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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病房吸那几下有点爽

    陈既白到这儿来只可能是找她的。

    为什么要找她?

    是想问她白天为什么拒绝他转头答应了别人吗?

    是觉得他努力至今都不及一个旧友重逢份量重吗?

    她没有太多思考和理智来判断这件事的真实性,只是一辆车,一个车牌,她想也不想就奔往了市医院。

    在前台切切实实问到了姓名,两个信息,伤者是在下午送来的,家属已经给他转到VIP病房观察了。

    她咬紧的唇色发白,步子发抖,从电梯出来的时候被人一蹭就直直踉跄扶住墙。

    满心祷祝着,终于在看见长廊的冷椅上静坐的女人时,心跳惶惶坠地。

    来路上她再去了解这件事也不能以冷静工作的态度去对待了,从编辑发的邮件信息到社交媒体平台,乃至交警部门的信息通报,没有伤者救助正脸,等知情人报警,现场只剩一辆车和主驾驶的血迹,说他是被路人发现送去了医院。

    他伤得不重,所有人都说他伤得不重,她仍然不安,直到听见他转病房的消息,直到看见女人朝自己瞥来的,静淡无波的脸。

    梁穗后背激了一层冷汗。

    因为对方看着自己,在等,所以她几乎不得不地迎着这道或审视或猜疑的目光走上前。

    停驻。

    四目相对。

    苏虹近看她时,并无意外,在双双沉默三秒后,她率先扬起妥帖微笑,“好久不见,小姑娘。”

    她正对面的房门视窗上的内里黑了灯,有一盏台灯晃出来的幽光。

    “别看了,他还死不了。”

    听见这句,梁穗的视线才缓缓移回苏虹,气息平定下来,坐到了她身旁,低头说了句:“抱歉,他好像是为了来找我。”

    ……

    ……

    事发突然,就这么莽撞无防备地碰面。

    那些心照不宣的,苦心构建的,又在无形中掉了痂,裸露,坦诚,无所遁形。

    不过对于她的自责,苏虹正式问她的却是:“他又欺负你了?”

    她好想点头,好想责怪,试想到今天种种,嗓子就像堵了口不上不下的郁气。

    她没声,苏虹就又问:“那为什么到这儿来?”

    顿了顿,她听见自己说:“我不想他再因为我受伤。”

    两年前那种方式的报复,本就不是出于她的本意。

    她也不过是被他父亲利用的刃。

    小情侣纠缠来纠缠去。

    哪有这么大的恨。

    苏虹看得透,不多问,她一如既往地保持分寸,对她简要阐述:“有点小骨折而已,还有点脑震荡吧?可惜了没破相,还能祸害小姑娘。”

    她意有所指地看着梁穗,从来如此的慈爱、平和,仿佛天塌下来都是小事。

    梁穗有些佩服她了,不过是不是也侧面证明,她没有特别在意陈既白,那他生母呢?那位资助她的巴菲特夫人,她还没有真正见过。

    她脑子里打着语言草稿,就看见苏虹回了个消息就收进挎包,准备走。

    梁穗立刻问:“他醒了吗?”

    苏虹站了起来,她意味深长地笑看这姑娘,别的没说,答非所问地:“他父亲最近身体也不好,我就先回去了。这里除了我,也没有别人了,有什么事就叫护工。”

    当时梁穗还不是太懂这句话,只听出她让自己进去,背身离去就再也没回头。

    房门开合的声响很轻,室内空调温度适宜,床头灯幽幽落在薄毯上。

    昏暖的光底,显得床上闭目躺着的人越发安静祥和,没什么血色的面庞映出柔和的轮廓,眉目不见锋芒。

    他还在昏睡,一动不动,没有强势,没有令人胆寒,全是易碎的脆弱。

    梁穗轻手轻脚停在床边,将他上下扫量,额头绑了绷带,下半身盖了毯子,没有呼吸机,没有明显袒露的创面,睡得很板正,就这么乖乖地输液。

    她轻轻呼了口气,又几乎无力瘫坐到椅子上。

    白天还在给她打电话的人,晚上就不会动了,梁穗胸腔仍在起伏,目不转睛地盯着床上。

    有些不可思议,也有些乱杂。

    手机来信音响了一下就被梁穗调成震动,好多人给她发消息,汤锦,柯冉,裘欣……她突然想起来,翻到姐姐那儿,删删打打。

    又在间隙里看了眼床头的面孔,至少,她得等他醒来,就说今晚跟柯冉她们在一起了。

    处理好线上的,梁穗靠着椅子,脑袋微斜地继续看他,奔累一天的困倦在片刻的停歇里肆意攀爬,将将睡着的时候,她模糊地明白了苏虹那句话的深意。

    没有别人了。

    他出了这种事,只有继母匆匆来过一次,更别说别的什么亲戚,他的母亲也离他那么远,是否知情都不一定,而他的父亲……她遏制自己不去想了。

    怎么会有人,既光鲜亮丽,又满目可悲。

    想着这些,她又短暂地放下了偏执的成见,觉得人没事真是太好了。

    她不能完全把这种情感视之为心疼,可怜,只是,纯粹地觉得,好像没办法看见他一觉醒来身边空无一人。

    梁穗睡得很浅,听着病房里护士进出,药水一瓶一瓶地换,到后半夜似乎渐渐平息了,但梁穗还是醒了,被冷醒的。

    天还是黑的,窗外灯火流泻,室内还是只有一盏台灯,梁穗思维混沌,睁开眼就去床头柜上找遥控,往上调了几度。

    体感好一些了,就想给陈既白理一下毯子,刚转身,就跟床头一双疲冷静态的蓝眼对上。

    她呼吸停了下,随即放心,又着急,赶紧按铃。

    这过程,陈既白一直盯着她,眼睛从这边斜到那边,从她的背影,看到她骤然凑近的,漂亮的五官。

    没有吭声,滞缓的神态,以一种好奇,探究,懵懂的姿态,梁穗以为是麻药劲没过,贴的更近些慢慢问他:“你感觉怎么样?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吗?”

    这张脸依然冷,无波澜,没有言语动作。

    “嗓子不舒服吗?”梁穗微微扬起脖子,有些仓皇地想法子:“这样,你摇头,或者点头,轻轻地也可以我看得见,医生马上过来,有什么不舒服你要——”

    “我们,什么关系?”他兀然出声打断。

    一片暗沉静寂里,一起凝固了的还有梁穗,她迟钝地啊了一声,皱眉:“医生不是说伤势不重吗?”

    她伸手往前,似是想碰他额间的纱布,被他偏头躲了一下,手就这么愣住,呼吸缓缓地。

    脑子的空白持续到护士过来,又叫来了医生,三两人围在病床前观察他的清醒状态、询问受伤部位、记录体征,前后不长不短的时间。

    一行人准备撤离,梁穗追到门口,想起刚刚没问到的一项异常:“他不记得事情,他……脑子很严重吗?”

    “不记事?”医生听见这话也挺意外,转身看了下床头,停顿,再转回来,甚至没有再走回去观察,很冷静地回了声:“可能是短暂性的脑功能障碍,别担心,不严重。”

    就……完了?

    梁穗想再多问,人前前后后地都走了,门带上,室内恢复悄静,梁穗在门口愣了两分钟。

    到了不记得她的程度,这得是忘了多久,这难道不是很严

    重的情况才会发生的事吗?可他刚刚又躲又冷脸的,怎么看也是那么回事。

    事态比她想象得更差,她再走回去,人都是抽空的,完全就作孽的表情抬向陈既白,他还是平淡地看着自己,此时已经被抬起来靠在了床头。

    他轻度骨折的部位分布在右肩右腕,肋骨,还有些关节扭伤,看上去都是小损伤。

    偏偏脑子坏了。

    梁穗抽了口气,缓缓落座,僵着脊背,组织了下语言敛着眸开口:“我们是朋友。我觉得这件事可能有点严重,你得告诉我,你记得什么,又都忘了什么,我——”

    停滞,她听见声很不耐烦的,拖长音的“啊”,顶着股懵劲儿抬头。

    暖灯幽映,他散靠着,眼皮懒散半耷,对她的盯视,又杂入了往日熟悉的打量、欣赏,从愉悦里溢出几丝怏然,扬着音说:“真不爽。”

    她隐约反应过来了。

    但来不及,她垂在腿上的手腕神不知鬼不觉被抓了个正着,被他完好无损的左手往床上扯,梁穗被迫地撑住他枕侧,瞪眼竖眉:“陈既白你——”

    他皱着眉,忍着疼,倾身强凑上一个吻。

    梁穗攥紧被单,微微分开的间歇,让她骂完:“你又骗人。”

    疼痛使他在吮进扭缠间递入的气息更沉热、紊乱,手掌反而落在她后颈,压进,舌头舔进来的一瞬她就被激到,想往他身上推又无从下手,扒拉手臂纹丝不动。

    他也真的没什么力气,被她抓了两把就拽着人往枕边倒,手再顺势往下,圈箍住她的腰按推向自己。

    梁穗实在搞不懂他一个刚出车祸又刚醒的病患哪来那么多使不完的劲,她逼急了真要去推他的伤,他又装模作样地喊句:“好疼。”

    “疼死你。”梁穗让他放开。

    他又装聋了,说:“好累,睡觉。”

    梁穗用手肘试着顶了下床,没撑起来,她有点泄力地靠着,把脸埋到他的胸膛,吸缓了两口气:“你放开我,你醒了我就回去了。”

    “只是陪我躺着,”他身子还是直躺的,手倒把她圈得紧,说:“我现在哪哪儿都难受,还能干什么呢?”

    梁穗嘁了声:“你还有嘴,会强吻人。”

    给他逗了下,笑一声又扯疼,梁穗怼了句活该,被他捏了两把腰:“睡觉。”

    梁穗模模糊糊瞥了下挂钟,凌晨三点了,依然尝试起来:“我不想跟你睡。”

    “我想。”

    梁穗没劲了,“你又这样。”

    她刚说完,陈既白就把毯子抽出来一些,往她身上盖,理了理,几乎就都盖在了她身上。

    见她动了动很不情愿,他把头倚直,抱着她说起:“我还没问你白天的事儿,当时我要把你拽走,你也得说这话是么?”

    所以是因为这样,才假装无视的吗?

    梁穗走了会儿神,想到什么立马抬起头,看着他的下颌:“你……你是不是来找我问这个,才被人撞的?”

    陈既白好像对这话题不感兴趣,眼一闭:“你说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梁穗不知道他为什么沟通欲望不强,思索过后,觉得他可能还在耿耿于怀,她一想也没什么,就说了:“我不是故意把你撇开,跟乌昭吃饭,是因为他的委托人刚好是我负责那案件的当事人,有些工作层面的问题交流。”

    她严肃认真,反倒让陈既白没什么惊涛骇浪可掀,微微侧瞥,低着眼看她,抱得那么紧,话声还是冷:“解释什么?你不是最擅长撇我,你说你就是为了跟他吃饭,我能说什么?”

    梁穗听得蹙缩了下眉端。

    他还说:“我要是死了,你就真的解脱了。”

    梁穗越听越奇怪,道理好像是这样,哪怕他没死,就刚才失忆而言,她第一反应不是高兴,不是可以为这一个月作弊,可以当作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而是他身边没有人了,他记得谁忘记谁,有什么重要的事没处理……

    她可能只是不想当沾沾自喜的小人。

    那解释这些呢?

    她想了想,“因为……”低埋头,手指攥住毯子边沿,“因为你让我不要破坏规则,我答应了。”

    所以恩怨两清后,他的好她会接受,会重新评估他们的关系、他们的相处状态,她会看着他每一步的改变,她并不会一味地把他当成梦魇去远离。

    她没有在给他下一个注定不会成功套。

    陈既白突然就不会说话。

    他盯着她,手上抱住她的力道有些僵,喉咙像是刚咽进去一把腥稠的泥土。

    她真的。

    不是在下套。

    他顿时难忍难言,重新审视到她在他醒来的第一刻就出现这回事。

    这不是他预想里的。

    她应该在明天,或者更往后的日子,像对待一个普通的采访者般与他这种无关紧要的人碰面。

    那样他就能以她没法拒绝的方式见到她,缠住她。

    而不是现在这样,他好像轻易就能抱住她了。

    如果……

    如果梁穗早一点说呢?

    只要早那么一点点就好了。

    梁穗慢吞地扬着脸看他,见他微微有点僵的表情:“怎么了?”

    陈既白眼中重新在她脸上聚焦,咽了下喉,慢慢淡定回来,就又面无表情地开口扯:“你趴我身上吸那几下……”

    他低缓气,瞳孔蓝泽晃动:“有点爽。”

    “……”

    梁穗表情一滞。

    他在她腰间的手蠢蠢欲动地按了按,摩挲,睁着纯澈又蓄意的眼,忍不住说:“你想不想再——”

    啪!

    黑夜中应声炸起一声响亮,打断之后,一切骚乱的生息就都隐没了。

    第72章 对峙他有病

    梁穗手机调了静音,不仅把消息电话隔绝了,还熄了她的通勤闹铃,前一晚的奔波已经扰乱了生物钟,但她没有安心睡多久还是醒了——负责照顾陈既白的阿姨提了早餐进来把俩人撞个正着。

    醒过来才后知后觉自己真跟陈既白挤着一张床一晚上姿势没变,跟阿姨一对上眼就连滚带爬蹭起来,陈既白本来还睡着,被她蹭了下肋骨的伤,疼醒了。

    嘶了声,就见她姑娘被捉奸在床似的,一边爬下去一边整理仪容。

    阿姨尴尬地跟这姑娘对笑了两声,假装无事发生地提起早餐:“我……买了粥,还有糕点啥的,都趁热吃呗。”

    梁穗刚把头发顺好,乱瞟的眼神定回来,结巴地道谢:“谢、谢谢阿姨……”

    迟滞一下又赶紧去接过,放到桌前一起拆,就听见床头遛来两声笑,她趁阿姨不注意才瞪回去,完了才去卫生间漱口。

    出来的时候陈既白自己用好的左手撑起来靠着了,阿姨也伺候他洗漱完离开了,这会儿就摸着手机翻着什么。

    他没注意梁穗,只知道一抬头这姑娘就嚼着半个菠萝包,端着他的鱼翅粥要给他吹着喂了。

    她没睡到多久,洗了把脸才显得没那么颓靡,脸上的淡妆也被她擦干净了,日光落着清透的白,低头垂眼时,睫毛浓长,他心跳有点快,脸还僵着。

    直到两口粥敷衍到嘴里,姑娘就不干了,看着手机时间起身:“你用左手吃吧,或者我把阿姨叫回来。我得去上班了。”

    她说着把粥在桌板上连位置都给他调好,就差请他握勺了。

    陈既白不动,就盯着她这点时限短暂的耐心和良心,再到窗口接了个工作电话,说真

    的来不及了。

    她如果要去赶公交挤地铁那当然来不及,但是陈既白下一秒就给她发了个号码。

    梁穗收到,又在走出去两步路后转头看他。

    陈既白用左手拨着勺在碗里晃,让她:“打这个电话,叫了人来送你。”

    梁穗懵了下,“你什么时候叫的?”

    “你睡着的时候。”

    她就回过神,迟缓地点头,不知道怎么应答,丢句谢谢走了就真的走了。

    陈既白靠回床头,眼盯着门口消逝的背影,手扯来她盖过的毯子,覆过胸脯,慢慢地将脸垂下,埋进残存的余温里,呼吸-

    肇事逃逸案件的初步线索在清晨交由编辑团队评估,小组这边继续联系相关部门跟进。

    开了个小会,梁穗跟汤锦并肩出来,等电梯的时候,汤锦忍不住问了她:“你昨天怎么回事儿?那么紧张?后来跑哪儿去了?”

    梁穗抱着一沓资料,喘了口气,进电梯的时候回了她:“那个车主,是我朋友。”

    空间幽闭,她声音特清晰,汤锦的惊吓更放大,她很夸张地啥了一声,不敢置信地迎着电梯里数双眼睛也要说:“我靠,那阿斯顿马丁连号车主你朋友?!”

    周围几个同事就都挤眼过来。

    梁穗顿时无地自容,电梯到了,赶紧拽着汤锦先走出去。

    汤锦还没缓过神呢,嘴里叨叨着这车这牌儿,最后拍了下梁穗:“可以啊梁穗,深藏不露。”

    梁穗不好意思地说:“在大学认识的,但其实他有钱,也不影响我穷。”

    汤锦就被她逗得乐个不停,她觉得梁穗真的特别新奇一人,虽说寡淡,无趣,但就连讲冷笑话都有种十万分真心的苦命感。

    她的反应,就让梁穗想起来比较远些的记忆,那时候陈既白开西尔贝从校门口出来被人围观感叹天道不公的场面,好像人们站在他旁边就可以沾来光芒了。

    那时候的她看他,就是遥不可及,不真切,活在虚幻世界里的人物。

    她把花递给他的时候,被他询问的时候,手心里有一层薄汗,仿佛短暂地,瞬间地触碰了那个世界,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被强行扯进那方领地。

    梁穗落座后,汤锦就坐在她桌边,看她翻着一些从交警部门获取的信息线索和调查情况。

    监控也节选拷贝了一份,梁穗盘了几遍:“那是个监控盲区,没有具体的肇事过程以及逃逸轨迹的记录,卡的角度也刚好,后边儿是个过渡坡道,过去了才是临街店铺。”

    汤锦撑着桌,身子倾前看:“也就是刚好没什么人也没有监控,找车,找目击证人都有难度,这有点儿恐怖片了吧?”

    梁穗盯着监控屏幕,也在她的话里陷入沉思。

    “得,等消息吧,真有那么复杂,我们就有得忙了。”汤锦百无聊赖地跳下桌子,伸着懒腰走向自己的工位,边回头跟她说:“趁有空,回去看看离婚那个?怎么发展的现在?”

    报社介入到这个案件里时,已经是在二审程序里,因为孩子的问题,审结时间也因特殊情况延长。

    汤锦刚说完这事儿,乌昭就发短信来告知了相关,说这期间,父母双方都拒绝抚养女儿,法院裁定暂由母亲照顾,所以那天父亲的约谈地点是在咖啡厅。

    乌昭:【据我所知,父亲对抚养孩子的抗拒意愿要更强烈】

    梁穗当然知道,那天的采访问到对于孩子身心健康以及自杀行为的看法,父亲的态度亦是“推脱”“冷漠”还有正在着急离婚的自顾不暇。

    【你知道为什么吗?】

    梁穗看见乌昭这条追来的消息时,另外滑下来的还有陈既白的一条:【今天来采访?】

    她鬼使神差地先点进去了这条。

    【今天不会】

    停顿,又删除,打:【我晚点来】

    在他回复前又补:【跟你了解点信息】

    梁穗刚发完,桌前就被汤锦敲了两下:“来消息了,下午准备去医院采访那对母女。”

    ……

    陈既白收到的时候,就自动忽略了最后一句,只看她说她晚点会来。

    可能是旁边还有人,他的面部表情没有变化,好像仅仅是不想理人,所以在手机屏幕里打发时间,打着打着连看都不想再看人。

    大卫好奇,凑过去一眼:“什么东西比跟我说话还有意思?”

    就被他撇开,熄屏,放回枕下。

    陈既白出事儿他家里那边没来人,愿意来的,先知情的是在外地出差的辛弛,但他最早得明天回,再是刚打算回美的大卫,找他要车准备再耍一天,结果人跑医院了。

    如果非要说狐朋狗友,圈儿里那些,那他传个消息,愿意来阿谀奉承的还挺多的,他嫌烦,不如自己躺着乐得清闲。

    大卫看出来了,他半点不想让人来看他,问他怎么回事儿也懒得说清楚。

    中午他没吃多少,大卫在旁边库库炫,边吃边看时间:“米娅一会儿应该也来了,她刚打算去外省找她婶婶,结果刚到机场就坐上了返程车。”

    陈既白没说话。

    又不是死了,一个接一个来。

    偏偏某个人求都求不来。

    吃完了阿姨收拾餐盒,这一片刚弄干净,米娅就提着几盒水果跟一大束百合花进来了,但一起来的还有一个人。

    米娅进来大喊一声“Surprise”,探病搞得像庆生,大卫接她的话茬,等她走到床前放东西,她身后跟的另一道高跟鞋踩踏声也就近面了。

    大卫侧脸看见靡颜腻理、短裙高跟的明艳美人,首先哇了声,“大小姐也来了。”

    这个时候陈既白就从手机屏幕里抬眼了,辛黎跟他对上有一瞬间的没底,但他一点儿情绪也没给。

    另外两个看不出异样,只当都是熟人,况且他们跟辛黎昨天才见过一面,辛黎也刚回国,约着一起去剧院看演出,但陈既白把他们扔在剧院门口汇合就走了。

    这两年俩人没联系,他们不知道,只知道当初陈既白谈了个女朋友,辛黎再喜欢也没机会,现在人分了,又是追逐新恋情的好时候。

    陈既白没问,一看也是那俩拖带来的,视线在辛黎身上落了会儿就回收,也是不想搭理地看手机。

    大卫打圆场地说他被撞坏了心情,不太爱理人。

    于是两个没病的就在床边聊得飞起,辛黎不想显得自己突兀尴尬,也会偶尔应两声,但东西放下就坐到后一些的沙发上,时不时再观察一下陈既白。

    他当真就一点兴致也没有,唯一的感受可能是两只蚊子在耳边太烦,任由他们叨叨了会儿,就不留情面地赶人了。

    他们互相给眼色,一开始不乐意,转头看见静坐不动的辛黎,又明白什么,说改天再来看他。

    病房最吵的两个走了,独处的空间反而逼仄,发闷。

    辛黎主动挪了位子,从沙发,坐到了床边的椅子,这两年性子不知道有没有收敛,但至少在陈既白面前,她总是隐忍不发,克制,又试探着往前地,开口说:“好久不见。”

    ……

    梁穗临到出发才知道那孩子也在市中心同一家医院救治,采访团队跟了心理咨询师,基础一些问答过后,采访人员跟孩子母亲都在一边咨询了解孩子心理情况。

    这时候另一个案件也有了新消息,警察来过了,问送陈既白来医院的那个人,但没留下信息,他被推进急诊室没多久,他继母就来了。

    这儿一收工,梁穗就戴着工作牌儿过去找人了,一起的还有汤锦。

    电梯门抵达VIP病房层,汤锦就接到了团队的电话,问素材整理的事情。

    她们刚从环形廊拐进一条长道,两排分列的病房,汤锦挂了电话就跟梁穗说得回去理一理采访素材,又看着她一幅苍白憔悴睡眠不足的样:“你精神好差,下午请个假早点儿回去休息吧,别熬坏了,我就先——”

    她一边说话一边拍着梁穗肩膀,侧身的时候,就听见不远房门打开的声响,走出来一女人,汤锦被她张扬的气质跟身材晃了一眼。

    于是就没忍住小声嘀咕:“这女的真漂亮。”

    嘀咕完才发现梁穗也在看着那人,直直地,只是因为对方在盯着自己而盯着对方。

    汤锦没觉察出其中怪异,仓促地看了眼时间,对梁穗说:“我先走了。”

    这场无声对视直到她离开仍在继续。

    梁穗眼中没那么多复杂情绪,只是隔着大几米的辛黎盯视的意味有些深。

    她自觉跟辛黎纠葛不深,不再见都不

    会记得,也没有弯弯绕绕的想法,很自然打破僵局,装作不认识地靠边走过去,却还是在擦身而过时不出所料地被迫交集。

    “梁穗。”

    辛黎拽住她手腕的同时,也精准地念出了她的名字,带着她一贯的轻俏,又含着浓重情绪捏起她坠在胸前的工作牌,“你是来采访他,还是跟他——”

    “算了吧,”梁穗出声打断,顺着自己被钳制的手腕,瞥向她明亮的眼睛,“你跟他的事情,就不要在我身上找答案了。”

    一语中的。

    或许是在里边儿就不太愉快,导致她出来时周身一股冷气,在这句话后,脸色更是黑上一层,“两年过去,你还是让人喜欢不起来。”

    梁穗直视她,没什么情绪波动地用劲扯开她,笑了笑,就迎着她说:“你不要试图喜欢我就不会这么觉得了。”

    但看着她这张脸,这副光鲜样,连汤锦也会下意识称赞的外表,梁穗感到一丝冗繁的疲倦,笑意就跟了些讽刺:“不过两年了,辛黎,我以为你的世界里会少一些东西。”

    辛黎扯动嘴角,“什么意思?”

    “你活得比我精彩多了,”这话梁穗是发自内心的:“有钱,漂亮,也很优秀,放下一些根本不值得争执,愤怒,面目扭曲的事情,应该很简单。”

    梁穗抬手,将工作牌摘下,一边收放进背包里,一边冷声地撂下话题的终结:“我跟你没仇没怨,如果只是因为一个男人,那就太可悲了。”

    虽然总是搞不懂,为什么有些女人之间的战争要以男人为起源,她没正式入法制日报这块前,那种狗血新闻接触得太多了,女人们往往有耀人的资本,却总是要选择绽放在男人的青睐与眼光下,以此为评判,以此审视自己,审视“同类”,迂腐又愚笨。

    好多情况,分明只要退一步,看清本质,就可以捧起自己。

    “你以为你为什么可以说这些话。”

    梁穗束好拉链,准备提步离开却又听她这么轻讽,垂眼,先看见的是她攥握的拳头,发白的指节,再到满是嘲意的表情。

    她盯着梁穗,看这张不经波澜,站在纷杂之外麻木不仁的脸,“你一直被他追着,你知道什么?”

    辛黎走近一步,看着剑拔弩张,气势汹汹,开口,话却不是那意思了:“搞笑,你都不看他一眼,他还能犯蠢,我以为两年会让他长点记性让他回头,他刚跟我说什么,说他乐意这样?”

    她好像终于绷不住地痛骂出来:“他有病啊他!”

    空阔走廊回音幽荡,梁穗干咽一下,叹气,侧身,直接掠过了她。

    但她说上头了,没有非得拉住梁穗,只是话停了又继续,摇头晃脑地讲到:“我哥跟我说他三天两头往伦敦飞是为了你我还不信。”

    就这一声,梁穗脚下一停,在前后相隔半米的距离。

    辛黎说:“我现在信了,我信了他有病,愿意捧着他供着他的一个也不要,追着一个压根儿懒得看他的满世界跑。”

    相互背对,相互看不见脸色,只能感觉她像是自言自语,情绪一层一层滚:“我也真是有病,他为了你把我往雪地上推我就该想明白。”

    而不是假装不在意身体跌碰到雪面有多刺冷,他口口声声要让她也跟宋长恒一个下场的话有多难听恶毒。

    她才是最蠢的那一个,蠢到今天还要来找没趣。

    只有最后一句咬牙出口,才让她眼眶洇红,泪还没溢出,离开的脚步就踩得又重又快。

    直到声响消失,房层重归寂静,梁穗还站在原地,气息逐渐地,乱杂了,疲敝的精神力重重压迫着眼皮,说不清在那几秒,那几句话里思考了什么,再跨步走,步伐也沉得慌。

    很不想承认,但确实,她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对峙影响了。

    第73章 难忍你能不能舔我一下

    很短暂的时间里,她的胸口堵闷到像是蓄满潮雨泥水的容器,粘稠稀烂,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到的房门口,敲下的两声门板响。

    许久没有回应,她才透过视窗往里看,床上平坦,屋内安静,没有人影。

    脑子里噼里啪啦一道电光就往里闯了,她刚环视一圈,喊出声:“陈既白?”

    就听见设在窗侧的卫生间发出啪地拍响。

    摔倒了?

    梁穗迅速扭头,她又喊了声,没回音。

    摔晕了?

    这个念头刚产生她就站到门前了,拧了两下门把,喃句锁了,皱眉低眼脑子转弯,说:“你等会儿我去前台叫——”

    眼前门板倏然张开了,很快,带起阵风,在她抬头的瞬间就被迎面的氤氲热气吞噬,眼前一糊,先迎下的唇齿软热,再是游移到腰间、后颈的大掌触感。

    梁穗有瞬间的脱力,被他用一只手吻带进去,舌腔里濡湿的搅动依然重,他也没闭眼,浴室弥漫散不开的热雾,好一会儿梁穗才描清他的面目,病态,沉醉,欲念深重的。

    察觉这的当即梁穗两手并用掐住他肩膀,微微分离,哑着音:“你洗澡了?现在怎么洗?”

    他亲得正爽,被打断,蹙了眉,但还是答她:“想换件衣服,穿久了有药味儿,我就擦擦,不洗。”

    “那——”

    陈既白不想听她说,只想亲够,她的语言组织还没发挥,就在他加深的吻吮里渐渐发散,发晕。

    他的脊背为了迎合她的身高躬得很低,这样是很疼的,但就是亲到她舌腔层层往里舔润个遍罢休。

    五指扎入发丛,迫使她仰起颈,最后一次深入,他轻吮分离,贴在她额头,眼皮紧紧压着,声息却难忍地低颤。

    梁穗刚迷离着眼疑惑,就听见他万分恳切地说:“穗穗,你能不能舔我一下?”

    ……?

    舔……什么?

    梁穗在他毫不收敛的话音里提取出不可思议的字词,神经思维就懵顿了,耳朵也渐渐红了,本来就有点站不稳,一听,双手并用地再去推他。

    这回他再叫疼,她也只抬头瞪一个:“活该!”

    给点好就得寸进尺。

    他笑得胸腔震,梁穗退出去后才重新审视到现在的陈既白。

    懒散疲沓垂着脊,刚换上的白衬衫的扣子一粒没系,若隐若现的冷白肤从根扎的锁骨顺延到硬感很强的腹肌,随便套上的长裤拉地很低,能清晰看见倒三角沿爬上来的鼓胀经脉。

    他在轻轻地呼吸,也在静静地看她。

    “梁穗。”

    他叫她的时候,她的脸已经侧开了,缓和着一些不知所云的情绪。

    “穗穗。”

    她不听。

    他轻扬唇,还敢提要求:“帮我系个扣子吧。”

    “你自己系。”

    “疼。”

    “疼死你算了。”梁穗还没缓过来他那句狂言,甩下这话就转身出去了。

    很快听见脚步跟出来。

    一起停在沙发边。

    陈既白以为她要坐下,主动给她弯腰拾开了沙发上的杂物,却又心机甚多地重吸口气。

    梁穗也闭眼,很无语地做了个心理建设,一转身就看见陈既白睁着双毫无他意的纯良眸子。

    他又来了。

    他就是会用眼睛勾人的。

    “你少来。”梁穗很凶,装不吃这套,不情不愿扯了下他的衣领,把人拉近,闷声不吭地抬手系扣。

    本想逼迫自己只盯着扣子本身,但随着呼吸浮动的肌群似乎刻意地挺起挺落。

    她没法无感知,忍了一秒不到,抬目警告他:“你、你能不能老实一点。”

    他很无辜:“我也没碰你。”

    姑娘就在他腹处推蹭了一下,他嘶疼,其实没有很疼。

    梁穗就看向了他的肋骨处,被衣料隐约罩住,露出了心口那抹刺青的一角。

    觉着熟悉,却也只在记忆里频频窥见不清晰的边角。

    她这样保持停顿,陈既白刚好睨盯着她,浅浅吸气,说:“那里原来有块胎记。”

    “纹身是为了遮盖。”

    梁穗一怔,扣

    了两颗,“我没问。”

    “我想说。”

    他这么说,梁穗就又停住了。

    在她抬眼而四目相觑的那一刻,他直接说了:“因为纹的时候,我可能想的是你。”

    梁穗彻底僵冻了。

    那是他们重逢的第一年,他还在她的世界充当不为人知的窥伺者的那年,不懂感情,不懂分寸,只觉得看着她世界就很安静,会因为害怕看不到了就决定抢过来的,最莽撞的时候。

    那时候他跟他母亲的关系就在慢慢往瓦解的方向崩,那年圣诞节他们因为陈年旧事大吵一架,他连夜回国,第一件事是想幼稚地遮掉胸前有关于血亲的胎记。

    去朋友介绍的的工作室,当时老板在设计的图稿就是这副徽章样式的刺青。

    像图腾,又是某种象征性的勋章。

    可当他问到这是什么,老板只说两串穗子而已。

    最简单朴实的物质,最复杂难懂的图案,他跟人说要这个的时候,可能也只是“吸引”“新奇”,各种出于懵懂而抉择的念头。

    只是后来频频想起,那个时候他最想见的是她。

    陈既白看着她迷顿沉思的表情,提醒了另一件事:“你忘记了,那条项链。”

    是了。

    也是这个样式的。

    梁穗眼孔微微睁大,终于记起来,当时为什么觉得眼熟了。

    她呼吸急促起来,手指无知觉地垂下去,眼睛一时没法聚焦。

    陈既白不觉得这事儿能让她多挂心,连这两年不翼而飞的项链所在,他也没问过,哪怕现在提及,也只是提及而已。

    他知道,就算梁穗说扔了,卖了,他都没法儿回半个字的。

    所以就不问。

    他懒得给自己找无趣。

    陈既白看她走神,就自己接过了活,单手扣着,低头随口问她:“你不是要晚点才来?”

    梁穗眼前还是散的,听见了,答得也有些迷糊,声音很低:“刚好在这儿出采访,你的案子也得到了一点消息,过来问问你。”

    陈既白没觉察,系好扣子往沙发一坐,挺没趣地应声:“真是工作?”

    梁穗仍低着头,心绪恍惚。

    “行。”他点头,往后懒散一靠,接受了梁穗只有工作才来找自己的事实,“想问什么?小梁记者。”

    从小老师,到小记者,这个细小的,怎么听都是逗弄调戏的语气和称呼,梁穗却无法集中注意去在乎了。

    短短那么一会儿,从门外到门内,从这个人到那个人,她有点被打击过头了。

    伦敦,纹身,项链,喜欢。

    “你怎么那么喜欢我?”她怔然脱口。

    ……

    ……

    世界在那一刻起了鼓动的噪音,她正对窗,刺烈的阳光从她的额间到鼻梁镀下一层金绒,那一帧的画面就显得有些失真,虚幻。

    她把陈既白都问懵了一瞬。

    屋里莫名的安静下来,她才惊回神志,意识到刚才自己问了什么,心跳迅速到胀疼,圆眼落他迟滞的脸上,说话更加倒四颠三:“啊、我、不是,警察说……算了我感觉今天有点不太合适,我们另外再约个采访日期吧。”

    她四下张望,囧慌下没了容身处,转身就走:“我、我要先走了。”

    声音忽近忽远,梁穗心跳狂震不止,步履生风,一路跑出走廊喘息杂乱。

    已经不能够分辨出此刻的状态是心理因素还是生理因素,思潮起伏。

    她为什么会那么问。

    她以前也问过的。

    可不是这个心境。

    从一种费解到另一种费解,有什么不同?

    好像一直以来都觉得难懂,而当一段感情里,她不断逃避,不断在自圆其说的理由里抗拒,却仍旧感受到对方猛烈的爱意时。

    她就感到惊慌了。

    跑到电梯前,梁穗摁下行,指腹就一直摁着,撑着,脑际乱想,却拼不出个所以然。

    直到另一个手心里传来震动,她发焉地走进电梯,低头看见姐姐的消息:【晚上早点回来吧,姐姐想跟你说些事】

    ……

    陈既白一直盯着门口,直到她的背影被冰冷的门板覆没,也没松眼。

    好似刚才真是一帧不实的幻境画面。

    他无法确切地从一个不喜欢他的梁穗身上考究到那个问句的深意。

    但那一刻,他也心跳加速了。

    这个心情一直没有平复下来,他想不通就一直在想。

    飞机一落地就奔医院来的辛驰就这样跟他发了快十分钟的呆。

    其实是各有想不通的事儿。

    辛驰来之前就知道车祸原委,特意提前赶回来,沉默的十分钟是在思考要不要给他哥们看看脑子。

    等护士给他换完药离开,辛驰收起手机,看了眼房门,换了只腿叠着瞥向床头,直言了:“你这个局做不了多久。”

    陈既白眼盯着药水滴入输液管,平淡无波地:“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辛驰嗤了一声,说:“你就是疯了,才会想闹到警察那儿去。”

    陈既白没回了,往上被顶灯光刺了一眼回来,继续盯着药瓶,记忆放远。

    昨天中午从西餐厅出来,他差不多就明白了一事儿,觉着梁穗就吊着他的,也没打算真对他有什么看法,就随他作,随他折腾,什么见面,接触,能躲还是躲,反正随便一个人都能排在他之前。

    也只能走点偏激的了。

    他对那条路道的熟悉程度已经不需要去实地观察,提前演练一个对撞角度,规划一个行驶路线,要确保这场车祸不高的危险性还要有足够的话题度。

    说白了就他花钱找个人陪他躺板,又要逃逸,又要卡着肇事罪,最后按程度追究,也就行政责任而已。

    如果梁穗愿意早一点把她的想法说出来,没准儿他真不会做。

    但说到底他没给什么机会,他就笃定了她,气是中午生的,人是下午撞的。

    还是他的错。

    虽然知道这种话对他来讲没什么杀伤力,人也不会在意,但辛驰还是忍不住骂:“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癫?狠起来自己都创?”

    要做就是实打实地做,要伤也是实打实地伤,从他嘴里听到这事儿辛驰就想骂了,憋了一路。

    但会走到今天这一步,非得搞点极端的,辛驰也能想通,但不理解。

    因为陈既白这两年怎么过的,他最清楚不过。

    系统软件的共创团队,陈既白的确在出国前就交代给了辛驰,但也有另一份对赌合约。

    他牵线搭桥,谈人脉给资金,做不了核心成员就做VC,公司在去年年底成功推出首款引起市场轰动的设备管理系统,这事儿做成了,他就要以个人名义占股20%。

    他妈要他争他爹的,他爹要他争他爷的,他自己反叛,表面上在纽约占了他妈一个公司行商坐贾,干的全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阴事儿,他妈整天盯着他哪天玩崩了,垮台了,等反应过来,他早就给自己另开门户了。

    到时候撂他妈面前就一句话,爱争都他妈自己争去。

    做这一切,不就想待在国内吗?不就还抱着把人追回来的心吗?

    风雪压他数十年没见一点要直起腰的样子,人一走什么劲儿都来了。

    姑娘在伦敦的时候,他人除了吃饭喝水睡觉都闲不下来了,还要连轴转地飞过去看一眼,还要背地里出钱找人给她弄比赛弄资金,就为正儿八经地给她塞钱,让她异国他乡过得好点儿。

    还偏偏就是两年,卡时间,卡着他姑娘毕业回国,卡着大家都无路可退的时候。

    辛驰真没话可说了,他兜里摸了根烟,没点,肘撑着沙发扶手,捏着烟蒂摩挲,吁几口气,问他:“你这么做,就不怕最后收不了场?你妈就算这会儿被蒙在鼓里,也马上要回来了你知道吧?”

    他当然知道。

    就是前几年陈道全身体开始不好,他妈才有劲着急了,最近老东西癌病恶化,她可不得赶着回来敲锣打鼓。

    不过……陈既白想着这事儿,越觉得滑稽了,非要论起来:“我还真不怕在我妈那儿怎么收场。”

    辛驰盯向他的时候,他视线也落过来,腾起笑嘲,“我怕的是那姑娘。”

    话落,他靠向床头,仰着颈子,眼底化开一片天花板的白茫,最后语声轻叹。

    “这局不该做,说到底只是我不信她。”

    第74章 逃避湿热的重吻落覆

    梁穗回了趟报社,跟汤锦一起把今天的采访素材理完了,托着一身疲惫像是随时都要垮了,确实下了个早班。

    她以为自己足够早,回到家的时候,门一开就看见沙发上坐着的梁梵希。

    梁穗握着门把,脖颈僵硬,被直愣愣的视线耵得心底发虚,叫了声姐姐,梁梵希没应。

    等她缓慢地换好鞋,转身的一瞬,问句抛出:“你实话跟我说,昨晚去哪儿了?”

    直接的,一点儿不拐弯抹角。

    梁穗揪紧手心,慌乱在脸上闪了一秒,“我不是说了嘛,跟——”

    “冉冉打电话跟我说你比她们还忙,吃饭也没空,想另找机会在花店聚一顿,问我方不方便。”梁梵希看似淡然地打断,嘴角却扯得僵硬,“我说算了,让穗穗找机会一起聚一顿才好,哪有那么多,抽不开的时间。”

    “……”梁穗脑子忽然转不动了。

    梁梵希微不可查地叹了声气,随之是惶急,问出自己隐隐预感,又最希望不是的:“你是不是……又和他有交集了?”

    她对这两年的分别,又何尝没有阴影,不知道妹妹过得怎么样,一声声报安后的真实状态如何,吃得好不好,冬天冷不冷……如果靠近那个人的结果是这样的,那梁梵希的反应一定是最大的。

    “他又强迫你了?”梁梵希倏然站起来,在梁穗滞慢犹豫的脸上读取信息,最后拔腿:“我去找他。”

    经过身旁时被梁穗侧身拉住,“这次没有。”

    梁穗手指冰凉微颤,她脱口了这句似是而非的话,其实她自己都没有特意去深究过。

    这代表在她心底,他们之间的追逐已经是平等的了吗?

    她尚且疑惑着,梁梵希注视她的眼孔多了些云天雾地的琐杂,想要问明白的样子,殊不知梁穗累一天回来,脑子里早乱成一团杂线。

    只能一股脑安慰:“姐姐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是没有,不会了,我不会因为任何一个人跟你分开。”她摇着头,眼神诚挚,“我只是……”

    她想到脑子就疼。

    “只是需要点时间想明白。”

    她跟陈既白的纠葛,到现在好像没有办法摘干净的纠葛,甚至让她感到惊慌。

    她该怎么说?

    她发现那个人好爱她。

    她在逃避触动的时候,他分秒必争地在靠近,一点点改变,让她没那么反感,让他们能够正常地以爱之名相处下去。

    这些东西,每一样都在慢慢拆开她的,排山倒海的情绪。

    梁梵希怎么看不懂,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姐姐更懂她了,从她坚定有飘忽的眼神里,一切鼓起的劲里都消散了,她有些颓,有些使不上力。

    最后一点抬起手的力道,用来抱住了梁穗,嗓音低闷:“从你第一次谈恋爱开始,姐姐就打定主意不管你这些,因为你很聪明,有些事情未必比我糊涂,在决定之前一定是深思熟虑想明白的。”

    这话梁穗回答更不上来。

    她自诩聪明,好像从来也没清明过,选对过,一直在被狂风浪潮推着走,少有清醒,坚定,爽朗的时候。

    梁梵希拍着她的脊背说:“我只是次次担心,觉得真不公平,穗穗这么好,遇到的人也要好才对。”

    梁穗埋进她的肩颈里,鼻尖逼进了酸意。

    姐姐还是那个姐姐。

    她会心疼,会害怕,但不会阻止,不会违背,在尊重自己这件事上做到极致。

    可真的很气啊,如果这两年是代价,那继续纠缠的赌注也太大了。

    “你要想明白,一定要想明白,一旦你做出类似之前的决定,要提前告诉姐姐。”

    而不是等尘埃落定,让各自承受该承受的。

    梁穗听得出姐姐语气里的惊怕,心脏胀得溢出了酸液,蹭着她的肩膀猛点头,打保证:“但是不会了,真的,以后都会好好的,我不会让任何事情影响到我们。”

    姐姐没在这个话题探讨下去了,她对那个男孩子的认知就浅显到见过的两面而已,原以为看着乖会是个真诚本分的,现如今怎么也没有滤镜了。

    刚才梁穗不拦着她,她真就豁出去了。

    想到这,梁梵希一把拉出妹妹的脸,严肃冷脸:“但你得说清楚,昨晚上哪儿去了?”

    “……”

    梁穗扯了扯嘴角,干笑交代-

    以为足够疲惫,但只有眼皮重,心事重,睡意沉不了一点,辗转难眠,还没睡够几个钟,第二天的工作铃又响,梁穗顶着黑眼圈被迫打上发条。

    前一夜的心事繁杂带到今天,早上确定逃逸案出采访的人员时,梁穗留下了。

    于是这天到场的就只有她同事,她也意料之中地算着采访进行的时间收到陈既白的消息:【你没来?】

    陈既白是最烦这种场合的,被人围着又拍又问,什么形式的也没耐心,他仅剩的一点容忍大概是等着她来,但没有。

    想到这点,梁穗就马上转去问了汤锦采访情况,又回过头来和他解释:【我在整理警方和一些渠道素材,还有另一个案子,就没时间去了】

    陈既白没回她了,不知道是不是生气,但汤锦立马回过来,说一切顺利,你朋友真帅,还贱兮兮地问句:【真的只能是朋友吗?这么可遇不可求的极品】

    哒哒声在键盘上敲击,最后一个字也没打出去。

    梁穗气一松,拖着腮,神情不属地看着电脑。

    她不否认是刻意逃避,但还是觉得要冷静一下,把一些乱七八糟的理清楚。

    三人组的约饭也终于在今天落定了,梁穗把采访回来的素材都加以整理,后续的事情不需要她跟进,但还是拜托跟案子的汤锦,警方有新消息第一时间告诉她。

    八点前赶去了柯冉找好的日料店,定了卡座的位置,梁穗到的时候俩人刚点好菜。

    回国到现在才有空见一面,柯冉一边抱怨见她一面可真难,一边又挤点泪花抱着她说真想她。

    “行了,先让穗穗点菜吧。”裘欣哭笑不得把菜单递过去问她要加什么。

    裘欣还是最端庄冷静的一个,不会用热烈的方式表达,但是第一个举起手机拍合照的。

    柯冉怎么摆poss都不满意,说:“你俩怎么什么角度都那么好看?”

    “哎呦别墨迹了,拍完给你P。”裘欣直接把她拉到C位,斜角俯拍,说:“一会儿就给你修成超绝蛇精脸。”

    俩人笑闹起来,原以为会生疏的氛围一点也没,可能对彼此的变化都没有脱胎换骨的新奇感,毕竟就没断联,时不时有视频联系,只是第一次有了大家都走过来的实感。

    聊的话题也会从毫无油盐的校园八卦,专业科目,到实习工作,到未来走向。

    日料店的清酒果酒不醉人,梁穗也沾了一些,快结束的时候,借由上洗手间,顺摸到前台结账。

    隔着段距离的时候,她看那个排在她前头结账的人有些眼熟,走近了发现不是眼花。

    乌昭也看见她,扫码的时候,微微让开一些,说:“真巧,你也在这儿。”

    梁穗笑笑点头,也说好巧,“进来的时候都没看见你。”

    “我在楼上榻榻米,跟律所两个同事。”说完打量她身后,“你是……自己来的?”

    梁穗把出单票递给前台,说不是:“跟以前的室友。”

    前台让她扫码的时候,先对上去的是乌昭:“多少,我来吧。”

    “啊不用了。”梁穗懵着拦下,快速扫了钱过去。

    乌昭笑眼解释:“上回是你请的,这回就当我请回你。”

    “那不一样。”梁穗脸上尴尬浮现,接过了小票,“那回是我请教你,请你吃饭是应该的。”

    她随心随意地答着,不知道乌昭怎么就在意了这句,回说:“朋友之间,要分得这么清?”

    梁穗侧身到一半,又正回去,看他,脸上迟缓,犹豫说:“这种事,一般,都要分清的吧,不能白占便宜呀。”

    乌昭就没再继续说下去。

    又有别桌客人结单,俩人往侧边退了退,梁穗就趁这时候说:“这样我就,不耽误你了,我朋友也在等我,我先过去了。”

    她礼貌点头,转身走,两步听见一声:“梁穗。”

    停步回头:“嗯?”

    “其实我挺遗憾的。”他看着她说。

    表情严正,缓和中又有些深浓的情绪在,梁穗越看越摸不清:“遗憾,什么?”

    旁边有人经过,擦碰过俩人,乌昭顺手带扯了她一下,往靠近门口没人的方向,始终盯着她,诚挚明亮:“我以为那个寒假,你会联系我,所以提前帮你问好了,后来给你发信息没回,才从小田那儿,知道你出国的消息。”

    梁穗乍一听觉得有些抱歉,却在他别样的眼神里,显得迟笨,觉得不对,很快发现,不是错觉。

    他的手还牵着她,表情依旧:“我遗憾的是,如果你没走,我们可能就会有更深的牵扯了。”

    梁穗大脑就宕机了,“你……”反应过来是扯开了两人交连的手。

    乌昭低头注意到,嘴角还是扯出笑意,“不过没关系,早一些晚一些都无所谓。”

    他注视着她,说:“现在也是好时候,你正好单身了,我也不用再昧著良心接近你,所以,我想——”

    “梁穗。”

    两人间的氛围遽然被一道外来之音打碎。

    梁穗瞠圆眼,乌昭也冒出了懵然的表情,在他侧瞥之前,梁穗就已经转身了。

    日料店的入口门很窄,隔着一道印有富士山图的门帘,门外街头的车水马龙与门内喧嚣分隔成两面世界,此刻,陈既白站在那儿,单手从中间撩开布帘,模糊了这道界限。

    他前一天换衬衫后就不穿病号服,深色衬衣压得气质凛冽,垮着肩,面无表情地看着这边。

    梁穗刚就够震惊了,这会儿更转不过来,张着嘴,许久才从惊愕里挤出声音:“你怎么……你不是在医院吗?”

    她疑声,门口的人迈步走近,视线死盯她旁边。

    她的注意点还在于:“你现在怎么能跑出来?你——”

    一个字也不答,过来就扯起了她,即使上半身有伤做不了大动作,也依然用不容置喙的力道把她往外扯拽,她惊慌之下转头一眼。

    乌昭静然看着他们,如同记忆里无数次那样,平淡地观察他们,审视他们,表面的无动于衷将所有情绪包裹。

    从一面世界跳进另一面,街头的车鸣刺进耳蜗,轮胎轧过听觉,陈既白从肘窝处拉扯她,她念及他的伤,挣扎很轻,只是想问个明白:“陈既白,我在问你呢,你还要观察伤势,怎么能这个时候——”

    “不严重。”他一味地扯她走,答话连头都不转。

    “这不是严不严重的事。”她转念又想到:“而且、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裘欣发朋友圈贴了位置。”

    俩人一前一后,亦步亦趋,他步子迈得大,梁穗还要跟着小跑踉跄,心情本就五味陈杂,被莫名其妙地撒这一顿闷气,实在忍不了了反扼住他的小臂,立脚逼停,一嗓子没收住:“那你现在也不应该出来!”

    两人间一静,世界涌起了缤纷的嘈杂,有街边行人被吼来探究,频频有目光落至。

    陈既白背对她的身影零落沉默,肩脊随着气息沉起。

    “所以呢?”

    片刻,他缓缓扭颈,露出的阴沉色让梁穗一怔,气息压抑地扑来:“我不该来,不该打断你,你刚才就要答应他了是不是?”

    “我……我没有啊。”

    梁穗顿时无措,她的关注点还在于他身上有伤不该跑出来,他却突兀地在这件事上失控,甚至不顾伤势地桎住她的腕,眼底氤氲猩红,字字泣血:“他就是比我好,他不会强迫你,也不会这样拉你走,只有我最讨厌对不对?”

    “不——”

    “不是?”说到这,他眼中几近爆裂的情绪已经有些疯魔,“直到昨天我还对你抱有期望,你今天又开始躲我,又让我看见你跟他在一块儿,上回是跟他谈案件,这回呢?没问完?”

    他讥嘲嗤声,自觉可笑:“你们能问的问题真多啊,早知道我也当个律师了,我也让你讨教讨教呗,还费那老大劲儿干嘛?”

    梁穗无奈闭眼,被他扯动得上身轻颤的几秒,忍耐堆积到极限,第二声斥吼:“陈既白!”

    身前的人一滞,她重声呼吸,试图拉下他的情绪,“你能别这么决断吗?我躲着你又不是因为这个。”

    却只听见回以的一声笑,“你承认你在躲我了?”

    “……”脑回路撞不到一块儿,梁穗解释得很无力,万般无奈地点头:“我是,但是——”

    重组的措辞还没出来半句,陈既白倾下脊,湿热的重吻落覆。

    街景灯虹晕成光点缀在他睁着的眼,他抬不起的右手也贴在她腰侧,另只卡住她的耳际,手背与她颈侧,淡青浅红的脉络鼓起毗连,在唇舌扭缠,指节轻动显出欲感。

    而就在几步之遥的店门口,一只手拨开那道双面富士山帘,角度置换,比这场激烈纠缠冲击感更强的,是同一时间,侧吮着梁穗的陈既白,掀眺而来的单眼。

    乌昭看向他们,也对向他,隔空滋成一道无形电流,大概五秒,咽喉,帘子放下,两个世界进而隔绝。

    对此浑然不觉的梁穗只是被突如其来的吻揪得发懵,心紧,短短几瞬尝尽了报复,激进和鲁莽。

    她呼吸凌杂,忍无可忍张齿蹍进他的舌尖,却在同时感受到他的松力,借此一推,距离隔开,梁穗突突跳着太阳穴,臊着脸恼怒:“你就不能等我把话说完!”

    也仿佛就在松开的瞬间,陈既白的怒气也跟着散了,或者是压得更深,他没兴趣争辩地侧过身,掏手机,翻出司机的电话。

    梁穗看不懂他了,就见他一边拨出去,一边用没劲的语气回:“你嘴里能说出什么让我高兴的话?”

    这时候,他也不再看她了,强忍至此的疼痛,憋郁,躁烦,全在一瞬间回涌,冲得他整个人都疲萎,脱力,也是这时候,梁穗发现他站姿是斜的,肩颈是塌垮的,人也是被击溃的脆弱。

    那些话,那段路,就几乎耗光了他。

    他是从医院跑来找她的。

    因为觉得她又在给他希望之后逃避了。

    梁穗突然觉得眼眶酸肿,也没法去怨恨刚才了,肩背起伏着,吸气,酝酿。

    那边的电话也接通,她一鼓作气下定决心的声音要比电流音先一步传至他耳畔——

    “因为我觉得自己好像是想跟你在一起的,可我们现在这样,我又很乱,我就想一个人静静,我得把自己理清楚了再来见你,我不想再不明不白下去了,可以吗?”

    第75章 计时我给你*

    ——“我是想跟你在一起的”

    那一帧的画面,比任何时候停滞得都要久,像在脑际炸响的一声惊雷,声息回荡,余震连绵。

    陈既白的肩脊艰难却不可思议地挺直

    了,街景的霓虹色在他眼中跳跃起来,将这一副试探,僵硬,唯恐错觉的表情,展现得淋漓尽致。

    世界开始崩塌,眼前虚幻成影,闪烁的街灯失焦,红绿灯口腾起喇叭催促,把这片窄仄的氛围推向清醒、直白的对视。

    梁穗胸口窒慌,在说完那一连串后,成了脱力的那个,面颊的绯红也无地可容。

    但说都说出来了,她就有一种破罐破摔就这样的心境:“反正,我就是在考虑,我也不是故意避着你。可你每次就是这样,不问明白,问了也不听明白,每次都把我攥得很疼,你还说你改了。”

    她慌乱之下语速加快一连串,听起来都是在指责他,却又没敢看他。

    不知道这空档,陈既白已经在她的声音里冷静完了,躁动的是另一种沸腾的情绪。

    电话里继而传出询问,他侧头吩咐:“把车开过来。”

    音质低冷,梁穗刚觉得自己输出完后被忽视,就感觉腕心一凉。

    陈既白牵起了她,顺延向上,指腹摁在肘窝,轻轻摩挲,嗓音又是另一种低和:“对不起,还疼不疼?”

    梁穗一直讨厌他说对不起。

    没有一次对应的是她顺心的场景。

    她的情绪总要因为他大开大合,包括现在也是,但不知是不是心境的变化,看待事情的角度,这句话她听来也没有那么讨人嫌。

    等她反应过来,已经自顾地嘟囔了句:“也没有特别疼。”

    她略显不自在地抽回手。

    “我下次不这样了。”陈既白盯着她肘窝那一圈并不明显的红。

    梁穗屈了屈肘,别开他的视线,不信:“你下次肯定还会这样。”

    “……”

    夏夜凉风,吹得很舒服,她身上一点果酒的香气也散发出来。

    俩人站在街边,谁也没挨着谁,从始至终陈既白都没对她那一长串类坦白的话有什么看法。

    她心情就很杂。

    等了约莫五分钟,梁穗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跟着一起等,懵着脑袋,车就开到跟前。

    陈既白拉车门,等她先上。

    这种情况,梁穗斟酌了一下,没准儿他要自己陪着回医院。

    上去了发现并不是,车子开上主路,在红绿灯停下的时候,梁穗瞥见了导航上公寓的地址:“不回医院吗?”

    她边说着侧头,陈既白依靠在另一边窗沿,疲乏地支着太阳穴,闭着眼,懒腔懒调:“不想回。”

    “这才几天?”梁穗直起身,觉得他也太儿戏:“你药水都没输完吧?”

    “待得烦。”惜字如金。

    梁穗悄悄观察他一遍,均匀地呼吸,缓慢地起伏,眉梢轻压,似乎只是太累,一点翕动的表情都隐没在恍惚的灯景里。

    整段路程,陈既白都保持这个姿势,没睁过眼,梁穗当他睡着了。

    快接近目的地的时候,梁穗想起来给还在日料店那两个解释,在群里说自己先结账了,半路有点急事儿先走。

    处理完,梁穗往窗外看景,环境渐渐熟悉,她记起很多次和他这样回到这里的时候,那些或有温情或有强迫的相处就在眼前浮现。

    她不禁去分析现在的情况,还没想明白,先到地方了。

    梁穗下车后就等在一边,陈既白跟司机交代完事儿回来,带她上电梯。

    梁穗这过程很焦灼,出去后就站在电梯口,在他自己走远两步后出声问:“所以你找我来这儿干嘛?”

    陈既白没回,只是到门前的时候停了,转头朝她侧额示意:“我录的右手指纹,抬不起,你来。”

    梁穗就想他应该是不方便让她来搭把手的,但是他可以用左手输密码啊,想到这,梁穗已经在对他动手了。

    右手刚被她抬起来一些,头顶叹了声下来:“我是说用你的手。”

    梁穗还牵着他的手腕,悬空,略僵直地抬起头来,没想到:“……还有我的指纹吗?”

    “一直有。”

    梁穗脖子一点点直了,连忙撒开,侧开脸时,低低地哦了声。

    这里陈设依旧,一眼看没什么换置掉的旧物,通向卧室的长廊,橡木地板,开放式客餐厨鱼肚白的大理石面,熟悉到仿佛掐灭了这两年的间隔,他们只是一如往常地走进这里。

    但事实上不止梁穗,陈既白在纽约两年也没回来过,不过在京市落脚,比起他母亲留给他的東苑八號,他留宿最多的还是这里。

    梁穗开了门就走在前边,凭着记忆一路开了玄关、客厅的顶灯,看到廓然空阔的一片后,她想到的是:“你没有叫阿姨过来吗?”

    她转身就看见陈既白在门口换鞋,头也不抬回:“我从医院出来就找你了。”

    梁穗听着,看向了他身后,半开着的户门。

    她不能再留宿了。

    哪还有借口编给她姐姐……

    梁穗纠结地把手别在身后,朝他走过去,“那怎么办?你不如回医院呢,还有人照顾你。”

    她侧身站在半开的门前,脑子里组织怎么说自己要走,低着眼,思维飞速转动。

    在几秒后卡壳,门外的廊光晃了下,被遮盖,梁穗困惑抬眼,宽厚挺拔的人影伫立在门前。

    在他覆盖之下,响起了“咔哒”一声。

    门上锁了。

    停转的思维叮了一声,梁穗怔怔:“你要——”

    发声的同时,陈既白一回身,在她主动凑近至此的距离下,轻而易举地侧脸吻她。

    一切都太过突然,他舌头游进来时,身上再没别的地方触碰到她,就这样,她都没躲开,在空白的几秒里被他含住了舌。

    再有反应,陈既白的左掌心已经掐捏上她腰腹,一摁,推她靠上墙,脖颈挺起,加深吮吻,带出津液缠搅的水声,他闭了眼,极其享受这个安静氛围,无人打扰下的吻。

    梁穗脑子胀热,因为不知道从哪里下手而拙笨地只抓住了他的左手腕。

    这一点似乎被他意识到了,从腰腹往后圈,将薄透T恤下的细腰围起,束紧,抵上她的额头微微分离。

    梁穗一抬眼,仿佛就能与他的睫毛扫在一处,眼周的红攀升太阳穴,“你怎么……”

    “刚才没亲够。”

    逼空了氧气后稍加紧促的话音交碰,梁穗心脏都一抽一抽地,低眼别开,手抓覆在他胳膊,微抖,“陈既白……我要回家了。”

    这下,她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脸际被睫毛轻扫的微痒触感,吻从颊肉落到细颈,低闷的“嗯”声落到肩窝。

    还在往下。

    梁穗胀着眼抓住他脑勺的发,“不要再亲了……”

    他又嗯,但没停。

    他好像一直都是这样的,一味地回应,一味地继续,因为“嗯”是知道了,而不是我同意。

    梁穗憋了一路的愧疚悉数稀释在他的亲吻里,也明白了一个事实。

    有些恶劣本性的改不了的。

    那些地方都很痒,她不断瑟缩闪躲,后腰的手忽然箍紧,紧接一股将她腾空的力道,梁穗就这么被他单手托抱起来,不费吹灰之力地。

    梁穗心一颤,惊出声,抓住他头发的手掐上了他肩颈。

    陈既白抱着她往敞亮的方向走,这过程还压声提醒她:“你动一下,我就会很疼。”

    看出她刚才只掐他左手是为什么。

    她体谅他。

    他就是这样利用回报的?

    梁穗说不上来的气恼,膝盖落蹭到柔软厚实的沙发,屁股下是他微开的大腿。

    靠上沙发,才好受了一些,陈既白圈住她腰腹的手松去压她的后颈,使她倾下身,送下唇,舔压轻咬一下唇珠,蹭动着吮吻,她不断仰着颈,不断被他压回来。

    这种牵缠拉扯的暧昧更磨神志。

    梁穗掐紧了他肩颈皮肉,攥起那一处衣料,呼吸发抖地在他侧吻停顿中快速说:“我说了我在考虑的……”

    陈既白轻吻在她脸颊,压在后颈的力道就让她随之倒下,脸埋进他肩窝,两人都轻慢地起伏缓气。

    他贴脸蹭蹭她,不着调地低音:“亲成这样了,才想到给我正名?”

    梁穗语塞了,他才是最可恨的,他都活该了,“明明都是你乱来,还歪曲事实!”

    她把他肩窝那块儿都呼吸得很热,声音闷着,浆糊的一团发气。

    陈既白就想笑,右手稍屈,掌心轻覆在她腿侧,另一只手往上移,揉了揉她的发,看着像在哄,出口却是说:“宝宝,你记不记得以前在排练室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他话音刚落,梁穗就感觉到一个跃起的弧度。

    猛然惊颤,托住他的胸膛支起身,他的手就摸到她腰侧,摁住靠近耻骨的位置。

    眼神微眯着,抵靠着沙发,以一种享受

    的姿势扬颌睨视她,她被盯得心慌,脸躁红,就见他继续张嘴:“你总说不可以,不要,每次我都得忍着,最后连撞都没撞爽,你就软得不像话。”

    梁穗喉口一紧,拧开脖子,不知道他怎么提起这个,除了让她臊得慌没有任何作用,“我不想听这些。”

    “什么?”

    “污言秽语!”

    陈既白笑出一声气音,脸凑前,半阖眼,脑袋歪靠着她的薄肩,手下的摩挲更具耐心,细腻地哄问她:“像以前那样,再做一次好不好?”

    梁穗身体僵住。

    大脑回笼知觉,组建这几个字意。

    再做……什么?

    “不可以!”

    梁穗偏回头想瞪他,却恰恰卡着角度让他的唇抵落在她颈侧,温凉的触感,紧接湿热,他伸舌头了。

    他简直是神经病。

    “你现在、你……”梁穗被他搞得七上八下,都不知道怎么说了,“你怎么还能……你现在这样能做什么呀……”

    却更好地让他在词句里曲解:“只是这样?那很好办啊。”

    有困难就克服困难,他抬头拍了拍她的屁股,“宝宝,来蹭我脸上,我给你*。”

    “?”梁穗猛一推他,就没顾及那么多:“陈既白!”

    他重新跌靠回沙发,蹙眉闷哼,闭着眼仰起脖子缓,好像真是她劲力用大了。

    梁穗不觉抱歉,下不去就赶紧往后挪了挪,拧巴着脸不想看他。

    他好像也在捉摸,窥测她是不是真的有在生气,长睫扑朔在净蓝之上,掌心沿着腰际,贴向她的颈部,挣扎间缭乱的发,一丝丝拨到肩后。

    这过程,梁穗都别着脸,没阻止,也不看他。

    这也就更助长他把接下去那段有点没人性的话吐露出来的决心:“你说你在考虑,说你想跟我在一起,我也得直接告诉你,你考虑全面点儿。别的都行,性格这玩意,我应该改不了。”

    “你跟别人接触我就会不高兴,跟你接吻我就会石更,在你意愿的前提下,不进去就是我最大的克制,所以,”他抬起一根指节,指腹擦在她眼角,蹭过睫毛,平淡却真诚地:“在这件事上,我还是个混蛋,做不到你最理想的状态。”

    言语直白,梁穗反而意外,眨下眼看向他,落满他眼底的白光更赤诚炯亮。

    她呼吸停顿,听见他说:“你要么喜欢这样的我,要么想看我一直给你装。”

    他不是没有想过做这种蠢事,最难以置信的时候,他连宋长恒都会去嫉妒,会把自己和那种人放在一杆秤上比较,在让梁穗喜欢这件事上他差在了哪里,让她在所有人中只对他筑起深沟高垒。

    乖巧他装过,狗一样地求着他也做过,无所不用其极的事儿他更没少。

    可在梁穗面前,他的计谋,尊严,旁人眼中优胜的一切,单单拢聚出个一无所有的败类。

    现在这个败类就把自己摊在她面前,并非随心随性,而是他永远直接准确,也莽撞热烈的样子。

    梁穗张了张嘴,咽喉一阵干痒,心口也胀,她真的在试图理解了,却还是觉得他……

    他这个人真有病。

    “那你要我怎么说你?”她凝起眉说:“我那么认真跟你坦白,你就带我来做这种事。”

    这也不是她喜不喜欢,讨不讨厌的问题,是他的脑回路怎么跟正常人就碰不到一块儿去。

    陈既白的掌心停在她脸侧,冷热交融,见此,他稍加努力,把右手也抬起来,凑到她另一瓣颊,边给她降温,轻声解释:“我想了你一天,心情很不好,只有晚上缓和点儿,来的时候我也只想让你陪我,医院的床你睡着不舒服,就带你回来睡,仅此而已。”

    梁穗看他的表情没骗人:“但你从进来就开始亲我了。”

    “我以为我可以忍住。”

    她哑口无言,稍稍低下眼睫。

    被他的手捂了十几秒,脸上的热烫终于缓和些了,余光就瞥见他的右臂失重地滑脱下去,她才后知后觉他撑着劲呢。

    顿时又心软,但不到半刻,面前的人再次挺脊,以下犯上的姿态吻蹭上她的唇,亲得她仰起,一触即离。

    梁穗眯眼模糊地看见他捞出手机,点下某一按键的瞬间,又让她误以为是录音,丢在一旁才看清屏幕往上跳动的时间。

    熟悉的记忆回涌。

    他的吻同时延贴向喉颈,配合着衣摆下钻入的手,厚砺遏抑的热息喷薄在弹出的圆弧上——

    “现在开始,三分钟以后,我给你选择,做下去,或者逃跑。”

    第76章 围剿那么能出水

    深邃的,刻印在记忆里的,仿佛靠近就会激发的身体本能,既可耻,又失控地在接下去的每秒钟折磨梁穗。

    她吃力地,颤动不止地在陈既白自甘沉沦的眉目间寻回一些类似的记忆画面,那些埋藏了许久,以为再难找回的猛烈、骚动亢奋,一丝一丝,扣进她激麻的尾椎,胸腹,层层绞烂她精神里的惊怯,一把燎原火点一处燃遍全身。

    很轻易,实在轻易。

    她是突然意识到的,她的年少青涩,惊惶怯缩,也是被他撞碎在那间幽闭隐秘的排练室。

    在此之前,在他之后,没有别人,她的所有启蒙皆来源于他,所有的反应也都因他而有。

    这个认知加剧了她的颤栗,陈既白托在她后腰的手就足以将她抬仰起,整个后背凹出一段轻晃不稳的弧。

    舔,吮,咬,这些在接吻时锻炼出来的被他轻车熟路地加以运用。

    除了一些退缩,是被久违的冲顶感覆没。

    三分钟在她脑子里磨了一个世纪,而在他这儿,半分不消。

    看见他长臂伸展,碰到手机,按停,三分零六秒。

    梁穗才在失神里找到一些真切,将要垂倒下,陈既白撇回脸来,吻起她的嘴唇,她的脑袋就那么悬空抵着,分开时被他伸手捏住后颈才没倒下。

    陈既白细致地耵看她每一秒的反应,欣赏到此刻,轻声笑:“和以前一样,好棒。”

    他非要这样对比,梁穗受不了,她叫他不要看她,叫不听,就会捂上自己的眼睛,看不到自己也看不到他,脸颊延到下颌泪液干涸,绯红翻飞,实在可爱。

    陈既白凑上去,在她指节上轻吻,她瑟动了一下,就听见他不拐弯地低声诱问:“还跑吗?”

    是问那句,跑还是做下去。

    梁穗大脑昏晕,湿润粘黏的睫毛颤动着从指缝间看向他,那双眼睛一如既往地放诞,黏稠的欲望坠进纯净透底的蓝,有种崩坏失序的荒唐。

    他还在耍心机。

    他把她弄成这个样子,四肢百骸软如泥水,要这样之后,再问她要不要走。

    又或者,这样看着她,是在问她可不可以留下。

    为他留下一次。

    这太超标了。

    他好像就是适合卖惨勾引的。

    他去演戏好了!

    梁穗极力扫空思绪,疲累地加重呼吸,放下一只手,指节颤晃抓向他的衣襟,脸又迅速掩低,声如蚊蚋:“你别像刚才那样……”

    却在说完的下一刻看见他的手已经拽了两个抱枕过来。

    一点都不耽误,但:“这个干嘛?”

    “垫着膝盖。”

    “……”

    和他对比,她是有点矮了。

    不方便。

    塞到膝盖下,身高长一截。

    梁穗全程任他托着腿膝,真真到了那个方便的角度,她就开始害怕了,拽拉住他,纠结:“你……不行的。”

    陈既白的眼睛已经在跃跃欲试地半阖盯着,额间渗出隐忍的汗,哄她:“可以的宝宝。”拍拍她,教她:“再往前一点。”

    梁穗得先尝试克服心理,她的膝盖一点点摩擦着软枕向前。

    好难啊。

    不强制她,她就做不到了。

    “算了算了……”她停下,两只手都去揪他,泪光一闪一闪地冒,可怜吧唧地反悔:“我想跑了陈既白……”

    陈既白真的被逗得不行,在她坐下去后又重新托起她,眼

    皮徐徐上撩,饱含嗜欲,浓郁的情绪从肢体偾胀,他笑意勾起来,可惜又得逞地说:“不行哦,你刚才选过了。”

    梁穗撇嘴闭上眼睛等死了。

    就知道他肯定不会听的。

    紧跟抽绳拉开的窸窣声,陈既白耐心告罄,抬手帮她拉近间距,又反去将她的手放置到自己肩上。

    明晃晃的顶光将她眩了一下,咽喉发出一段细小的惊吟。

    陈既白微抬鼻尖,幽蓝瞳孔光底浮沉,像是落进一层污浊,这样坦直地仰望她:“宝宝帮我擦下汗。”

    梁穗没反应过来,绷着颈项往一侧延伸,她不敢看,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陈既白拉起她的指节蹭到自己鼻尖。

    对,擦汗……

    可他甚至还停在那。

    梁穗咬紧牙关偏回脸,还是被他炽盛的眼光烫到,她屈指慢慢蹭他鼻尖,有腥咸的汗,也有稠一些的。

    她擦得好慢,像是另一种叫停。

    陈既白不会依着她,掐稳了她抖动的大腿。

    她上身遽然紧绷成一弯弦,捂嘴呜咽:“别掐……”

    陈既白不听,不回,他此刻也说不了话。

    很快梁穗也讲不出一句完整的了,她眼睁睁地看着陈既白的睫毛也浮显湿意,白皙的脸上泛出光泽。

    在某一时间,神智和某种临界点,陈既白一以贯之的瞻仰、顺服,掀开眼皮看向她时,彻底崩碎。

    他像在求她垂怜,可又不掩侵略,“宝宝,怎么办?”

    梁穗忍不住去拔他头发,掐他耳朵,字不成句地低抽:“什么怎么办呀……”

    “出不来。”

    她瞳眸怔愣:“……啊?”

    同时,在她腿肌按陷按稳、一直以来支撑起她的力道一松,热意随着失重的惊呼,也从眼眶溢出来。

    陈既白单臂从一侧托抱起她,再倾身去茶几上拿纸,擦她如泉涌的泪花,汗湿的脖子和脸,随意带过自己脸颊鼻尖跟嘴边的湿润。

    “我只问你一次,”纸团扔开,陈既白弯颈贴住她的额头,音质沙哑:“可不可以?”

    他说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这次你可以逃。

    也可以反悔。

    随时。

    她腿脚发软,脑袋被他抵得无力,手却在这时被他牵起来,放去了胸口。

    她眼睫迷蒙颤动。

    听见他开口说:“最疼的伤在肋骨。”

    他在教她。

    以伤害他来创造绝对优势的机会。

    眼睛,视线,就这样撞在一起,猛烈到能将她整个人肢解,她能感觉心跳狂烈,或是自己,或是他,

    思考犹豫的空间慢慢压缩,她讲不出话,也最不知道如何应对这样的陈既白,他在爱欲膨胀最顶的时候将选择权交给她,将底线呈放。

    她眼花耳热,理智也在这样的眼神里碎成渣,各种情绪浇灌催发出片片连线的眼泪,糊住视线。

    被耐性十足地次次拭去,他手心手背都被泪湿,几乎无奈:“再哭就亲你。”

    他要她回答。

    可是她根本不知道怎么讲,她好像有很多想说的,又在这种情况下逼不出语句,哭得看都看不见了,也张着嘴,嘴角溢着泪和涎液,他真的来亲她,舔干净那些,又把更腥热的渡进她口腔。

    痴缠一番,梁穗更不知道说什么了,脑子一片白,只是潜意识里,没有推拒他,使了使力,只是缩回贴在他伤处的手。

    所有铺垫,问询,都到此为止了。

    ……

    ……

    眼前的空间开始跌宕,光影糊成一团又一团,在瞳孔失焦的边缘扩散,脖子,脸颊,后背,全是湿糊的汗液。

    奇异的感觉让她不敢直视,几乎就一直埋陷进他的胸膛。

    他微微一侧,腹部绷起,脸上的汗和她蹭在一块儿。

    梁穗想偏躲开,他就将她折回来接吻,呛着紊杂气息,密仄的窒息感,她是求生一般地碾着他的唇瓣蹭躲,把他的吻带到唇周,下颌,喉颈。

    他也近乎难耐地沉抑起伏,脸上的冷静与掌控寸寸皲裂,舔舐她的颈汗,声浪低喘,说宝宝你出好多汗。

    宝宝好乖。

    好穗穗、好宝宝……

    梁穗半句也听不进,只感觉耳边叽里咕噜没停过,断断续续的泣声与喘息乱杂。

    膝盖一阵擦痛后,她不得不去扶住他,最后颤抖地圈住他,脸埋到他脖颈里,膝弯屈到疼,指甲扣进掌心,禁不住地哆嗦。

    短暂的龟缩逃避让她能稍微听清他的话音,又或许,是因为他将唇贴触到了她耳侧,耳道涌进热意:“咬我啊宝宝。”

    她已经贴在他的脖颈,只需要张口。

    紧接濡湿的痒意爬上耳廓,他一边舔她,一边哄她。

    叫她咬。

    梁穗股栗瑟索,呼吸更急,抱着缓解的心张开嘴,却在齿尖陷入肩颈的瞬间得到一记反馈,嗓子被突然掐细,嘶声地拉长哼吟,泪液浸透他整个颈窝。

    悔意就是在这时一并冲上心头的。

    真的好荒谬啊。

    他是个病人啊。

    开门都开不了病人啊。

    梁穗喘不成声地质问了:“你是不是、一直哄我呢……”

    后脖子一热,他把她的脸拉出来,扫视她一番糊腻腻的狼狈样,没憋住笑:“我哄你什么?”

    她眼泪掉得很快,被他像哄孩子一样擦掉,又亲了下,笑声逗她:“怎么这里也那么能出水?”

    梁穗脸烫得像蒸炉,一句话就臊得噗噗冒气儿,更说不出个所以然了,又开始被舔着唇撬开齿关。

    她能说什么?

    他甚至特意在这之前就告诉她,他就是恶劣的,激进的,对她有破坏欲的。

    她选择开始,就要承受这一切的代价。

    ……

    ……

    没有任何准备,预设,初始的一切都是充满新奇与拓展性的,世界会摇晃,画面会崩裂,骨骼皮肉都会在这场围剿里震颤,所有的神智都没有发挥空间,人只有最原始的本能和反应。

    夏夜是闷热的,躁动的,无法抑制的一些暗自滋生的卑劣欲念,时隔多年,在无数次隐忍扼制后,得到满足。

    梁穗累到不行,瘫进沙发里,幽微地发出一些尚且活着的薄气,衣服乱糟糟的贴在身上又贴不完全。

    没歇多久,腰上落了一道掐力,她条件反射地踢踹:“你别弄我了!”

    陈既白无奈地低睨她,有了点歉疚的后劲,“不弄。”他重新伸臂从她腰窝绕过,轻哄:“抱你去洗洗。”

    她这才配合,攥住身上所剩不多的衣料,被他单手抱去浴室。

    衣帽间跟主卫也相连着,陈既白给她扒干净塞进浴缸放水,还摘下她的皮筋给她重新绑了个不太标准的丸子,就去隔壁给她找衣服。

    梁穗呆呆地盯着门口,等他什么时候返回,泡沫渐渐漫过胸腹,密密麻麻的刺痒感还未退散,某处的胀感也在昭示刚才。

    后知后觉,但头昏脑胀。

    好像理论上不应该。

    但还是做了。

    都还没分说清楚,就着急忙慌地把一切拉到这个点上。

    可还是她应允的不是吗?

    乱糟糟地想着,脚步声踏了进来,她警惕地竖起耳朵,梗着脖子,也把身子往下掩。

    陈既白没走近,余光里的身影在不远停住,紧接一阵窸窣,他声音平静:“衣服挂在这儿。”

    梁穗没回应,也没正眼。

    他站了会儿,出去连浴室门也带上了。

    得到一个完全独立封闭的空间,梁穗才慢腾腾地动作起来,累得慌,动一下身就酸疼,她再尝试伸手去搓捏一些黏腻,心里又止不住指责起来。

    就算是她同意的又怎样?

    他好歹是个病人,他就不能有点当病人的自觉吗?

    就这还要她开什么门?

    非要她把几小时前那个在车上担心他没输完液的自己也骂一顿才行?

    想到这,梁穗又回过头来了。

    她大概率,是被骗了。

    第77章 裂开太用力了?

    浴缸里水波晃荡,梁穗低睫看着一圈圈漾开的涟漪。

    笃定之后,她觉得自己也昏了头,深想不了,因为这件事就是不对的。

    成年人应该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负责不是吗?

    她更要先理一理他们之间的关系,而不是思考该不该。

    但不是现在……梁穗拂开水面果香味的泡团,水中一具痕迹如斑点的身体在眼中浮现,在凸起上还留有一圈浅红的牙印,洁白上清晰醒目的印记。

    他前戏做得很足。

    因为太足了,她一度把自己默许他进来这回事忘了,直到被他蹭够了放到沙发,看着他单手拆一盒安全套从卧室那儿的走廊迈回来。

    在将要的时刻,她还试图后退,捂着脸说什么时候

    的了,会不会过期?

    他沉默着稳定好位置,再牵动着她的手把剩下一截套完,亲在她耳边笑说:“不会,回国后才买的,它一直在家等你呢。”

    她真的不能再以正常人的思维来对标他了。

    不然精神受伤的还是自己。

    梁穗用泡沫用力搓洗,气恼地溅出水花,彻底摆脱滑滑腻腻的触感,又去淋浴间冲了一遍,拉开玻璃隔门,往外看了一圈。

    她以为陈既白会给她拿一套自己的T恤短袖搭,但没有,她在毛巾架上看见了一套正儿八经的女款夏季睡衣,里边还包着新的内衣裤。

    只疑惑下,以为他真那么迅速,内衣套上去罩杯刚好,她脸就有点热,不敢细想,赶紧换好,把发尾吹干开门。

    卧室悄静无声,亮着一盏台灯,梁穗刚以为陈既白出去了,就在斜对卫浴的单人沙发上看见穿着T恤短裤,叠起的腿上架着笔记本的人。

    他屈肘支着扶手,抵颊,欲白的臂肌上伏着青色经脉,逶迤上手背、指节,右手就疲软地搭在触摸板上敲。

    看着挺走心,却在第一时间就注意到动静,朝她掀起眼。

    她在今晚见过太多次这个动作,心脏一瞬被揪起。

    又意识到,自己洗得有点久了,他都洗完,甚至还另外忙活起来了。

    梁穗手还捏住门把,呼吸放缓,一眨不眨。

    笔记本一合,放在身旁的小圆桌,“睡觉吧。”陈既白说着踱过来,迎面托起她的腰腹,又是这样抱着。

    梁穗措手不及,攥住他袖口的衣料,被放到床上的时候还很懵。

    陈既白从另一侧钻进来的时候就更懵了。

    他们已经太久没同床共枕了,好像是很尴尬又隔阂的事情。

    梁穗试想的不自然,都在陈既白把手圈放在她腰上,把她上身拉过去贴着的时候打消了,只有燥热。

    开了空调,温度合适,她还是觉得热。

    热得睡不着。

    热得想不起别的。

    热得还觉得他身上很软。

    好像内心一直都面向陈既白的,那层难以冲破的膜,都在这个不带任何意味,只有温情的怀抱里不见了。

    梁穗终于在自己的遐想里把脸也烧烫了,她忍不住才从他胸膛挣出来,怔然地叫他:“陈既白。”

    “嗯。”

    她叫了又不说事儿,还在思考组织语言就光顾着叫人了。

    稍稍抬眼,看见陈既白闭着眼,眉目清淡,呼吸均匀,脸廓的线条感很利。

    她从来没有这样观察过陈既白。

    想起以前也有这种时候,被迫接受他靠近的一切亲密,内心只有越砌越厚的隔墙,结束之后,她总是疲惫,心累,也纠结痛苦地捂上自己,她总是懒得,也厌恨去多看他一眼。

    有些东西,真的就在无形中变了。

    “你伤口裂开了没有?”梁穗听见自己问。

    陈既白依然没睁眼,但回话:“没。”

    她嘟囔了声:“骗人的吧。”

    “为什么?”他眼睁得突然,睫毛半阖,蓝幽映在夜里,就这么冷不丁地看着她:“太用力了?”

    这回梁穗的眼睛先唰地一闭了,半张脸埋进枕头,瓮声瓮气:“算了你别说了……”

    但脑子里真的短促地闪过了一些画面,那些几乎让她精疲力竭,歇斯底里的瞬间。

    她甚至怀疑到是不是自己太敏感,而不是这个身残志坚的伤患。

    这么一想她还真不该问,就算疼,也是他纵欲无度,活该的。

    她唯一想藏起的这点羞臊,也在陈既白一声低笑里毁了。

    她正回眼瞪,陈既白就在黑夜里摸到她热烫的耳朵,冰凉一激,她就不动了。

    陈既白的手一直都很凉,但夏天凉,冬天又很热,每次都是在口袋里揣很久再伸出来碰她。

    那些不经意的,很渺小的时刻,就这么在类同联想的画面里闪过去了。

    她怔怔地看着他。

    陈既白边贴着她,开口:“明天去衣帽间,你以前的衣柜里随便找件衣服先穿上,都是你的码。”

    因为太舒服,她几秒才反应他的话:“我不是早就带走了吗?”

    “那些是在你走后才运到的。”

    “噢。”梁穗又缩回去了。

    是这样的,她每次都跑得很快。

    “穗穗。”

    “嗯。”她闷在枕头里。

    感觉到鬓发被他往耳后折,冰凉的指尖挠痒一般扫着她,淡声问了她句:“答应做,是只想做,还是和我在一起?”

    怎么说。

    爽是挺爽的,两个人都爽完了才坐下来谈事儿,谈可不可以,这就有点儿滑稽了。

    所以只能谈,你想以什么形式做。

    梁穗埋着不动,装死,但陈既白一直盯着她,是在不见五指的环境下仍然感觉到的炽热。

    她撩开一只眼,刚跟他对上,就被他抬手遮眼:“算了,你也别说了。”

    梁穗噎了下,一时间不接话,就又听到了陈既白起伏的呼吸声,她屈肘挡在两人身前交贴处,但他还是环着她的姿势,逐渐地,像是睡着了。

    她也慢慢在消耗中,找不到自己真正想要吐露的言语。

    于是短暂地放弃了,好困,好累,闭上眼就有翻山倒海压过来的困意。

    第二天是休息日,闹钟依然在定点响起,因为前一夜来不及关,只响了几秒就把梁穗惊醒,她翻身按掉,也同时看见另一个空荡荡的枕头。

    主卫门虚掩,淅沥沥的水声,她支起身看过去,看不见,但猜他在洗漱,于是纠结自己是不是应该跑了。

    低头看看身上,想到他昨天说的,先下床去换件衣服。

    衣帽间的前头就是主卫,梁穗路过没忍住往里深瞧的时候,就听出声音不太对劲,水声,还有配合的搓洗声。

    梦醒的晨时,思维就活泛起来,她当即一个激灵,快步流星走过去,唰地将门彻底拉开。

    水声阀门按止,洗手台前,陈既白侧过半身,左手则悬在台盆中央,抓握着单薄的内衣裤,揉作一团。

    在看向她的同时,按挤,水流从指缝倾泻,一层水莹莹的光泽流入手背隆起的青色血管,延到腕心,从匀净的指骨间滴淌水珠。

    难以言喻的情色感让梁穗懵了好一会儿才把注意力放到他正在做的事情上:“你洗这个?你、你你的手……”

    她言无论次地都不知道要觉得他不该洗还是不能洗了。

    挤干水,陈既白掠过她爆红的脸,转过身,“能使一点力。”

    再用伤的右手给她把准备好的牙刷牙杯拎到台沿,“只是有点费劲,因为……”

    他手指很轻地搭在台沿,睨向她,轻哂:“隔夜了还是很滑。”

    “……”

    “有病!”

    啪一声,梁穗反手给他把门带上了。

    陈既白盯着门板,两秒后笑出声。

    连滚带爬地钻进衣帽间,梁穗熟稔地打开里层以前给自己放衣服的衣柜,里头满满当当,全是她没见过的新衣服,每一件,都是她量身定制的尺码。

    陈既白在买衣服上感觉比她还有品味,都不用挑,也没时间挑,扯了件橘色短t搭工装裤换上。

    前后不到五分钟就飞奔出来,绕过卧室悄咪咪又往卫生间看,门开着,人已经走了。

    客厅阳台有动静,梁穗从中岛台绕

    过去,隔着玻璃滑门,看见靠在洗衣柜前的栏杆边单手滑手机的陈既白,

    她脚步放得很轻,还没完全走出视线就被陈既白看见了。

    在玄关之前,她被冷声叫住:“跑什么?”

    身影一滞。

    人从阳台出来,靠在滑门边框,补:“桌上有早餐。”

    她惊了一跳,呼出口气,也不知道怎么就对前一句条件反射,差点想蹦出口一句没有。

    转过脸对上陈既白,发现他正着眼上下打量她,好像在观察她穿在身上的,他挑买的衣服。

    咽了口唾沫,梁穗咳嗓子说:“我要走了……”

    陈既白只盯着她,不回话。

    梁穗跟他耗两秒就飞奔进玄关,噼里啪啦的脚步,去了又回。

    手机铃响,陈既白刚低下头划开接听,没一会儿,墙边又探出个脑袋,他看见愣了下。

    梁穗快速补充说:“你让我冷静两天,你也冷静一下,还有你要记得去医院,你肯定裂开了!”

    “……”

    噼里啪啦地又跑了,这回有带关门声。

    室内重归寂静,在那一声突兀的提醒中,电话那端也默契地安静了一刻。

    随着陈既白一声笑哼,苏虹的声音才接上,没有对此发表任何看法,继续说:“养好病了就回来看一眼吧,公司的事情要慢慢交托到你手上,你母亲也要回来了。”

    洗衣机停止运作,陈既白转过身,心情甚好地,语声里的笑意不减:“那就等她回来再谈。”

    第78章 骗局她就要表白了

    意识到是第二次彻夜不归,梁穗事后才慢慢感觉出很要命。

    说辞是昨天趴在陈既白身上紧急让他腾手发的,那时候她刚被他翻个面,两手只能撑住他的膝盖不让自己滑下去,最后一下深深没入,她被虎口卡着下颌后靠在他胸膛。

    他握住手机悬在她眼前,按着她的要求一个一个字打出去。

    她居然又说自己和裘欣她们在一起,那种情况下,她也真的没有神智想到别的理由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昨天本就跟她们聚餐,梁梵希没有怀疑,还叫她玩得开心。

    中午回花店吃饭的时候,梁梵希也没有多问,她这才心虚地放下心。

    上一次可以勉强正儿八经地坦白。

    这次从头到尾都清白不了。

    姐姐让她自己思考,可她还没考出个所以然来就跟人滚到床上去了。

    不管是发了昏还是什么,她想不出来,思绪拉拉杂杂地,就又只能避着,试图用距离来沉淀激素。

    她提前说好要冷静,陈既白就真的没来找她,她上班忙着,到晚上安静的时候才忍不住想一想他,再问问他恢复情况,那两天的状态就这样。

    她还特意申调了一天假去听了离婚案的终审,在前期报道的社会舆论引导下,这个案件一度从未成年人权益上升至遗弃层面,这场闹剧才迎来一个最终结果。

    在审视父母双方都无法给孩子提供健康成长环境的前提,偏向孩子的意愿,当庭宣判抚养权归属其祖父母,且仍强制父母双方作为法定监护人的相关责任。

    圆满结束,将近半个月的忙活终于告一段落,走出法院,蓝天白云有转阴的趋势,她心情却轻松了不少。

    夏季雨来临前,风都是糊热的,呼吸有点闷,梁穗边走下阶梯,三次将发挽到耳后,在密切的离开的脚步声中,听见一道在朝她靠近的。

    还没抬眼,先看见一支递到眼下的钢笔。

    “风有点大,可以把头发盘起来。”

    她听这话的时候眯了下眼,旋即看清乌昭的面孔。

    “不用了,我带了皮筋。”梁穗向他抬了抬腕,再随意绑了个低马尾。

    乌昭见她绑好发,也就收了钢笔,“一起吃个饭吗?”

    梁穗理了理发尾,反应过来摇头说:“不了。”

    继续往下走,乌昭也跟上,两级阶梯后他接上一句:“是因为前两天……?”

    梁穗步子微顿。

    刚才法庭上俩人就有短暂交眼。

    乌昭猜她走得这么快,不想打招乎的样子,也是因为尴尬。

    但他不提起,梁穗都忘了,关于那天的记忆被洗刷地只剩下回到公寓之后了。

    “所以你真的跟他复合了?”

    听他这么一问,梁穗首先懵了下,扣他的字眼:“为什么是……复合?”

    她以为他会觉得他们一直在一起。

    乌昭解释:“我好歹在京市待那么久,跟他不算完全陌生,他在京市的圈子我也有涉猎,那里传的……”他犹豫下,还是说:“是你们两年前就分了,为此,你逃到了国外?”

    尾句的意思挺微妙,而且冒犯,梁穗没想到他问那么直白,也摊得那么明白,倒是想起上一次俩人见面:“那你之前还问我?”

    乌昭对此抱歉,可能当时,会比较想在她嘴里听到答案。

    梁穗没应他的道歉,本以为这场对话就到此为止了,他们将要走完台阶,风撩起俩人衣领,发丝翻飞中,乌昭捏了捏手中的公文包,又对她开口:“但我还是想说一句,如果你们到了那种地步……”

    已经需要远赴另一个国家。

    乌昭顿了顿,直说了:“那你也应该知道,陈既白这人没那么好,他的关系圈,家庭背景,比你想的复杂。”

    “总而言之,他不太适合你,你能感觉得到吧?”

    说到这份上,够坦诚了。

    梁穗知道他提起这个的意思,那天他没说完的是什么,她也能猜到,原来真的不想深聊,但听到这句,她还是不由地停住了脚。

    一些此前从没有过的念头、想法,也一瞬间,因为想在这个问句里找到反面回复的方法而一股脑冒了出来。

    她也坦诚地说:“我们确实分了,现在也没有复合,甚至两年前,我觉得都不算在一起。”

    “那为什么……”乌昭想到那面富士山帘后的世界。

    “你说得对,”梁穗点点头,突然肯定他的话:“他没那么好,在感情上,甚至是恶劣,卑鄙,让人没办法忍受的。”

    氛围似乎严肃了,乌昭看梁穗低下头,像是经历一场短暂的深思熟虑,低叹着转了话音:“我好像也一直在用这些片面词将他一言蔽之。”

    “在我仅有对错评判的浅薄的世界观里,陈既白一开始就被钉死在了错误的一方,所以不管他怎么努力,怎么表达,我都会去怀疑,掂量,永远看不清他。”

    乌昭默然了。

    梁穗也是突然地恍悟到这点,因为别人说他不好,要让她来觉得,她又没那么想苟同,因为意识到陈既白在喜欢她这件事上并没有那么片面。

    她说:“可是仔细想,他一直都在消耗自己来把我往好的方向带,他可以走更长远的路有千千万万的选择,却做尽千番努力,只追着我走。”

    那一瞬间里她回想了很多,陈既白的两年,从辛黎嘴里说出来的,像犯病般的两年。

    “他或许不是最合适的,但肯定,是最喜欢我的吧。”

    走下最后一阶,她遥遥地看向不远栅栏门往外流的车辆,感慨的语气:“回过头来想,我怀疑过他的所有,偏偏这一点,在后来坚信不疑,才会让自己的感情变得复杂。”

    “与其说我逃开他,不如说是逃开这段,曾经我认为不正确、不纯粹的关系。”

    她声音裹挟着微热的风浪,徐徐地吹拂向乌昭:“但走过了这一段路我才发现,有些东西,我从来就没有好好去审视过。”

    平静,又铿锵坚定,让他哑口无言-

    休假一天,梁穗还是窝在家把离婚案的终审稿件发布准备工作处理完,心里也有一种无以名状的满足。

    她有点想倾诉,又或许是不久前在乌昭面前那一连的吐露,把理不清的理通了,让她在消息栏翻来覆去最终点进了陈既白那栏。

    这两天的交流太平淡了,冷静期就只保持在列表活着的日常问候这程度,但梁穗一想是自己先提出来的,于是也决定主动给他把电话打过去。

    还没拨

    下,页面先跳转了汤锦的电话。

    她说了逃逸案的最新消息,之前拜托她提一嘴的事儿她记着:“现在的情况就是,逃逸者找到了,一中年大叔,在四环外一家医院治疗,我们今天刚约到采访,人也是跟我之前那么说,撞到赔不起,一股脑热跑了。”

    没有任何悬念,报社消息延后,才从警方那儿得到消息,根据逃逸者提供的行车记录仪与当时情况的编述,顶多追究个行政责任,人也没伤多重,两个人彼此彼此,赔偿方面再另外谈。

    “没什么复杂的,”汤锦让她放心吧:“到现在就不用继续跟了,我把最后的跟踪报道写完。”

    “麻烦你了汤锦。”

    “不麻烦。”

    汤锦这会儿还在工位,知道她调假原因,就紧接追问了一些案子的事儿,要挂的时候又说:“对了,逃逸案件的前期是你在跟,有些线索素材还在你那儿,一会儿给我传个备份呗。”

    “好,我找下硬盘。”梁穗挂了电话就低身去抽屉翻,那一叠相关资料里没找着,转身从挎包里翻出来,插进笔记本,调出画面素材时,她心跳猛然一震。

    拿错了。

    不。

    是她怎么没有早点查看这个——他借笔记之名要给她看的东西。

    ……

    ……

    半小时,她坐在电脑前,瞳孔不断被不同的画面,不同却熟悉的记忆填满,色彩轮换,久久无法平息,随即,就像是完全打通。

    椅子被蹭挪出吱嘎声,她转身找到那堆从国外寄回来后就塞在墙角的杂物,拂翻开一些书籍、装饰件,从最底层,找出一条银亮依旧的,断裂的穗子项链。

    缠在指间拆解开,她用力攥住。

    一直纠结的,审视的,怀疑的,都在这临门一脚里断下决心,化作一股劲奔出去。

    ……

    晚七点,天蒙蒙黑,掠过几声雨前的雷鸣,一种暴风雨前的,压抑的预兆。

    艾琳娜十六小时的航班落地,从陈家大宅出来就直抵公寓,到的时候陈既白刚从辛驰那儿回来,几月不见,没有寒暄,沉默着一起进的屋。

    一声轻响,陈既白倒好水放在茶几上,看向全景窗前,抱臂缓缓转身的女人。

    她带着所有真相来找他,没有愤怒,没有情绪,一贯如此的稳静,端丽,慢步走近他,停下,摘了墨镜挂在指节,开口是先问:“你父亲病情加重,你没去看他一眼?”

    见她也没有要好好坐下边喝边谈的意思了,陈既白往后闲靠,漫不经心地盯着手机屏回:“看什么?怕他遗产里不写我名字?”

    曾几何时,他们之间的相处氛围也那么呛了。

    艾琳娜没先有情绪,在他正对面落座,搁下包,进而听见他提:“我自己都在医院躺着了,还能管他怎么死?”

    表情就没绷住,凝蹙着,发笑:“我没有提起,你还上赶着认了。”

    他眉毛都不动一下。

    这事儿从开始就没瞒过苏虹,但在他们那儿怎么传,显然他都不关心,艾琳娜倒也没想能问他个什么罪,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她儿子都能在她眼皮底下运作她的资产暗渡陈仓给自己立门户了,还有什么能教训他的?

    艾琳娜看着他,叠架起腿,往后闲靠着冷笑:“今天那老东西跟我说起这事,他居然问我,怎么两年就把你教疯了。”

    闷雷又滚一声,轧过话音,全景窗外,摩天楼间囤积的白雾渐浓,天低暗,酝酿雨势。

    空间静几秒,比艾琳娜的下文先响起的是电话铃声,跳转在陈既白的手机页面。

    他看眼对面,艾琳娜也被这道电话铃截止了后话,脸上依然挂笑,见他起身,接起电话走向全景窗,笑意就更深味。

    他当然不会挂。

    这是时隔两天的电话。

    他耐心将要耗尽,就要准备去见到的人,主动来找了他。

    “下班了?”他先问。

    问之后,才听出对面有浓重的呼吸声,像是刚历经一段剧烈运动,缓着劲,努力让自己话音清晰,她说:“我今天没上班,我去听庭审了。”

    “嗯,然后呢?”

    听筒里叮一声,似电梯门开,同频响起的还有清脆的高跟踩地声,艾琳娜走过来,但他此时注意全放在电话里,听到梁穗笑回他:“应该算好结果,我有点高兴。”

    那气儿还喘着,听上去很累,他想问她在干什么,却忍不住顺着她的话聊:“为什么高兴?”

    梁穗当然很累,她捱过晚高峰一路到这儿,从下车跑进小区,一路跑到公寓楼,走出电梯,累到直不起腰,却还是边捂着小腹,边迈向他家门口。

    “我有话要跟你说……”她很激动,手很抖,想说的话很多,好像又不过一句意思而已。

    摸到门把,指纹在解锁区域转出纹路,拉开,“我其实——”

    在一脚踏入玄关的那一秒,声息戛止。

    一道尖刻女声带着鄙薄的笑从客厅穿行至此:“我真没想到时隔多年,老东西被驴踢的脑子还没治好,我问他,你的孩子正常过吗?”

    纯正的一口美腔在脑中过了遍翻译,她脚步顿停,握着把手的掌心收紧。

    “那小子连追姑娘的伎俩都那么拙劣,从小到大,连高空项目都不敢让他玩,他倒自己在那儿玩起了撞车游戏?”

    几乎是下意识捂住了听筒传声,陈既白闭上眼的不耐与浓稠倒映的夜景在玻璃窗面融汇。

    艾琳娜在他身侧不远,见此更觉好笑起来:“你也有害怕什么事被人知道的时候?好深情哦Elvis。”

    她的嘲谑与掐准了点的拿捏让陈既白一股火大,他睁开眼,呼吸沉落落抖出,也忘记思考为什么电话没了声音,只先摁下挂断,转身朝向他妈:“安静不了你就出——”

    轰一声震鸣,这场涳濛沛雨终于翛翛地泻出。

    女生站在玄关口,手心紧攥,眼孔怔懵,肩脊也瞬间垮塌,呼吸一下一下地坠地。

    他的心跳,神经,也跟着急剧下坠,他在一阵眩晕的眼花后终于确立了那儿站着的面孔:“穗穗?”

    艾琳娜意外地挑眉,看过来。

    这也是第一次,梁穗见到这位巴菲特夫人,她傲然,高贵,靡丽,在这样让人有些尴尬,有些窒息的场景下,加剧了她的情绪。

    陈既白同时朝她走,步子快而宽。

    在这两种迥然不同的眼光下,她无比地想要退后,脚下却被无形钉稳,也在短短几秒蹙眉惑然中,恍惚理到一丝真相,“什么……游戏?”

    她看着走到跟前的陈既白,表情惶恐的陈既白。

    他当然地,在她这句话里停滞,所有的惊惶都来了。

    他最害怕在这件事上面对的人。

    “不是……”陈既白摇着头,他探手去握住了她的臂膀,感觉到她在微颤,他也跟着乱:“因为当时——”

    “陈既白。”

    话音截停,室内只剩雨声雷鸣。

    梁穗敛收睫,徐徐地瞥向了不远的艾琳娜,与她平淡带笑的视线碰撞。

    到这一刻,才像是完全被抽干了气力,“我……我本来想好了,两年,那些纠葛都无所谓了,我真的想好了,我……”

    她一下就抖得没力说下去,眼睛泛开一圈酸胀。

    无话可辩解,因为猜到她可能想说的话,陈既白握得她更紧,没有别的念头了,失措地想要去挽留,出口却只能道歉:“对不起穗穗,我原来想的是你不愿意理我,我怕以你的态度我俩迟早都得完,我很担心所以——”

    “你伤口好点了吗?”她又这么掐断他的话,却是关心。

    又好像不是,她紧攥的手微松,紧跟嘴角轻扯:“应该是好了,我也不用……再那样愧疚了。”

    陈既白回不上来。

    梁穗呼出口气,笑得很讽刺,她抬起那只手,将一路跑来,一直紧攥不松的那条穗子项链在手心展开。

    那条他以为早就被当垃圾扔掉的项链,一直,一直被她保存着。

    他心脏一阵抽,听到她开口:“两年前被我弄坏了,因为修不起,也修不好,所以一直放着。但我不否认不扔掉是因为它太贵了,可我又没有机会还给你。”

    她闭了闭眼,努力遏制着手抖,声音却遏制不了:“但今天,我是终于想要把它修好的,看见那个存笔记的硬盘里的一些东西,我就更坚定了。”

    陈既白怔愣地看她,脸色越来越差,虚脱地被他扶着。

    “所以你刚才想说什么?”

    雨越下越大,一层一层地吹打着窗,他脸上的神情几近瓦解,却仍旧攥着她,坚持地追问:“你想通的结果是跟我在一起?”

    很轻地一声叹气,梁穗没有太多力气了,跑到这里,好像就要累昏了,她把紊乱地的呼吸稳回一些。

    在斟酌过后,她选择不是扔,而是蹲下身,把项链轻放到地上。

    他的掌心脱了空。

    在梁穗起身转开的同时,下意识抽手,抓上去一股从腕心刺开的疼意,才发觉是右手,但仍然不松:“穗穗我们再好好谈谈,这件事是我不对,在医院第一天我就后悔了,我——”

    他低闷一声,那只手被梁穗轻易甩脱掉。

    真的,太轻易了。

    在他的痛处上,轻轻一挥他就疼得受不了。

    他再次一如记忆里那样长久地凝望,却又是她的背影,走出视线,迈入遮蔽的廊外,头也不回。

    陈既白呼吸猛沉,在烦嚣的雨声轰然里提步往外,在第二步就被一道淡声打断:“还追?”

    “你知不知道这一天我等了多久!”

    他直接没控制住地用中文转身回吼,神情碎裂,眼中赤红,不顾其他地发怒:“为了站在她面前,让她多看我一眼、让她爱我,我像条狗一样做了多少事、费了多少力!”

    一顿发泄,他也终于失重地脱力要倒下去般,麻木地感觉不到了右腕的疼痛,凌杂的气息缓缓低弱,反复地斥问她你知不知道——

    “她在电话里都要跟我表白了……”

    第79章 后悔我是不是没机会了?

    这场暴雨冲灭了仲夏的所有强烈色彩,潮热又湿重地覆灭所有躁动的情绪。

    掀顶的怒吼震裂也停滞在女人冰水淋透的一声:“发完疯了?”

    艾琳娜从窗边往沙发绕,拎上包,穿过地毯,停在脊背微躬的身影旁,语气依旧:“你才最应该知道我现在愿意心平气和在这跟你讲话,是对你有怎样的容忍。”

    循着他紧追不舍的视线,艾琳娜一齐地看向了半开的户门,“但不得不说你这一局做得很‘漂亮’,让我觉得,你跟你父亲也不是完全没有相像之处。”

    那道屹立的身形微动,因为她话语间不掩饰的反讽,“因为你们都不会明白一个道理——”

    踩踏声清脆响起,艾琳娜迈过他,背对他,抛下最后一句。

    “用伎俩谋算真心,就是狗屎。”-

    这趟往返折腾,几乎就耗光了梁穗,她走下公交车,身后人群散开,她望向低矮的伞外,世界晕化成浓郁的烟灰青色,街景朦胧,道道水痕从伞尖滴落。

    嚣杂嚷嚷,她只能听见自己失序的心跳,感知着从未有过的茫然。

    在公交上的时候汤锦给她打了个电话,她才想起自己忘记要把素材传过去。

    就连那个“错误”的硬盘都还在笔记本插槽上。

    她那段时间实在被陈既白影响了状态,回国后又栽进报社,实习工作量成堆积攒,一拖再拖,她都快想不起来陈既白给她做过笔记这回事。

    讲座主题的分析内容是实打实的,但除了这些,更大一部分,是一些标注了存储日期的视频与文章素材。

    那两年梁穗经常游走在各大基金会与报业协会举办的新闻竞赛中,含金量参差不齐,但奖金都十分丰厚。

    那些日夜赶工提交出来的作品,没有人比她更熟悉。

    每一篇展现政治社会方向的竞赛文章最底下都有她的署名与时序更迭的日期留注,插在中间的则是不同场景下的视频采访作品——她走向分布在伦敦各地就业中心的社会现实,天光熹微时摄政运河旁堆集的小摊,跟随团队深入火灾悲剧后的社区居民,政治集会、游行示威的反政策活动……她的声音零落在视频每一个重要节点。

    几乎想不到有哪一个时间段的错漏,这就是她的两年,她一路被填满着走来的痕迹。

    而陈既白作为记录者,把那些一一找出、保存至此。

    其实不止,在所有素材的最后,她看到了几张照片,站在同一个街头,同一种街道远拍的角度,框入镜头的街景却贯彻了四季轮换。

    那是她二十分钟公交通往校区的必经路。

    他在告诉她,每每她望向窗外风景,在她有可能错过的任何一棵落叶乔木下,都或许站着他默默遥望的身影。

    这两年,她所认为分别后风平浪静的两年。

    他一直都在。

    沉默地陪着她,再疯了一样把自己的进度条拉满。

    所有都是刻意,都是他精打细算的奔赴。

    她一直在纠结,她跟陈既白已经被推到风口浪尖、好像就差个临门一脚的关系。

    就在这一天,她发自内心、下意识地用自己的想法去维护了他,又在看到硬盘里他所改变的、最直接的态度,终于自我反思与挣扎的漩涡中摆脱出来,决定主动迈出那一步。

    她实在想不到要怎么处理那种情况,她满心欢喜地准备全盘托出自己,却又被当头一棒,那一瞬间冗杂的滋味,好像又将她打回了厚壳里。

    回来之后,她也有些懊恼自己复杂的思考方式,不知道怎么想的情况下就逃掉了。

    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回家,洗澡换下了被潲湿的衣服,爬到桌前给汤锦把补充素材传过去,接着,就一直捏住那枚拔下的硬盘发呆。

    房间里没开灯,笔记本停留的页面落出刺亮的光,映亮她,眼睛盈在光底里,灼痛起来。

    陈既白喜欢她,毋庸置疑的喜欢,可如果这些喜欢夹杂了那么些不正确的东西,那还是应该接受的吗?

    他又说他变了,却直到最后一刻都在欺骗。

    她就陷在他的套路里出不来,所有情绪在他的掌控下为他调动。

    这是正确的吗?

    梁穗走神地摩挲着金属外壳,瞳眸的焦点发散,思维也昏胀,她屈肘趴在桌上,腮帮歪抵着小臂。

    硬盘一下一下不走心地随着指尖落敲在桌面,咚、咚、咚地带入一些记忆,或近或远地调进脑子。

    她思考在那天前后发生的事情,那些激烈的片段,从他回国前的坦白,告诉她,他多年来的所有渴想,到回国后,他分寸有度的关注,试图拉近却被她似有若无的疏离不断推远的距离。

    离开之前,他对她说我怕以你的态度我们迟早都得完。

    是这样吗?

    让他走向一个又一个极端的,是她根本不在意、不关心、不明显的感情吗?

    她又开始了她对待事件仅可以拿出来的对错评判,这次却陷在困局里,转不动了。

    就要阖上眼,思绪变重的时刻,卧室里响起“嗡——”一声振动鸣声,在她的臂侧仿佛与她共感,梁穗蓦然睁眼,拿起翻看。

    她的瞳孔再次被一连串的光映亮,刺痛。

    EAR:【能见一面吗?】

    EAR:【我到你家楼下了】

    梁穗呼吸一沉,迅速撇向大开的卧室门外,紧闭的门板。

    聊天框持续下弹消息——

    【你没删掉我】

    【我们还可以说话的对不对?】

    【和我说句话】

    【梁穗】

    【穗穗】

    啪。

    梁穗将手机翻面盖在桌面,她盯着门,上身绷得笔直。

    数秒后,比敲门声先乍响的是一阵手机电话铃,盖住机身的手心捂得阵阵发烫,她的心跳也阵阵紊乱。

    并不是故意忽视,好像只是没反应过来,视线仍旧长久地,凝望着那个门板,等着。

    铃声响了二十几秒,她总算晃了下神,翻上来看,在微信昵称上停留了两秒。

    踏在水泥阶上的脚步接近了。

    她摁住屏幕,

    往接通的一边划开——

    同时“砰”一声响,闷重地落在漆门面,回荡在客厅里、听筒边。

    随即是涌溢而出的喘息声浪。

    就在不久前,这个状态,这种声息,还是梁穗发出来的。

    打通的电话似乎也让他惊讶,那道敲门似的声音就响了那么一下。

    随即,他闷沉地出声:“我以为你不会接了。”

    才让梁穗无比清晰地感觉到,两道忽近忽远同频响起的声音,昭示着他的近在咫尺。

    她更加贯注地盯住那面门板,凹着上身,嗓音压低:“我不接,你不也来了吗?”

    那头沉默下去,安静到连呼吸都消失了几秒。

    再出声,音色又混了几分浊,他说我知道你不想见我:“但我还是想跟你说一些话。”

    梁穗没回。

    他门都敲了,才想起来问她:“你姐姐在家吗?”

    “她快回来了。”

    梁穗这时候拿下耳边看了时间,本以为他挥就此罢休,谁知道他说:“那我讲快一点。”

    “……”

    外头雨势不停,从楼梯间的小窗还能听见淅沥杂声,陈既白也是跑过来的,身上淋湿大半,灰T贴黏在前胸后背,焉巴地垂在额前的发尖滴下水珠滑入冰透蓝的眼睛,淋透了水的手掌托扶住门板。

    “我就是在后悔,不止做这件事。”

    楼道里因为沉重步伐而逐一亮起的声控灯,也在这句话后,逐一地熄灭了。

    梁穗无声举着电话,手机屏光暗下,一片晦涩、幽暗,不见彼此的相隔里,他声音顿了又起:“从我们开始到现在,我都一件件去反思过,所以后来这两年我没找你,我一步步地铺路、弥补,为了有一天跟你同频、重逢。”

    “后来我发现,如果不是我一步步在逼你,也许你可以更容易地爱上我,我们也就不会有这两年的间隔。”

    她也有说过的。

    他很好,甚至看起来要更爱她,如果不是这桩桩件件在一点点把他们隔开,也许那一句我喜欢你,他好早好早就可以听到了。

    “我以前意识不到这点,是直到你在医院告诉我,你愿意接近我,其实不止那时候对吗?”

    他拍在门板上的指节紧绷到凹折,缓缓低下眼,陷入一种懊悔的沉思:“如果我从前听话一点,乖顺一点,讨喜一点,你也会愿意接近我。”

    他话音在这停了下,仿佛等着她的回答,但她没有给出是与否。

    这也不重要,他就继续说:“明明我比谁都要早认识你,也应该早一点让你认识我,却好像稀里糊涂,让谁都排在了我前面。”

    他低闷地咬牙,“那种局面就只会让我慌,让我不择手段,迫不及待要让你跟我牵扯,把你跟别人做过的事都跟我做一遍。”

    完整地,全面地补充了他那些时候的真实想法。

    梁穗至今听到还是会心颤。

    就紧接听到了他说:“那些只被卑劣的掠夺欲填充的日子都让我后悔。”

    隔着电话,双方深浅失序的呼吸起伏着,渐渐地,梁穗的注意力在两道声音间打转,不知何时把电话掐了,她站起身,徐步地走向了门口。

    于是那道声音就集中地,厚闷地只从门外落来:“可我只是害怕,怕你走向别人,怕你不在跟前,怕你每一次转身都一去不复返,我只能一次又一次用我的方式追上你。”

    他的声音像砂纸磨透后冒出的粗粝的毛边,浓浊,似含着一口化不开的雾团。

    梁穗停在门前,更仔细地接近,倾听到长篇大论后的一句简短——

    “因为梁穗,你是不喜欢我的。”

    就像一记直击心脏的箭矢。

    梁穗的呼吸心跳都在那一刻骤停,随后是后知后觉的疼意,指甲紧紧嵌着手机边缘。

    他在那句后,疲怠无力地吸了口气,颤着随话音吁出:“我想不到别的方式来留住一个不喜欢我、不可能喜欢我的姑娘。”

    声音越来越沉,再没有一句可以点亮这片慢半拍的声控灯,他慢慢将握拳的手垂下,眼睑耷拉,睫毛微微地颤:“所以这次也是,在我想好好地,以你认为对的方式接近你的时候,我只看到自己的循序渐进像个笑话。”

    他早已习惯了那个抗拒他,疏离他,只会说讨厌他的梁穗,所以下意识地主观臆断,冲动地在短短半天布下所有。

    “我别无他法,好像只有走一些极端,你才可以看向我,才能在我身边停下。”

    但在医院的第一晚,他真的后悔了,抱着梁穗的时候悔得肠子都青了,他找不到东窗事发该如何面对她的方法,正如现在这样无措。

    梁穗几拍呼吸抽紧,在他抵达之前她就在想了,她一面怪责他的欺骗、设局,一面又思忖这次是否因为自己的不够坚定、明显,把他推到这个地步。

    他说了一大堆,说他后悔了,说只想让她看看他,愣是没说她没让他感受到“愿意”这回事,而是心疚地觉得:“如果我等一等你,是不是就能相信你,我们就能好好在一起了?”

    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就不用面对这种烂事儿的抉择。

    全是他自以为是,多此一举。

    一门之隔,这句依然没有得到回复,但陈既白听到了梁穗擤了声鼻,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僵硬举着的电话早挂了,而她就在看不见的眼前。

    太久的缄默,迟迟没有一个节点叫停,这种氛围促使他抱屈又违心地问出那句:“一个月,期限快到了,我是不是没机会了?”

    老小区的支道上响起了车鸣与轧水声,楼下有住户上楼进门,踩出的光仍然亮不到这层。

    短暂的纷扰后,一切重归幽寂。

    于是这种氛围又继续推着他,陈既白撑着门板的手心屈指收紧,掌骨凸出惊心的白,他情绪在阐述的时候升得很高,又在她始终一贯的冷漠里猛烈坠地,粉碎。

    他怊怅地拾起这些碎渣,艰难在喉腔里找到可以发声的空间。

    叹了声,他说:“这次——”

    “嗑嗒”一声。

    截断他的话音,再连上一段吱嘎地拉门声。

    这一层的声控灯闪烁一下,明光瓦亮,灿然地恍起他怔忡的狼狈面孔,以及他抬目所及的,被光斜亮在门角一隅的梁穗。

    第80章 机会历史性的一刻

    梁穗看清他的当时,像被一股浓稠浊气糊进了嗓子,她张嘴,发不出话音的瞬间就被扯住胳膊,往前带,撞入一个略微潮湿的怀抱。

    两人都暴露在光底。

    梁穗被抱得扬起颌,眼睛晃了下,眯着,有些迟滞的懵:“你也没说……开门就要这样的。”

    陈既白不吭声,还是把她抱得紧,是求之不得,来之不易,他差点就要觉得,她再也不会心甘情愿和他接触。

    耳边密密匝匝挤满了雨点撞玻璃与他浓重的呼吸声,梁穗被他挤得有些闷了,她提着气说:“你刚才想说什么?这次就放过我吗?”

    陈既白很想说是,也确实是,“但我应该做不到。”他毫不隐瞒地说。

    梁穗也惊奇于他的坦荡,“所以你又骗了我。”

    “嗯。对不起。”

    他这话说得越来越顺滑果断。

    但梁穗知道,他真正有歉意的时候不多,他本身的阴暗、偏执,会让道歉也变得有目的性。

    哪怕是现在,给他一次回到当时的机会,他也不会以放开她为筹码去进行某种对赌,梁穗清晰地明白到这点,在他剖白之后依旧清醒,却比想象中平静许多。

    或是她早已接受、理解、清楚他就是这样一个阴险小人。

    所以,她的潜意识没让她有挣扎举措。

    她在他怀里衣衫湿贴,感受着让她窒息的力道因为得到真实、安定的回应缓缓放松,梁穗搁在他肩头,浅浅吸气,淡淡地陈述:“陈既白,你给我下了好大一盘棋,你一开始就没想要放开我,所以走向任何结果,不是你继续纠缠,就是我真的爱上你。”

    她说陈既白,“你还是这么卑鄙啊,一点都没变。”

    这个时候被完全松开,梁穗才真正看清他几近碎裂的神情,与看见她那时的动容融聚成一种稍显病态的痴狂。

    梁穗被他辖住胳膊,很难去形容这一刻的感觉,被他深沉地盯着,清澈的蓝底刮起一场惊涛骇浪,以倾覆的来势将她吞没,呼吸像被扼住。

    “我的确,没想过真的放开你。”

    他抬手,分明抚摸在她颈侧、耳后,却像圈桎着她的咽喉,他完全不作否认,一件也不再骗她:“但我说,即便那样,我也没想过再用两年前那种方式对你,你信不信?”

    梁穗定定地在这种压迫性的气氛里,目不偏移地看着他。

    她却是在想,怎么会有他这样的人。

    坦白、表真心,都让人心惊胆跳。

    但她确实是信的,从他默默不闻,回到仅止于窥视的两年。

    她就接受了他的喜欢或许就是执迷不悟的极端。

    梁穗像思考了那么下,准备开口,又被他及时的话堵回去:“立下一个月,只是希望有可能让你正视我。”

    她的话就停在喉口。

    隐隐明白他总是在一些敏感直接的问题上先行逃避,因为在他的预想里,她只会说些让他倍加痛苦的话。

    他卑劣却卑微,强势也怯懦。

    这幅试探、忧惧、病态狼狈的面孔唰地泯灭在暗下的声控灯中,她的话音却随之亮起了:“因为我跟乌昭那一次,你觉得这一个月也没办法让我看到你,是吗?”

    “是。”他说。

    梁穗一瞬屏息。

    所以才要这样做。

    所以才会说,如果再等一等就好了。

    一片黑寂里,他指腹轻蹭过她脸庞,准确地滑到眼角,带起丝丝阵阵的湿凉。

    这感觉让她冷颤,脚下、身体却丝毫不动,

    在片刻僵持后,她盯着他,听着他开口话音,仿佛在黑夜里就可以描摹出他略显扭曲的赤诚。

    “我把自己那些事儿全处理好,把我俩的路一点点铺好,在两年之后,给足你空间走向我。”

    他已经激进到无计可施,所以在这地步毫不保留,他说:“回到起点也可以,我想我们重新开始,你想要什么方式我就给你什么方式,哪怕我还是会失控,在喜欢你这件事上永远自私,见不得你跟别人有任何一丝可能。”

    “我想,”他继续搬出这个句式,梁穗眸光晃动,听见他一点点,挖空般地向她倒出自己的窳劣不堪:

    “一个月不行,就再来一个月。”

    他说一辈子很长,足够他们一直耗下去。

    心跳很快,太阳穴也在突突跳,胸口压得紧塞,在那一刻,震骇已经不足以叙述梁穗,那种直逼天灵盖的刺激让她的神经活跃不止。

    并非惊惧,也不是压抑,她有点儿失神。

    他坦然至此,她反而无措了。

    换做之前,她大概又会跑。

    然而陈既白似乎也做好这个准备,导致她感觉到胳膊上的掌劲加剧了。

    梁穗有点哭笑不得,他居然就这么告诉她准备怎么耍赖了,还以为他会怎么挽留呢。

    “你现在跟我说这些,就不怕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陈既白好像就没做这个打算,他只想一股脑倒出来,他再也不想以后有什么机会让梁穗转头就走,所有事情都直面,他稍稍地低下了额,颓败地弱声:“我已经没有底牌了,但好像在你这……”

    他很不想承认,但一切都是既定的事实,他顿了顿,嗓音低到有些哽:“我从来就一无所有。”

    光影只从楼下一层的隔窗斜进来,他们几乎隐在黑寂里,看不见彼此,梁穗却依然在他情绪递进的话里感知到他层层垒叠的表情。

    还有些微不可查的异样。

    梁穗不住地前倾颈,斜脑袋观察:“你是不是哭了?”

    陈既白一顿,微微撇开了头,“没。”

    她就抬手去碰了碰,指腹擦走一丝睫毛的湿意,“骗人。”

    卡在她颈侧的掌心就这么滑到肩头,梁穗一眨不眨地看他,已经完全能在黑暗中描摹出他的面廓,和他犟着嘴偏说这是水的样子。

    也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陈既白二话不说又把她揽进了怀里,避开直接的面对。

    梁穗又说:“你刚才抱我,把我也弄湿了,你现在还抱。”

    她身上其实很难受的,她还洗过澡。

    陈既白贴在她颈边,闻言还蹭蹭,说:“我知道,我想抱。”

    “你一点也不装了。”

    “嗯。”

    够理直气壮的。

    梁穗心里腹诽他,又感觉到蹭在颈子上的一片湿,带着些热,所以她断定那是什么,不觉间,她心情彻底平稳下来,在他无声滚眼泪这会儿,还有了些泛软的趋势。

    她默了会儿,叹出一气,“陈既白,我刚刚来找你,确实是,我想我们在一起。”

    她在回答临走前,陈既白最后不甘心地问她的那句。

    这个词就像给他点穴了,他人都僵止,静静地听她说:“庭审之后我还碰到了乌昭,他说我们不合适,说你这个人不好。”

    他抱紧了她,放慢呼吸:“你怎么想的?”

    “我觉得他说得对。”

    陈既白就没来由地紧张了一下,梁穗感觉到了他的僵硬,停了停,更坚定地说下去:“但我还是反驳了他,因为我确实,没有在好好看你。”

    她低下眼,下颌也埋入他的肩里,手松垮垂在两侧,“我一味地觉得你是错的,被你触动、对你期待、喜欢你、和你在一起,这些是错的,所以你做的每件事我都会怀疑,都无法相信,正因为这样,你也感觉不到我,应该是这么个情况吧。”

    她以自己的角度去解释了他的行径,自问自答地,也把自己说通了。

    “但你又让我看到了你,让我重新看清自己,让我觉得,”梁穗深吸一口,如释重负地说出:“我们或许只是差个机会,我们也可以不用那么不堪,包括你刚才跟我说的那些,也在向我印证,所以,”

    她猛地断停,有些艰难地补充:“我好不容易,我做了所有心理设想,却又得知你在骗我这件事。”

    听到这,陈既白已经底气全无了,他抱得她很僵,自己在轻抖也毫无察觉,他也有点死心地贴紧她。

    在他或许又要道歉之前,她话音毫不铺设地一转:“我以为我又会被打回纠结的循环里,但你抱我,刚才还是现在……”

    她说,我都没想推开的。

    陈既白则被一击由头至尾的电感流麻了身体,血液加速流动,他不可思议地把她拉出来,怔怔地盯着,耳际不断有嗡鸣。

    碎裂开的某些东西在她随意到脱口而出的话里片片拼接,脸上的颓态也有了死灰复燃的痕迹。

    说完那句,梁穗也有点不自然,她侧开眼,才继续说:“因为我可以理解你吧,刚才,我也想了很多,我也不是,只会找你的不对。”

    “而且,这好像跟以前那些也不是一回事,你把自己撞了,也没想过,如果我根本就不在意,不管你,你就是——”

    她骤停,规避掉那个字,“也没用的。”

    “我想过。”

    陈既白突然接在这出声,梁穗愣眼看他,他的眼泪似乎收住了,说:“在我的设想里,你会因为工作主动来找我。”

    梁穗真没想到:“你连报社也——”

    “但这个法子确实很蠢,”他打断说,“毕竟后来,你也可以因为不想见我推给你的同事。”

    “我……”梁穗无法辩驳,又觉得这个指控意味不对:“我都说了——”

    “我知道。”他又打断人,低下头,牵起她的手指慢慢搓磨:“我也没想到,你会比我想象中更关心我的死活,出于愧疚,还是别的什么,都可以,我都满足,我都会为此后悔。”

    “……”

    陈既白深深低下头,睫毛敛去眼眶湿润,把在

    她话里一股积攒的底气都收聚,再支撑他抬起,“所以你能不能……”

    他嗓音艰涩,几乎恳求:“能不能别就这么放弃我?”

    他等了好久。

    这一天。

    真的太久太久了。

    他真的受不了,那么眼睁睁看着快要抓住的东西就在指缝间流走。

    世界却又安静下来。

    每流逝一秒,陈既白的心情就焦灼一分,彼此安静着呼吸的画面逐渐升格,他紧紧注视着。

    沉寂在黑夜里的梁穗缓慢抬起头。

    她在直视他,沉默地仿佛进行一段审度的思考。

    窗外,这场突如其来,又糟糕可憎的雨,终于有了歇停的势头。

    只是风似乎大了,树叶枝干沙沙作响,远远的车鸣又传来。

    尘嚣之中,他的呼吸和心跳都停滞了下,旋即剧烈,失控地躁动起来——

    他惝恍地听见一声隐晦呢喃的“嗯”声,和一下模糊的点头。

    那一阵阵几乎把他压垮的衰飒颓萎,全在这一刻,仿佛于他而言是历史性的一刻,跳跃,生动,鲜活起来。

    陈既白突然不会说话,他懵愣带一点不确定地看梁穗,梁穗也没在似有若无的嗯声之后作任何补充,但他们的僵持还没有继续下去的机会——

    余光中,梁穗瞥见楼下有逐层亮起的声控灯,隐约传上来的短视频播放声。

    预感到什么,她倒吸一口气,提起肩脊:“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