温度,不会太冷。
但是夜里有风,偶尔会从东向西吹上一吹,带起几片沙沙的落叶。
白照影被侍女搀着,搀到了马车跟前。
直到他上车以前,耳边九皇子都跟只麻雀似的,不停地闲谈。
九皇子对萧烬安每个字都透着崇拜:“堂兄今日在宫里当值,下回当值是什么时候?下次还在箭亭能见到你?我可以去北镇抚司吗?”
白照影暗自叹气。
上一个废话这么多的成安,每天让世子殿下打击到怀疑人生,他直觉九皇子也危险。
却不料萧烬安表现出从未有过的友好,萧烬安道:“随时都可以来。”
话毕白照影跟前的车门像是关上了。
白照影又是被载进那辆马车。
车里很安逸,是他熟悉的环境,他们正在返回家的路上。
只是挑选从神武门回隋王府,是为了就着芳林苑,马车等于要从外环绕整个皇宫,其实是绕了远。
白照影依然想揉眼睛,很热。
从眼睛到颅脑的热痛感,至此时不降反增,他因为这种感觉而憋闷。
他的手放在了遮眼纱。
却被萧烬安轻轻握住了手腕。
他此时感觉到自己纤细的胳膊,被萧烬安的一只大手攥住。
力道不大,他被那只手带动,手指乖乖地放下。
他指端轻触过萧烬安的衣服,白照影微微动了动眉心——穿得是那件衬袍吗?
“堂兄说,那件衣服,世子妃非让穿。”
今晚的天气不算冷,锦衣夜行,黑灯瞎火,车里只有失明的自己,他也没必要耍帅。
那么还要穿着这件衣服吗?
白照影有点好奇。
可是若干回他与萧烬安打交道的经历,告诫白照影,他不能直接问,否则不定听到什么他不想听见的答案。
白照影只能自己探询。
他想了个法子,靠在车角装睡。
但其实也不用装,他真的很疲倦,满身难受得不成样子。
以致于白照影刚刚挨上车角,骨头就跟没了似的陷进去。
他在车角里打了好几个哈气。
只盼成安能在外面,给马车来个深坑纵跃,或者是再开上段石子路。
这些都是成安平时的常规操作,白照影以为只是时间问题。
白照影想找机会故意蹭一下萧烬安,摸摸他究竟穿的什么?
然而等待半天,皇宫外面的这段路,实在是太平整了。
他想要的深坑不存在,石子路也没有,路上连颗石子都没有,马车在平稳地行驶。
而随着时间越发酝酿的,却是白照影的好奇心。
还有,他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对这种奇怪的细节感到在意。
白照影顶着双热辣辣的眼圈没法发作,却在这种悠长的行车过程中睡着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陷入沉睡的。
也不知道,陷入休眠有多久。
只是随着车身运动,白照影做了许多个梦。
许多的梦境都是零零散散的,只是道一闪而过的剪影,他甚至都察觉不到梦见什么,脚腕一抽,然后跟着,再一抽……
白照影察觉到自己正在被人抱着!
他还闭着眼,却突然醒了。
可能是因为刚施过针灸,白照影睡得浅。
他身体没有动,可是意识却很清楚。
他的脸庞正抵在萧烬安的颈窝,上肢被萧烬安的胳膊环住。
凭这姿势,他不用使什么力,就能休息得很安逸。
白照影却更加睡不着了,心口怦然直跳!
刚才自己强烈好奇的那个问题,答案就在眼前——萧烬安穿着那件衬袍。
衬袍烘热了萧烬安的体温。
他胸膛滚烫,躯体像个暖炉,他为何要抱着自己呢?
白照影隐约只有一个解释。
但那个解释,他想想都以为可笑,属于自作多情,他自己最先不肯相信。
白照影只能搜肠刮肚,苦苦寻觅其他理由,然而更加合理的说法,却始终都没出现。
白照影不免变得更为悸动烦乱。
他有心试探,故而迷迷糊糊地哼唧,在车厢里,犹如梦话般喊疼。
他猜不到萧烬安接下来的反应,心头说不上来悬着什么期待,然后在夜幕的掩饰下,略显用力地闭着眼睛。
其实……也确实真的很疼。
白照影嘴角下撇。
这声疼既然已经倾诉出来,他的顾虑减少许多,为了表达真实,他又流露出好几声细若蚊子般的嗡鸣。
大魔王,会推开自己么?
额头前传来道干涩的暖意。
继而鼻梁一酸,白照影清楚地感受到,萧烬安隔着道遮眼纱,亲吻他的眉心和眼睛。
他从萧烬安的吻里,没有感受到慑人的欲望,而仅仅是安抚。
对方似乎没想着攻击或者伤害自己,而是只想让他感觉到舒服。
他应该是听见了,萧烬安在他耳边温沉地呢喃:
“别怕。不痛。”
“……”
一股强烈的酸楚感,迅速席卷白照影这颗心,白照影被引燃了所有委屈不安。
他还在装睡,却越陷越深。
他贪恋受伤时被人呵护的感觉,那已经离他很远了,是上辈子的事情,白照影想要再次确定。
车外这时传来了成安的嗓音,车停了,白照影听见车门被人打开。
“殿下,来得是鸿胪寺的人。”成安道。
秋夜的凉风透进来,白照影姿势没变,接着装睡。
外头有道脚步接近,就在车门外,响起道年轻男人的嗓音,此人官话讲得很标准。
“世子殿下万安啊,下官给世子爷请安了。”
“周少卿,有事?”
是鸿胪寺少卿。
萧烬安语气森冷,白照影预感不祥。
紧随着周峰一拍手,有女子的声音徐徐接近,七八个番邦少女齐齐在车门外头行礼。
众女子们娇媚道:“参见殿下。”
周峰得到老皇帝下令赐妾的旨意,带着众多异国少女,就守在世子返回隋王府的必经之路上等。
至于白照影跟老皇帝掐了一架,老皇帝说今后不管了,却没对鸿胪寺这头收回成命。
鸿胪寺该执行任务,还是得继续执行。
周峰道:“世子殿下,陛下让你挑选的这些女郎,有来自交趾、高丽、倭国,她们统统能歌善舞。还有肌肤胜雪的罗刹国女子,被称作黑牡丹的甘棠国女子,燕瘦环肥,不一而足。”
这阵势不亚于选妃了。周少卿都暗暗咋舌。
周峰拦路道:“秋夜清寒,下官在道边等候这么久,女郎们同样久候殿下。请殿下怜香惜玉,垂怜垂怜她们,捎上一两个回府?”
不知道的,还以为鸿胪寺少卿在当街售卖大白菜,让萧烬安拣水灵的赶紧带走几棵。
白照影心思悬着,在暗中将满脑袋糟粕的敬贤帝,又拎出来指指点点了许多遍。
只因他现在处于装睡阶段,不合适贸然开口,便只能静观其变。
白照影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车外,听那外头的动静,闻见传到车厢里面的浓郁脂粉香味。
白照影并不自知地咽了口口水,没有平静下来。
萧烬安淡漠地反问:“周峰,你见我车里还有地方么?”
周峰朝睡着的世子妃一拜,只见萧烬安护得紧,并没见白照影的脸:“参见世子妃。”
白照影继续装睡。
周峰打个哈哈继续推荐道:“世子妃纤巧,怎会腾不出来位置,依下官看来,您车里至少还能再盛两三……”
——啪!
马鞭清脆的破空声响划过。
周峰甚至不知道怎么挨上的,等他再一低头,绯红朝服补子沿着对角斜线被撕裂。
周峰惊骇地捂住肚子,生怕这一鞭子,把他肠子全给抽出来。
众女郎各自惊散,自是隋王世子爵位再高,也万不敢招惹这种活阎罗,整条街响起叽叽喳喳的尖叫声!
成安一抖缰绳,清脆地喊了声“驾”。
马车跑起来。
白照影跟着在萧烬安身前一晃!
更深地撞进萧烬安怀里,雪松气息蔓延鼻腔。
萧烬安冷漠的余音冲破车厢,在街巷回响:“我已娶妻,世子妃的位置,世上谁都代替不了,转告皇帝休想往我身边塞人,滚。”
周峰这才低头发现,他只是官服破了,内里并未受伤。
萧烬安对他留了手。
周少卿简直连滚带爬,冲着那马车的背影拜倒:
“是、是是是……下官这就去给陛下复命……”
第90章 感觉被爱 白照影身体骤然变轻,肋下被……
萧烬安那一鞭子的后遗症, 就是从皇宫出来,直到返回隋王府, 白照影的心一直在如擂鼓般不停地重重跳动。
那一声简短而又有力度的,“世子妃的位置,谁也代替不了”,使得白照影原本因为针灸而炙热的眼眶,变得越发滚烫酸楚。
他艰难地控制,没有在车厢里溢出哭声, 也不敢抽抽鼻子,依然装作睡得很熟。
他感觉到正在萧烬安抱着自己,托住后背,给他换了个姿势。
对方是慎重的、温柔的, 使白照影在他跟前,仿佛变成娇嫩的花瓣,柔弱的孩童。
大魔王现在的样子,与刚才对待那鸿胪寺少卿完全不同。
白照影被抱得更稳当,可是他的心却更不安宁。
曾经一次次被他亲手遏制住的幻想, 现在, 又一次地如同萌芽般顽强地复生。
——他们之间, 好像是越界了。
——是他多想了吗?
白照影一边觉得安宁, 想要更加亲近大魔王。
而另一边,又感觉到强烈的心虚, 他暗中调整着呼吸的频率, 被那雪松气息, 包裹得更加稳妥。
为什么要吻我?
也不像犯了病。
为什么……
在规律绵长的马车声里,忽然,白照影听见了成安的抱怨。
成安隔着门道:“嗐, 这周大人也真是的,明明知道殿下娶了亲,还做些多余的事。”
白照影安静地听着。
马车车轮骨碌骨碌,成安絮絮叨叨地又道:“以前就总这样,宫中总想给您送妾。现在殿下已经有世子妃,又给了周大人一鞭子,恐怕再也没谁敢拦这个活儿,给您找不痛快了……”
车厢里,萧烬安应了声,并没辨出喜怒。
他的声音,贴着自己额头传过来。
下唇底下,胡须剃得很干净,可是依然有淡淡的颗粒感,与自己额头皮肤紧紧相贴,显得这人真实极了。
白照影的心好像被挂上根绳子,再被吊起来,在风中摇摆不定地悬浮。
我其实是个挡桃花的吧?
我果然,只是个挡桃花的吧?
大魔王对外和自己表现得越亲昵,越真实,就越能够让人取信。
白照影说不上来这种感觉就是失落。
他只是觉得眼睛热,头还是很疼,然后更加不太舒服。
再接着听到的就是段莽的报信,段莽轻骑快马,匆匆忙忙地追逐上马车,也不知为半途截住他们跑得有多快。
段莽上气不接下气:“殿……殿下,世子殿下!”
“若还没回府,且先不必回了——有急事,宫中今晚叫了大朝会,养心殿灯火通明,不多时百官都将从各府返回朝廷!”
“弟兄们害怕您再回府多跑一趟,您就骑我的马,赶紧回宫里吧!”
段莽话毕,白照影心弦收紧,方才的那点儿旖旎,他满心的猜测,全都被这道突如其来的话音打散。
萧烬安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并不拖沓,白照影被放在座板。
再往后,听见的就是几乎连成一线的马蹄声。
成安犹在外头嘀咕:“你看,这样多好,没有那些糟心事,殿下就能安心忙活公务。”
白照影在座板蜷成个球。
……
***
当晚萧烬安没回来。
第二天早上,宫中仍然没动静。
因为少了一位重要的人物,婢女们早食只需做平时的一半,也只需在白照影北屋这一边服务。用得人少,清晨就显得凄清。
在茸茸服侍下,白照影勉强吃下半个小花卷,喝了几口粥。
茸茸自然不放心,还以为是厨房饭菜质量下降,乖巧地再递了块点心过去:“少爷眼睛还疼?”
“比昨晚好很多。”白照影道。
可能还是身体不舒服,夜里翻来覆去睡不好的缘故,白照影兴头不高。
与白照影相比,中午歇息罢,例行来汇报生意进度的江掌柜的,兴头则是非常高。
江掌柜简直是冲向北屋的,难为他人那么大年纪,却还能疾跑几步。
白照影在屋里就听见他的喊声:“世子妃,喜事,大喜了!”
“什么喜事?”白照影讷讷的。
江掌柜道:
“那块‘忠义无双’匾,早晨悬上咱们店门,不过几个时辰之内,绸缎销量比原来翻倍,最最重要的是……您猜猜?”
江老掌柜竟还顽皮地卖了个关子。
引得白照影无语,只好配合得追问:“是什么?”
江掌柜的回答:“是许多府邸约定好了,要来咱们店铺拿货。”
江掌柜仔细描述:“早晨我等刚应对了一批散客,店里的常备货就去了一半,我等刚要去织坊筹备新货,先是永安郡王府来人,再是定襄伯家,顺宜公主家……王公贵族不论花色,把店里的另一半货抢光了。”
这件事在白照影意料之内。
这伙人自然是闻风来给敬贤帝表忠心的。
江老掌柜笑吟吟道:“本来货品都卖完了,咱们已经很知足,哪知道还有什么吏部尚书夫人,户部侍郎家二小姐……这些人统统都没抢得到——所以改签契书订货啦!”
这等于是先给白照影钱,然后再等货品置办妥当,分发给各家各户。
白照影只想到营业额增加,绝没预料到他们还能来这一出,提前收到货款。
白照影心里估了个数:“能赚五千两?”
江掌柜的:“两万!”
江掌柜的又道:“订单已排到年后了!”
“……”白照影愕然。
小时候他在病床躺着,偶尔会想,今后自己怕是没法继承家业。
也不知道是不是穿到这本书里的补偿效果,竟好像把上辈子没做完的事情,这辈子也做完了。
只是可惜没把上辈子的家人带到这里。
乌鸦嘴!
白照影连忙暗中掐了自己一把——他可是因为死了才穿书的,他前世的家人,还要在现代好好活着。
他在这时代的家人呢?
白照影想起崔执简,还有他尚未亲眼见过的舅舅舅母……想见,萧烬安答应过要跟自己一起去看他们的。
萧烬安……
那一个瞬间,白照影浑身所有血液顶向脸上。
他突然面颊发涨,脸侧滚烫滚烫。
他发现自己将崔执简当亲人,把崔家当娘家,总是有意无意地发展崔家那边的关系。
而忘记还有一重近在眼前的关系:萧烬安是他的丈夫。
白照影迅速在北屋屋外的座椅,捧起水杯,战略性抿了口水,水很热。
白照影将“丈夫”这个词语,在脑海琢磨许多遍,只觉得奇异又很陌生。
毕竟上辈子不可能有丈夫。
这辈子……
“世子妃,老朽还有货要筹备,跟您禀报完这些琐事,老朽就先走了。”江掌柜道。
“等一等。”白照影叫住江良。
江良的脚步霎时停顿,转回身问:“世子妃还有吩咐?”
“你办货时挑好料子,给我府上侍女们添寒衣,要最厚实的绸缎,裁时新款型。”
江良连忙称是。
“尺寸你跟成美要,不必省钱,店里从你到伙计也有赏,赏套齐整衣服。”
“多谢世子妃!”
“再等等……”
江良靠上了招财进宝的小财神爷,无论等多久,自然是无不肯的,耐心听候使唤。
白照影慢慢地道:“我还想,给世子裁衣服。”
他想了想萧烬安的情况,然后又补充:“不能只要特别厚的冬装,春夏秋冬,都需要有。衣服的款型不拘于重色,明亮一点的颜色,他也衬得。”
这样大魔王就不用总穿衬袍了吧?
当他脱下那身衬袍,白照影会觉得,心理负担也许没那么重。
可他若真是再也不穿那身衬袍了……白照影设想至此,又会觉得,胸膛里空落落的。
茸茸小丫头突然用她稚气的嗓音:“少爷对殿下太好啦,这样殿下一年四季,都能穿上少爷送他的衣服了!”
从衬袍变成了所有。
从部分变成了全部。
白照影突然意识到自己出的是个馊主意。
可是并不等他收回成命,这府上所有人喜气洋洋地谢恩,江良更是马不停蹄去办,竟没给他任何反悔的机会……
使他不得不联想萧烬安永远穿着的是在他审美下,张罗操办的服装。
他会穿着它们去到任何地方,见到许多人,也许他还要再多说一句:“是世子妃让穿的,不可脱。”
白照影握住茶盏,紧紧地握着。
***
入夜了。
萧烬安直到放班的时间却没有回来,也没有带任何一句话回来。
他其实很少夜不归宿。
因为就算萧烬安忙,他的工作效率很高,总能在规定的时间之前完成任务。
所以像今晚这样的,是实属罕见的情况。
并非白照影把所有心思,都系在萧烬安一人身上。
实在是府上人太少!
但凡走了这一个,侍女侍从们,就会把问题拿给自己决定:“留不留饭?”“锁不锁门?”“派不派人上衙署询问行踪?”……
白照影兀自玩不了片刻,就会被类似这种问题打断,然后脑海里生生插进个萧烬安。
白照影兵来将挡,都安排妥当了。
他继续躺在床上玩夜市里买的陶埙,吹不出什么调子,最多弄出点儿响声。
在陶埙一声和一声之间的空隙里,白照影听见有人在北屋屋门外面,外头有姐弟俩的说话声。
是成安和成美。
两人主动给他守夜。
白照影连忙停了陶埙。
“世子爷也不说家里什么安排,就这么消失,不回个信儿,让人怪担心的。”
成美向来不理弟弟嘴碎:“少说话,埙声停了,世子妃要睡觉。”
白照影眨眨眼睛。
成安小声地又嘀咕道:“姐,你说会不会,世子爷跟段大哥串通好了,去那个南风馆,蕙香楼?”
砰地一声闷响,成安让人来了一掌。
“别瞎说。”
成安讪讪:“哦。”
成安:“世子明天会回来吗?”
白照影躺在被窝,翻了个身。
萧烬安没有往家里带话,明确告知他的动向,白照影也没差遣仆从打听。
他们之间如果是做戏,表面功夫即可,并不需要干预对方太多。
可是白照影辗转反侧,居然睡不着了。
他的心思,随对方远离世子院,反而隔空牵动,总在想萧烬安的事。
在想他正在干什么,为何不往家里报个平安呢?
还是出了些,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事情,是什么事情?
白照影强行中断这种状态。
——不想理会他,不想看见他,不想挨近他,远离大魔王……
睡、觉!
白照影闭上眼。
他决定摒弃烦恼之源,给自己做通思想工作,很久才酝酿出个如小猫般浅淡的哈欠。
他蹭蹭枕头,是半梦半醒的状态,逐渐迷糊,也不知持续多长时间。
朦胧时听见一阵门响,他觉得有人摸黑进来了。
白照影敏感地被扰到,闻到这人带进来的,秋天干枯的草木气息。
他的头钻进被子里,连人带被子往墙角一缩,打定主意清心静气,并不太想理人。
可是这样却更方便那人躺下来,把床边霸占了,倒是好像白照影故意给人让了个位置,使得他莫名又脸红起来。
心跳得更快了。
萧烬安也不盖被子,不说话,躺了半天,方才低声问道:“没有睡?”
无论我睡还是没睡,他为何回家,会先来找我?
为何会在我的屋子里,不碰我的被子,却用那么温柔的声音?
又是装给谁看……
会使得我觉得,不是做戏,而是在……
被爱。
白照影有着越发悸动的心潮,只觉眼睛里面泛酸,泪水刺激着泪腺,在他的遮眼纱前,形成了一个个杏黄色的光团。
白照影却是最后选择抵触的,他把悸动强行压下,却换上如赌气似的,冷冰冰的口吻,往墙角更深处缩进。
偏萧烬安再往床里蹭,呼吸声都更清楚更沉。
使白照影以为自己要被抱住,再缩成更小的一团,话里带着点儿赌气的哭腔:
“太晚了,睡着了,不营业!”
他要全身都挨住床里的墙面。
萧烬安又怎能容他跑?
萧烬安不知白照影心里那点儿挣扎,但有点明白,自己夜不归宿两宿,到底是惹恼了他的世子妃,妻子很不高兴。
萧烬安觉得既欣慰又惶恐,心快要跳出来,嘴角压不下去。
他当然可以解释。
他贴过去扒拉白照影,轻轻拨他肩膀,像想要哄一枚贝壳自愿开启。
“狐狐。”萧烬安道,“宫里的事太杂,我这边千头万绪,议政的地方对外严格保密,消息根本递不出去。”
……他为何还要解释呢?
白照影更加郁闷。
萧烬安就贴在他背后,那样子似抱非抱,虽然隔着被子,他同样能感觉到萧烬安英武的体格,他完全罩住了自己。
白照影恼羞成怒了,作势提高嗓音:
“出去。关灯!”
架子床突然一阵摇撼!
白照影身体骤然变轻,肋下被人抄起,他有个腾起的瞬间,被迫翻了个面,忽被萧烬安连人带被子抱了起来,摆成个趴趴熊的姿势。
白照影撑着手臂要起身。
却不等白照影继续发怒。
萧烬安整个身体托着他道:
“狐狐,你刚才说什么?‘关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