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春居图村落里,正在屋舍中查验东西的沈辞秋手指动了动,他耳边是慕子晨“师兄师兄”的殷勤,识海里却有丛林的画面,以及耳边呼呼的风声。
沈辞秋不由捻了捻手指,他算是知道为什么燃魂老祖一直强调必须稳好心神了。
不然确实很容易让人精神错乱。
他分魂捏的那朵花就被谢翎的火红鸟儿顶在头上,因为有灵力,所以不用担心被吹飞,他看谢翎飞得毫不犹豫,用神识传音问:“你有好地方?”
神鸟也传音:“早看好了,保准就算他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他。”
沈辞秋:这话听起来没毛病,但好像又有点古怪。
不过谢翎说话一直是这种风格。
一花一鸟就这么用神识交流。
仙花:“你身边有人吗?”
神鸟立刻明白仙花的点:“有两个散修和一个问天宗的弟子在,放心,他们能为我做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不会让人怀疑郁魁的死跟我有关。”
仙花:“。”
所以他们真的都是来杀郁魁的。
谢翎入了春居图后,看了看众人严严实实围着他的情况,觉得这样不行,因此放弃了跟沈辞秋同行,暂时离开,用灵器甩掉不少人,避开人放出分魂后,又装模作样遇到几个弟子。
不过要是早知郁魁会变成独身一人,或许也不用这么谨慎。
话说郁魁没了修为,按理会寸步不离跟着沈辞秋,他就这么跑出来,肯定是沈辞秋做了什么。
不愧是实力不俗的反派啊,合作办事的时候是相当顺心。
头上顶着小仙花,神鸟的飞行姿势又优雅了起来,这道鸟影很小,尾羽也不长,但愣是用浮光在尾巴后拖出了漂亮特效,他好像顺口一问:“你又和谁在一起啊?”
沈仙花:“慕子晨。”
谢神鸟:“……”
怎么又是他!?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杀郁魁,但你看你二师弟都这样,”谢翎指指点点,“万一你小师弟跟他一路货色呢,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沈师兄。”
沈辞秋终于听出来点别的味道,他心头一动,略感讶异,头回这样使用分魂,不太习惯,嘴唇微微翕动,反应过来停下后,才用神识传音问:“……他看着乖巧,你不喜欢他?”
鸟影要是有羽毛只怕当场要炸:“我为什么要喜欢他!”
这话一说完,谢翎才发现自己反应好像有点过度,连忙拍拍翅膀,轻咳一声,优雅又从容的给自己找补:“总之我就是提醒提醒你。”
沈辞秋听谢翎这语气,不仅是对慕子晨无感,竟还有点排斥。
所以他先前抢了慕子晨的机缘,也是故意的?可他们才刚见面,按理没有能结怨的点。
但无论是什么理由,谢翎目前看着不会被慕子晨迷惑,帮着他一起算计自己,总归对自己有利。
而且,谢翎拿郁魁做例子的那番说词……
仙花趴在小鸟脑袋顶上,迎风动了动花瓣,才缓缓道:“为什么我要杀郁魁,你觉得是郁魁有问题,而不猜我就是个嗜杀的疯子呢?”
“郁魁都想杀我了,我肯定没他好话啊。”神鸟拍拍翅膀,“至于你……你看着也不像毫无理由的杀人魔。”
原著中沈辞秋跟主角作对,应该也是因为主角和玉仙宗走得太近吧,就是不知道沈辞秋和玉仙宗到底什么仇什么怨。
沈辞秋用谢翎方才的话反过来提醒他:“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说的。”
谢翎沉默片刻,过了一会儿,沈辞秋才听到他咬牙切齿挤出句:“你就非得跟我抬杠是吗!”
抬杠是什么意思?
沈辞秋:“我……”
谢神鸟忽然鸟头一甩,把仙花高高抛起,然后猛地张口叼住,十分地恼羞成怒。
谢翎:“知道你不是好人,行了吧!”
沈辞秋:“。”
没用灵力,叼这一下又不痛不痒,他干嘛呢。
鸟嘴叼着花,不耽误神识传音,在沈辞秋还可能说出什么气死他的话以前,谢翎终于说出那句:“到了。”
他叼着沈辞秋飞到一棵树上,稳稳落在树枝间,分魂与灵力组成的存在,目前还轻飘飘的,树枝连晃也没晃一下。
郁魁如今凡人一个,在后面追得气喘吁吁,见到鸟跟花停下,忙撑着树干大喘气。
谢翎:“你想怎么杀?”
沈辞秋:“松口。”
鸟喙一张,仙花飞了出去,悬在离郁魁不远不近的半空中,居高临下俯瞰着他。
郁魁跑得嗓子冒烟,以为这回终于到了目的地,刚想找找机缘在哪儿,却突然感觉周围的温度降了下来。
森寒入骨。
郁魁怔了怔,想要抬头,却忽觉一阵劲风刮过,在他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看清的时候,重重撞在他空空如也的丹腑上,将人悍然撞飞出去!
郁魁后背砸在棵树干上,哇的一声吐出口血来。
他丹腑被废后本来就在调养,这一下结结实实挨在旧伤上,瞬间疼得他去了半条命,眼前一黑,但也没晕过去。
郁魁心中大骇,被乱心咒扰乱的脑子在求生本能前警铃大作:不好!
他手臂立刻撑在地上,想要起身逃跑,但发黑的眼睛还不能视物,就察觉手掌猛地一重,仿佛被什么东西按在了地上——
原来是一片树叶,穿过了他的手掌,直接将他钉在了地上。
郁魁后知后觉感受到了钻骨的疼痛,惨叫声从树林深处惊起!
可还没完。
又是几片叶子飞射而下,柔软的树叶化为钢钉,毫不留情从他四肢穿骨而过,将他整个人牢牢钉死,没有逃跑的可能。
“不、不……”
郁魁终于能看清东西了,他脑子再乱也该知道自己遭了算计,那朵被他视作机缘的花就静静浮在他眼前,周身萦绕着冰蓝的光。
“谁,谁在这里!咳咳!”
郁魁咳着呛了两口血:“沈、沈辞秋就在附近,他立刻就会赶来,你们若是放了我,还能有活路!”
无人回应他,只有一片叶子被操控着飞下,贴在他前胸,如利刃一般,划开了他的皮肉,偏偏还一点一点,划得很慢,仿佛故意要他细细感受,从皮到肉在到骨,肆意放大他的惊恐。
“别、住手,住手!师尊,师兄,师兄救我——啊!!”
沈辞秋听着郁魁凄惨的求救声,面上神情毫无波澜。
他想起了当初温阑开口要取玲珑心时,以为身在玉仙宗,终究会有师门相帮的自己。
他忍着剜去仙骨后的疼,跌跌撞撞冲出门外,大喊来人。
然后,他的师尊和师弟真的来了。
可也是来……要他的命。
多可笑啊。
那时的自己可笑,现在的郁魁也可笑。
指望师尊和师兄救你?
百宝秘阁内无法朝外传音,而师兄,他正在杀你啊。
树叶隔开了郁魁的皮肉,露出了白森森染血的肋骨,沈辞秋的仙骨就是肋骨,剜出来的时候沈辞秋看了一眼,莹白如玉,润泽漂亮。
郁魁当时看到仙骨,喜极而泣。
他说,太好了,小师弟有救了!
树上垂下藤蔓,蜿蜒攀在郁魁的肋骨上,而后突然发力,就这么生生往外一扯——
“咔”的一声,骨头被生生掰断的声音清脆入耳。
郁魁连叫都没叫出来,痛得几乎要昏死过去。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还醒着,为什么不干脆晕了呢?
那是因为他袖口内侧的乱心咒又变了,这回是真正的在清心提神,想昏过去变得无知觉?想都别想。
如此血腥残忍的手法,神鸟却只是站在枝头瞧着。
鸟歪了歪头,比起觉得沈辞秋心狠手辣,他首先想到的是:断肋骨的方式太刻意了,不像临时兴起。
更像是一种报复,就仿佛某人要把自己吃过的苦,尽数还回去。
可郁魁怎么可能有本事动沈辞秋的肋骨?
谢翎不明白。
他瞧着仙花杀人,八风不动,但是在叶片贴在郁魁脖颈上,看着应该要结束的时候,谢翎若有所感,鸟头一转,朝着某个方向偏了偏。
他略一思忖,停了停,在看完郁魁咽气和感知到的东西间,还是决定拍打翅膀飞起来,去那个方向看看。
叶片紧紧贴在郁魁的脖颈上,他受尽折磨,嗓子里堵着血块,已经疼得叫也叫不出了,疼出了泪,面上狼狈至极,嘴角嗬嗬冒着血沫,身前也是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他开始后悔。
如果他没有负气从沈辞秋身边离开,也就不会遇到这些,可、可是也怪沈辞秋不该那样对他,为了慕子晨竟让自己当众难堪,连鞭子抽的也是脸,让他无地自容。
如果沈辞秋能出现,如果他还能救下自己……郁魁淌着泪,此时此刻,他真的无比渴望能见到沈辞秋。
要是他就这么死了,沈辞秋会为他难过吗,会后悔让他独自离开吗?
郁魁艰难的动了动嘴唇,发出最后一点声音:“师、师……”
在他的耳畔,却突然响起一个嗓音,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嗓音。
如清泉冽冽,在从前,总能让他安心的声音。
“师兄,还是师尊?”
郁魁快要涣散的瞳孔猛地一颤,不可置信瞪大了,他没有力气的身子忽然如狂风中的落叶般簌簌发起抖来,他想摇头,他想说话,但他什么也做不到了。
他听到了沈辞秋的声音。
怎么可能,不会的,不会的!
“没人会来救你,”叶子缓缓嵌入郁魁的脖颈,他最后听到沈辞秋说,“下辈子,我们可千万别再遇上了,师弟。”
因为那只会让他感到恶心。
翠色的叶片刀锋划过,鲜血飞溅,高高扬起的血却没有碰到花影一片花瓣,他就在空中,通身银蓝,洁净漂亮,滴血不沾。
郁魁死在了一切认知都被彻底击碎的时候,尸身倒地,双眼混浊地瞪大,死不瞑目。
他在死亡前从身到心,历遍了所有磨难,在绝望中,凄惨又孤独的死去了。
第一个。
沈辞秋轻轻想。
还有三个,都得下去陪你。
杀完人,他觉得自己应当是痛快的,花影飘在空中,他本体的脚好像也踩在云端,心脏莫名同时充斥着充实和空荡荡两种情绪,拉扯得他有些奇怪。
为什么有些恍然,常人复仇完会是什么感觉,这种时候,大部分人是不是都会无比喜悦,是不是都会……笑一笑?
花影转身,下意识看向了另一边的枝头,可本该停着鸟影的位置空空荡荡,唯有陌生的枝叶。
谢翎不在。
他什么时候走的,又去周边查探了,还是觉得场面太残忍?
想到此处,沈辞秋原本恍然的心神却奇异地沉静了下来。
也好,反正他就是这么心狠手辣的人,也让谢翎清醒清醒,别真在自己身上犯蠢。
沈辞秋冷静了。
反正人也杀完了,他正准备收回分魂直接离开,这时候,方才不见踪影的鸟却又扑腾着翅膀飞了回来,爪子里抓着一个灵气异常浓厚的光团。
“哟,你完事儿了?”谢翎抓着光团凑到自己眼前,“看,桃源春居图整个空间的钥匙!”
激活后不知在阁楼内被搁置多少年,一批又一批的人进来,众人找破头也没找到的机缘,就这么轻轻松松被他扣在了爪子里。
气运之子,恐怖如斯。
他好像完全没有因方才的杀人场面害怕或者嫌弃,还是那么佻达轻松的语调,在这浓重的血腥味里,显得格格不入。
沈辞秋发誓,他看到神鸟的尾巴低调但忍不住地晃了晃。
沈辞秋:“……”
他方才各种与血腥和死亡相配的沉闷气息顿时烟消云散,在火红的鸟影前都化作了泡影。
以及无语。
……干什么这副姿态,沈辞秋默然,他又不会夸人。
第32章
上一世参加衡山仙尊寿宴,没有谢翎也没有慕子晨,桃源春居图的机缘没有被任何人拿走。
沈辞秋忽略了神鸟昂扬的脑袋和矜贵的脖颈,看了看那个光团。
原来桃源春居图内藏的机缘就是它自己。
原本以为不过一个幻境,可若要真的是空间灵器,里面能收纳活物还自成天地,那真是可遇不可求的宝贝。
但沈辞秋眼中没什么波澜,还不如他发现谢翎对他杀人手法接受良好时琉璃色眼中闪过的神采重。
不过两人以花影和鸟影碰面,谢翎也看不到他的眼神,而仙花的动作实在太少了,不像鸟影那么鲜活,也比人形更藏不住事。
沈辞秋又往神鸟的尾羽上看了看。
是不是所有的鸟,尾巴都会出卖他们本尊?
他突然有点好奇谢翎的原形到底长什么样了。
只有一点点。
沈辞秋:“既如此,可以准备出去了。”
鸟头一点:“等我把钥匙悄悄回收,这可是好东西,不能让他们知道是我拿走了。”
别看谢翎平常张扬,实际上有分寸,该低调的时候,也是格外谨慎。
他说完,低头,瞧了瞧郁魁的尸身,然后张口喷出一团真火。
真火碰到郁魁尸体,瞬间将他整个裹住烧了起来,并且丝毫不损伤周围草木,范围和力道都控制得非常好,那火烧掉了尸体,也焚毁了血迹,空气中的血腥都被炽热火光给驱散得干干净净。
沈辞秋看着那跳动的火焰,翻涌的杀意也终于彻底安静,重新蛰伏回体内,他如在云端的脚落回了实地,清清楚楚明白自己在哪儿,又做了什么。
这只是开始,不到完全放松的时候。
就在郁魁身死时,百宝秘阁外,大殿中的玄阳尊立刻得到了玉仙宗的传讯。
玉仙宗的人慌慌张张传音告诉他,就在方才,郁魁的魂火熄灭了。
各大宗的内门弟子都会在宗门内留下魂火,魂火在则人在,魂火灭则人亡。
玄阳尊眼神骤然一凛。
有沈辞秋在,郁魁竟还是出事了。
而且此番进去的都是些年轻弟子,并无大能,出来就有各宗长辈守在外面,如果不是什么天大的机缘现世,小弟子们不会轻易从正面下死手争,还有一种可能……郁魁死于私仇暗算。
他如今凡人一个,若是暗箭,沈辞秋防不胜防,也有可能。
衡山仙尊见玄阳尊面色不对,问:“怎么了?”
玄阳尊沉声:“郁魁死了。”
其余宗主长老皆是一愣。
玄阳尊死了个弟子,面上看不出多伤心难过,但周身威压已经无形散开,再怎么说也是他的徒弟,这已然是他的怒意与无声威势:之后等众弟子们出来,若是能找到杀了郁魁的凶手,玄阳尊绝不会轻饶。
当世六大金仙,人修中有两个,一个隐居,一个玄阳尊,今日在场诸位中,论修为,那绝对是玄阳尊最高。
其余宗门的人心念电转,部分人暗暗思索有没有可能是自家弟子动的手,如果是,那可千万做得干净点,别被抓住把柄,否则……
不少人暗暗捏了把冷汗。
此时,春居图内,待郁魁的尸身烧得灰也不剩,沈辞秋和谢翎各自收回了自己的分魂,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沈辞秋等人将村舍搜得差不多,当然一无所获,他们走到村口,正好瞧见谢翎和几个修士走了过来,谢翎打着折扇,跟沈辞秋不着痕迹交换了一下视线。
谢翎身后的若水宗弟子走过来,跟搜村的同门道:“我们方才搜了桃花林,什么都没发现。”
其余人目光看向谢翎:也就是说谢翎这样大气运的人在桃花林走了一圈,却也什么都没有吗?
不过机缘这种事,不自己亲自去试试到底是不死心的,一部分人想放弃春居图了,一部分人不死心还要去看看。
而谢翎已经将桃园春居图滴血认主,知道了它的用法,比想象中更有惊喜。
不仅有他先前设想的种种空间利用,最重要的,是人若躲进图内,春居图还可瞬间裂空,转移到十里之外,并且隐形一段时间。
这简直就是保命神器。
里面的土壤还都是灵土,可以培育各种灵植,后山的树都是虚影,之后可以尽数清空,而桃林中唯有一颗桃树是真的,它化作低矮桃树藏匿其中,原身却是棵伞盖灼华,十分高大的千年桃木。
屋舍也可以重建,谢翎都已经在脑子里构建草图了。
建一个院落就成,卧房书房练功房什么的当然都要有,院子里果然还是要有池子,哦再来个花墙,啊还有……
等等。
谢翎想着想着就停住了。
……怎么越细化下去,就跟沈辞秋的院落越来越像?
谢翎心中神色顿时十分精彩。
他牙疼地想了想,把脑海里的图纸擦掉,揉吧揉吧团起来,建屋子的事,还是以后再说吧。
他同时还能感受到春居图里有多少人,谢翎本可以现在就把这些人清出去,但他没有。
并不想惹人怀疑,就让他们继续以为机缘无主,找去吧。
沈辞秋朝慕子晨道:“既如此,桃林我便不去了,我去溪边。”
慕子晨愣了愣,犹豫起来,他还是想去的,温阑看出他为难,善解人意:“想去不妨去看看,我也还是想试试。”
慕子晨先前就感受到了温阑对他的微妙,此刻,他已经能确定了,温阑就是在对他示好。
慕子晨先看向沈辞秋:“师兄……”
沈辞秋:“去吧。”
慕子晨便甜甜朝温阑一笑:“温少主,那还请多多关照。”
温阑对乖巧的人,总有种高高在上的宽容,笑得和煦:“自然。”
谢翎看了看温阑对慕子晨的格外照顾,忽的想起了沈辞秋对温阑花心的评价。
嗯?
怎么,温阑先前还为了沈辞秋跟他言语相对,这才隔几天啊,不会就看上慕子晨了吧。
如果是真的,那变心也真够快的。
谢翎漫不经心瞧着他俩,慕子晨抬手招呼另外两个若水宗弟子,高高举起手臂之时,袖口滑落,露出他纤弱的手臂,以及一个先前总被掩在袖中的镯子。
谢翎散漫的目光在看到那个镯子的瞬间顿时一凛。
阴阳镯!?
谢翎为了避免是自己认错了,立刻打开系统资料面板,对准了那个镯子。
【物品名:阴阳镯
效用:以血与气养足百日,可为盾,亦可化为利器,拼上镯碎,可挡大乘后期一杀招,也可杀大乘】
谢翎骤然攥紧了手中的折扇,琥珀色的眼眸沉了下来。
他果然没认错,这是原著主角中期会得到的一个宝贝,阴阳镯,里面还有个邪魂,试图夺舍主角,主角让邪魂魂飞魄散后,留下了镯子。
那可是能杀大乘的好宝贝,谢翎知道它在哪儿,在妖族乌渊,他本想等着实力足够杀死邪魂后再去取……怎么会到了慕子晨手里?
妖族乌渊可不是一个金丹弟子敢闯的地方。
先是秘阁内部分机缘在他们之间摇摆,又是本该属于他的东西提前到了慕子晨手里……
谢翎真心笑起来时,俊朗星疏,意气风发,可他一旦沉下面孔,琥珀色的妖瞳中就有股说不出的危险,明明是同一张脸,气质却顷刻就能大变。
沈辞秋立时就察觉到了谢翎气息的转变。
他顺着谢翎的视线看过去,只能看到慕子晨。
沈辞秋顿了片刻,终究还是问了句:“怎么了?”
谢翎握着折扇,犹豫了下:沈辞秋目前对他这个小师弟印象还不错,何况他身为穿越者,有些话本来也不好解释。
想了想,谢翎还是用传音入密:“我在慕子晨身上看到个灵器,我听说碰到那灵器的人,有被夺舍的可能性。”
夺舍?
沈辞秋心念电转,脑海里瞬间划过许多念头。
大部分人身死后,魂魄会在七日内消散,各种传承里的前辈意识都不是魂魄,只是术法留下的残影,魂魄留存不易,想要夺舍就更不容易。
谢翎觑着沈辞秋的神情:“我知道听起来有点匪夷所思,但……”
“慕子晨主动提出参加玉仙宗考核,”沈辞秋直直看进谢翎的眼里,在传音中道,“考核结束后,会验证弟子是否被夺舍。”
谢翎眼神一动。
也就是说,慕子晨要么根本没有被夺舍,要么有恃无恐。
这就很有意思了,难不成阴阳镯里的那个邪魂还在,但偷偷藏着,慕子晨不知道;又或者慕子晨跟邪魂达成了什么交易?
无论哪一种,谢翎真心实意道:“沈师兄,你这小师弟不简单啊。”
沈辞秋没有回应这句,他只问:“那灵器有什么用?”
谢翎把灵器的功能说了,这邪魂若真蛰伏在身边,他也不安心,于是补道:“之所以有被夺舍的可能,是因为据传里面藏着邪魂。”
沈辞秋的眼神倏地沉了下来。
沈辞秋沉吟,提前出现在若水宗的慕子晨,能防卫住大乘杀招的灵器,再加上可能存在的邪魂,这一世的慕子晨太不一样了。
沈辞秋也想到了慕子晨跟邪魂达成合作的可能性。
平时试探容易打草惊蛇,最好放在宗门考核,除了使用灵器验证弟子是否被夺舍,还得想办法验验那个邪魂究竟是否与慕子晨共生。
要想验证后者,得靠分魂化身术的第二阶。
沈辞秋漂亮的眼神里沉下浓墨:半个月后的弟子考核开始前,他一定得练成。
谢翎看着沈辞秋琉璃色的眸子中又淬了霜雪,把不准沈辞秋的表情是因为怀疑慕子晨怎么能得到这危险的灵器,还是在担心他小师弟?
不过,沈辞秋竟是没有怀疑他说辞,也没有刨根问底的意思。
谢翎有点想抬手摸摸自己脖颈上那被隐藏掉的同命咒,但忍住了。
有时候,他都快分不清如今沈辞秋对他在某些方面的放心,究竟是单纯因为有这道恶咒做保险,还是说随着时间流逝和他们相处,可能也多了点别的原因呢?
第33章
慕子晨和温阑等人一道走后,沈辞秋和谢翎与玉仙宗以及某些故意缀着的弟子一起。
沈辞秋和谢翎都还想着慕子晨的事,面上装出在春居图内搜索机缘的模样,这期间或许有弟子从郁魁身死的地方经过,但那里已经没留下任何痕迹。
过了会儿,弟子们都在图内找得差不多,沈辞秋和卞云联系,决定按照他们先前的安排,一人带着一半弟子,可以出春居图,去其他楼层找机缘了。
就剩郁魁迟迟没露面。
沈辞秋当着所有人的面,拿出传音玉牌给郁魁传讯,当然,郁魁不可能再有回音。
慕子晨被郁魁欺负的事,竟已经在添油加醋后传到了其余弟子耳朵里,他们也知道了郁魁赌气出走的事,几个弟子稍微等了等,眼见其他人陆续离开春居图,难免有点急,有人忍不住焦躁:“郁师兄就算闹脾气也该差不多得了,这不是耽误所有人正事吗?”
大约是知道沈辞秋也在生郁魁的气,才有弟子敢当着沈辞秋的面埋怨郁魁:“如今连沈师兄的传音也不回了,确实过分了。”
沈辞秋不答,只安静盯着传音玉牌。
其实一个弟子无回音,首先应该想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尤其现在郁魁还无修为傍身,但很可惜,这里已经无人关心他了。
一来,弟子们急着找机缘,二来,郁魁最近自己在宗门内脾气也不好,常常拿侍奉的人撒气,弟子们苦不堪言,得罪的人太多。
因此眼下竟无一人开口问上一句:郁魁会不会出事了啊?
只有人在犹豫后轻声问沈辞秋:“沈师兄,要不我们先去找机缘?如果真遇上麻烦,郁师兄应当会给你传音的。”
沈辞秋收了玉牌,似乎在思索,而后在弟子们期待又紧张的目光中,他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进秘阁的机会可遇不可求,是不该耽误你们。”沈辞秋说。
弟子们顿时大松一口气,喜上眉梢:“多谢师兄体恤!”
众人就这么把郁魁抛在脑后,开开心心找机缘去了。
谢翎暂时没有把春居图收起来,任它挂在那儿,往第二层走过一圈,很快,一行人就快看不清谢翎的身影了。
字面意义上。
因为他被发光的机缘们团团围住,简直是行走的人形灯管。
其余弟子:“……”
虽然已经知道了,但再看一遍,还是羡慕嫉妒恨啊!
众人忙不迭上去卖乖,等殿下挑剩下后也给他们一点甜头。
沈辞秋上一世在阁内只得了一样东西,是个银丝面具,可遮住眉眼,除了能掩盖容貌外,还能遮掩气息修为,与谢翎那种能伪装出具体境界的不同,面具只是让人看不出他修为。
但也够用了,是个好东西。
因此沈辞秋半点不急,领着众人逐个楼层走,在本次闭阁前内部时间还剩两个时辰左右,拿到了属于他的那张面具。
银色的面具做得格外细致,轮廓掐丝,它好像很华丽绚烂,却又仿佛很低调清冷,但一眼看过去,不会有人否认它的美。
沈辞秋抚过面具。
谢翎在他身后,手里捏着块刚得到的玉石,神色变了几回,纠结了好半晌,终于抬出了一副自然的表情,走到沈辞秋跟前。
沈辞秋刚收起面具,眼前就多了块玉石,那玉石被骨节分明的手捧着,说不好是玉更好看,还是手更好看。
沈辞秋抬眼看向手的主人,谢翎。
谢翎神色很稳:“想请你帮我做块咒纹玉,报酬好商量。”
找他做咒纹玉……谢翎要是知道哪怕相隔再远自己也能改变符文,就绝对不可能来找自己。
沈辞秋垂眸:“要什么咒?”
“护身咒,不固定等阶,能抗多少伤害全看自己修为有多高的那种。”
护身咒大致分两种,一种固定等阶,比如固定能防住金丹一击、元婴一击之类的;还有种就是靠自身灵力激发,上限全看用咒的本人。
谢翎捏着折扇的手又放到了背后,看似姿态潇洒,实则捏得很紧,就差屏住呼吸了。
也不知道沈辞秋会不会答应。
沈辞秋盯着那块玉看了看,最后伸手,把玉拿了过来:“可以。”
谢翎紧紧捏着折扇的手指瞬间放松,心中已经大鹏展翅,面上表情却毫无波澜:“报酬……”
“这块玉不适合上护身咒,就当我的报酬了。”沈辞秋道,“我自己挑块灵玉给你做。”
他顿了顿,补充道:“品阶不会比这块低。”
谢翎没问题:“行。”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沈辞秋先前给的玉露也是好东西,反派大气,不至于偷工减料。
所以,不就是沈辞秋亲手做的护身符吗,他也快有了,谢翎展开折扇,勾了勾嘴角。
阁内时间过去两天,阁外时间过去两个时辰后,本次百宝秘阁开启时间到,即将关闭。
谢翎早让桃源春居图飘来自己身边,偷偷收好了,即便有弟子再回第一层看,发现春居图不见了也无所谓,没人知道在他手上,何况好像也没人回头。
时间一到,弟子们只觉得眼前一黑一亮,不可抗拒地穿过了某种隧道,就回到了问天宗的大殿上。
只要人还活着,就会被秘阁送出来,出不来的,就证明已经死了,百宝秘阁会在关闭后自行化去这些尸骨。
沈辞秋知道,在郁魁身死之时,玄阳尊肯定就得到了他魂火熄灭的消息,回到大殿后,他故意环视玉仙宗弟子,似乎因为没发现郁魁的身影而怔了一下。
玉仙宗的弟子们对视后,也都愣了愣,众人顿时扭头,而他们身后,入口完全关闭了,再不会有人出来,也就是说……
郁魁死了!?
似乎有些个宗门的弟子在秘阁内动了手,出来后已经开始吵上了,可四大宗之中,只少了郁魁一个,剩下的人甚至没有负伤。
玄阳尊一直注视着沈辞秋的神情,看了片刻,才用他冷肃的口吻沉声:“沈辞秋。”
沈辞秋手一紧,慢慢往前一步,开口时嗓音绷得很紧:“师尊,郁……”
“郁魁的魂火灭了。”玄阳尊坐在高位上,他只是垂眸,威压就无声地压了下来。
沈辞秋顺着这股威压,放任自己的手和肩膀颤抖,就好像他在为郁魁伤心,不可置信睁着眼,嘴唇翕动,半晌说不出话。
其余三宗的弟子们也很意外,纷纷瞧了过来。
玄阳尊的嗓音又冷又重:“他死了,你不知道,他竟不在你身边?”
沈辞秋看着玄阳尊,他在脑海里不停回想上辈子临死前的疼痛,用恨意催红了自己的眼眶,让人误以为他在难过,呼吸加重,良久后才哑着嗓子道:“……是弟子的错。”
玄阳尊:“究竟发生了何事,说。”
慕子晨没想到郁魁还真死了,他眼珠一转,立刻抢上前:“师尊,是,是弟子的错!”
玄阳尊顿了顿,目光落到慕子晨身上,这个场景,实在让人眼熟,让人不由想起先前郁魁被废的时候,他找沈辞秋问话,谢翎也站了出来。
谢翎看着慕子晨,眼角就是一抽。
“我不知道是哪里惹了二师兄不开心,二师兄就欺、指点了我一下,师兄为我说了句话,二师兄就赌气独自离开了。”
慕子晨眨了眨眼,沈辞秋要用恨意来催红眼眶,慕子晨可用不着,眼睛一眨,就看着要哭了,委屈可怜得很。
若水宗的弟子可看不得他受委屈,立马出来作证,顺便说了不少郁魁坏话,话里话外都是郁魁的不是。
温阑看看沈辞秋又看看慕子晨,上前行礼:“玄阳尊,确实是郁魁自行离开的。”
玉仙宗的弟子道:“之后沈师兄给他传音,他也没有回,我们都以为他还在赌气……”
“都觉得他在赌气,”玄阳尊的面色已经肃穆得可怕,“沈辞秋,你也这么想?”
玉仙宗其他弟子被玄阳尊嗓音中的威慑一吓,立刻闭了嘴。
玄阳尊听完了前言后语,明白件事,自家宗门没人看到郁魁是怎么死的,而其余宗门里也没人跳出来说见过郁魁,那么大概率,杀死郁魁的凶手是找不到了。
但他对沈辞秋的表现很不满意。
上次郁魁遭废,可以说是他自己的命,但此行之前,在玉仙宗内,他就特意交代了沈辞秋务必看好郁魁,别人可以觉得郁魁在赌气,但沈辞秋竟也因为一点龃龉,就放着修为被废的郁魁不管?
玄阳尊:“你是不是忘了,如何做才配得上是玉仙宗的大师兄。”
沈辞秋没忘记玄阳尊是怎么教的自己。
从小,玄阳尊就教他责任,教他担当,他尚且年幼修为还不怎么样的时候,已经有了要扛起玉仙宗、护着门人的使命感,像一个烙印,深深烙在了他骨子里。
一直以来他都做得很好,但……那又如何呢?
骨子里的烙印,已经在剜骨的时候,也一并剜掉了啊。
深深的印记,能被更深的伤口毁掉,覆盖,直至面目全非,他如今虽然还顶着玉仙宗大师兄的头衔,但再不是曾经的那个大师兄。
死了的人是回不来的,回来的,只是复仇的厉鬼。
厉鬼发红的眼眶被其他人理解为难过,沈辞秋深深低下头去,肩膀颤抖,一言不发,做足了姿态。
气氛如此紧张,沈辞秋低头的时候却在想,他还是演得不如慕子晨,眼泪说来就来,才是厉害。
哪怕真存在一个邪魂,无论是与慕子晨共生,还是夺舍,找他报仇都不会找错人,现在这个慕子晨的做派与沈辞秋上辈子认识的那个慕子晨一模一样,这就是觊觎他仙骨和玲珑心的那个人。
威压沉寂了半晌后,沈辞秋听到玄阳尊的声音传来:“回去后到雪峰思过七天,不得用灵力抵抗。”
沈辞秋没有抬头:“是。”
玄阳尊没怀疑他装出来的神态,否则就不是处罚能了事。
玉仙宗的弟子们一惊,雪峰待七天,还不准用灵力!?
这可是酷刑!
雪峰上常年积雪,凌寒无比,金丹期以下的弟子就是运着灵力上去,也会被冻得哆嗦,七天……真不会被冻出毛病吗?
罚得是很重,可玄阳尊死了个弟子,其余几宗的人也不好劝,慕子晨看玉仙宗弟子神情就知道惩罚应该不轻,他咬了咬牙,想拼一把,给沈辞秋留个深刻印象,开口:“师尊若要罚师兄,就连我一起……”
玄阳尊还没说话,一道肆意含笑的声音强势插了过来,截断他的话。
“慕师弟若要受罚,换个地方吧。”
慕子晨意外扭头,看向了出声的人——谢翎。
谢翎先前还拿了他的机缘,此刻为什么会帮他说话?
谢翎没有看他,在所有人都不敢直视玄阳尊的时候,唯有他敢。
他直直看着上方的玄阳尊:“我得去探望阿辞啊,如果你也在雪峰,岂不是会打扰我们,很不方便?”
慕子晨:“……”
玄阳尊:“……”
沈辞秋脑子里转了半天的痛苦画面也被这句话骤然扫开,就像一只巨大的鸟儿翅膀一扇,刮起飓风,把什么恨海仇天扬了,通通扬了。
沈辞秋:……恨意聚不起来,还怎么装眼红难过的模样。
但是,从滔天恨意中被一把拉出来的感觉……不坏。
沈辞秋低着头,琉璃色的眸子晃出一点清浅的光。
第34章
玄阳尊不觉得谢翎去陪着沈辞秋能有什么用,即便他身上有不错的东西,就练气二层那点灵力,催动灵器后,也能被雪峰上的寒气给扑灭。
因此他没有多看谢翎一眼。
虽然对于谢翎敢直视他的眼睛有一点意外就是了。
玄阳尊抬手往下一压,沈辞秋浑身一颤,丹腑和经脉就被封住了,接下来几天都用不了灵力。
“等你从雪峰下来,自然可解。”玄阳尊沉声道。
沈辞秋:“是。”
慕子晨被谢翎截断了话,一时没能立刻续上,旁边若水宗的弟子也赶紧拉住他,不忍他遭罪,因此最后,只有沈辞秋一人受罚。
衡水仙尊叹了口气,宴也吃了,百宝秘阁也开过了,众人依次起身开始道别,慕子晨红着眼想来抓沈辞秋的胳膊,看起来内疚得不行:“对不起师兄,都是因为我——”
沈辞秋不着痕迹避开了他的手,好像还在为郁魁伤心,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慕子晨抓了个空,考虑到沈辞秋现在心情特殊,也没气馁,收回手抹了抹眼:“我还要在若水宗留一阵,宗主说会把父母的一些东西给我,师兄,半个月后我就回玉仙宗参加考核,我们届时再见。”
沈辞秋点头,慕子晨瞧玄阳尊好像没关注这边,偷偷摊开手心,递给沈辞秋一样东西。
“师兄,这是用灵力激发后能管上好几天的火石,我已经激活了它,你戴着吧。”
沈辞秋却没有伸手:“心意我领了,你自己收好。”
慕子晨张了张嘴:“师……”
沈辞秋:“师尊快看过来了。”
慕子晨立刻把手一缩,沈辞秋本想就这么转身直接走开,脚步停了停,才补了句:“好好准备考核。”
慕子晨顿时一喜,乖巧点头:“嗯!”
谢翎在旁边瞧着,折扇安安静静搁在掌心,没有作声。
沈辞秋回到玉仙宗队伍里,众人登上来时的飞舟,玄阳尊的封灵手法下得很重,沈辞秋经脉滞涩隐隐作痛,待回到玉仙宗,他径直往雪峰上去。
没有灵力不能御剑,沈辞秋便坐在仙鹤背上,他已经很久没在宗门内乘过仙鹤了,这感觉……和分神被谢翎的鸟影顶在脑门上还真有点像。
雪峰外不仅有驻守弟子,还有一层结界,雪峰上灵气汇聚十分特殊,造就了冰天雪地,苦寒冷风,是玉仙宗专门惩罚弟子们的地方之一,除了思过的区域,山峰里还有寒冰监牢。
驻守弟子们看到沈辞秋,上前:“沈师兄是要去提哪位监牢里的罪人?可有手谕?”
“不去监牢,”沈辞秋淡淡道,“师尊命我思过。”
弟子们诧异地对视一眼,衡山仙尊寿宴上的事还没传回来,在他们印象中,只有沈辞秋能全然遵守玄阳尊定下的各种严苛规矩,做好每件事,别说被罚来雪峰了,此前甚至都没听说沈辞秋犯过什么错!
这次也不知究竟发生什么事,弟子们不敢问,躬身让路。
思过的地方和监牢不在一处,监牢外另有层层把守,而思过寒地这条路是能随便走的,反正也没人想不开过来吃苦。
沈辞秋脚踩在雪地上,往前积雪越来越深,被锁了灵力,寒气透过衣衫直往骨头里钻,滞涩的经脉顿时疼得更厉害。
沈辞秋神情不变,但面色已经肉眼可见苍白起来,他找了棵枯树下洁白干净的雪地,淡然席地而坐,银白的衣摆铺在地面,像雪上盛开的莲。
寒雪枯木,万籁俱寂,此地哪怕有白天黑夜,时间都仿佛被凝固冻住,唯有死气沉沉,与他幼时来此并无分别。
弟子们觉得他好像从来没犯过错,其实不然,他不是生来就清冷寡言,也不是生来就能游刃有余应对所有事,自然也是犯过错的。
他八岁时办砸了一件事,按理其实不至于被罚来雪峰,但玄阳尊对弟子们比别的长老更严格,对沈辞秋这个大弟子更是如此,他说,我对你寄予厚望。
那时候小小的沈辞秋满腔热忱地想,他绝对不能辜负师尊的期望。
当时只在雪峰上待了一天,也能用灵力抵抗,没怎么被冻着,但比起身体上的难受,更难捱的是毫无生气的景色和落针可闻的死寂。
即便是喜欢安静的小孩儿,在这样连半点生机都触不到的地方待上一晚,也会被无形的恐惧淹没。
……沈辞秋度过了对年幼的他来说,毕生难忘的夜晚。
雪峰夜里无望的死寂好像沉沉的潮水,慢慢把他吞没,压得他喘不过气,小孩儿发着抖抱住自己,想张张嘴,却惊恐地发现自己嗓子也被可怕的黑夜给堵住了。
四寂俱灭,恐寒锥心。
小辞秋当时从雪峰上下来后,好几天没能开口说一句话。
因为他一时间,忘了该怎么发声了。
至于现在……死过一回的少年人看着身边的枯木,再无半点惧怕,脑中只想,可惜没法用灵力修炼,七天啊,多耽误时间。
但是可以把分魂化身的法诀反复多读,先领悟参透,熟练后,下山后再用灵力运转,应当也不会把进度落下太远。
沈辞秋刚想好这七天怎么过,就听到了靴子踩在雪地上的声音。
白茫茫的寂寥天地间,一袭赤金华裳像团火,不由分说闯入死地,一人可抵万千意气,连周遭惨白的雪色也被燎出了惊人的风光。
……是谢翎。
谢翎:“幸好驻守弟子说思过寒地谁都能来,不然我就得想其他法子了。”
下飞舟后他不过是一找黑鹰,沈辞秋人影就没了,这会儿才跟过来。
他垂眸,看着枯树下沈辞秋原本玉润的脸在短时间内已经苍白得没有血色,捏着扇子的手按了按。
谢翎:“我把桃源春居图借你?”
沈辞秋拒绝了:“穿过结界,气息就会被记下,我要是从这儿消失,玄阳尊会知道。”
背着玄阳尊,沈辞秋竟然连师尊也不叫了,所以现在的沈辞秋,是跟玄阳尊之间也已经有了嫌隙?
沈辞秋声音古井不波,与这里的雪一样平静:“你本不必来。”
谢翎手指愈发收紧,咧出个笑:“那怎么行,我们现在对外可是恩恩爱爱,你受罚,我要是看也不来看一眼,谁还会信我们感情好。”
沈辞秋:“现在看过了,你可以……”
他话还没说完,“唰啦”一声,一片红影在他面前晃过,裹着风,而后一袭火红的披风缓缓落下,搭在他肩上。
这披风内异常温暖,瞬间就将寒风阻挡在外,沈辞秋下意识抓住了披风前襟,抬眸看向谢翎。
沈辞秋如画的面孔比雪还澄澈漂亮,他一袭红衣端坐在那儿,睫羽轻动着朝人看来,琉璃色的眸子映着清光,谢翎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水镜中,一身红衣婚服的雪国皇子。
沈辞秋穿什么都好看,穿白,便是除却君身三尺雪,天下谁人配白衣;穿红,就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这世上再没有比他更漂亮的人了。
……也没有比他更能扰乱人心的人了。
一点含光的眼神,一个微小的表情,甚至是白皙的手指稍微紧一紧,就好像再抓着谁的心。
如果他肯笑一笑,那更是要命。
谢翎矮身,伸手替沈辞秋系上披风前的衣带,那带子是金丝,又细又好看,带子在锁骨处,往上就是沈辞秋雪白纤细的脖颈,这么近的距离,沈辞秋却一直注视着谢翎。
谢翎垂着眸,好像专心致志应付衣带。
沈辞秋看着他,问:“你用披风,想跟我换什么?”
谢翎:“没想好,等我想好再说。”
“可我不需要这个交易。”沈辞秋说。
谢翎的手一顿。
沈辞秋浅色的眸子一瞬不瞬注视着谢翎,认真道:“你可以把它收回去。”
谢翎转手一拉,直接给金带打了个死结,他蓦然抬头,锋利俊逸的眉眼近在咫尺,直直逼视沈辞秋:“如果我就不呢?”
沈辞秋眼神没有一点波澜或涟漪,平静得惊人:“那我会告诫你,不要做愚蠢之事,免得将来后悔。”
这句话砸在雪里,掷地有声,寒风侵袭在二人之间,他们隔得很近,但这么点距离,却又那么遥远那么冷,空气一时凝固了,沉默在两人周遭蔓延。
但他们谁都没移开眼。
早在水镜里,沈辞秋没有记忆的时候就说过,错误的事不该开始,出来之后,过了那混乱而短暂的几天,他更是清醒又强硬地放好自己的位置。
他为复仇而回到人世间,揣着一颗冷硬死灰的心,并不准备为谁而改。
谢翎只要够聪明,就不该在他身上犯蠢。
当然,如果谢翎只是单纯想算计他的心为自己牟利,事情就更简单了。
一句话,想都别想。
两人无声对视了好一阵,谢翎逼近的脑袋缓缓朝后退开,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而后他张口说——
“知道了。”
沈辞秋心中很平静地想:这才对。
他将手指搭上了披风的绳结,死结也不是不能解,只是麻烦点,然而他还没开始动手,谢翎倏地起身,衣摆带起点雪花,沈辞秋听到他抬高声音:“可什么才算蠢事?”
沈辞秋手指一停,不由抬头。
两个少年人在雪地中一站一坐,一个迎着光,一个带着影,互相望进彼此的眼中,谢翎肆意张扬,抬高了嗓音:“会不会后悔,那也是我自己说了算。”
“你也讲过我是聪明人,聪明人做事会经过深思熟虑,然后只要敢做,就敢担。”
谢翎看着坐卧在雪中的美人面,他弯起眉眼,笑若晨星:“而且我还什么都没做呢,你怕什么?”
沈辞秋按在衣带上的手一颤,微微睁大了眼看着他,这个结,居然解不下去了。
谢翎笑意更深了,他背着手,往后退出几步,一步一步踩在雪中,雪地上留下他的脚印,光看脚印的方向,却是他在走向沈辞秋。
他打了个响指,一只火红的鸟影飞出,落在了沈辞秋身侧的枯树枝头上,像开了朵绚烂的花,又像点了盏温暖的灯。
是他的分魂。
“我一个‘练气二层’,若是一直陪你待在雪峰上,会引人怀疑,这就走了,想说话随时通过分魂找我。”
谢翎转身,拎着折扇一摆手:“这次不收你报酬。”
不收报酬,那就不是交易。
沈辞秋看着那道火红的身影消失在冰天雪地里,手指按在绳结上,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反复了好几回,最后……
他缓缓放下了手指。
他没遇过这么难解的结。
沈辞秋沉默着闭上了眼。
静坐之间,天色也渐渐暗了下去,入夜后,沈辞秋缓缓睁眼,原本入目该是一片黑白死寂的地方,可那只火红的鸟儿故意发着光,笼着沈辞秋周身,竟构出来一副温暖的雪夜图。
披风也很暖,上山时刺骨的寒冷早就从沈辞秋骨子里被化开,一点没碰着他,他四肢还能行动如常,没有被冻坏。
沈辞秋侧脸抬头,看了看树上那只鸟。
而后他缓缓收回视线,从储物器里拿出一块灵玉,开始雕刻符文。
树上的鸟动了动,探头探脑,这一瞧,就发现了那块玉上本来就雕好了一个凤凰脑袋,神情睥睨,高傲矜贵。
鸟影不由浑身一震,刚喜不自禁张开翅膀,又僵了僵,趁人没发现,迅速又矜持地缩了回去,在树枝上优雅趴好。
也是恰好,沈辞秋在这块玉上落的原本就是护身符。
为着身上披风的温暖,和雪夜中一点光,沈辞秋默默想,哪怕日后他与谢翎敌对,他也绝不会改动这个护身符,不会拿这个去攻击谢翎,就当是这次的报酬了。
第35章
沈辞秋在思过寒地刻好了那块玉。
以他的手法,本来刻个符文花不了多长时间,不过他还把这块玉细细雕琢了一番,雕成了完整的玉佩。
沈辞秋以往做咒纹石,最多把石头棱角磨一磨,并不注重外观,偶有那么几回,也是为了送礼。
比如曾经给玄阳尊、郁魁等人的礼物,尤其玄阳尊不缺好东西,沈辞秋想着,自己亲手做一份,也更显孝心。
前两年他花了大功夫,做了一整套咒器,恐怕早已被玄阳尊压箱底,不知放去哪儿了吧。
可惜那时候刻的符文不是如今这种能被自己控制的,不然也能给玄阳尊埋个钉子。
平时一两个时辰都够完成复杂的符文了,今儿弄个护身符,竟然生生做了整个晚上。
谢翎的分魂就在树梢上专心致志看了一晚上。
沈辞秋的手指如玉,修长笔直,生得好看,动起来更好看,那块被雕琢的玉石和他的手都是艺术,谢翎就这么盯着,也不觉无聊,竟然不知不觉就从黑夜来到了黎明。
对幼时的沈辞秋来说思过寒地可怖的黑夜,就这么平静地过去了。
第二天晨曦微光升起,沈辞秋完成了对玉的最后一点打磨,一块莹润精致的玉佩就这么做好了,其上凤凰栩栩如生,肆意舒展羽翼,翱翔云端。
火红鸟影几乎是立刻从树上蹦了起来,谢翎:“我这就来拿!”
不过一会儿,谢翎的身影就风风火火出现在雪地,琥珀色的眸子晃着比朝阳还亮的明辉,从沈辞秋手里接过玉佩,喜不自禁地翻来覆去各种欣赏,最后收起来,用公子哥儿的做派装模作样一点头:“嗯,手艺不错。”
沈辞秋默默看完他各类神情,看得差不错了,才淡淡开口:“你来得太勤了。”
等他从思过寒地出去再给也行,妖族七殿下不差这么一个护身符,何必急匆匆立刻就要来拿。
谢翎不以为意,冰天雪地,展开折扇悠悠扇风,火灵根是真经冻啊,他道:“来得勤,才能让他们相信我俩——”
沈辞秋知道他要说什么,无非是昨天那番话,他不紧不慢出声:“所以你什么时候才能金丹。”
谢翎:“……”
他就知道,沈辞秋现在就爱拿这句话堵他是吧!
谢翎“啪”地一声收了折扇:“等着,等你从雪峰下来,我绝对就金丹了!”
沈辞秋没什么表情:“。”
“你什么表情,你眼珠子挪了一点点我发现了,你别不信啊,我说真的……”
谢翎在耳边叭叭的声音没停,不愧是鸟类,一个人就能说出一屋子人的效果,沈辞秋随手在地上掬起一捧雪,心想谁能料到思过寒地还能有这么热闹的时候。
因着谢翎的披风,他的手指一直很暖,所以碰着这样凉的雪,竟也不怕。
寒意从指尖滑落,不留痕迹,枯树枝丫不动,一点积雪却滑落下来,寂然无声。
接下来几天,谢翎当真不再来了,但分魂还留着,沈辞秋随时抬头,都能看到鸟影守在旁边。
他静坐在雪地,不能动灵力,就凝神参悟分魂化身心法,只待出去后立刻能闭门修炼。
决定好要在玉仙宗考核开始前练到分魂化身第二阶,他就一定要做到。
七天后,沈辞秋身上玄阳尊下的封灵一下散了,灵力瞬间从丹腑游便全身,经脉滞涩和隐隐疼痛骤然消失,沈辞秋缓缓舒出一口气来。
他起身,取下了身上的红色披风,回头看树上的鸟,鸟儿歪了歪脑袋,拍拍翅膀,随即消失。
是被谢翎收回去了。
沈辞秋将披风叠好,走下了雪峰,当踏至山脚时,沈辞秋脚步一停。
按理说,他现在该立刻御剑离开,但是……
但是他没想到,谢翎直接等在山脚下。
而且谢翎还给凤凰玉佩找了个金丝绦,就这么挂在腰间,行走间玉与金丝一晃,竟与他一身华服格外相配,贵而不俗,锦衣少年,风流自成。
……他就这么戴上了。
沈辞秋被玉佩微微恍了神。
就这么一下功夫,谢翎就已经走到他身边,笑盈盈:“走走,回去给你讲个好消息。”
沈辞秋回神,目光从他飞扬的眉眼间划过,琥珀色瞳孔里是根本没藏的奕奕神采,沈辞秋立刻就明白了是什么好消息。
看来是终于回到金丹了啊。
他俩离开的时候,听到后面驻守弟子在小声叨叨:“传闻是真的,他们感情竟真这么好。”
“这妖族殿下会来事啊,还来接人,我家那个就没这么体贴。”
谢翎笑意更深了,沈辞秋权当没听见。
对外,谢翎还是练气二期,因此他要么继续搭乘黑鹰的顺风剑,要么坐仙鹤。
搭黑鹰的剑吧,不方便凑近了说话,于是谢翎坐在仙鹤背上,飞在沈辞秋旁边,而黑鹰则御剑跟在后面。
谢翎让仙鹤离沈辞秋近了点,清了清嗓子:“好消息就是——”
“金丹了?”沈辞秋,“恭喜。”
谢翎:“。”
他没忍住偏过头,瞧着沈辞秋:“……你不是不信我能行吗?”
沈辞秋的发带在空中扬出漂亮的弧度:“我没说。”
他确实没亲口说过这种话。
谢翎被噎了个后仰,他技高人胆大,在仙鹤背上晃了晃,玉佩跟着摆动,沈辞秋即便不想看,但总觉得丝绦的金色会强行闯进他眼角余光里。
谢翎忽然咦了一声:“这不是回冷峰的路。”
提到玄阳尊,沈辞秋口吻从平淡变成了寡淡:“我刚领完罚,按规矩得去玄阳尊跟前请示。”
谢翎唔了一声,顺口问:“玄阳尊好像对你很严厉?”
沈辞秋:“他向来如此。”
老实说,单从沈辞秋语调里,听不出喜好厌恶,谢翎也不确定沈辞秋是不是如今就和玄阳尊有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如果可以调解,谢翎想试着拉沈辞秋一把,让他不至于走上众叛亲离从宗门出逃的地步。
也不是为别的什么原因,就……若是沈辞秋不会成为反派,少一个敌人总比多一个敌人好。
但沈辞秋这位冰山美人,是撬不开的闷嘴葫芦,如果直接问,他不仅不会说出真相,搞不好还会心生警惕而后拉开与自己的距离。
谢翎把折扇在手心里敲了敲:难办。
不过难办也得办,这件事他想做。
没法问,那就只能自己从旁去看,去观察去逐步了解沈辞秋和玄阳尊师徒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谢翎直觉,此事症结搞不好在玄阳尊身上。
灵剑和仙鹤落下,沈辞秋去拜见玄阳尊,谢翎也跟上。
“见过师尊。”沈辞秋没忘记自己为什么挨罚,他若这就表现得不难过了,玄阳尊肯定会觉得不对,因此下一句开口就是:“师弟他……”
“已在后山墓地为他立了衣冠冢。”终究是没了一个徒弟,玄阳尊肃然的语调带上了沉沉的叹息,“有空去看看他吧。”
沈辞秋低着头:“……是。”
这世上有些严师虽然对弟子要求很高,教导严厉,但也是真心爱护,别说徒弟死了,就是受个伤也得担心难过,可玄阳尊的表情可半点看不出伤心,就方才那一下,顶多算是怅然。
谢翎将师徒的情形尽收眼底。
玄阳尊是已经背着人难受过了,还是压根就没为死去的徒弟伤过心啊?
灵宠养久了都能有感情,何况是从小带到大的人。
这师徒关系是越看越奇怪。
沈辞秋等着玄阳尊让他告退了,不料玄阳尊话竟还没说完,他坐在宗主的位置上,看着面前的两人:“七殿下,宗门考核,你也去试试吧。”
沈辞秋讶然。
谢翎也先愣了愣,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随后一笑:“可我并非玉仙宗弟子,也没准备拜师啊。”
“其余关卡你不用去,只去第三关,问心关即可。”玄阳尊先前的话内容听着是商量,可语气分明已经是通知,“过问心石考验,对你自己也有益处。”
谢翎琢磨过来:外界对沈辞秋选了个废物做未婚道侣颇有微词,连带也影响玉仙宗颜面,这是让其他人看看,就算自己修为不行,起码也还有点可取之处,堵一堵某些人的嘴?
分魂化身他都修了,问心而已,他还真不怕。
谢翎应下:“玄阳尊都这么说了,我就去试试。”
在别人的地盘上,还是金仙发话,他这块鱼肉也没拒绝的权利。
沈辞秋想,只是问心关,那的确不用担心,玉仙宗的问心石效果远不如燃魂老祖的水镜,谢翎恐怕一眨眼就能出来。
从琼玉大殿离开,时隔多日,沈辞秋终于回到了冷峰,一回屋就进了练功房闭关,谢翎本来刚突破金丹想着稍微休息两天,一看沈辞秋这架势,立刻也扭头继续修炼。
黑鹰看在眼里,觉得很意外。
因为历来妖妃这种角色,都只会害君王乐不思蜀,从此不早朝,从没见谁被蛊惑心神后不享乐,反而更加奋发图强的。
黑鹰嘶了一声,愈发看不懂沈辞秋的路数。
但不管怎么说,殿下肯勤于修炼总是没错的,反正就由他来替殿下把关,绝不会让蛇蝎美人成功残害殿下。
沈辞秋在思过寒地待了七天,好在把心法参悟纯熟,事半功倍,在玉仙宗考核开始前,他成功达成了分魂化身二阶。
这个阶段,他的分魂会对周围感知更加敏锐,虽然尚不能变作和他自己一样的人,但除了用神识传音外,也能直接发声了。
而且还可以利用分魂进行神识上的攻击。
不过修士随着修为境界增长,心性和神识也会加强,就算不会神识攻击,也会学些神识上的防御,分魂化身二阶的攻击是附带,洞察才是这个阶段最重要的修行。
如此,就能辨别慕子晨身上是否有别的魂魄神识在了。
*
玉仙宗进行收徒考核当天,山门一开,浩浩荡荡的人群迫不及待从山脚涌入,在巍峨的仙山下形成乌泱泱的洪流,蔚为壮观。
这些人或怀揣炽热的理想,或抱着其他心思,但无一例外,都是挤破脑袋想加入玉仙宗。
玄阳尊与众位长老在高台上通过光幕查看今年参考之人的情况,部分内门弟子也被派出去维持秩序,稳定情况,避免心怀不轨之徒混在人群中,造成什么乱子。
考核分为五关,共计五天,在所有人都还在第一关测资质的时候,沈辞秋没急着去找慕子晨,先趁人少,带着谢翎来到了第三关的问心石跟前。
问心石矗立在前山,是一块五六人高的大石头,其中一面仿佛被刀刃削得平平整整,光滑如镜,但石头上照不出任何人影,一片昏暗。
负责第三关的弟子们纷纷朝沈辞秋行礼:“沈师兄。”
沈辞秋颔首,谢翎打量着高大的石头:“这就是问心石?”
“嗯,”沈辞秋道,“进入其间,它会挖出你内心或最痛苦、或最伤心、或最恐惧的记忆,让你再直面一遍。”
这没什么,唯有一点很重要,谢翎需要确认:“记忆景象不会被他人看到吧?”
沈辞秋:“不会。”
旁边有个弟子很热心,解释:“其余人当然看不到,若是心智坚定的人,很快能找到出来的路,自己走出来就算通过考核,被问心石扔出来的,就是失败。”
谢翎发现除了铺着纸张负责记录的案几,旁边还有个摊子,上面摆着一排丝线,前面搁着块牌子,牌子上写着:连结丝,进入问心石之人可选择栓上连结丝,另一头交给外面的弟子,一旦陷入剧烈痛苦,连结丝也会剧烈颤动,外面弟子会将人拉出来,减少痛苦。但被拉出来者,考核记为失败。
谢翎读完就明白了,放个连结丝在这里,本身也是一种考验,但凡选了连结丝的,基本都意味着考核失败。
因为他们本来就对自己没信心,知道自己会面对痛苦,如果没有连结丝,在问心石内忍过痛苦,也能成功出来,但一旦栓上连结丝,在痛苦开始那一刻,他们就会被拉出来,考核失败。
真是一环扣一环,到处挖坑的考试啊。
谢翎饶有兴致看完了介绍:“连结丝给我来一根。”
弟子一愣:“啊?”
谢翎:“难道还要用灵石买?多少钱?”
弟子回神:“没,不用。”
虽然他不知道谢翎要连结丝干什么,但还是递给谢翎一根,谢翎拿过连结丝,往自己手上一栓,另一头递给沈辞秋:“来,你帮我拉着。”
沈辞秋:“……”
在光幕那边看着情形的各位长老和玄阳尊:“……”
专门让你来问心,你就这么敷衍??
沈辞秋顿了顿,还是接过连结丝,在自己手腕上也绕了一圈。
谢翎就是来玩的,看着沈辞秋绕上连结丝,满意点头,一摆手:“那我进去了,要真动了你也别急着拉,我看会儿戏再说。”
所以你非得绑根丝线干什么,就这么好玩?沈辞秋不理解。
谢翎往问心石走去,脚步不停,一脚迈进石头,光滑的石面上水波一晃,谢翎身影就消失不见。
沈辞秋刚想放下绕着连结丝的手,就发现手腕一紧。
沈辞秋:?
连结丝是为问心石专门制作的灵器,只有在外的人能拉里面的人,从没出过岔子,但是,就在今天,它出了第一回岔子。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沈辞秋身影忽然一顿,而后在所有人都没明白过来即将发生什么事的时候,他的手臂猛地被一拽,银白的衣袍在空中飘扬而过,沈辞秋的身影就这么倏地拉入问心石中,消失不见。
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非常迅速。
外面所有弟子:“!!??”
玄阳尊和众长老们也是一愣。
不是,等等,在外面的沈辞秋被在里面的谢翎拽进去了??
这还是他们知道的连结丝吗!
此时的谢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踏入问心石内,还真想看看有什么东西能让自己特别害怕痛苦或者伤心,反正他是想不出。
所以说要是记忆里没有这种东西,是不是就能直接通关啊?
谢翎悠悠扇着折扇,闲庭信步往前走,穿过白雾后,眼前出现了景象。
谢翎看着面前的景色,脚步一顿。
嗯?这怎么是……沈辞秋的院子?
谢翎正觉得奇怪,就听见“嘭”地一声震响,沈辞秋卧房的门被霍然拍开,一道银白色的身影冲了出来。
是沈辞秋。
但是与谢翎认识的沈辞秋略有不同。
面前这人,比起十八岁的沈辞秋,眉眼愈发长开了些,褪去了不少青涩,五官更加惊艳漂亮,但此刻的他面色苍白,形销骨立,身形单薄得仿佛经不住一阵风。
并且他身前的衣襟慢慢渗出血色,透出底下绷带的痕迹来。
沈辞秋刚闯出门,就踉跄着摔倒下去。
谢翎一惊,下意识伸手去扶他,但沈辞秋就这么摔在地上,谢翎什么也没抓住。
谢翎愣了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试着朝沈辞秋伸手,手臂从沈辞秋身影中直接穿过——这是虚影,还是只能看不能碰的虚影。
谢翎讷讷起身:……这不是他的记忆啊,怎么回事?
沈辞秋怎么瘦成这样,又伤成这样,连走路的力气都没了?这到底是——
他看到沈辞秋挣扎着想起身,张口喊:“来人——”
沈辞秋的嗓音戛然而止,他慢慢睁大眼,仿佛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画面,让他整个身子都颤抖了起来。
他看的是谢翎的方向,但是,沈辞秋眸子里并没有谢翎的身影。
谢翎若有所感,猛地回身,看见了踏步而来的玄阳尊和郁魁。
沈辞秋吐了血,咳得撕心裂肺,谢翎从没见过沈辞秋这么脆弱的模样,沈辞秋眼中的光黯淡下去,那是一种无言的绝望。
沈辞秋颤抖着,仿佛站在悬崖边,素来清冽的嗓音变得破碎不堪,谢翎听到他说:“师尊,你不能这么对我。”
第36章
沈辞秋颤声的话落在谢翎耳朵里,谢翎只觉心脏一紧。
哪怕他们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听到这种语调,都会觉得心惊:得有多伤心难过,才能从嗓子里挤出这般不成型的祈求。
声音的主人已然悬在一根蛛丝上,他拼命抓着最后一点虚无缥缈的期望,若是蛛丝断了,他整个人也就碎了。
可偏偏玄阳尊开口,无情地将他一把推下了悬崖。
玄阳尊要沈辞秋献出玲珑心。
并且沈辞秋的仙骨竟然已经被剜了,他衣襟下的绷带,裹着的就是他剜骨割血的伤。
谢翎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荒诞的话,他不可思议抬头看过玄阳尊,又看过因无力而跪倒在地的沈辞秋……他确认了,自己没有听错,这些话居然是真的。
他们要沈辞秋的命。
然后,谢翎看到沈辞秋在末路之时,却遽然笑了。
不同于谢翎见过的清浅神情,沈辞秋这一笑笑出了声,是繁花盛放,明媚无双,他笑得那样美艳动人,唇瓣上鲜红的血勾魂夺魄。
沈辞秋头回嫣然一笑,却从天上清冷谪仙,变成了彼岸花丛里的孤魂。
谢翎无比清晰的意识到,从这瞬间开始,沈辞秋对人世间彻底失望,他将抛弃过往的一切,身份、固守的坚持和高天明月般的秉性,还有眼前这些人,他全都不要了。
沈辞秋垂下眸以前,谢翎看到了他的眼神,那双琉璃色的眸子燃尽了一切,化作死灰,彻底被冰雪掩埋。
谢翎手指一抽,寒意如针扎,慢慢冻住他四肢百骸。
他听到沈辞秋仿佛失去抵抗力气,准备逆来顺受,骤然软了声音,说要去给慕子晨道歉。
假的,谢翎不信。
而且道歉,道什么歉,又凭什么道歉!
当郁魁吧沈辞秋扶起来时,谢翎火气从胸口猛地窜起:别碰他,你也配!
他两步跨过,赤红的衣摆在空中割出锋利的弧度,直接伸手一挥——
他想拍开郁魁,把沈辞秋接过来。
但一掌下去,自然是落了个空。
气性上头的谢翎差点忘了这只是碰不到的虚影,等郁魁扶着沈辞秋从他身体里穿过,谢翎慢慢收回手,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眼神沉了下去,五指收紧成拳。
他现在不想问为什么会看到完全不属于他的记忆,现在他只想将这一切继续看下去。
玄阳尊、郁魁、温阑,他们都在,谢翎要看看这群人还能怎么对沈辞秋。
天生仙骨的人若是被抽掉仙骨,尽管之后还能修炼,可先前所有的修为都会尽废,沈辞秋从小到大多年的努力全部都化为泡影,在他们眼里,这好像只是件无所谓的事?
谢翎修为掉回练气二层,那是血脉影响,只等厚积薄发重回巅峰,别说修为,谁要是敢废他多年的心血,他能把那人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而面前这些人,竟然还不满足,还要沈辞秋的玲珑心。
是,人心都是肉做的,待人有亲疏远近,感情有高低,这无可厚非,玄阳尊就算一碗水端不平,对慕子晨更好一点,多点关心多给点资源之类的,外人也拦不住,但同样都是徒弟,沈辞秋又并无过错,凭什么他就非得为了小师弟付出生命?
再偏心也该有个度吧,为了小徒弟而逼大弟子去死,人干事?
谢翎跟着他们来到了慕子晨的院落。
沈辞秋身上却是没什么力气,连坐着都很勉强,他眼里闪着暗芒,温声细语靠近慕子晨,谢翎忽然发现,沈辞秋在衡山仙尊寿宴上第一次见慕子晨,与他说话时也是这种语气。
难得的柔和,仿佛化了冰,谁听了,都觉得他对这位新来的小师弟不错。
接着——眼前刀光一过,沈辞秋一刀刺进了慕子晨的心脏。
谢翎就知道,沈辞秋不可能道什么歉,这才是他的作风,就该如此!
但随即,沈辞秋整个人就被一掌打飞。
谢翎看得清清楚楚,是玄阳尊动的手。
那位向来威严的玄阳尊,惊惧着试图挽回慕子晨,却任由沈辞秋撞在房柱上,如断翅的蝴蝶一般滑落。
他带着伤,根本经不住任何冲击,这一掌下去他没有当场毙命,全靠意志撑着。
谢翎愣愣看着沈辞秋,沈辞秋的脸上竟然还是带着笑的。
笑得薄凉讥讽,笑屋子里的人,也笑他自己。
沈辞秋的笑无疑是好看的,但此刻谢翎只想说:……你别笑了。
谢翎琥珀色的眸子沉沉,他在沈辞秋身前蹲下,明知碰不到,却还是忍不住伸出了手。
他想给沈辞秋擦擦唇边的血。
他的手伸出去,却比沈辞秋手中的利刃更慢,谢翎瞳孔骤缩,眼睁睁看着沈辞秋眼也不眨,反手将刀刃扎入了自己心口。
沈辞秋可不准备把自己的心脏留下来。
谢翎眼前鲜血飞溅,他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
不待他扑上去,谢翎手腕猛地一紧,眼前所有景象骤然一花,整个人就被大力拽了出去。
谢翎踉跄着出了问心石,差点没站稳,他瞳孔依然在剧烈颤动,眼前血光还没有消退,脑子里尽是沈辞秋那无望的笑,讷讷抬头,对上了……对上了沈辞秋一双琉璃色的眼。
是活的、好端端站在他面前的沈辞秋。
“连结丝似乎出了问题,我被拉进去了,刚才……”沈辞秋手里拽着连结丝,他看着谢翎惊魂未定的神情,顿了顿,“……你看到了什么?”
谢翎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满脑子都还是先前的画面,心里乱成一团,如果那些都是真的,如果那是沈辞秋的记忆,是沈辞秋亲身经历——
他都能穿越,沈辞秋自然也可能重生。
所以沈辞秋才会想杀了郁魁和温阑,他甚至可能还想杀了慕子晨和玄阳尊,因为这些人不是他的师门亲人和未婚夫,而是将他逼上绝路的仇人。
他不愿再与温阑成为未婚道侣,私下对玄阳尊也不再尊敬,对慕子晨的好应当也是装的。
如果沈辞秋是重生者,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而他与玄阳尊之间的矛盾早就不可调和,沈辞秋与玉仙宗,注定要分道扬镳,然后走上所谓的反派之路。
这算什么?
谢翎袖袍底下的手颤抖起来,这算什么!
若非那群人不仁不义在先,沈辞秋根本就不会被逼成一个冷漠心狠的人!
他只对仇人狠,只对自己狠,杀身之仇唯有以血来偿,他什么都没做错,却变成了必须被击杀的反派。
谢翎轻轻抽了口气,只觉肺腑生疼,不知刚才牙关是不是咬得太紧,嘴里竟然有了血腥味。
沈辞秋的声音传进他耳朵里:“谢翎?”
谢翎绷紧了唇线。
他抬头望进沈辞秋的眼中,他在那双眼里,看到了自己失魂落魄的模样,也看到了沈辞秋瞳孔深处一点怀疑和一点几不可察的……动摇。
怀疑是因为方才出了不知名的乱子,沈辞秋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由于问心石的变故匪夷所思,他不得不谨慎地多怀疑一点,往最坏的地方想,自己的秘密是否会泄露。
动摇又是为什么,谢翎心道,是因为我看起来太难受了,他有那么一点……不受控制的担心我吗?
我曾经说,生病受伤时家里人都会哄着,可你有被人捧在手心里好好哄过吗?
所以我给的金丝花蜜糖,你破天荒多吃了一颗,是因为,那是平生第一次有人哄你吗?
剜骨刺心的时候……该有多疼啊……
谢翎嘴唇翕动。
他有好多话想说,但尽数哽在喉头,刺得他生疼,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顶着沈辞秋的目光,谢翎颓然垂着肩膀,最后……他把所有堵得他几乎喘不上气的言语通通咽了回去,勉强扯出个笑来。
“看见点小时候的噩梦。”谢翎笑笑,“见笑了。”
噩梦跟谢翎,仿佛天生就是不沾边的词,沈辞秋目光划过谢翎疲惫的眉眼,他好像真是被噩梦给惊住了,恹恹地提不起精神。
很难想象谢翎还会被噩梦缠身,不过人总是复杂的,就像他,谁又能知道他还藏着血海深仇呢?
方才被拽进问心石,沈辞秋什么也没看见,周围灰蒙蒙一片,也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岔子,他凭感知走,很快就出了问心石,立刻就把谢翎拉了出来。
人就算再会演戏,有时下意识的反应是控制不住的,比如谢翎被拉出来的那一瞬间,眼中仿佛还残留着什么挥之不去的惊惧。
他又是大气运的人,出岔子的可能真只是自己。
沈辞秋疑虑渐消,解开手腕上的连结丝,交给旁边弟子检查,谢翎自从方才那句话后就一声不吭,站在旁边默默摩挲扇骨,似乎还没缓过神。
沈辞秋抿了抿唇。
好半晌,他才说了句:“你已经长大了。”
谢翎心里装了太复杂的事,头脑还有些迟缓,一时没明白沈辞秋这句话的意思。
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沈辞秋的话对应着他方才瞎编的那句“小时候的噩梦”。
无论小时候再怕,现在也已经长大了,不必再恐惧。
所以……谢翎哑声:“你是在安慰我?”
沈辞秋却沉默着,不肯再开口了。
谢翎觉得他说中了。
他抬手,借着拉领口的姿势,手指碰过脖颈处同命咒的位置。
谢翎垂下眸子想,你对人心还没有失望以前,是什么样子呢,会坦然关心身边的人吗?
会在愉悦的时候,真心实意地笑一笑吗?
会觉得这个世间还不错……过得比现在快活一点吗?
谢翎闭了闭眼,他现在才知道,原来他一直以来认识的,是一个伤痕累累的沈辞秋啊。
第37章
“沈师兄,”弟子们查验完连结丝,也是不解,“连结丝没问题啊。”
问心石这一关,有些人由于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容易出问题,加上万一选连结丝的人多了,外面也得有人帮着拉,因此弟子人手在这一关就多了起来,刚好还有懂炼器的内门弟子在,翻来覆去也没看出什么毛病。
本着严谨的态度,他们干脆出了两个人,拿着沈辞秋他们用过的那根连结丝,一人在外牵着、一人进问心石,亲自走了一趟,结果依然什么都没发生。
丝线和问心石都没问题的话……
沈辞秋想,还真是什么事都可能让谢翎碰上。
他打断了弟子们的各种揣测:“这条连结丝先封存,之后若再有异动则记下来上报,若没有,或许真是个例,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弟子们忙称是。
玄阳尊和长老们理应也看见了,但也没发讯来问,证明并不觉得是多大问题。
谢翎从问心石内出来后,就一直没怎么再说话,跟平日相比,安静不少,但黯淡的眼神也没维持太久,过了一会儿,便抬起头来了。
沈辞秋准备在问心关等慕子晨,离人到此还有一段时间,他和谢翎就站在旁边,没一会儿,沈辞秋就发现了谢翎的小动作。
他用比平时都大的力道一遍遍按过扇骨,动作刻意压制得很慢,但不曾停下的动作依然能暴露出他内心不宁,而且几番余光往自己这边瞥,好几次想直接朝自己的方向转过脖颈,但又生生忍住了。
沈辞秋被他的小动作带得莫名其妙。
终于在谢翎余光再次觑来时,沈辞秋直接转过头,与他对上了视线。
谢翎一震,飞速将视线撤回,非常此地无银三百两。
沈辞秋:“……你想对我说什么?”
谢翎盯着不远处的路看,看得好像很认真,矢口否认:“没有。”
沈辞秋却没放过他:“你视线看过来好几回了。”
谢翎按在折扇上的手愈发用力,但嘴硬:“你没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沈辞秋:“。”
当修士的感知不存在吗?
于是他也转回脸,遥遥盯着不远处的山路:“不想说就算了。”
谢翎唇线一抿。
片刻后,沈辞秋听到耳边传音:“……你分魂化身二阶了吗?”
就为这个?
“有。”沈辞秋道,不然他也不会来等着慕子晨。
怎么,谢翎还没到?沈辞秋反问:“你呢?”
“破金丹的时候,顺便就到了。”
这修炼资质……气运、资质样样不缺,世上确实是有被天命眷顾的人啊。
两人遂都沉默下去,风吹过山间,繁盛的枝叶沙沙作响,山路那边还一道人影都没有。
沈辞秋以为谢翎方才的话说完了,没想到待得这一阵风吹山林的声响过去,谢翎又开了口。
“我上次给你的金丝花蜜糖,还有吗?”
沈辞秋眼眸微动,轻轻转过眼来看他。
谢翎垂着眸,手指在扇骨上摩挲:“那是妖皇宫一个专做灵食的厨子做的,我这次出来就带了一包,外面的没那个味。”
沈辞秋恍然,所以刚才欲言又止纠结那么久,其实是为了糖啊?
以谢翎的性子,天不怕地不怕,但在打自己脸的事上确实会被哽一哽,毕竟他先前说他不爱吃甜,才把糖都给了沈辞秋。
如果因此纠结,倒是终于说得通了。
沈辞秋从储物器里把油纸包拿了出来,他将一整包递过去:“你都吃了吧。”
谢翎却摇头:“我就要一颗。”
沈辞秋便把油纸包拆开,露出里面的蜜糖。
谢翎当时把糖给沈辞秋时,闲来无事眼睛一扫,就知道里面还剩十颗,而现在他一看,依然还有十颗。
沈辞秋既没有再吃,也没有丢掉,而是收进储物器里放了起来。
谢翎眼神顿时非常复杂。
他知道沈辞秋喜欢这糖,当初可是难得听他朝自己要东西,不是为了什么交易或算计,只是在恍然以及刚好的时间,问他糖还有吗。
既然喜欢,为什么不碰呢。
吃两颗糖,难道还能万劫不复吗?
谢翎拈过一块糖,放进口中,蜜糖的甜味霎时蔓开,他却觉得味觉有些麻木:“可以了,多谢。”
沈辞秋低头看着糖,忽然想起,当初谢翎拿糖出来,是声称看他受伤了,想哄他,所以谢翎这会儿找糖吃,是因为在问心石里不愉快了,自己哄自己?
沈辞秋手指微动。
他不会哄人。
年幼时学着哄过郁魁,反而搞得郁魁无奈还生闷气后,沈辞秋就放弃了学什么哄人的话,但会给那时候的他最需要的东西,比如郁魁受伤后会送药,在外输了便陪他拆拆招。
方才说给谢翎的那句“你已经长大”,算他极限了。
沈辞秋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糖,没收回去:“不吃了?”
谢翎本来也不是为了吃糖:“嗯,够了。”
沈辞秋沉默着又等了片刻,谢翎的确不再碰,这才重新把油纸包包好,收了起来。
谢翎瞧着他手指三两下翻动,就把油纸叠得整整齐齐,整理东西的动作有种奇异地让人静心的魔力,谢翎嘴里含着糖,慢慢梳理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绪。
方才既然沈辞秋也进了问心石,可能真的出了什么问题,让他偶然看到了沈辞秋最深刻的记忆。
修真界里有许许多多的特殊血脉和体质,有被其他人觊觎的,也有只能望着羡慕嫉妒恨的,天生仙骨和玲珑心算是折中,因为这两样东西确实可以被取出来被他人利用,但并不是谁都能用。
方法不对本事不够就敢把仙骨和玲珑心往自己身上换,那只有催命的份儿。
所以沈辞秋顶着这样的体质,依然过得安稳,只是没想到,最后竟然栽在了自己师门手里。
慕子晨,谢翎咀嚼着这个名字。
一个似乎隐约在和自己抢气运争东西的人,连阴阳镯都到了他手上,从问心石的记忆里看,慕子晨好像是因为伤重所以才急切想要沈辞秋的仙骨和心脏,但是……真的如此吗?
从记忆画面中温阑的表现来看,谢翎不难明白跟温阑勾勾搭搭的就是慕子晨,而玄阳尊还有郁魁,也全都向着慕子晨,他凭一己之力,离间了沈辞秋身边那点人,让他孤立无援。
慕子晨故意做了这些,会不会连受伤也只是计划的一部分,他从一开始就盯上了沈辞秋?
慕子晨虽然是双灵根,但也在十七岁就修成了金丹,前途不可限量,说不准他体内蕴藏着不比仙骨差的资质,他干嘛要冒着换骨后可能不适的风险呢?
除非,他的修为另有猫腻。
谢翎眯了眯眼。
他是穿越者,沈辞秋是重生的,慕子晨种种表现,让他有点怀疑其身份。
但慕子晨虽先他一步拿到了阴阳镯,可不像知道剧情的穿越者,否则不会主动往沈辞秋身边凑,还无视自己这个主角。
谢翎正想着,山道上终于出现了人影。
为首的不是慕子晨又是谁。
他身边还簇拥着几个人,是第一批到达第三关的修士,他一看到沈辞秋,双眼一亮,十分高兴地跑过来,亲热地喊:“师兄!”
“咔嚓”一声,谢翎把含着的糖咬碎了。
慕子晨小脸红扑扑:“师兄是特意来看我的吗?”
沈辞秋点头:“我看看你,之后会去第五关驻守。”
慕子晨显然更高兴了,他回身让新认识的伙伴们先去问心石,他自己跟师兄说说话。
沈辞秋一边漫不经心敷衍着慕子晨,不动声色运起了分魂化身二阶的功法,神识感知朝慕子晨笼去。
洞察,观气观形,更观神。
慕子晨毫无察觉,正殷勤地说自己在若水宗有多想念沈辞秋和玄阳尊,并不知道此时有两个人都在探查他的情况。
一个沈辞秋,一个谢翎。
两人将慕子晨探遍,而后神识几乎同一时间凝到了慕子晨腕间。
那里有一个不属于慕子晨的魂魄气息!
沈辞秋心道,居然还真有所谓的邪魂。
是因为这人生前作恶良多,才被传成了邪魂?那跟慕子晨倒是般配。
沈辞秋琉璃色的眼中划过暗芒:棘手。
既然能想办法死后留下魂魄,生前修为不可能低了去,极可能是大乘或以上,他既然没有夺舍慕子晨,很可能两人达成了合作,无论打什么鬼主意,至少现在那个邪魂不愿意慕子晨出事。
有贴身保护的魂魄,加上若水宗宗主不知还给了慕子晨多少好东西……
慕子晨一下变得比郁魁还难杀。
沈辞秋停下了分魂化身术,眸淬霜雪,面上毫无波澜,并没有因为事情有变,就焦躁得让杀意泄露一丝一毫。
炼心之后,他比从前更能控制自己了。
无非是重新拟订计划,他可以改,不达目的他不会罢休,复仇这条路无论顺遂还是荆棘,他都会坚决地走到底。
慕子晨说完一番话后,亮晶晶地盯着沈辞秋,沈辞秋对上他的眼神,语调平和:“嗯,去问心石里吧,你能行。”
慕子晨:“定不负师兄期待!”
他说罢又顿了顿,乖巧又害羞地问:“我听说新入门的弟子都需领个历练任务,到时候有师兄们带队,师兄,你、你可以带带我吗?”
“你是师尊的小弟子,”沈辞秋垂眸看着他,“自然由我引导你。”
慕子晨欢喜地小小欢呼一声,眼珠一转,竟想趁机大着胆子上来抱一抱沈辞秋,进一步拉近他们之间的关系,沈辞秋一看他架势,立刻做好了闪身准备,但不等慕子晨扑上来,一只握着扇子的手就横在了他面前。
“哎,我看你还是快去问心吧,”谢翎皮笑肉不笑,“别耽搁了考核进度啊。”
他这么拦着,慕子晨是抱不成了,他心底暗暗埋怨谢翎碍事,一面笑:“那师兄,我去啦!”
沈辞秋颔首,慕子晨便雀跃着去了。
他一走,谢翎放下手臂,面上的笑也收了,目光沉沉,连剑眉都比平时更加锐利。
沈辞秋瞧了瞧他神情,若说先前谢翎看着对慕子晨只是无感,但今日的表现可就太明显了。
“他碍着你了?”沈辞秋传音入密。
“从百宝秘阁内机缘变动开始,我就觉得跟他不对付,”谢翎若不笑,锋芒没了风流纨绔的掩饰,锐气尽显,“现在只是确定,真的看他不顺眼。”
沈辞秋:“因为邪魂和阴阳镯?”
他方才既然在探查,谢翎自然也在,谢翎似乎对那个镯子本来就有额外的关注,最先也是他认出阴阳镯,这个灵器沈辞秋此前不曾听过。
谢翎脑子里划过在问心石内看到的种种画面,眼神几不可察动了动。
最后,他在传音里低声道:“……对,因为阴阳镯。”
第38章
沈辞秋要去第五关驻守,谢翎方才算是被沈辞秋从问心石里拽出来的,这考核应当不算数。
但他反正也就是敷衍走过场,看过问心石里的记忆后,对玄阳尊的印象更是直接跌穿谷底,随便玄阳尊怎么想,谢翎没准备去走第二遍。
第四关和第五关花费的时间会更长,沈辞秋说是在第五关驻守,他其实是底牌,只要不出乱子,也轮不到他登场,只是接下来几天人得在那儿,方便随时能到。
谢翎跟着沈辞秋过去,沈辞秋道:“阴阳镯的事你还知道多少?”
谢翎就把镯子的效用说了,听到能对付大乘后期,沈辞秋眼神暗了暗,至于里面的邪魂,谢翎只能搬出“听说”大法,漏个只言片语,毕竟说的太多破绽就会更多,反而会让人生疑。
“我在妖皇宫内听人讲,那镯子可能流到乌渊去了,”谢翎,“乌渊本就临天险,几个聚集地是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金丹的修为进去,没点手腕就是给人当盘菜的。”
沈辞秋颔首,所以谢翎先前才会说慕子晨不简单。
所有考核场都能被光幕照出,所以他俩许多不能被外人听见的对话都是传音入密。
谢翎问:“历练任务又是什么?”
沈辞秋:“新入门的弟子需领入门历练任务,下山历练,由内门弟子带队,根据修为不同会分成几拨人,领的任务也不同。”
上一世慕子晨的历练任务是去一个镇上除作乱的水妖,沈辞秋本想着能不能借此机会杀了他,如今看来,有那个邪魂在,就不好动手。
如果有更多关于邪魂的消息就好了,沈辞秋想,起码要知道他的实力。
谢翎倒是知道,那邪魂活着时是个大乘期修士,但死后修为大不如前,全靠与阴阳镯共生勉强稳住,具体还剩多少本事……老实讲,他也不太清楚。
因为原著剧情中,主角拿到镯子时都已经达到分魂化身五阶了,那邪魂上来就要夺舍,主角直接就用神魂力量给他绞了个灰飞烟灭。
这种在原著上千章节中顶多占一两章的炮灰,本来也不值得过分留意,没想到杀得太快线索太少,如今反而成了前期掣肘。
谢翎折扇敲在手心:“能不能想办法先引他现身探探情况呢……”
沈辞秋心念一转,脚步一顿:“到了。”
谢翎抬头,原来这就到第五关驻守弟子们的休息处了,有许多石台和蒲团,此时轮值的、还有些跟沈辞秋一样属于镇乱的弟子都在,有些人还在闭目修炼,清醒的见沈辞秋来了,纷纷起身行礼。
“沈师兄。”
沈辞秋颔首,让他们不用多礼,该做什么做什么去,自己也找了个石台蒲团,盘膝而坐,按照上辈子的记忆,这几天出不了乱子,他可以在此修炼。
但谢翎没法光明正大在外修炼,所以他待会儿是要走的。
谢翎用口哨招来了一只仙鹤,在仙鹤落地时,他听到了沈辞秋的传音。
“无论邪魂与慕子晨达成什么交易,他最终肯定都想夺舍有个身体,如果他没看上慕子晨的资质……那,我呢?”
谢翎倏然回身。
沈辞秋却面无表情,平静地垂眸,乌黑的睫羽遮掩去眼中大半神色,任谁也看不出他正在传音中说着什么石破天惊的话。
“他会想夺舍我吗?”
谢翎:“……你想以自身为饵?”
“总得试试。你是不是想要阴阳镯?我也有我的目的,”沈辞秋眼神不动,“做个交易?若事能成,阴阳镯归你。”
在郁魁之事上他们能达成一致,是因为都想杀郁魁,在慕子晨的事上,沈辞秋想杀他,却觉得谢翎即便对慕子晨看不顺眼,但也没到要取他性命的地步。
不过好在谢翎对那镯子很感兴趣,勉强能合作,要试探邪魂,多个帮手也好行事。
沈辞秋一直没有看向谢翎,外人也不会发现他俩有交流的端倪,谢翎不好一直单方面盯着他,深呼吸,转过身去,装作抚摸仙鹤,在传音里道:“太冒险了。”
沈辞秋半点不惧,夺舍本就不是那么好夺的,他还有分魂化身术在身:“找个护魂的灵器戴着就行。”
若是邪魂真能被诱出来,大概率也不会在外待多久,很可能就一瞬,时间如果太短,由会分魂化身术的两个人来探,理应比一个人能探出的情况更多,
谢翎想,沈辞秋看着冷冷清清,发起狠来那股疯劲却是常人难及,不肯懈怠的修炼、短时间内忍受痛苦也要用羽神泪拔苗助长,沈辞秋已然毫无顾忌,把全身心都砸到了复仇这条路上。
……如果说他还有什么谨慎处,大约就是完成复仇前,绝对不能死吧。
别的一切对他来说都不重要,他自己的感受还有要吃的苦,恐怕都成了最不重要的东西。
水镜中的雪国皇子没有记忆,却更像个活生生的人,而玉仙宗的沈辞秋,早已成了被鲜血和仇恨浸染的行尸走肉。
沈辞秋心甘情愿成为仇恨的傀儡。
谢翎眸光暗下,手掌从仙鹤的白羽上抚过,他沉声道:“……成交,护魂的法器我有,回头给你。”
“毕竟你要是被夺舍死了,我也得没命。”谢翎说。
他翻身上了仙鹤的背,在仙鹤展翅时,谢翎在传音中问:“看在你的命不止属于你一个人的份上,以后这类险能少冒吗?”
沈辞秋这时终于回过头,看向了谢翎,天光下仙鹤背上的少年风华正好,而高坐石台上的他虽有着同样年少的躯壳,内里却已经腐朽斑斑。
“下同命咒的时候我就说过,”沈辞秋的传音直接响在谢翎耳边,“我不是好人啊,怎么会顾及别人?”
谢翎从仙鹤背上垂眸,望进沈辞秋的眼里:“是吗?”
沈辞秋不闪不避与他对视:“是。”
两人这么对望,旁人只当他俩感情真好,分开之前还暗送秋波恋恋不舍,谁也没敢多看,无人知道他们带着各自的目光在碰撞,在僵持,谁也不让。
仙鹤不安地动了动翅膀,谢翎抬手轻轻按下了它,一字一顿:“你撒谎。”
沈辞秋微微扬起漂亮如玉的下颌:“是你不信。”
谢翎掌心里是仙鹤绸缎似的羽,他是不信:就在不久前,你捧着那包金丝花蜜糖,是在顾及谁,难不成是你自己?
明明是见我坚决不再吃,你才重新收了起来。
谢翎缓缓吐息:“沈——”
“但我绝不会轻易死掉,”沈辞秋出言打断了他,率先移开视线,慢慢转回头,“所以你暂时不用担心跟我一起送命,七殿下。”
沈辞秋闭了眼,已然是一副不愿再多聊的姿态,仙鹤轻轻踱步,谢翎琥珀色的眸子中光与影来回交织,层云的影子也划过他衣上的孔雀翎,在羽尾勾出锋利的星芒。
最后谢翎拍了拍仙鹤的脖颈,也不再多言,仙鹤舒展羽翼,载着他腾空而去。
展翅声渐远,沈辞秋睁眼,瞧着一片仙鹤的羽从空中慢慢飘落。
……不然这次还是他一个人去吧,沈辞秋望着那片落下的羽毛想。
有个帮手好行事是没错,但这个想法冒出来得太快,也是种他软弱的证明,凡事还是得自己先单独想法子,实在不行,在考虑别的路径。
护魂法器去玉仙宗的仓库里找找,借一个暂用也行。
谢翎看着挺气的,他们之间的关系,恐怕在瞬间已经回到原点。
沈辞秋垂眸看了看指尖,觉得指尖莫名有些发冷。
他如今见谁都会下意识提防,一点小动静,就能让他忍不住往最坏的方向上想,与外人间连普通的相交都做不到,谢翎究竟是把他误解成了什么样,才会对他有期待?
他什么东西都给不出的。
沈辞秋轻轻攥紧了指尖,不由生出了一点细微的焦躁。
但好在不重,轻轻一刀就能从心上划去,不痛不痒。
沈辞秋琉璃色的眼眸迅速沉静,下了决定——
除了羽神泪和冰火双生珠,以后别的交易,还是尽量别与他做了。
免得谢翎产生误会,对自己越来越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这个决定做完,沈辞秋的手指舒展,方才心头那点细微的波动顷刻间就被他无情地荡平了,重新变成一方寒冷的冰天雪地。
寂然无声。
*
五天过去,玉仙宗本次收徒考核顺利结束,共收纳五百名弟子入门,其中四百名外门,一百名内门,而其中又有十人作为本次考核中的佼佼者,成为了嫡系弟子。
慕子晨是早早就拜过师的,因此在其余长老收徒时他已经跟着沈辞秋一起观礼,慕子晨注意到先前总是跟在沈辞秋身边的某人居然不在,他好奇地问了句:“咦,七殿下今日没与师兄在一块吗?”
沈辞秋神情不变:“嗯,我们也不总是在一起。”
慕子晨心想那感情好啊,正好趁这次外出历练,抓紧时间与沈辞秋拉近关系。
收徒典礼结束后,接着就是领历练任务。
本次十名新晋的嫡系弟子分为一组,去向安镇除去一个作恶的金丹期水妖,由沈辞秋和卞云领队,记录他们表现,也护他们性命。
沈辞秋拿到任务卷轴时想,慕子晨的轨迹变了这么多,历练任务倒是没改变。
从玉仙宗到向安镇,御剑要一天,如果坐舒适的飞舟,花的时间还更多。
新弟子们都期待在历练任务中大展身手,这不仅会给师父留下初印象,还能决定他们日后可从宗门获取的基础资源究竟在哪档,因此要花点时间准备一二,沈辞秋和卞云便先一步去校场等人。
他俩自然是不可能一路走的,若非必要,卞云才不想跟沈辞秋独处,沈辞秋去宗门仓库借了几件东西,把护魂器混在其中,显得不那么起眼。
他做好准备,就往宗门校场去。
这几天沈辞秋心境不仅是止水无波,甚至可以说一片麻木,也不知是不是下决定时那一刀断得过了,心海神识像极了思过寒地的夜晚,什么都无法侵扰,也什么都唤不起半点生气。
这样挺好,沈辞秋淡淡地想,这才是最适合现在的他的心境。
校场此刻恐怕还等着其他人,会很热闹,于是沈辞秋在校场外的树林里御剑落地,准备走两步,无声进入校场,省得打扰那些欢喜的人。
然而当他走到树林尽头,已经能看见校场人影的时候,却蓦地顿住了脚步。
校场边最显眼的那棵树下正站了个更加显眼的人,他穿着一身赤金衣裳,双手抱臂,一手捏着没展开的折扇,靠在树干上闭目养神。
直到这时,才缓缓睁开了那双琥珀色的眼,只一扫,目光就牢牢钉住了沈辞秋。
沈辞秋发现自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以为自己那刀子下去了,就此干净利落,可当这个人再度不由分说闯入他眼中,那片木然冰冷的心境骤然一晃。
就像先前火红的鸟驱散了思过寒地死寂的夜,由不得沈辞秋自己做主,那片光就是要照在他身上。
……谢翎,沈辞秋慢慢蜷起发凉的指尖。
他什么时候到校场来的?
“不是说合作?”谢翎从树干上直起腰身,“怎么快出发了,一声不吭就要自己走?”
沈辞秋嘴唇翕动,遂又抿紧,须臾后,他才道:“……我以为你不想去了。”
树荫下,谢翎琥珀色的眸子显得比以往都黯淡,听到这句话,他眼珠微动,片刻后,倏地笑了。
斑驳的树影透出细碎的光,他朝沈辞秋走出两步,正好有光重新落在他眼里,拂开一个沈辞秋熟悉的,疏朗若星的笑。
“以为我生气了?”谢翎道,“我是有点气,但估计你根本不知道我在生什么气。”
他把折扇在手里灵巧地翻了个圈:“无妨,来日方长,我们有的是时间认真琢磨,各自看明白。只是你这就想擅自丢下我一个人躲开——我没同意,想、都、别、想。”
第39章
什么叫躲开,沈辞秋心道,自己不过是用了最简单有效的方式,快刀斩乱麻,一刀子下去,无论什么理不清的东西都能立刻被斩得干干净净。
既不浪费时间,也给大家都省了麻烦。
这不是躲。
但是……他自以为断干净的东西,平下去的心境,却在谢翎瞳孔的注视中轻易滋长出了说不清道不明的麻烦,这些麻烦,生在雪地,都向着光。
沈辞秋寒了好几天的手指终于感觉到了血液的温度,竟就这么慢慢回暖了。
沈辞秋僵硬的指尖动了动,心上的麻木也跟着指尖的寒霜一起褪下,谢翎扔过来个什么东西,沈辞秋下意识抬手接住了。
“地阶的护魂珠。”对大部分人来说,地阶的宝贝都是可能一辈子碰不了的好东西,如果还非得要求某种特殊功能,那东西就更稀罕了,沈辞秋在玉仙宗允许弟子外借的仓库里,也只找到玄阶的护魂器,可谢翎仍觉不够。
只可惜他翻遍自己金库,也没能找到天阶的护魂器,看来以后自己囤宝贝,除了看品阶,最好还是什么功效的都攒一点,没准哪天就用上了。
“你什么都想跟我算清,那这次珠子借你,你也记笔账。”谢翎道,“等我想好要什么报酬,再来找你结账。”
报酬如果提前不说清楚,沈辞秋不会随便做含糊不清的交易,但是……可能是重新暖过来的手指让他有那么一点走神,也可能是谢翎腰间凤凰玉佩下的金色络子还是那么晃眼,晃得人眼晕。
沈辞秋垂眸,收下了护魂珠,想说的和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都变成一个字:“……好。”
他居然答应了这笔模棱两可的交易。
谢翎弯弯嘴角,沈辞秋往校场走,他就抬步跟上。
这几天里,谢翎也整理思绪,想了不少事。
比如在原著剧情中,沈辞秋明明活着离开了玉仙宗,成了反派,而如今,沈辞秋却是死过一次后再度重生的人。
慕子晨在其中不可忽视,这人绝对有大问题。
剧情现在乱成一团,源头究竟在他、沈辞秋还是在慕子晨的身上,暂时没个准数。
但无论变数有多少,守好一点总不会错——那就是谁想杀自己,自己就宰了他。
管你原本是不是主角阵营,郁魁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谢翎看着吊儿郎当不着调,但只要看他做的事,就能明白他是个非常冷静理智的穿越者,掌握原著剧情是他的优势,可谢翎从不把这当成自己全部的依仗,因此在发现剧情有重大改变后,他依然能沉着以对。
这里所有的人都是活生生的人,不再是书上钉好的文字,他们可能会变化,谢翎自然也得拿出人的态度来应对。
人心诡测,大家都想活,都有自己的目的,那就各凭本事。
主角阵营的人能变成敌人,那原本的反派……为什么不可能成为自己人呢。
有些个反派是肯定没法成为自己人的,比如跟谢翎早就埋了仇的妖皇宫几人,以及后续会登场的某几个大反派,那都是正儿八经血债累累,为非作歹的恶徒。
沈辞秋不一样,他在原著中就专注跟玉仙宗、鼎剑宗还有主角作对,杀的人也都是想杀他的,下手虽狠,但仔细想想,还真没滥杀过无辜。
主角如果不是跟玉仙宗交好,经常合作行事,沈辞秋约莫都不会多看他一眼。
所以,沈辞秋的阵营有没有可能发生改变呢?
谢翎瞧着他的背影,脑子里思绪信马由缰,这里想点,那里想点,又想起新一阶段的补偿任务他也还没完成,这回需要二十次拥抱,水镜里面抱了两回,月华泉那夜抱了一回,还剩十七次。
以沈辞秋的性格……他不会以后等主线任务做完了,都完不成十七个拥抱吧?
谢翎悄悄吸了口凉气,边飞快地想,如果之后告诉沈辞秋自己需要的报酬就是跟他多拥抱几次,沈辞秋是会以为自己脑子坏了呢,还是以为自己脑子坏了呢。
居然连自己的想象力,都没有沈辞秋答应的选项。
……他还是接着抽凉气吧。
沈辞秋当然不知道谢翎脑子里天马行空的想法,他把护魂珠放入了袖中,准备妥帖。
等其他弟子也来到校场的时候,就看到沈辞秋身边多了个人影。
卞云看到谢翎,先是呆了呆,随即抓狂:“不是,你真陷在桃花劫里了啊,怎么走哪儿都带着他,宗门新弟子历练跟他有什么关系?”
沈辞秋:“他——”
“我是去玩的,”谢翎自己接过了话头,“听说向安镇风景不错,反正我有侍卫保护,不碍着你们,哦对了,我侍卫也不会帮你们历练,放心放心。”
他瞎说的,压根没听过向安镇,但只要不是什么特殊的镇子,就说去玩,总不会有错。
黑鹰不远不近缀在后边,抱着剑一声没吭,他一个合体中期在,杀一个金丹期的恶妖不是简简单单?其余弟子中本来也有人想到了这层,但谢翎一开口,就断了他们侥幸心态。
得,还是老老实实历练吧。
谢翎自己找了合适的理由,沈辞秋省了口舌,对卞云一点头:“嗯,就是这样。”
卞云:“……”
他算是看明白了,沈辞秋就是被这妖族小白脸迷住了,但迷都迷了,怎么就不影响下修炼呢,沈辞秋身上的灵气是不是又厚重了?啧,真就不能让他赢一回吗!
不过么,他新的小师弟没准未来能赢。
这次的嫡系弟子中,年纪最小的不是慕子晨,而是卞云的新师弟,叶卿,年仅九岁,金灵根,筑基中期,天生剑骨。
叶卿脸蛋长得很讨喜,是看着乖巧的那类,比慕子晨这种装出来的乖更乖,会笑会不好意思,但就是不怎么爱说话,几个字几个字地蹦,卞云这个炮仗对上他都没脾气。
卞云揉了揉叶卿的脑袋,哼笑:“得,你要带就带。来,小师弟,你记住了,他就是沈辞秋,日后你努力赢过他,师兄也一样高兴。”
叶卿腼腆地对着沈辞秋行了个礼,低声叫了句“沈师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笑容里似乎还有抱歉,小小年纪,倒是比他师兄显得更懂事。
沈辞秋垂眸看他。
这小孩儿是个奇人,上辈子卞云死后,宗内私下都在传是他动的手,叶卿居然直接找到他面前,亲口问沈辞秋,是不是他杀了自己师兄。
沈辞秋真没见过这般的人,他回答不是,叶卿自那以后就再没出现在他面前,也不知道信了还是没信。
大长老作为卞云和叶卿的师父,心法该传传,该教教,但忙着钻营自己各种事,照料孩子的事都是卞云来,叶卿应当很喜欢卞云这个师兄,是真当做了亲人。
不像郁魁与他。
谢翎就站在沈辞秋旁边,瞧着叶卿,微微眯了眯眼。
九岁的叶卿啊……在原著中,叶卿是个重要角色,他作为主角阵营,登场的时候已经有十来岁,不仅努力出过劲,还算主角半个徒弟了。
谢翎看原著的时候,也很喜欢这个小孩儿,性子好,讲仁义,可做事绝不优柔寡断,利索,是谢翎欣赏的模样。
但如今玉仙宗的水可太深了,好些个角色都与原著初印象大相径庭,叶卿这孩子……变还是没变?
如果没变,要不要提前拐来真给自己当徒弟?
谢翎当着人家师兄的面,就在考虑挖人的事了。
慕子晨看到谢翎又黏着沈辞秋,心里轻哼:也对,谢翎如今废人一个,唯有沈辞秋是他的靠山,自然要牢牢攀住,他承认谢翎是长得不错,但拿捏人心不能光靠脸,还得靠手段。
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最经不起考验,哪怕沈辞秋现在倾心于谢翎,慕子晨也有信心能在沈辞秋心中争得一席之地。
慕子晨直接就站到沈辞秋另一侧的身边,把沈辞秋注意力往自己身上引:“师兄,我好好表现得话,师兄也会替我高兴吗?”
沈辞秋目光从叶卿身上收了回来,他没看慕子晨,只说:“当然。”
慕子晨开心,顺势就想自然地碰上沈辞秋的胳膊,他前几次都没能成,这次肯定该成了吧——
然而这一次,慕子晨又摸了个空。
沈辞秋仿佛不知道他的动作,直接朝前走去,与慕子晨抬起的手交错开来。
慕子晨:“……”
不是,一次是偶然两次是巧合,这都第几次了,绝对是故意的吧!?
沈辞秋往前一走,谢翎跟慕子晨之间就没人相隔,谢翎敲着折扇直接笑出了声,他笑够了,才看向慕子晨:“收起你那点小心思吧。”
慕子晨放下手,心里在怀疑在恼怒,面上却无辜得很:“殿下在说什么?”
“阿辞不喜欢旁人随便近身,”谢翎展开折扇悠悠道,“你几番小动作,太刻意了。”
慕子晨最会摆纯然的姿态,弱弱道:“我只是想和师兄亲近,这也不行吗?”
谢翎:“你这类人我见得多,装腔作势上是有点本事,但不吃这套的,无论如何也不会上钩啊。”
他压低声音,以一种挑衅的口吻把声线逼过去:“即便没有我,阿辞也看不上你,信不信?”
慕子晨手指狠狠一掐,面上委委屈屈退开:“我,我不知道你说什么,我找师兄去了!”
慕子晨说着跑开,谢翎冷笑着收起折扇。
他自己身上也带了地阶的护魂器,既然想把邪魂引出来,虽说他目前不能暴露自己的修为,但在慕子晨这里拉点仇恨,没准也能引得他们对自己动手。
如果慕子晨和自己的气运真有牵扯,即便没有沈辞秋,他们或许迟早也会对上,所以诱饵不止沈辞秋一个,谢翎也要以身为饵。
慕子晨心里憋着火气跑到沈辞秋身边,心道谢翎还真碍眼,一个吃软饭的废物也敢来跟他抢人。
识海里,邪魂奸诈沙哑的声音笑了起来:“要我说,你直接把镯子递到沈辞秋手上,我将他夺舍,以后罩着你,做你师兄,不是更好?”
沈辞秋的资质邪魂那是真眼馋啊,天生仙骨和玲珑心啊,比他自己从前的天赋更好。
慕子晨哪能不知道邪魂的心思,他们两个各怀鬼胎,要不是他资质是假的,邪魂恐怕早就直接夺舍他了,真让他夺舍了沈辞秋,怎么可能还会罩着自己。
慕子晨用两条人命才堆出来的修为,这还不够。
慕子晨笑笑:“前辈说笑了,他的仙骨和玲珑心是我的呀,前辈放心,我以后一定给你找个好身体,不会忘。”
“行吧,”邪魂本也没指望这贪婪的小子会答应,“过几天得再给我找点人血,我渴了累了,可就没力气护你了。”
又要找血,慕子晨心道真麻烦,不过他答应得没有半点犹豫,毕竟没好处邪魂也不会帮他:“嗯,知道了。”
第40章
既然是历练,沈辞秋和卞云也就没带着他们坐飞舟,众人御剑往向安镇去,谢翎坐黑鹰的顺风剑。
有两个弟子忍了片刻,到底没能忍住八卦的念头,虽然他们刚入玉仙宗的门,但大师兄选了个废人做未婚道侣的事早已传遍修真界,今日终于得见两位本尊,内心还是有点小激动。
他俩在队伍末尾,新弟子没有八卦经验,以为隔得够远问题不大,御剑凑近了,小小声道:“他们不是未婚道侣吗,为什么不是沈师兄御剑载他啊?”
两人自以为声音够轻,真是低估了金丹的耳聪目明,前头沈辞秋和谢翎听得清清楚楚。
沈辞秋宽大的袖袍在空中翻飞,听到这话时睫羽微微一动,谢翎顿了顿,往沈辞秋的剑上看了看,千机的剑身正反射着清冽的光,后边即便再站个人也绰绰有余。
谢翎心想:还真是,上次被沈辞秋御剑带走,那时候是沈辞秋疑心他不对劲,而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反派坏我寻宝大计。
两人在灵剑上还互相呛声,火药味十足地怼上了。
之后他就没想过再搭沈辞秋的剑,沈辞秋也没再带过他。
明明在人前立下了恩爱未婚夫夫的人设,却不注意如此细节,好像是不应该啊……
谢翎盯着沈辞秋身后的空位看了好一阵,不疾不徐给沈辞秋传音:“我觉得他们说得有道理,你看我俩在人前大胆直言有了道侣之实,连手都牵过了,但御剑却不在一块,很容易让人疑心我们感情破裂了啊。”
沈辞秋一直能感知到背后谢翎的视线,那目光如有实质,让他整个脊背都绷紧了:“……那就让他们疑。”
“人设立都立了,还是稳住为好,反正也没多麻烦,”谢翎口吻说得跟正事似的,“回程的时候你捎上我?”
沈辞秋看着前方,沉默不语。
谢翎:“这样吧,干脆借出护魂珠的报酬就是——”
沈辞秋迅速打断了他的话:“回程时候带你,可以了?”
如果报酬就是载他一程,那反而更加奇怪,好好用东西或人情做交易不行吗?沈辞秋刚听到开头就警惕心大作,直觉如果不答应谢翎,可能会更不妙。
谢翎目的达到,眸中划过笑意,停住了话头:“可以。”
沈辞秋抿唇,无声加快了御剑的速度,剑光划破长空往前一拉,卞云一愣,随即不甘示弱直追而上:他可不想输给沈辞秋!
黑鹰一个合体期,自然随便就能御剑带着谢翎跟上,可苦了其他弟子,他们还是以为这也是师兄的考验之一,立刻卯足灵力哼哧哼哧加速跟上。
本来一天才能飞完的路,愣是被他们缩短了两个时辰。
落地时,卞云哈哈大笑:“同时到达,沈辞秋,这回我们打了个平手!”
并没有在跟人竞争的沈辞秋疑惑地看着大笑不止的卞云:?
算了,卞云总是会自己找开心的。
后头弟子们风尘仆仆,掏出宗门新发的补气丹狂吃:不愧是玉仙宗,处处是考核,连御个剑都能这么累!
他们在向安镇镇口暂歇,镇长亲自带人来迎,他们左盼右盼可终于把修士盼到了!
各大宗门都设有任务堂,弟子们可领取任务赚报酬,受宗门庇护的地方若是出了邪修邪兽,小宗门解决不了的,就可以报给大宗,新弟子们的历练任务也是从里面抽取的。
向安镇出了作恶的水妖,附近小宗门搞不定,就飞书报给了玉仙宗。
在修真界,无论人、魔还是妖,正统修炼靠的都是天地灵气,而其中也有走旁门左道,靠人命、或其他作恶手段来修行的邪修,邪修自然为人所不齿,一旦被正道发现,都会人人喊打。
向安镇作恶的水妖就是邪修,金丹中期修为,而新入门的十个嫡系子弟中,修为最高的有两个,一个是慕子晨,还有个二十五岁名叫笛山的弟子,两人都刚过金丹初期。
余下的人都是筑基,从修为上讲,此战其余八人自然得以慕子晨和笛山为首。
在沈辞秋的记忆中,慕子晨这一战表现得很不错,受了点小伤,赢得了诸多弟子的好感,起码这一批嫡系弟子里,就没有讨厌他的。
尤其是同为金丹的笛山,完全成了慕子晨的拥护者,对他那叫一个死心塌地,日后谁敢说慕子晨不好,他立马就要跳出来维护。
上辈子慕子晨当着所有人的面,在大殿中诬陷沈辞秋见死不救故意害他受伤时,笛山也在大殿上气得脸红脖子粗,跟着郁魁附和,一半的话骂沈辞秋道貌岸然佛口蛇心,剩下的话都在替慕子晨委屈。
那时候沈辞秋因郁魁和玄阳尊而感到心寒,十多年的师兄弟情谊一朝破裂,师尊虽未罚他,但明显更偏向慕子晨,引起的情绪激荡太大,他注意力基本都在最亲的两个人身上,没分出多少心神给周围骂他的其余人。
可能也因为当时大殿中义愤填膺指责他的声音太多了,所有人都是正人君子,唯有他是阴险小人,他们高高在上,嘴巴开开合合,落在沈辞秋耳朵里糊成一团,恍惚中,只觉一群乌合之众,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笛山后来比沈辞秋先死,至于怎么死的,沈辞秋没关心。
慕子晨身边拥趸很多,一群跳梁小丑,沈辞秋也不是个个都记得请。
这会儿笛山就已经憨厚着一张脸亦步亦趋跟在慕子晨身边了,周围还有好几个弟子,也在争先与慕子晨搭话,看来在宗门考核的这几天里,他们关系已经飞速拉近。
沈辞秋余光扫过其乐融融的几人,面上毫无波澜。
既然他想把邪魂从慕子晨身边引出来,这次历练任务就不会让慕子晨和他的拥护者们过得舒服。
新弟子中,跟慕子晨没特别热络的,算上叶卿也就三个,不波及他们就行。
虽然沈辞秋没法把上辈子大殿里骂他的每句话跟眼前的人挨个对上号,但慕子晨的爱慕者们都差不离。
聒噪,令人不屑,也令人厌恶。
沈辞秋收回目光,作为带队的师兄,来之前通过任务卷轴对任务有一定了解,但仍旧得询问镇长具体情形,尤其在他们赶路的时间里,有没有新的变故。
“那水妖占据汜河,会将人拖去河里吃掉,骨头还故意抛上岸恐吓我们,三天已经吃了五人!先前的仙长中也有人惨遭毒手,唉……”镇长抹了抹眼泪,“本来我们镇的汜水节就这几天,却出了这样的事,仙长,还请救救我们!”
小宗门的修士对上金丹中期水妖,猝不及防遭了毒手,忙朝玉仙宗求救。
沈辞秋问完,转过头看向身后的众位新弟子,问:“你们想如何击杀水妖?”
有弟子想了想:“他是将人一个个拖下河去吃掉,三天了还不走,或许力有不怠,可能带伤,无法立刻离开?”
笛山也点点头:“说得通,水里应当是他的优势,我们得想办法把他逼出河来,在岸上打。”
慕子晨轻轻眨眼:“各位师兄都说得有道理啊!”
笛山看着憨厚的面颊立刻一红,忙道:“子晨你忘了,按入门时间,如今你才是我们师兄啊!”
慕子晨似乎这才回过神,恍然,不好意思笑了笑:“哎呀,是我口快,是了,如今我是师兄,大家放心,待会儿除恶妖,我一定会护着你们!”
笛山等人又是一番感动,沈辞秋冷眼旁观,心底划过讽刺,卞云不耐烦打断他们快歪去不知哪儿的对话:“哎哎哎师门感情之后再谈,让你们给除妖的计划呢,想磨蹭到什么时候?”
慕子晨几人连忙告罪,这才把话题拐了回来。
他们在商议,谢翎则随便找了个镇民问了句:“镇长说汜水节,那是什么节?”
镇民不敢怠慢他们任何问话,有问必答:“是我们镇祈福祭祀的节日,会持续好几天,送往者,也祝生者长安,还会选出一人,在汜河旁的祭台上跳祝舞,祈祷平安顺遂,可是……”镇民哽声,又害怕,“今年的舞者也被那恶妖吃了,镇上百姓人人自危,热闹的节日都冷了下来,若非来迎各位仙长,我们也不敢出来。”
谢翎轻叹:“节哀。”
镇民抹了抹泪。
那厢,十个新弟子已经定好了计划,因为有先前卞云黑着脸催促,他们再不敢怠慢,立刻就要动身去汜河边,镇长壮着胆子将他们带到河边,沈辞秋让镇长等凡人先回镇子里躲好,暂时不要靠近河水。
八个筑基弟子拔剑,在岸边选好各自方位,以剑气与灵力,结了一个通用又简单的剑阵,他们过去没有配合,也不熟悉彼此招式,选这样的剑阵最为稳妥。
而慕子晨和笛山两个金丹跃至河面半空,由他俩来叫阵,待到水妖冒头,就往岸边带,如果他不肯追上岸,就由两人为中心,催动岸边剑阵将他拉上来。
沈辞秋和卞云暂时不会出手,谢翎就站在沈辞秋旁边一起看戏。
谢翎传音:“什么时候出手引邪魂?”
“我会让慕子晨落水,”沈辞秋回道,“水下见机行事。”
让慕子晨落水,然后沈辞秋以师兄保护师弟的名义追下去?谢翎折扇在下巴上抵了抵:那他这个“练气二层的废物”又该用什么合适的理由跟上?
河中央,慕子晨嗓音中带了灵力,义正言辞来讨伐水妖,好让他听见,而笛山直接以剑气暴力炸开水面,双管齐下逼水妖现身。
原本平静又清澈的河水骤然翻起波浪,河面水花溅起三丈,一道人身鱼尾的影子借着水幕的遮掩骤然腾跃至半空,一爪子就朝慕子晨猛地抓去!
水妖浑身湛蓝,几乎和水色融为一体,爪子却格外锋利,闪烁着慑人的寒光,慕子晨只觉寒冷的杀意扑面而来,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到底是金丹中期的水妖,虽然带了点伤,可一击仍旧干净利落。
笛山大喝:“小心,快退!”
他们立刻按原计划往后退,慕子晨手掌一翻,手中赫然出现一枚地阶的护身法器,挡住了水妖一击。
沈辞秋瞧着那宝贝:看来若水宗宗主确实给了慕子晨不少好东西。
水妖一击不成,甩着尾巴后退半步,他并不急着追,鱼尾一卷,数道十来丈高的水柱冲天而起,爆裂声不停,反而在阻挡慕子晨和笛山的退路,岸边的弟子们见状立刻以剑气相撞,替两人掠阵。
水柱龙卷,搅得河岸边天地都快要变色,水妖在这时张开口,一声夹杂灵力的尖啸直穿众人耳膜,如钢针直插他们脑海,震得两个筑基弟子当场吐出一口血来!
黑鹰站到谢翎身前,将尖啸声拦在屏障外,谢翎给他传了个音,黑鹰听完后不解地愣了愣。
但他明白殿下做事总有自己的道理,于是点头。
慕子晨被尖啸刺得耳膜生疼,他运起灵力抵抗,护身的地阶法器上灵力便淡了淡,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腿上一紧,刚低头,还什么都没看清,就被水柱拽住,猛地扯落进河中。
慕子晨失声惊叫:“啊!”
那水妖见有人落河,也不跟水面上的人继续纠缠,立刻甩尾跳入水中,笛山惊骇地叫着“子晨”,跟着扎入水里。
一切发生得都很快,岸边弟子们心道糟了,但以他们筑基的修为,下去反而是添乱,卞云眉头一皱,沈辞秋跨步上前:“我下水,你守着他们。”
本来完过去的卞云停下脚步,点头:“有事发信号,老规矩。”
沈辞秋掐了避水决,刚要下水,就听到黑鹰突然毫无感情高声念:“啊,不好了,殿下也落水了。”
真的是一点感情也没有,平铺直叙,来根棒槌都比他念得强。
黑鹰念完,为表真实性,眨眼也没入水中,“救”他家殿下去了。
沈辞秋:“……”
沈辞秋庆幸自己已经掐完了避水诀,没有被黑鹰的戏震得手抖,造成什么低级错误。
刚才水面那么乱,谢翎这位全场修为最低的“一不小心”掉下水,也很合理,是吧。
如此,谢翎算是顺理成章跟了过来。
但是,黑鹰如果不会演戏的话,可以不演,真的,不必勉强。